比赛结束之后,朝鲁找了个借口溜走了,他自然是想去找玉玉。
但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这皇宫还真是大。
他出行的时候又十分瞩目,不少人都好奇这位可汗到底在干什么。
朝鲁又急又无奈,心道自己先前的决定实在是没错,真要等着今日进宫才能看见玉玉,那猴年马月才能和她说上话了。
看来今天又将是无功而返……“我们怎么能抱着睡呢?我,我们公主是要嫁给服休单于的,作为她的贴身婢女,我自然也不能和外男有过多接触。”
阮玉一本正经地对朝鲁解释。
“无意义的坚守不如扔到狼嘴里去,你不过来就等着被冻死,没人管你。”朝鲁磨牙凿齿,眼里瞪着一腔怒火,说完负气背过身去,竟当真不再理她了。
阮玉呆住,随后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不就是取暖吗,她出去捡点叶子披在身上,再团缩在火堆旁,照样也能热烘烘过一晚上。
她抱着手臂走向黑黢黢的洞口,越靠近外面风越大,离洞口只有几米的地方更是寒冷如冰窟,阮玉脚步踌躇,思考要不要冒这个风险。
“胆大的羔羊!”正在她犹豫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怒极的咆哮,电光火石之间她就被塞进了火热的裘衣之中,男人甚至用一根皮绳将她绕着腰扎了起来,把两个人固定在一块。
胡渣的摩擦透过发丝,直愣愣接触到阮玉的额头,她竭力摆动手臂大喊:“你放开我,放开我!”
朝鲁抬手按覆在她的后心,感受到如同冰块的温度后立即皱起眉头,给她搓了搓,“冷成这样,不许动。”
阮玉被他绑在怀中,根本踩不到地上,只能任由他的臂膀箍住自己的身体,对自己上下其手。
她惊惧到了极点,眼里闪出泪花,“不许摸我,别摸我,求求你……”
“你冷得像冬日的特诺泉,我给你搓搓,不是摸你。”
“就是在摸我!”
“放你娘的屁,我想摸你早摸了,用得着这样?”
阮玉气急败坏,攥着拳头在裘衣里捶打男人的胸膛,但力气限制,最使劲也像小猫挠一样,朝鲁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喜欢得紧,反手曲起她的腿,把鞋子脱掉,将小巧的足抓在自己手中。
暖融的体温从男人的手传到阮玉的脚上,她僵硬的脚趾逐渐恢复了知觉,全身上下也因为方才的扑棱回到了正常的体温,甚至还有点发汗。
她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包袱皮一样挂在朝鲁的身上,上下相贴,亲密无间,她能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肌,还有梆硬的腿骨。
朝鲁抱着阮玉躺在鹿皮垫子的正中间,锁住她的腰肢和肩膀,强迫她面向自己侧躺着,“睡觉,我不动你。”
阮玉抵抗不得,愤然闭上双眼逃避,却时刻保持着警惕心,要是朝鲁真的想动什么歪心思,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反抗到底。
就在朝鲁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人。
对方站在桥上盯着他,面色不善。
朝鲁很是敏锐,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
“那是谁?”
朝鲁问完,杨充立马看了过去,上前小声道:“大汗,是宁国公家的小世子。叫宁舟。”
说完,朝鲁就恍然大悟了。
可是过了约莫半个两盏茶的时间,拥着她的人仍然没有任何行动。
一整天奔波的困倦感袭来,源源不断传到身上的热意使她昏昏欲睡,阮玉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清醒,可她太累了,一番天人交战后没多久还是抵御不了疲乏,被拖进了梦乡。
等到她熟睡以后,头顶假寐的人骤然睁开双眼,灰蒙蒙的眼睛在夜晚看不分明,他小心地用手拨开遮住怀中人脸庞的发丝,盯着她薄润如花瓣的嘴唇不作声。
耐心的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朝鲁还是血脉偾张,浑身如同被焚于烈火,某些难以启齿的冲动一点也没冷静下去。
不该吃鹿肉的,太燥了。
他想低头凑过去贴上梦寐以求的唇,中原卖的话本里写,要用灵活的舌头舔开唇缝勾缠翻搅,离开之时还要轻嘬一口,发出意犹未竟的水声。
亲吻是什么感觉?
朝鲁被纷乱的想象纠扯,到底还是没有真的付诸实践。
他没有睡意,垂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阮玉的睡颜,就这样看了一整个晚上。
阮玉回到陈王府时,姜氏刚煮好安神汤。
“安安回来了?宴席上吃的可好,娘给你熬了安神汤。”
“谢谢娘。”阮玉朝她笑了笑。
娘俩坐下之后说了些体己话,说的最多的其实是阮子宴,他兴奋极了,将马球赛上大汗的英勇全都讲了一遍。
姜氏一边听着一边看向女儿,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对了安安,我也正准备和你说件事。”
“娘你说。”第二天清晨阮玉醒来,她缓缓睁开涣散的眼眸,猛然发现自己原本蜷缩抵在男人胸前的手转为了拥抱的姿势,这导致自己的胸脯和对方的没有一丝距离。
非但如此,她衣衫半褪,肩头的白嫩都露了出来,低头一片春光。
“你对我做了什么!”阮玉说话间,感到嘴里还有一点不阮察觉的酥麻肿胀,下巴摸上去酸酸的。
贞洁对女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她在这里被……那她和亲的使命岂不是全都完蛋了!?
“什么都没做。”朝鲁不明所以。
“你这个无耻之徒!浪荡子!你要是什么都没做,那我现在怎么这幅样子?”她及时抽回双臂,捆绑着她的皮绳经过一夜,已经有点松了,她极力钻出,不想再和他抱在一起。
朝鲁不解,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做,这不是谎话,“你什么样子?”
阮玉羞耻到抬不起头,她赶忙拉好衣裳,退到角落里抽泣,“我的衣服,还有我的嘴巴,这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
“你睡觉乱动,它自己掉下来了,至于嘴,鹿肉不好啃,你又烤得硬,腮帮子痛不正常吗?还有,你到底在怀疑谁的床上功夫?我可是大单于最看重的马洛藏,要是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你可不会这么早醒过来。”
男人山似的身躯压下来,双手撑在阮鸣远身侧逼近,强势又危险,她怕得呼吸都停了,脑中一团浆糊,缩着身体避无可避,后背已然碰到了石壁,“对,对不起,我冤枉了你……”
朝鲁救了自己,还帮了自己这么多事情,她却不分青红皂白睡醒起来就逮着他骂,真是太不应该了。
朝鲁目光上移,看着她的发顶大度的说:“我不怪你,但你要给我赔罪,送我一样东西。”
阮玉擦掉眼泪,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她身无长物,首饰玉佩一概没有,想不出任何能够用做赔礼道歉的物件了。
“在我们转日阙部落,有一种布料要加入头发,”朝鲁捻起她细腻顺滑的发丝,放在鼻子前轻嗅,“你的长发很柔软,像中原商人卖的丝绸一样,给我一小把,我就原谅你。”
他嗅闻的动作涩气十足,让阮玉看得脸红心跳,仿佛闻的不是头发,而是她本人一样,她扯回自己的头发,用匕首割断一小撮,乌黑发亮的发丝摊在她的手掌中,被递到朝鲁面前,“我给你就是了。”
虽然……头发是不能随便给出去的,但是既然是说好了缝在布料里,她也不好再拒绝。
朝鲁收了她的赔礼,包起来放到腰间的夹层里,一根都没有落下。
小插曲过去后,二人又要重新骑马上路,戟雷很好找,只见朝鲁吹了个抑扬顿挫的口哨,踢踏的马蹄声不久就从深林中冒了出来。
阮玉站在高大的马腿边,戟雷生得太大,比普通马驹高上许多,靠她自己踩马镫无处借力,是上不去的,她以为朝鲁会像昨日那样拉自己一把或者掐着腰把她抱上去,谁知那人站在她身后,什么举动都没有。
她几次翻身都没成功,急得脑门上都生了一层细汗,戟雷被拽得烦躁了,还闹脾气般踢了两下腿,动来动去,这下变得更难上去了。
“我上不去,帮帮我吧。”阮玉再三尝试还是失败,不得已扯了下朝鲁的袖子。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拉我一把,或者……托着我上去。”她不想用抱这个字,因为这样显得亲昵又暧昧,而她是没有资格与除了服休单于以外的人亲昵的。
朝鲁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是阮玉很少能在京城中看到的爽朗笑容,“现在不怕我摸你了?”
她咬着下唇,受了这明晃晃的打趣,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朝鲁心里有气也是人之常情。
可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带着一起翻上了马,低沉的嗓音染着笑意,朝鲁从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行了,不逗你,脸皮这么薄。”
“我们今天去哪里?”阮玉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悉,她看过大致的地图,但草原深处的结构一直以来对中原来说是个秘密,很少有人能探查出来。
游牧民族的保密和反探查能力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悍。
朝鲁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勒紧缰绳,将她固定在胸前,“再沿着水泽找一找,如果还是没有踪迹,我直接把你带回转日阙。”
“好。”这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可以直接去单于王庭,只是可能和车队不能同时到达。
金银粮食好说,晚些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和亲队伍中有两个会匈奴语的人,是自己所需要的,如果没有人将她的话转述给服休单于听,那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恐怕会出很大的问题。
阮玉微微侧目,要是王庭中也有像朝鲁这样官话讲得如此流利的人就好了。
此念一出,她变得有些沮丧,才一天的时间,她已经开始对朝鲁产生依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左姑娘的话对她而言,并非全无影响。
在来的路上,阮玉无数次想象过服休单于的模样,没有人给她画像,他们只说服休单于二十四岁时就杀了自己的父亲,二十七岁杀光了所有的兄弟,是一个暴虐的人。
草原很广阔也很秀美,天高野阔,就好像所有的烦恼到这里都会消亡,可是离匈奴越近,她的心情就越忐忑。
她期待回到曾经和家人生活过的北地,害怕将来的未知生活,朝鲁的出现无疑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开始,但同时她又在畏怯这个美好的开始是黄粱一梦,王庭中等待着她的是无尽的深渊。
“朝鲁,你能不能跟我讲讲,服休单于是个怎么样的人?”风声猎猎,朝鲁略微卷曲的发丝不时飘到她的面前,两根辫子上鲜艳的红惹得她有点手痒。
“大单于很威武,他的力气能劈开厚盾,他的牙齿能咬穿最难啃的骨头,他是我们所有人眼中最厉害的马洛藏,”朝鲁顿了一顿,“马洛藏也就是你们邺国人说的英雄,勇士。”
阮玉打了个寒战,伸手抓住在眼前乱晃的玛瑙珠子,这给了她一点安全感,“那他长什么样子,为人如何?”
“你不会喜欢的,我说了你又要哭,就不告诉你了。”朝鲁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不耐,止了这个话题。
他没再给阮玉继续发问的机会,策马扬鞭,骑得快到让她几乎看不清身边急速后退的景物,自然也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这样的问题令人恼火,他不爱听。
大约走了五六十里,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人,阮玉干涩的嗓子开始抗议,距离昨日饮水已经有近七八个时辰了,她的喉咙需要一点水来滋润。
还未开口,朝鲁就停了马,“吃点东西休息,你大腿疼不疼?”
他不问还好,一开口提醒就像点开了阮玉的知觉一样,她下马动了动,发觉自己的腿心剧痛无比,剧烈的摩擦让长居于京城的娇女吃尽了苦头。
她低头检查,暂时没有发现血迹,只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流血是必然的了。
朝鲁将她安顿在一块巨石旁,留下了戟雷和一支水囊,还有昨夜没吃完的鹿肉,“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草药,很快回来。”
阮玉乖乖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了两步,嘱咐他小心,又得到了一块牛乳糖。
她撕开纸包,把乳白色的糖块塞入口中,又灌了一点水,静静在阳光下等待。
可是等了很久,朝鲁都没有回来。
“我和子宴在这陈王府也住了一段时间了,你身体也好差不多了,我们外面的宅子也差不多安顿好了,我想着这两日就带子宴搬走。”
阮玉愣了一下:“急什么……”
“不是着急的事,也的确不大合适,这段时间陈王照顾我们很多,我过来也是不放心你,其实之前的小院就很好了,陈王善待我们母子,又另外安置了宅子,我过去啊,对你和对子宴都好。”
阮玉垂眸,心知阿娘说的也是事实,便也不在反驳。
“我的长公主府也好了,离阿娘那里和陈王府都近,阿娘若搬,我也搬。”
姜氏愣了一下:“你父王现在一个人……你多陪陪他也是无碍,不过,长公主府也不能空着,安安自己决定?”
阮玉笑道:“这是当然,我只是想取中间,到时候我去哪边都方便。”
姜氏微笑道:“好,都随安安。”
两人一面聊着,忽然,门外传来璇娘的脚步声,有点急,进来后,也欲言又止。
阮玉看过去:“出什么事了。”
璇娘小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可汗醉酒,出宫之后和宁国公府小世子遇上了,大汗一时大意,被小世子所伤……”
阮玉:“……”
第 102 章 102
大汗被伤?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阮玉愣了一下,才问了一句:“伤哪了?”
璇娘:“……听说是打到脸了。”
青果惊呼一声:“打人不打脸,那世子怎么那样!还有在宫宴上的时候也是,明摆着不就是故意的吗!”
阮玉眼角微微一抽:“然后呢,宁世子现在如何?”
“他?他应该已经被接回去了,具体在宁家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阮玉沉默了。阮玉在雪青马跃起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胆寒。
向下倾倒的第一时间,她用手肘在后方撑住借力,柔韧的腰肢一转,重新跨回马背上。
如果再慢一点,她恐怕就要丧命于马蹄之下,被踩成肉酱了。
“别停下来,继续跑马,驾!”朝鲁见状浅浅松了一口气,向阮玉怀中抛去自己的马鞭。
戟雷和他磨合了四年的时间,早就人马合一,即使不用马鞭,速度也差不到哪里去,可对于刚刚驯服烈马的阮玉来说,马鞭是不可或缺的。
他抛得准,阮玉接物的准头也不错,她皓腕一转便握紧了马鞭,抽在雪青马的屁股上,叶片划过颊侧,她匆匆调整呼吸节奏,高声问:“是不是有狼在追?”
少时在庸山关外,大哥曾带着她打猎,远远见过三两只恶狼,它们怒张的森白牙齿骇人可怖,她心里害怕,紧跟在大哥身后不敢离开半步,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关内。
后面接连几日发了高热,大夫说是被吓的,痊愈后阮玉再不敢出关,只在城内校场跑跑马。
朝鲁在飞掠的树木中极速捕捉鬣狗的踪影,此刻四周熟悉的戈壁和狂野都显露出一览无遗的危险,他调转马头,退一步跟在阮玉后方,呈护佑的状态,“不是狼,是鬣狗,往林子里骑!”
南边关隘中,听说有个守城官员最爱养凶残可怖的异兽,此次专朝从万里之外的蓬班国运回来十来条鬣狗,用活捉到的匈奴俘虏喂养,吃生肉喝人血,凶猛难挡。
平时那官员会放它们到草原上撒野觅食,但从未靠近过转日阙,如果说这次突然的袭击没有恶意试探的手笔,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经过查探消息的人来报,这难看的牲畜通常集体狩猎,比黑熊残忍,比狐狸狡猾,更因为擅长群体围攻,能够轻阮围剿杀死比它们自身大数倍的生灵。
即使因为运输不当,十几条鬣狗在途中死伤大半,剩下的三五条依旧不容小觑。
座下的雪青马终于在骑行中停下了因为受惊而发出的嘶鸣声,阮玉虽然从未听说过鬣狗,却能从朝鲁的反应中觉察到紧迫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心穿过树林。
她不想葬身狗腹,更不愿意给朝鲁拖后腿,咬紧牙关骑入在夕阳下愈发幽深的林中。
朝鲁被宁舟打了?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知道了,明天再打探打探情况吧。”
璇娘和青果应下。
姜氏看了眼女儿神色,笑道:“安安,那阿娘也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阮玉笑着道好。
等阿娘走后,阮玉去找了一趟陈王,说了搬去长公主府的事情。
陈王并不意外,点头:“那本来就是给你的,安安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
阮玉顿了顿,轻声道好。
她说完之后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片刻后,还是决定放弃了。
暮色下,阮玉看到辨不出究竟是像猫多一点还是像狗多一点的动物从树后有道黑影窜出,那东西落地后前肢下沉,裂齿暴张,腥臭的血水从它的嘴角流下,她想要打马躲开,鬣狗却不打算放过她,抬爪越逼越近。
对面黑洞洞的兽眸中闪动着嗜血的狠意,见阮玉不动,它仰头嘶吼一声,这是吸引同伴的信号,它想要将伙伴全呼唤过来合围。
僵持之际,朝鲁额角一跳,他从马侧囊袋中抽出长箭,手心汗水打湿了硬挺的雁翎,精神高度集中。
四条鬣狗……他没有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射出四箭将它们一击毙命。
朝鲁脖颈微转,冷汗不断从背脊滚落,他望向前方和鬣狗僵持着的一人一马,如果出现一丁点的闪失,自己必将懊悔终身。
阮玉目光凌厉,对待恶兽,绝不能露怯,她从余光中瞥到朝鲁持箭的动作,骑下雪青马不时刨蹄扭动,对跃过鬣狗的围堵跃跃欲试。
长久的对峙之下,鬣狗似乎被惹怒了,向天高吠一声,焦躁地用前爪划拉土地,这是攻击的前兆。
冷静,冷静,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阮玉屏息凝神,艰难地轻抚着躁动的马儿,穿过这片树林再过四里就能回到王庭,只要给她一个鬣狗分神的空隙,一息就好。
突然,头顶暗了稍许,一只雄鹰张开翅膀,远远看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后,不加犹豫地俯冲而下,直冲着鬣狗深棕色的眼珠叨去。
抓紧时机,阮玉攥住缰绳一拉,趁着鬣狗转而围攻苍宇的时候突围,她声音坚定,提醒后方的朝鲁:“放箭!”
即使有飞翔的优势,苍宇还是险些被咬力强大的鬣狗伤到,不久它就重新盘桓于空中,不再俯冲下落,回过神来的猛兽放弃了跟自己势均力敌的飞鹰,继续追击先前锁定的猎物。
朝鲁没了掣肘,当即将弓拉满,毫无顾忌地连放三箭。
其中一箭射中鬣狗颈部,但离喉管还差了一点,鬣狗没死但被重伤,失去行动能力,两箭射中另外两条鬣狗的后腿,稍稍拖垮了他们的奔跑速度。
他搭弓瞄准,还想再射,刁猾的鬣狗却开始左右跑动,敏锐躲开身后的流矢。
苍宇拍翅高啸,转了两圈后飞向了转日阙的方向。
“那父王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刚才本王接到消息,宁舟伤了可汗,安安听说了吗?”
阮玉一顿:“听说了……”
陈王:“这倒是稀罕了,宁舟还能伤了他,若是这样没有礼数,宁舟的世子之位一定不保。”
阮玉抿唇:“这件事父王看着办吧,皇兄也一定有分寸。”
陈王笑了笑:“也是。”
阮玉告退。
等出了陈王的书房,阮玉有点坐不住了,朝鲁要是再这么胡闹……
阮玉转身对璇娘道:“你明日去替我去给哈斯递个消息。”
璇娘愣了一下,随即懂了:“是。”
唯一没受伤的那条鬣狗跟在阮玉后方穷追不舍,驾驭马匹需要体力,她本就在驯服雪青马的过朝中消耗了大半力气,加上刚刚进入草原,水土不服还未完全调整过来,眩晕造成的体力不支使她眼前发黑,身子开始歪斜。
鬣狗猛然加快速度,张嘴欲咬上雪青马的后腿,受限于体型,它只能够到马的一半高度,于是它选择厚爪发力,斜扑到雪青马身侧,意图将上面的人撕拽下来。
阮玉阵阵发昏,哆嗦的手指失去了抓紧缰绳的能力,向下倒栽前,她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朝鲁费了大功夫把她抢过来,她却这么快丢了性命,真是太不值了……
千钧一发之际,朝鲁果断离开戟雷,纵身一跃换到雪青马的背上,抱住不断往下滑倒的人焦急道:“阿玉,醒醒!”
载两人的情况下,雪青马的速度不可避免地减慢了一些,这给了鬣狗机会,它带着仇恨的眸子在疾风中眯起,准备给出重重一击。
嚣张执着的吠叫声不绝于耳,鬣狗发了狠,三两步赶了上来,飞身咬住马腿,朝鲁反手将一柄匕首插进鬣狗嘴中,接着横劈一刀,让它彻底没了气息。
巨大的痛楚使雪青马发出一声长嘶,缠斗间后面两条鬣狗跟了上来,凶狠的眼神死死盯住害它们痛失两个伙伴的罪魁祸首。
这时,不远处传来搜寻声,随着苍宇的返回,一支披甲持矛的匈奴骑兵也火速赶到,数十根长矛向鬣狗戳刺过去,没一会就将它们插成了筛子。
结束后,朝鲁一手握住阮玉的肩膀,一手从她的膝弯下穿过,轻跃下马,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愠怒,用匈奴语吩咐道:“请巫医来王帐一趟。”
他步子走得稳,生怕颠到怀中的人,路过鬣狗尸体时,他手背上青筋暴突,声音沉郁,如果仔细分辨,还能听到其中压抑的颤抖。
“把这四条死狗丢到南边的城墙下面,给那个胆子里塞了牛粪的将军看看,告诉他,下次再把畜生放出来,我就去城门前杀几个俘虏祭旗。”
战前斩杀对方的俘虏祭旗是常见的手段,既是为了鼓舞士气,也是为了威慑敌人,从前这样的事情朝鲁从不屑于去做,可肆无忌惮的官员触碰到了他的逆鳞,那就不要怪他放话挑衅,使出一些非常手段。
鬣狗的出现代表南境对于他们在这里驻扎逗留的不满,是以为了族人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胁,迁离这件事变得迫在眉睫,需要尽早提上日朝。
朝鲁双目微红,紧了紧怀抱,把瘦弱的身躯拢到距心脏更近的位置。
阿玉,跟我回漠北,那里不繁华,不美丽。
但至少那里很好,比中原好。
阮玉回到后院,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阿娘一走,连这个小院子都显得有点冷清。
她忽然又有点不想去更大的长公主府了。
但是搬去之后离两边都近,一直在陈王府,阿娘过来也确实挺不方便的。
“璇娘,你们也收拾东西吧,咱们过两日也搬。”
“是,公主。”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阮玉准备去书房。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不好了!”
阮玉立马回头。
“夫人和小公子遭到镇北侯余孽偷袭!差点受伤!”
话音刚落,众人大惊!
阮玉脸色忽变:“然后呢!阿娘现在在哪!”
“好在突然冒出了两个草原人,救下了夫人和小公子,但是对方阴狠,其中一人受伤了。好、好像是可汗……”
阮玉愣了一下,立刻朝外跑去。
第 103 章 103
窄巷内,姜氏被方才的那一幕也吓得不轻。
她没想到会忽然遇到这样的事情,显然慌乱无措,但隐约中,她也看见了那贼人的脸。
阮嵊……?!
他竟然还在京城,他不仅在京城,还对他们母子这么大恶意!
若不是……
朝鲁勾手拨动了一下扳指,使其牢牢固定在大拇指与食指的夹角中。
“马背上的汉子天生是狩猎的好手,你更喜欢吃兔子还是鹿,这里说不定还有岩羊。”
阮玉好奇地看着那枚牛骨做的扳指,它的大小看起来跟京城中男子们狩猎时戴的装饰物完全不一样,模样更大更舒展,作用大于装扮。
“兔子没吃过,还是鹿肉吧。”她从善如流地挑选起今日的晚膳,丝毫不怀疑有挨饿的可能,身后男人大胆给出选项的自信让她变得毫无顾虑。
她见识过,也相信游牧民族有优秀的狩猎能力,但没能想象到男人在这方面的优势如此突出,于林中静静搜索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朝鲁耳朵微动,在阮玉还未听见任何异样的时候就已经张弓搭箭,甚至还能在射箭的间隙腾出一只手来固定住她摇摆的坐姿。
随着手离开她的腰肢,最后一箭也顺势射出。
阮玉下马走近濒死的野鹿,两箭以交错的角度固定住鹿角,入地三分,一箭自喉管而过,横向贯穿鹿颈,这利落手法让她对于男人的骑射技术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禁不住赞叹了一声。
“好妙的箭术!如果有机会,能不能教教我?我见过京中最厉害的神箭手,他能在百步外连续射中十七个被抛出的靶子,但我觉得他远没有你厉害。”
朝鲁收起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学,随时可以来找我。”
“太好了!”
阮玉拍着手欢呼一声,明媚无比的笑容一时将准备掏刀分鹿肉的男人看痴了,他呼出滚烫灼热的鼻息,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担心吓到面前养尊处优长起来的小姑娘。
几个呼吸间,野鹿也终于没了气息,朝鲁拔出腿上绑着的牛耳尖刀,飞快地剥下一张完整的鹿皮,他剥皮的动作很娴熟,分离皮和肉的时候几乎没有沾上多少血。
阮玉蹲在一旁仔仔细细观察着朝鲁剥皮的方式,冷不防的被一片尚带余温的皮子兜头盖上。
“给我的?”她双眼发亮,鹿皮很大,恰好可以把她一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起来,这令下半身裙摆透风,大腿冻得发紫的阮玉十分欣喜。
小巧的脑袋从棕褐色花纹的兽皮下钻了出来,发丝微乱,更衬得人娇美可爱,像新生的小鹿幼崽,有着长生天赋予她的好颜色。
朝鲁向来自诩自己皮糙肉厚,可此时却担心起自己深色的肌肤会不会透出露马脚的红晕,他猛搓了一把脸,从喉管深处压出一句粗声粗气的话:“嗯,因为你冷。”
“谢谢,摸上去真暖和。”阮玉爱不释手。
草原的白日和夜间温差很大,白日可能暖和到只穿一件单衣就够,到了晚上却要穿厚厚的绒毯才能保暖。
姜氏回过神,立马转头去看朝鲁,朝鲁就带着哈斯两个人,但阮嵊埋伏的人差不多有十几个,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是朝鲁的对手,被朝鲁捉了两个,剩下的人全都负伤逃走……
“你没事吧!”姜氏没见过朝鲁,只是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当阮子宴从马车内跑出来看见人时,大惊:“姐、姐夫!你受伤了!”
因为这声姐夫,朝鲁瞬间又清醒了一番,“我没事……”
姜氏也睁大了眼。
而陈王府的人终于在此时赶了过来,当阮玉的身影出现时,朝鲁眼神瞬间一亮!
“玉……”
阮玉睁大了眼,因为朝鲁是腹部中刀,看起来还挺严重。
“府医!快救人!”
阮玉的声音有点变了,后面上前好几个侍卫还有府医,一道将朝鲁抬到了架子上。
阮玉:“先送回王府!”阮玉担心自己大惊小怪驳了朝鲁的好意,毕竟在难走的山道上牵着她着这个累赘怎么也不算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可即便如此开导自己,她的心仍旧砰砰直跳,像生了急病。
幸运的是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太久,前头的男人很快找到了一个黝黑的山洞,他站在二十步以外,拣了颗大石头往里一丢,确保没有野兽占据以后才带着阮玉走了进去。
“有火把,还有柴堆!”阮玉发出惊喜的声音,这个山洞不仅干净整洁,看上去像是曾经有人住过的样子,而且还保留着一些最基本的生火用具,简直是意外之喜。
朝鲁点点头,娴熟又快速地生起一个火堆,在野外过夜没有火来保持温暖是很危险的,他借着亮光张望一圈,驱除躲在深处的蛇虫鼠蚁,“把鹿皮垫地上,睡觉。”
“可是,我睡鹿皮的话,你怎么办?”
阮玉怔愣,鹿皮不大,卷着睡她一个人已经是极限,可是没有兽皮做垫子,石头上沾染的寒意肯定会侵入身体,不到半个晚上就能得风寒。
“我跟你睡一起。”朝鲁这么说着,仿佛是天经地义般。
他扯过鹿皮,铺在离开火堆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确保熟睡时不会被冻着,也不会滚到火堆里被烫一身泡。
“不可以,这绝对不行!”阮玉鼻子脸颊耳朵通红一片,她才不要和他睡在一张垫子上!
牵手可以勉强接受,但是睡在一起是真正的夫妻才会做的,他们又不是一对夫妻。
“凭什么不可以,鹿是我猎的,你也是我救的,你不睡,那垫子还我。”
朝鲁双眼中反映着跳动的火舌,那一刻他就像和猎物僵持的山虎,已经在蠢蠢欲动上前攻击的边缘。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阮玉被注视良久,到最后还是妥协同意了,她用圆润的指甲在鹿皮上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让鹿皮分成两块大小不同的区域。
先指着大的那块说:“你睡在这里。”
又指着偏小的那块说:“我睡这里,我们都不要超过这条线,能接受吗?”
朝鲁:“可以。”
解决了睡觉的问题后,他走出山洞削了几根树枝,去掉树干上的青皮后放在一旁,从衣裳里掏出一把小弯刀将鹿肉分成大小均匀的小块,接着挨个穿到树枝上。
当阮玉正思考着男人身上到底有多少把刀的时候,手上突然被塞入一把肉串,紧接着她的手被牵引到火堆的正前方。
“像这样转,要慢。”
比起递给阮玉的食物,朝鲁处理自己的那份肉就不这么仔细了,他用剩下的树枝搭了个支架,将还剩下许多肉的鹿腿整个架在火上炙烤,这样等到最外层熟的时候就可以切下来吃了。
阮玉按照他教的烤着新鲜的鹿肉,丰润的油脂被烧化,滴在火苗上吱吱作响,不久山洞中就飘荡起诱人的肉香。
“好吃。”她沾上朝鲁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来的香辛料,刺鼻的气味她从未尝试过,可嚼咬下去的瞬间却出奇的美妙。
阮玉胃口不大,吃到最后有些发撑,男人很明显高估了她的饭量,最后两串烤的快要收干的鹿肉没法下咽,被收进了身旁人拿出的布口袋。
饭饱之后已是深夜,气温骤降,阮玉抱着手臂第三次尝试入睡,依旧被刺骨的寒意拉回了梦外的世界。
她躺在地上缩了缩脖子,没有朝鲁那样强健的体魄,也没有可以御寒的裘衣,从山洞外吹进来的寒风无时无刻不在钻入她的骨缝,敲击她的精神。
“睡不着,冷?”一个手掌的距离以外,朝鲁似乎被她的动静闹醒了,嗓音带着不知缘由的沙哑,低声发问。
阮玉嘴唇翕动,她在求助和被冻死在这里艰难抉择了一秒,当即诚实回答,“我很冷,非常冷。”
听说树叶可以保暖,就在她以为男人会走到林子里给她找一点枯叶铺在身上的时候,她却在火光中看见那人动手解开了裘服,留出正好能塞下自己的位置,唤她:“过来,我们抱着取暖。”
抱着取暖。
四个字在阮玉脑内炸开。
“是!”
剩下的王府侍卫便去追刺客了。
阮玉快步走到朝鲁面前,低头看了看他的伤。
“玉玉……我没事……”朝鲁此时还硬撑着和她说话。
阮玉急道:“你别说话了!我先带你回府!”
回王府……朝鲁心口一松,玉玉果然还是心疼他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其实朝鲁这一刀挨得也的确有点深,这会儿也真是在强撑着,这会儿松下一口气后也忍不住沉沉闭上了眼。
阮玉见状,心却是高高悬挂了起来。
朝鲁垂眸望进阮玉莹润透亮的双瞳。
和他预想当中没有两样,即使是被京城那座巨大的囚笼束缚多年,她依旧没有改变这般洒脱恣肆的脾性,而这正是阮玉令他深深着迷的原因之一。
他不羁一笑,展示般举起右手,大拇指上赫然是一枚骨扳指,乳白厚重,上面遍布交错的划痕,是射箭时防止虎口被绷裂的护具。
这块鹿皮无疑解决了她很大的一个难题。
朝鲁沿着河水找了三四十几里,都没有看到自己的部下。
“我们先找个山洞住一晚,明天再赶路。”他调转马头,朝着西方的矮山进发,那里有几个猎户偶尔居住的山洞,可以勉强对付一两晚。
路上有朝鲁沿途刻下的记号,阮玉暂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方法,幕天席地睡下自然是不可能的,在深夜里强行赶路也很强人所难,所以她没有考虑多久就同意了这个不算提议的提议。
准确来说,朝鲁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她商量过。
到达山脚后,两人趁着最后一丁点落日的光辉搜寻起能够容纳两个人的山洞,山壁上有数不清的碎石,稍有不慎就会碰落,很需小心。
这里马不好走,极容阮被灌木里隐藏的尖刺划伤,好在戟雷是能照顾自己的好马,朝鲁把它解开,任它去吃草撒野。
死鹿会吸引来凶残的肉食兽,所以他在处理死鹿的时候选择割下鹿前腿上油脂丰富的肉,扛在肩膀上带走。
阮玉轻手轻脚跟在朝鲁身后走了几百米崎岖的山路,脚底早已酸软不堪,一个不小心被突兀的石块崴到了脚。
将要跌倒之际,她被一个坚实的臂弯扯住了胳膊。
“抓紧我,前面就到了。”
男人单手扛着沉重的鹿腿,另一只手牵住阮玉,不容拒绝地将手指挤入她的指缝,以一个十指相扣的方式。
京城来的小郡主哪里做过这种出格的事情?
阮玉吓得瞪大了一双圆眼,她是绝对不能和除了未来夫君以外的男人牵手的!
像被岩浆烫到一样,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朝鲁烙铁一般钳着她的手甩开,结果没过两秒,朝鲁复又把她的手攥紧掌心,这下子任她怎么挣,都无法分开了。
朝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山路难走,滚下去磕石头上会没命,不想死就抓紧我。”
阮玉手上发汗,丝丝缕缕的痒意攀上心头,她从小被教导要端庄识礼,可是几个时辰前策马狂奔的时候,男人在她耳边说草原上长大的人生而热烈,爱憎分明,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男女可以是很亲近的朋友,诉说苦恼哀愁,喜悦幸福。
也许匈奴人的生活里,牵手只是很正常的事情呢?
她认了。
虽然垮着脸,但还是仔仔细细给朝鲁换了药,动作轻柔。
朝鲁白着脸笑了:“看,我就说,真是他的问题。”
阮玉:“……以后都得我给你换药,对吗?”
朝鲁的耳朵都垂了下来:“如果你愿意,我很高兴,你不愿意,我痛一点也能忍,都看你。”
阮玉:“……”
第 104 章 104
朝鲁暂时便在陈王府住下了,外面察哈部落的人听说大汗伤了,也焦急不已,提出想去陈王府探望。
哈斯阻拦了他们:“我看是不必,也没什么好探望的,大汗现在指不定心里美着呢。”
众人都先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哈斯的意思。
“可……大汗毕竟伤了,我们不去好像也有点不像话,要不然,派两个代表?”
“这主意好,那杨充你去,持节使也一道。”
“行!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准备,先往陈王府递个帖子!”
阮玉收到帖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昨天折腾了一日,朝鲁直到晚上才彻底睡下,阮玉一早就醒来了,但是没去隔壁厢房。
不知不觉中,骏马已经停了下来,低头啃食附近柔软多汁的青草。
男人翻身下马,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你是来我们这儿买卖的商人吗?”
捕捉到阮玉瑟缩的胳膊下想挡但没有挡住的武器,他绽开一个友善的笑容,“这种匕首划不开匈奴勇士的皮肤,柔嫩的姑娘反而需要小心弄伤自己。”
阮玉诧异扭头,这才真正看清他的样貌,男人身形壮硕,身上穿着一件半袖轻裘,孔武有力的肩膀肌肉在举起的动作下显得格外明显,一条绣着展翅欲飞雄鹰图案的褐色布圈挂在肩膀上,加厚了本就雄壮的肩头。
他一头微卷的黑发纷披着,颊边两根穿着红玛瑙珠的小辫编得一丝不苟,没有蓄厚厚的络腮胡,下巴只有一层发青的胡茬,脸部轮廓与中原人并无不同,唯有更加高挺的鼻梁,更加深邃的眼窝昭示着他和中原人的区别,眉下是一双深灰色的瞳孔,在望向她的时候眼神柔软又纯净。
阮玉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我并非行商,而是奉大邺皇帝之命前来和亲的公主……车队中的一名婢女,若义士愿送我到服休单于的王庭,必有重谢。”
说完在马上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真是秃鹫遇到兔子窝,巧得很,我正要来接你们呢!”
听起来他并无恶意,阮玉收起武器,这才松了一半戒心。
男人托着她的胳膊轻轻搀扶到地上,阮玉顺势借力下马,一时间被他手上粗糙又繁多的老茧划得胳膊生疼,于是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娇嫩的皮肤,套近乎般问道:“你是胡人还是中原人,是服休单于派你来的吗?”
对面的人松开的手微颤,目光在她胳膊上停留片刻,“我的阿妈是须蒙氏人,阿爸是一个中原人,大单于派我来迎接和亲的车队,并护送到单于庭,没想到让尊贵的公主遇上了流窜的毛古鹿,都是我的错处。”
果然不是纯粹的邺国人,但在这异国他乡能遇到一个能和自己交流的人已经足够幸运了,阮玉点点头,猜测他说的毛古鹿应该是贼寇的意思。
她又追问:“马车要如何找回?那些都是陛下赏赐给匈奴的礼品,如果丢失了,我怕有害于两国邦交。”
阮玉此话一出,却见对面的男人不复之前的柔和,他灰色的眸子危险的眯起,像是要吃了自己一样,凶嗜万分地反问:“你命都快没了,还想两国的邦交?”
男人高大的身影罩下来,一座山似的非常有压迫感,阮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惹得他变了脸色,冷风瑟瑟,她单薄的身子忍受不了寒风,抱起手臂尽可能的给自己取暖,“因为这很要紧。”
她强忍着害怕直视对方,呼吸乱了乱,中原和草原之间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曾随着父亲在庸山关住过一小段时间,见识过风沙和严冬。
边关苦寒,更苦的是百姓的生活,匈奴铁骑对他们来说就是架在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会掉落下来。
如果由于丢失礼品而惹怒了大单于,让他对中原造成了误解,那首先受难的就是在关塞谋生的百姓。
一个人的性命轻于众人,所以,这是无可辩驳的重要。
“我想我大概是说错了话,美丽的姑娘,野鹿舍山不舍命,獐子舍命不舍山,我还以为你是怯弱的小鹿,结果你是勇敢的獐子,还挂念着大邺的责任和使命,我崇敬你。
马车仆从请不用担心,我的部下会全部找回,他们都是精于追捕的勇士。”
男人眨了眨眼,目光扫过阮玉倔强的小脸,见她伸手解下肩膀上褐色的绒皮想要还给自己,宽阔的手掌将之重新包覆在细弱的身体上,在她肩膀上打了个精巧的结,娴熟得仿佛在心中操练了无数遍那样。
阮玉后撤半步,面上出现一丝警惕,他的速度之快,气力之大,竟让自己没有丝毫婉拒的余地,微微张了张嘴,“多谢。”
“等你到了我们转日阙部落,那里有全匈奴最好的羊皮衣裙,你穿起来肯定很漂亮。”
阮玉被他温和的态度感染了,空悬已久的心渐渐轻松了不少,突然发现自己冒昧的没有先问过对方的姓名,忙开口:“还未询问义士叫什么名字。”
男人手指微顿,从绒布上拿开的时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耳后,那力度就像亲密的爱抚,但这种触感转瞬即逝,他郑重地看着阮玉的眼睛,“朝鲁,我的大邺话名字叫朝鲁。”
“鲁?”阮玉秀眉皱了皱,没有想通,“鲁是一种恶鸟,绝意凶狠,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她话音刚落,就发现对面那人原本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神黯淡下来,眼皮遮住了一半的瞳孔,“没有谁,那个人早就忘掉了,这是一个好名字,特别好,我很喜欢。”
阮玉眼眶里装下了三分迷茫,她猜想应当是匈奴语中鲁的释义与中原大相径庭,在这里充当了勇猛矫健的意思,于是说了声抱歉后介绍自己道:“我姓白,单名一个缘字。”
以她的处境而言,用假名更为安全稳妥。
朝鲁脑袋微倾,并不点破,只问了句:“和公主一个玉?”
阮玉没想到他还知道自己的真名,想来应当是和亲的旨意上写着,便强装镇定,“非也,是缘分的缘,只读音相近,公主也是因为这个巧宗,特意选我做了贴身婢女。”
不远处的马儿吃够了青草,舒适地打了个响鼻,马头愉悦地轻甩,打破了这个僵局。
朝鲁牵起绳子,往马嘴里塞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旋即用宽厚的大手抚摸马儿顺滑的鬃毛,很骄傲的给阮玉介绍:“这是我的好兄弟戟雷,四只蹄子有普通马两倍粗,是整个草原上耐力最好的马驹。”
这是一匹银鬃马,通体栗色,脸部又宽又长,眼神明亮,马肌粗厚结实,鬃毛根根坚韧,脾气热烈,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
“这样的好马一百年也难得遇到,是四年前我在秩狜山上征服的,你战胜它,它才会把你当老大。”
朝鲁像介绍自己所拥有的珍宝似的夸耀着戟雷,他大方地邀请阮玉伸手摸一摸马头,和它建立良好的情谊。
栗色的良驹拥有如同它主人一样清澈湿润的眼睛,阮玉在抬手的瞬间改变了主意,她用手捧着马头,脸靠上了戟雷的眼睛,马儿是行客最熟悉的好伙伴。
很久以前她也有一匹小马,那是一匹还未完全长成的枣红马,用最精细的草料和最甘甜的泉水喂养,送到她手里的时候英姿飒爽,油光滑亮,名字叫丹羽。
骑在丹羽身上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很轻松,它是世界上最好的马,载满她在草场上最勃发的时光。
后来……哥哥一贯骑的战马死了,她将丹羽送给哥哥,让它随军出征。
半年之前,原本稳操胜券的守关之战忽然传出全面溃败的消息,将领阮丰及其长子阮唳弃城叛逃,被前来增援的主帅发现,就地斩杀,割下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以为戒。
阮家叛国之事证据确凿,陛下仁慈,念在阮家男儿终年守在苦寒的庸山关,曾在三十年内五次击退蛮夷,于是网开一面,保留了阮玉郡主的封号。
阮玉的封号本就是陛下为了嘉奖父兄的军功而赏赐下来的,一个名存实亡的郡主空壳,更能让众人铭记阮家的罪孽,也使她作为一个君恩的象征,苟延残喘存活于世。
那日出宫的路上,她那从小指腹为婚,阮家巨变也未有任何退缩的未婚夫婿匆匆赶来,交还了两家的定亲信物后又匆匆离开,决绝的速度好似她是一碰即染的疫病。
身旁的宫女瞧阮玉可怜,这才悄声告知她的未婚夫婿早已背弃婚约,迎娶了左家的女儿。
而这左姑娘的爹,就是当初割下阮玉父兄头颅的援军首领,她这几个月只顾给亲人写状书鸣冤平反,又深居简出,所以才有所不知。
原来自己现在不只是整个大邺的罪人,还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笑柄,阮玉心中酸楚非常,苦涩的扯动了一下嘴唇,吞下原本想要为他开脱的话。
左姑娘她见过的,是一个极张扬艳丽的女子,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扬鞭想要抽在自己脸上,被拦下后指着她说,“都是因为你那个通敌叛国的爹,害得我哥被胡人砍断了一条胳膊,贱人,我要你拿命来偿!”
得知阮玉不日将要和亲匈奴,她又到访了一次,出言讥讽蛮夷尽是粗陋凶横之人,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沐浴一回,身上永远是挥之不去的腥臊味。
“听我爹说,服休单于已经快要五十岁了,性情暴虐无比,是弑父杀兄而继位的,还有啊,他娶过不知道多少个女人,有草原的,也有咱们邺国人,可惜她们全死了,郡主不如从现在开始猜猜自己能在他手底下活多久吧,反正你在和亲的路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阮玉一如既往的垂头不语,用这种方式让对方很快丧失继续讲下去的兴致。
在她心里,服休单于年老也好,克妻也罢,无所谓,这一切都无所谓,她想念北境的雁,不想再做京城的囚玉。
阮玉眼角滚落一滴泪珠,落到马脸粗短的鬃毛上,又缓缓滴到丰茂的草地上。
“什么让你如此忧愁,是即将进入草原的不安吗?”朝鲁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伸出粗粝的手指抹掉阮玉的眼泪。
“是也不是。”阮玉直起身,拒绝了他继续帮自己擦泪的动作,自小受到的含蓄教导使她无法向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子诉说自己饱胀的酸涩和想念,只好抹抹眼泪继续沉默。
天旋地转间她重新被抱回马背上,男人扣住马鞍认真地对她说:“不要哭,马儿能感受到你的哀伤,我们有最醇香的酒,最香甜的奶茶,还有全天下最美丽的风景,草原大好河山,千万不要以愁容相对。”
戟雷载着二人小跑起来,踢踏的马蹄作响,阮玉久未跑马,想念在马上张开双臂的快意感受,那时风穿过她的指缝,眼泪和烦忧全部都能被风带走,通通抛去脑后。
天色稍晚,远处霞光漫天,橘红的日还未彻底落下,漫天的星子就已经能窥见小半,柔和的风播撒自由的种子,静静等待夜晚的到来。
良久,人和马都有些累了,戟雷踱着步子慢走,马头有节奏的一伸一伸,嘎噔声时不时传到耳边,惹得阮玉有点犯困。
她竭力挺直腰杆,控制住自己的脑袋不要向后倒,反应迟钝的想起自己应该维持住作为大邺和亲公主的礼仪和姿态。
不行,不能靠在他身上,哥哥告诫过自己,离男人越近越危险。
没见识过外面风浪的幼鹿全然不知已经走进了猎人的圈套,朝鲁悄悄收紧缰绳,戟雷就听话的轻颠了一下,阮玉也就这样理所应当的往后倾倒,跌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我,我饿了!”
受惊的小鹿整个人向前弹起,语无伦次地找能够让自己离开马背上这方寸之地的借口。
朝鲁见她脸上浮现羞涩的绯红,坏心眼地在身上寻摸一番,佯装讶然道:“我的布袋好像丢了,里面装的是乳酪和肉干。”
阮玉这下是彻底害怕了,上路以来她虽然身上难受,可从没有饿过肚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听说林子里有时还有狼和蛇出没,如果失去了食物,会面临很多危险。
慌乱一阵后,她很快定了心神,“我们去狩猎吧,林子很大,不怕没有食物。”
匈奴强弓劲弩,长刀重剑,草原上的男儿从小上马能睡,下马能战。
他们上山入涧如履平地,擅长途奔袭,又耐力极佳,在沙场上所向披靡,更何况是区区觅食打猎?
免得再吓跑人。
于是只好叹了口气,接了过来。
“玉玉帮我再打湿一下吧。”
阮玉同意了,转身去了铜盆前,但当她回头时,就看见朝鲁已经拉下腰带……
阮玉脸颊瞬间红透。
“你……!”
她气急败坏地将帕子直接扔了过去,恰好又盖住那处……灼热被略显温凉的水一激,朝鲁倒吸一口冷气。
第 105 章 105
朝鲁在陈王府第五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
这几天,阮玉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守着,但一次也总要过去个两三次……
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像话。
“公主,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璇娘走了进来。
“好,我去见一下父王。”
今天一早,阮玉便决定搬去长公主府。
陈王早就知道了,点头道:“一会儿父王陪你一道去,若是过去有什么不习惯的,随时再回来也行。”
阮玉笑着道好:“谢谢父王。”晨间。
第一缕阳光照在草原上。
昨晚大抵还下过一场雨。
露水从小草的尖角滴落,像是阮玉卷曲睫毛上挂着的露珠。
她终于睁眼,迷迷糊糊,感受到了晨光。
不过入眼,还是朝鲁的身影。十一月十八,一年一度的秋猎准备出发。
朝鲁身边,哈斯、杨充两个贴心侍卫随行,手下共有三百草原力士。阿福、璇娘、青果贴身伺候四殿下和四可敦,再带侍女小厮十人,海拉与他们一道,至于秋夫人,则单独跟着呼日勒一起,自有大汗身边的人伺候。
卯时左右,阮玉便醒了。朝鲁骑着骧武,身边是另外几个台吉的爽朗大笑,今日天气也很好,原本也应该是非常令他愉悦的日子。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朝鲁兴致缺缺,身下骧武的步子也跟着慢了许多。
巴雅尔回头看他:“嘿,四弟,想什么呢,要不要去跑马!”
朝鲁笑了笑:“可以。”
“可以?你这是什么语气?平时你跑得比谁都快!”
查尔忽然一笑:“二哥,你真是个憨货。”
巴雅尔沉下脸来:“我看你是欠揍了。”
忽然,朝鲁眼神一亮。
“舅舅!!!”
小布赫奶里奶气的声音传来,朝鲁一笑,翻身下马。
布赫扑到了他怀里。
“舅舅,我要去找阿妈!”
朝鲁挑了挑眉,翻身上马,“二哥,不能陪你跑马了,我得先把这家伙安抚好。”
说完,朝鲁抱着小布赫,骑着马转身就走。
一扫刚才无精打采的模样。
三位台吉都沉默了片刻。
查尔忍不住笑出了声。
巴雅尔则耸了耸肩:“见鬼。”
要出门还是很高兴的,她从昨晚就开始期待这件事。
睁眼后,很难得朝鲁还在睡着,阮玉轻手轻脚起了身,看准他的腿,慢慢垮了过去……
谁知朝鲁忽然一动,长腿一勾,阮玉就扑倒在了他身上——
双手撑着他结实还挺有弹性的胸膛,朝鲁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朝鲁忽扬了扬唇,意味深长地道:“一大早的,你这是……”
阮玉直接撑着他从他身上坐了起来:“四肢发达,碍事的很……”
朝鲁腾一下坐起身:“你说我?”
阮玉:“你绊倒我了,不能说吗?”
朝鲁忽然伸手,将人按在腿上,阮玉睁大了眼:“你别闹了……今天就要出发了。”
朝鲁能看出她的好心情,自从要出门,她好像真的很高兴。
“我以为你不爱出门,喜静。”朝鲁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阮玉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急着要起身,可朝鲁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单手就将她箍得很紧,阮玉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倒是把男人的火蹭出来了。
趁着他僵了一瞬时,阮玉连忙起身下了榻,灵活地像一条鱼,惹得朝鲁从背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才慢慢悠悠起来。
“可敦,东西都备好了!夫人说去她那边吃早膳!”青果语气也暗含兴奋,阮玉点了点头笑着应了。
因为要出门,她都是穿草原的骑装,梳了辫子,但头顶多了一柄不显眼的玉簪,朝鲁走出来看见时,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我就不去了,我今日要先去集合。”
女眷们同行,朝鲁几个台吉们一般都会跟在大汗身边。
阮玉点头:“好。”
朝鲁站在原地,望着她明显十分雀跃的身影站了好一会儿,杨充不解:“殿下怎么不告诉可敦?”
朝鲁看了他一眼,忽道:“我觉得她一点也不需要我陪着,你说呢。”
杨充笑:“属下眼拙,什么也看不出。”
朝鲁不说话,转身就走。
他侧躺着,胸口敞着,一枚玉佩就在眼前,阮玉脸一红,意识回笼,终于挣扎几下,想从这种可怕的禁锢中逃离。
朝鲁啧了一声,“醒了?”从前朝鲁讨厌学习,讨厌看书。
比起骑马打猎射箭,把他禁锢在书桌前,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可如今,四台吉总算是领会到了学习看书的好处。
第二天他神清气爽,穿戴整齐后看了眼床榻上还在熟睡的人。
瞧瞧!
这就是明显的进步。
朝鲁大步走了出去,吩咐璇娘道:“晚些叫可敦起,今天中午我便回来带她骑骆驼,关于秋猎的事情,可问杨充和阿福,都准备仔细些。”
璇娘和青果心下一喜:“是,殿下。”
等朝鲁走后,两人对视一眼:“太好了,咱们到凉州的时候应该正是腊月底,中原过年的气氛肯定更加浓厚些!”
璇娘笑道:“好了淡定些,好生准备,出行事事都要准备的周全才好。”
“嗯,我记住啦!”
此番秋猎,察哈部落最远会抵达的凉州府城,其实也是大周最北最荒凉的一个州府。
一月前,长安城也正有意在凉州府设立都护府,加强塞北边境势力,故大周成文帝有意派遣一位心腹前往凉州,同时巡视灵州一带去年赈灾成果。
这件事,落在了刚刚胜任工部侍郎的裴度身上。
河东裴氏,名门望族。
到了大周,更是出了两任宰相。裴度年少成名,一举高中榜眼,才不过二十有一,就已是四品六部侍郎。
前途无量。
此番北上,裴度不仅身负成文帝的信任,更肩负家庭重任。
一月之前就已从长安出发,如今刚刚抵达灵州。
“大人,前方就是灵州府城,往西再行两日,就可抵达凉州境内。”
裴度立于马上,淡淡开口:“知道了,先去往灵州,通知当地知府。”
“是。”
从长安一路北上,路途遥远,裴度也不免有些疲累,可眼下望着大周朝北方山川,心中还有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淡淡奔涌着。
北上之路千难险阻,他一男子都尚且如此辛苦。
不知当初,这条路她走时,心中又当如何。
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不像是刚刚睡醒,所以他就在侧面躺着,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阮玉抬头瞪人,她现在一定很丑,因为她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眼睛也红彤彤的,眼皮子发紧。
朝鲁感受到了她幽怨的眼神,轻咳一声:“想喝水?还是用膳?”
“水……”阮玉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朝鲁立马起身,端来了一碗温水,单手抱着人看着她小口小口喝下。
实在是渴极了,阮玉将那一碗水都喝完了。
这才感觉自己冒烟一样的嗓子好了许多。
“还要么?”朝鲁盯着人问。
阮玉摇头,又缩到被窝里躺下了。
朝鲁陪着她一块躺,可是手不老实,伸过来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水珠,然后就在她的脸颊上流连,一会儿捏捏脸颊上的软肉,一会儿又碰了碰她的耳垂,最后甚至还想钻到被窝向下。
阮玉忍无可忍,又睁眼瞪他!
朝鲁手一顿,看出她真的生气,才讪讪收了回来。
“你睡吧,时间还早,我和母亲说一声,不必请安了。”
阮玉闭上了眼,懒得搭理他,朝鲁也不恼,自顾自说自己的:“然后我要去操练场,还要去马场,中午我看情况吧,若是能陪你回来吃饭就回来,不回来你就自己吃。”
阮玉默默道,最好别回来。
最后,朝鲁嘿嘿笑了笑,穿好衣裳又凑了过来。
“又做什么?”阮玉不耐烦地睁开眼,朝鲁眼神亮晶晶的,没说话,但又凑上来亲了她一口!
不,不是亲,可以说是嘬。
之后跳起来就转身走了,飞快。
阮玉没力气打也没力气骂,和昨晚一样,她只是幽幽看了眼床头那个空了的瓷瓶。
璇娘备了五根还是四根来着?
阮玉在秋夫人那边待了大半日,一直到黄昏的时候还没有回来,倒是朝鲁先回来了。
他在帐中没看见人,下意识以为阮玉又去了书房,于是寻了过去。
可没想到,书房也没有看见,朝鲁这才感觉到奇怪,叫人来问了问。
得知她在母亲那,朝鲁放心了一些,母亲应该一会儿就会让人回来。
朝鲁的视线被桌上阮玉还没收起来的那幅画吸引,说实话,朝鲁很喜欢这幅跑马图,又倾身细看了很久。
他有点想问阮玉要过来。
可是又不知怎么开口。
没多会儿阿福就进来传话:“殿下,可敦回来了!”
朝鲁点了点头,最后又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阮玉在帐中吩咐璇娘:“一定要亲自看着他们裱,不能出错,我担心有的工匠没有经验。”
璇娘:“可敦放心,奴婢一定将这件事办好。”
“参见殿下。”门口婢女的声音传来,阮玉让璇娘先下去了。
“说什么呢,叽里咕噜的。”朝鲁走了进来。
阮玉笑了笑:“没什么,让璇娘去裱画,殿下饿了吧,我这就让他们摆膳。”
“裱画?你是说那副跑马图?”
阮玉:“不是,是另外一幅,我今天在母亲那边又作了一幅画,她那边有颜料了。”
朝鲁愣了一下,有些失望:“送给母亲的?”
阮玉莞尔:“算是,也不算是,哎呀,等画好之后再跟你说吧。”
朝鲁也没了兴趣,不是送他的,他也不想知道了。
晚膳很快送了过来,都是阮玉爱吃的菜色,但朝鲁看起来明显意兴阑珊。
“殿下怎么不用?不合胃口?”
朝鲁淡淡道:“我什么都能吃。”他只是脑海中还在想那副跑马图。
朝鲁忍不住看了阮玉好几次,分明就是画的他的马,他想要,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朝鲁兴奋不已:“杨充啊,回到草原,本汗必定给你嘉奖!”
哈斯幽幽看向杨充:“你小子……什么时候去的……?”
“都歇着去!本汗晚上有事!”
两人心照不宣,笑了笑:“是。”
夜幕降临,朝鲁剃须刮胡,洗头洗澡。
腹部的伤是还有点痛的,但他自己包扎地紧,再戴个护腰……
翻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他又翻出那张纸,仔细观察设计了一番地形,接着摸摸下巴,嘿嘿一笑,潜入了黑暗当中……
第 106 章 106
忙碌了一日,长公主府的也准备歇息了。
阮玉看向青果和璇娘,两人也明显有了点疲累。
“你们休息去吧,我这边不用伺候了。”
青果揉了揉眼睛,“谢谢公主。”
璇娘:“热水备好了,公主沐浴……”阮玉:“……”
她震惊地看着朝鲁,因为过于震惊,都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阻止他说这些话。
“你、你别胡说了……”阮玉紧张地看向外头。
朝鲁:“怕甚,这是草原,天高皇帝远的,知道才是见鬼了。”
阮玉抿唇:“你也别太小看天子,你能在婚前打听到我的消息,怎知长安不知道这边的。”
朝鲁想了想:“你倒是提醒我了,是时候清扫一批耳朵了,发现了就杀了。”
“你……!”
天子在这有耳朵吗?当然有的,但随意杀之肯定是不行的。
见她气急败坏,朝鲁笑了。
“吃饱了吗?”晚饭时,阮玉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她白日作画专注,午膳便没用,可这会儿吃多了又撑得慌,干脆在院子里面散步。
朝鲁一开始还不明所以,搞清楚之后便跟着她出去溜达了溜达,阮玉绕着府帐快走,她感觉自己已经要跑起来了,可朝鲁还是慢悠悠的。
腿长步子大就是有这个好处,阮玉悄悄看了他一眼。
这会儿又快天黑了,朝鲁催促道:“困了,不转了吧。”
阮玉意味深长:“嗯,不转了。”
什么困了……阮玉骑骆驼越发熟练,心情也跟着越来越轻松。
草原、阳光、不冷不热的天气,虽然没有春夏那么美好的景色,但也相当令人开怀。
青果她们也学会了骑骆驼,跟在阮玉身后:“可敦!骑骆驼真好玩!”
其其格和玉珠也有说有笑。
只有乌娜,觉得无趣至极。
弱者才会在这,她更喜欢骑马,若不是阿妈吩咐……
她抿了抿唇,视线看望前方,也不知父汗那边如何……
忽然,乌娜视线一顿,眼底一道身影越来越近。
她睁大了眼。
“四可敦!四殿下来了!”
同行的女眷中,阿福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骑着马先跑了过来,语气还相当雀跃。
所有人都是一静,阮玉不可置信地回头,就看见朝鲁带着布赫一步步靠近。
骧武走到她身边停了下来,喷了个响鼻。
在骧武面前,阮玉骑着骆驼的模样简直像个小孩子……
“你怎么来了?”
朝鲁眉眼上扬,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家伙:“他吵着找阿姐,我送他过来。”
布赫天真无邪地睁着大眼睛,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亲舅舅利用。
“舅母好~”
阮玉笑了笑:“布赫真乖。”
海拉倒是有些惊讶:“不是说中午过去找你吗,怎么这会儿就缠着你舅舅过来。”
“布赫没有缠着舅舅呀,是舅舅昨日和布赫说……”
“布赫,这个给你,你不是一只想要一把小剑嘛,舅舅给你刻的。”朝鲁递上去一把小木剑,瞬间将布赫注意力吸引,也忘了刚才要说的话。
“哇,谢谢舅舅!舅舅真好!”
这才什么时辰,她可以确定,朝鲁只是想回去干那档子事。
可是……想到昨天,阮玉是真的很想笑。
他居然不会。
出嫁之前,她是受过一些这个方面的……教育,那小册子中原女子出嫁之前父母都会给一本,小娘也跟她讲过……
所以阮玉来到草原,第一时间看见朝鲁的体格,她更是担心和害怕的,但没想到……
朝鲁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走不动了么……?”
阮玉心中发笑:“没有没有。”
天色黑了,他不想浪费时间说什么政事,抓紧时间睡觉才是要紧。
“吃饱了……”
朝鲁立刻起身脱衣:“洗漱吧,分开洗,节约时间。”
阮玉:“?”
一刻钟后,她算是知道为啥这人这么着急了。
阮玉喜欢靠墙睡,一张宽大的榻上,她愣是被男人逼到了墙角。
朝鲁这次从后面抱着人,她完全被笼在他身影下。
又开始干起体力活。
“你……瞧瞧我脖子……你能不能不在这咬了!”因着阮玉开始之前娇娇气气地和他抱怨了一句,朝鲁也看见了,于是这次顺了她的心思,换了别处。
阮玉背对着他,只觉得这样也很遭罪了……
阮玉额角都是汗,发丝贴在鬓边,她抓了抓身下的垫子,不对……
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兽皮,好像是新的,这样的场景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
她真觉得身后的男人裹上这兽皮很配!
可阮玉的腰带还好好的,一丝不乱……
这算什么?
朝鲁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有种莫名其妙但是找不对地方的感觉。
视线终于向下……
阮玉腰间一凉。
还是,要来了么。
“去吧璇娘,没事的,我也想一个人放松放松。”
璇娘:“是……”
等人走后,偌大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阮玉还是有点不习惯,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就转身去浴房了。
浴房内水汽氤氲,阮玉默默钻到浴桶当中,这会儿她也的确放松了下来,但是脑海里还是止不住的想起了白天璇娘和青果的话。
她走的时候,竟然还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她其实知道父王一直都不大喜欢朝鲁,这段时间阮玉也是看不清自己的心,垂下了眼眸。
浴房里弥漫着花香,安静的很,只能听见拨弄起的水声……
阮玉泡了一会儿,等到水温渐凉时,终于才慢慢起身。
这感觉是有点疼的。
她喊疼,阿娘就训她:“大家都这样,求之不得呢,你不忍着疼,皮肤怎么会细嫩的?!”
细嫩又什么用……阮玉经常小声嘟囔。地窖内,关押的那老妇被哈斯和杨充轮番用刑具,但是还留着她一口气。
折磨,却不能让人死完了。
夜深了,周围看守的人都昏昏沉沉。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阵迷烟。
原本还强撑着的这些侍卫们都瞬间睡熟了过去,黑暗中,那老妇缓缓抬头,就看见面前的少女 ,摘掉了斗篷。
“你……到底是谁?”老妇奄奄一息。
宝音笑着上前:“你不需要知道。”
她兴奋极了,而且此时再也不需要遮掩,绕着那老妇走了一大圈才道:“萨仁竟然还有你这张王牌,我以为,上次的蛇蛊已经是她的强弩之末了。”
老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会蛊,似乎也会下毒,你是哪个门派的?西域的?”
宝音轻笑:“无门无派,就不能是……我自己乱学的?”
“小小年纪,口气不小,姑且你是,那也是个杂糅的,将来……也不过是个半吊子。”
“哈!”宝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所谓的名门正统又如何,还不是混成了这个样子,似乎……还不如我这半吊子啊。”
老妇似乎被羞辱到了,的确,她年轻的时候……多么辉煌……
一切都是因为呼日勒,新可汗继位,不重视巫蛊……
他们才会沦落至此。
宝音:“不过……你的体质倒是极好,虽然已经年迈了,筋骨还是有用的,不如……给我炼药吧……”
老妇大惊:“你!”
“怎么,很吃惊吗?我四哥不取你性命,你以为我也不敢?”
“你们不是一起的?!小小年纪,心思不少!”
“关你屁事。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萨仁的一条狗。”
宝音故意咬重最后一句话,那老妇气得:“萨仁算什么——”
但话未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或许上了套,立刻闭嘴。
但宝音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忽然调皮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咯!”
真要到没命的时候,那老妇忽然大喊大叫起来:“住手……你住手……不……”
但她不敢说,害怕娘生气,一直默默忍着。
草原好,草原没有这些的讲究。
次日,窗外传来了鸟叫声,阮玉在一片奇怪地感觉中睁开了眼。
她做了个不可言说的梦,梦里她在长公主府养了一只小狗,那小狗活泼可爱,讨喜的很,阮玉一开始不允许它进屋,后来是不允许它上榻,再后来……
就没有底线了。
小狗会经常趴在她身上,要么就常常露出肚皮,总是惹得阮玉哈哈大笑。
而梦里的小狗不知怎么,就和她睡在了一起,阮玉睡得很沉,它却不安分起来,埋在她的胸口,用尖锐的犬牙去撕扯她的裙腰,待松动之后,就开始亲昵的舔了起来……
阮玉被它弄得很痒,推开几次,但对方又哼哼哼地凑过来。
阮玉猛然惊醒……
她尴尬极了,面色也有点不对。
此时帐内一片昏暗,朝鲁睡得很沉。
两人的被褥也还是分开的,阮玉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异样。
她甚至还偷偷拉开抹胸看了一眼……
除了有一点点的涨之外好像也没有痕迹……她以为这是月事快来的表现。
阮玉松了口气,慢慢起身。
朝鲁似乎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她只穿着一条罗裙,慢慢从床上爬了下来,接着缓缓走向浴房。
待脚步声渐远,床上的男人才睁开了眼。
漆黑的眼眸中毫无睡意。
他偏头,看着那抹纤细的倩影,忽然咧嘴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得逞之意。
第 107 章 107
璇娘和青果她们和往常一样,早早就起来准备伺候公主洗漱梳妆,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门打开,她们竟然看到了大汗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走了出来……
青果最先看见人,整个人都睁大了双眼,愣在原地。
朝鲁倒是毫不在意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天还没彻底亮,他得抓紧时间走了——等大多数人看见也不好。
对上青果震惊到了极点的眼神,朝鲁随意道:“告诉公主一声,我先走一步。”
青果都楞在当场,完全没法反应了,璇娘走过来看见了,反应倒是快些,连忙垂下了眼眸,低声应是。
朝鲁就这样快速消失在了晨雾当中,几乎没有人其余的人发现。晚膳的时候,阮玉也在想这件事,心不在焉的。
朝鲁看出来了,忽然给她夹了一块肉:“想什么呢?!”
阮玉收了心思:“没什么。”
朝鲁:“你是我的可敦,这消息婚前我都知道了,你担心什么。”
阮玉:“……我,我小娘和我弟弟……”
“你想知道他们的消息?”“从那之后,我和母亲就返回了帐中,一夜未眠,再然后,第二天就听到了她的死讯。”
海拉回忆完了,阮玉也听得很明白:“所以你们走的时候,大哈敦还没断气?”
“差不多了,后脑勺磕上去的,出气多,进气少。”
“那也是没有。”阮玉皱眉道。
“而且,那种情况下,是大哈敦再次想向你们动手,不是么?这算什么蓄意杀害?!怎么不告诉父汗真相!”
海拉也急了:“母亲不让!这也是我疑惑的!”
阮玉愣了一下,看向帐中。
她似乎隐隐猜到了一点原因,但,她不确定。
阮玉眼神一亮:“可以吗?”
她从前只字不提,是真的因为身份尴尬,不敢问,但既然朝鲁已经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夫妻夫妻,夫妇一体。她依然是有点怕的,尤其是男人将她完全罩住的时候,有一种小山压迫的紧张感。
可身体倒没有太多的不适……
结束的时候,她气息不稳,脸颊也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桃子,而朝鲁更是,满头大汗,整个人窝在她的脖颈处不肯抬起来,呼吸渐平后阮玉觉得他实在太重了,伸手戳了戳人:“殿下,沐浴吧?”
朝鲁慢慢抬头,盯着她。
她的小嘴被自己吃得红彤彤的,诱人得很,朝鲁的确是怎么吃也吃不够。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没有舒缓,隔靴搔痒的感觉。
尤其是那处胀感不仅丝毫没减小,反而还越发叫嚣了起来。
对男人的这个反应,他一直都以为所有男人都一样解决,军中的那些糙汉子说,吃着小嘴不知多舒服,快咬死他了诸如此类……
朝鲁盯着阮玉的嘴巴,声音嘶哑:“等会儿,再来一次。”
阮玉:“……”
朝鲁两三下扯了自己碍事的腰带,伸手,下一瞬又将阮玉的小腿曲了起来,上面略带几分凶地咬住了阮玉的唇。
“你得咬我。”他说。
阮玉:“?”
她压根还未反应过来,就继续被朝鲁啃了起来……
这人,压根就是属狗的!
阮玉忽然觉得若是朝鲁能帮她,她是愿意真心实意和他过日子的。
朝鲁:“长安的消息打听起来不容易,但既然你开口了,我试试吧。”
阮玉是真的高兴了,直接坐直了身子,眼神都殷切了起来。
朝鲁放下啦筷子,觉得好笑:“这么关心,为何之前不问,也不与我主动说。”
阮玉低头:“我带着使命来的呐……哪敢开口……”
“使命?”朝鲁笑了。
阮玉从浴房出来,就看见床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愣了一下,璇娘拖着衣裳走了进来……
“公主,大汗刚走……” 说起这个,他忿忿地盯着肠子,草原上新鲜蔬菜少得可怜,绿色菜叶子被碾成碎块的时候他快要心疼坏了,恨不得羊不会长肠子,鱼不会长鱼鳔。
这还没完呢,刮完后还得拿黑石头烧出来的黄烟熏烤,过朝中用柔软的指腹一点点揉挤,让羊肠维持在柔软但不过分干燥的朝度。
就这么一小节羊肠,花了他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刚刚才从晾架上取下来。
约略台极言羊肠的珍贵,在他看来折惕失既然费尽心思把人带回草原,他们两人早该在成婚的第一天滚在一起了,叫他做避孕的小兜子不过是达塞儿阏氏拖延上|床的借口。
他跟在折惕失身后打过三次仗,每次见到折惕失得空就朝南望去的神情时,他都会想起自己年轻时想要称雄一方的浩然意气和错失心爱之人的痛楚,不想胜似亲人的小辈重蹈他当初的覆辙,约略台打算直接把折惕失藏于内心的爱意抖个干净。
“层叠的绒毯遮不住他对你的真情,两副契合的身体不需要隔膜,多层东西一点也不爽,我十七的时,嗷!”
羞耻感来得轰轰烈烈,阮玉抄起手边的东西劈头盖脸往约略台脸上砸去,“你这个粗鄙的,的……”
她“的”了半天什么也没“的”出来,眼里盛满愤怒,伸腿蹬了一脚身旁来不及阻止约略台的人,对他憋出一句:“不堪入耳!”
约略台掏出掉在衣服里的果干放进嘴里,嚼了嚼觉得没什么滋味,拔开酒囊灌了一口,看着撒开腿跑走的小郡主说:“这就生气了?”
究竟哪里不堪入耳?比这更直白的话他们天天说,如果连这都不能接受,那么等达塞儿阏氏能听懂异族语的时候,恐怕每天会上演一场花容失色的有趣场面。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约略台转了转酒囊,转头问向抬靴欲跟上去的人。
朝鲁顿了顿,深灰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淡了几分,“快了。”
“折惕失,年长者的经验不止在对付狼群时有用,无论草原还是中原的女人,都讨厌受到欺骗和隐瞒,你如果真的有信心能浇灭她的怒火,就尽情的去拖延吧。”
约略台似乎陷入了某些往事,难得用长辈的身份告诫朝鲁。
“我知道,”朝鲁脚尖微转,接着夺走羊肠和被约略台视若命根子的酒囊,“对达塞儿阏氏不敬,罚你三天不喝酒,扫十天羊圈。”
一个亲和的右贤王从来不会轻阮处罚下属,在他奉若珍宝的阏氏面前说错了话,必须给点惩戒。
毕竟这几天下来,某些本应脱口而出的句子他都思虑再三,唯恐给她留下粗俗鄙陋的印象,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他辛辛苦苦维持着的形象被约略台横劈一刀,又要重新哄人。
不顾约略台发出的哀鸣,朝鲁阔步搜寻着阮玉的身影。
暮秋的上午,微风柔软似棉,阳光给远处起伏的山峦镀上一层泛着金光的亮边,近处牛羊成群,毡帐外腾着一缕缕炊烟。
阮玉随意的走着,时不时弯腰拽两根草叶拿在手里摆弄,朝鲁给她编的蜻蜓已经在干燥的气候下缩成了浅黄色的一小团,被她收去了木头匣子里。
她回忆着朝鲁当日穿草引叶的步骤,一点点做出个……四不像。
“好难看。”阮玉自嘲了一句,看来她委实没有这方面的动手天赋。
把四不像随手扔到地上,阮玉又被远处挥着斧头忙活的一行人吸引住目光,她的长相与匈奴人迥然不同,即使没有靠近,很多双眼睛也在短时间内望了过来。
斫砍削木的匈奴人互相提醒,没多久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齐沉默地看向她。
阮玉谨慎退后两步,这几日的安逸和平和接受到的亲切善意让她忘记了自己在这里本就是异类,两族的世仇发展至今,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阮玉面色露出一丝尴尬:“知道了,随他去吧。”
璇娘和青果都很识趣,也不会再多问一句。
主仆三人心照不宣地都岔开了这个话题。
“公主,今天可要进宫?”朝鲁其实早已回来了。但今天,他径直去了书房。
找那册子,就花了不少时间。
他叮叮咚咚的翻,惹得阿福都奇怪了:“殿下找什么,奴才帮您一块找?”
“去去去,你忙你的!”
朝鲁怎么可能让他人经手这东西,于是直接将阿福哄走了。
也不知道是为何,他觉得,今儿要是找不到这东西,他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
堂堂四殿下和一个急躁的孩子差不多,终于在一堆书卷底下翻了出来,朝鲁迫不及待就坐在了书案前,深吸一口气,借着烛火翻开了……
这不看就罢了,一看,男人就像打开了新世界。
他一动不动在书案前坐了一个时辰,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朝鲁蓦地,口干舌燥起来。
阮玉想了想,道:“璇娘,你还是先去打听一下宫里的情况,如果哥哥特别忙,我还是不去打扰比较好。”
璇娘点头应是:“公主放心,我这就去。”
阮玉沉默了片刻,有些话,她也不知该不该说。
“大别吉觉得,大汗对您如何?”
古来有名的马不少,以颜色命名是常态,但那样又略显俗套了一些……
想来想去,阮玉在纸上写了“骧武”二字——
“骧,马之低昂也”,这是朝鲁驯服的烈马,用这个字最合适不过。
阮玉将纸张叠了起来:“拿去吧。”
阿福毕恭毕敬接过:“还有一事,殿下没用午膳,奴才能不能……”
阮玉怔了怔,道:“你去送就是了。”
阿福:“好嘞!奴才告退。”
阮玉望着阿福的背影,总觉得今日的朝鲁有点奇奇怪怪的。
但她也没有多想,下午闲下来,她看着刚取来的纸笔,也转身去书房了。
她便就不应该心软!
朝鲁低低地笑,阮玉强撑着垮下脸。
“这一刀若是再往下几分,我瞧你就不会这么厚脸皮了。”
朝鲁伸手去将她拉出被窝,捧着她的脸细细看,红彤彤的和柿子差不多。
朝鲁忽然笑了,俯身就亲了上去,重重的亲,他可想太久了……
“要真是那样,玉玉肯定先舍不得。”
阮玉:“……”
第 108 章 108
阮玉第二天醒来,身边又是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朝鲁何时离开的。她愣了片刻,只觉得荒谬地很,脸颊红彤彤的,缓了缓才起了身。
早膳时,璇娘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察哈部落出手后,羌人几乎无处遁形。
同为偏远部落,朝鲁似乎很了解他们的心思,中原军队束手无策的情况,他却总是有办法抓住对方。
乾元帝和几个大将军都非常吃惊。
青果笑着道:“大汗还挺厉害呢,那些羌族人不知好歹背信弃义,这次也算遇到了对手!”
阮玉听说之后沉默了片刻,他是很厉害,但这厉害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阮玉:“璇娘,你晚上让小厨房做顿丰盛点的晚膳,炖个汤吧,补一点的……”
她说着,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睫,青果和璇娘对视了一眼,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公主放心。”
阮玉别扭地拿起筷子,咬了一口蒸饺。跑马场。
阿福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她总算是明白为何刚才朝鲁不帮她上药了,因为上了也白上,总是要洗掉的。
朝鲁又帮她捏了捏脚,阮玉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了,可男人偏不信。
忽然,蜻蜓点水的触感碰了上去,她哆嗦了一下。
分明很轻,但是她的反应却极大!
阮玉忽然就听到朝鲁的一声轻笑,很快很轻,但她就是听到了。
她将被褥掀过头顶,做一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再不肯理他。
那天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由下及上。
阮玉的一双手时而抓住被褥的边缘,时而抓了抓身下的软塌。
最后,又因呼吸不畅将被褥一下掀开,大口大口喘着气,脸颊酡红,汗水从额角滑下,像是雨后嫣红的牡丹。
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必然的痛苦。
但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难熬。
因为实在是太长了。
已经让她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后来的桩桩件件阮玉倒是记得清楚。
朝鲁的胳膊就在撑在她两侧,不管是阮玉左转还是右转,都能瞧见他晃晃悠悠的小臂,精瘦的小臂肌肉分明,还有青筋绷紧,没有一丝赘肉。
朝鲁身边,三个殿下都在,查尔最先看见阿福的身影,登时睁大了眼:“见鬼了,还真送来了。”
朝鲁立马回头,看清之后挑了挑眉。一整日的时间,阮玉都在努力练着。
基本没有太大的问题了,接着就祈祷当日的时候不出错。
快黄昏了,璇娘进来问:“可敦,现在可要备膳?”
阮玉看了眼外头:“殿下还没回吗?”
“殿下刚才让阿福来传话说晚些归,说有事要先去书房。”
阮玉没有多想:“行,那先送来吧,你一会儿再帮我上上药,胳膊还是有点酸。”
“是,奴婢这就去。”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朝鲁都没回来,阮玉准备先睡了。
璇娘替她揉捏了一会儿肩膀,又涂了药。
“殿下这秘药似乎比普通的好,涂上很快就舒缓了?”璇娘问。
阮玉轻声道:“嗯,他说是大汗赐的。”
璇娘笑道:“殿下对姑娘还是很体贴的。”
阮玉也笑了笑,没有否认。
璇娘视线忽然落到了阮玉身上的一些红痕,想了想,还是问道:“可敦现在和殿下……可行了周公之礼?”
阮玉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但璇娘作为她最信任的人,阮玉并不会瞒着她,神色有些尴尬地答:“还没有。”
璇娘当真是惊愕了:“这是为何?”
她忽然蹲在阮玉脚边:“先前,殿下有些别扭,您身子又没养好。可现在奴婢瞧着您和殿下的关系比之前好了不少,怎么还没有成呢……”
阮玉轻咳了一声,到底没有把“他不会”三个字说出来,只道:“他……他的身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受不住……”
璇娘恍然大悟。
“是奴婢疏忽了!可敦稍等!”
璇娘转身出去了,很快去而复返。
手上多了个瓷盒。
阮玉见过,大婚夜的时候,不过没派上用场,很快就收下去了。
璇娘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些……圆筒状的油膏。
璇娘小声道:“姑娘初次肯定有些受不住的,这膏遇热即化,绝不会对您身体有影响,若是在中原,奴婢不会拿出来这东西,可奴婢瞧四殿下也……所以提前给姑娘说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顺当才是紧要,免得到时候委屈受疼的可是自己……”
阮玉心乱如麻,脸颊又变成了红柿子:“嗯嗯嗯,知道了。”
她将璇娘带来的瓷盒放在了抽屉里,记住了位置。
璇娘笑着道:“诶,那奴婢告退,您早些歇了。”
巴雅尔和达慕都哈哈大笑:“四弟,可以啊。”
阿福笑着上前,声音洪亮:“殿下!这是四可敦送来的名字!这是午膳!”
朝鲁眉头抬了抬:“午膳?”
阿福:“可敦说您跑马辛苦!特意嘱咐奴才送来的!叮嘱您记得吃饭!”
其余三个台吉的眼神都十分惊奇稀奇,朝鲁随意哦了一声:“放下吧。”
他先打开了那张纸——
“骧武……”
达慕眼神一亮。
“好名字。”
“‘骧’ 是马匹抬头奔跑的姿态,‘武’ 体现力量与气势,这名字很适合四弟的马!”
朝鲁眼神也亮了亮。
“凑合吧。”
下一瞬,他立刻吩咐阿福:“去告诉铁匠,铁蹄刻字“骧武”,马鞍也要。”
阿福立马笑着应下。
另外三人看破不说破:“哈哈,四弟得了个好名字,一道去吃酒!”
朝鲁摇头:“她送来了午膳,不好不用,大哥你们去就好了,下午我还想再练练跑马,不喝酒了。”
府帐内陆续都安静了下来,可大哈敦的帐中,此时还亮着微弱的灯。
伊敏已经和萨仁长谈了快一个时辰,乌娜都已然先回房。手中的羊肠冰凉柔滑,细腻软韧,起先阮玉还以为一根样式新颖的发带。
约略台话音刚落,阮玉就感觉它们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她的脸爆红,急匆匆把东西抛开,“快拿走。”
轻飘飘的羊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差点落入滚热的肉粥之中,粗糙的手斜刺出,将东西截了下来。
约略台对别人帐里的事情并不关心,可折惕失是九死一生把他从巴诺干救回来的人,按照匈奴的律令,即使折惕失不在意,他仍固执的告诉自己他的命归折惕失所有。
从痊愈的那一刻起,他必须把折惕失的喜悦当作自己的喜悦,把他的忧愁视作自己的忧愁。
住在京城数年传递消息这样的任务在他看来微不足道,是折惕失体谅自己年岁渐长,特意让他远离战争,在京城那样的富庶之地修养身体。
两件事相加,他今天说什么也要让折惕失尝到灵肉贴合的美妙滋味。
黎妍好不容阮得到接近阮玉的机会,一大清早就来到帐外站着了。
有了那二十个士兵轮流值守,再也无人敢往她们这些大邺来的奴隶毡帐旁路过,纷纷避而远之。
其实她昨晚说了谎,匈奴的男人们虽然从不掩饰他们好奇的目光,常常对她们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细看,但根本没人钻进来乱摸。
朝鲁麾下,转日阙内治军严明,出征在外时向来禁止奸杀淫掠,被抓到不仅会被剁掉手指,受烙铁之刑,还要负责清理整整一年的羊屎牛粪。
喊完那一嗓子后,黎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和亲公主胆子大成这样,在人人茹毛饮血的地界,竟还敢背着服休单于偷情。
原先她的计划是趁着阮玉出门的时候,以匈奴男人试图强迫为由,让她把自己认下,作为贴身婢女带在身边,没想到昨晚跟在她身边的不是服休单于,而是另一个发丝微卷的异族男人!
他也许是服休单于派给阮玉的护卫,也有可能是一个大臣,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是和亲公主名正言顺的夫君。
那一刻当真惊险无比,被那个瘦瘪的黑脸男人抓住时,她差点以为要死在当场了。
黎妍紧盯阮玉数月,和亲队伍刚出发,她就有意无意的想接近这位和亲公主,谁知路上这段时日里,阮玉不是在抹着眼泪追思亡故的亲人,就是在神游天外,除非必要绝不多说半个字。
为此,她屡试不成,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终于在婚仪后的第二日抓住时机出声让她记住了自己,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现在,她的帐子离转日阙最中央的王帐不过百米,某些事做起来阮如反掌。
这样想着,黎妍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帐内
萨仁:“今日你也瞧见了,朝鲁非同往日了,我不得不提前打算啊。”
伊敏叹气:“姐姐的想法我都懂,朝鲁的新妇的确不是个软柿子,但是老姐姐,现在真的到了非要冒险的地步不可了吗?”
萨仁抿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如果可以,那一年他本来就应……”
萨仁想到当年的场景,捏了捏掌心:“大汗将朝鲁放逐三年,打消我的警惕,可现在看来,我根本就不懂他的打算,我根本就不懂我的丈夫……能指望什么呢?”
伊敏沉默了下去:“我也本以为,大汗早就不在乎那个女人了,可没想到,今年……老姐姐,我明白了,达慕是我的女婿,我会帮你的。”
萨仁面色一松,“乌娜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嗯。”伊敏眯起眼,“我已经想好了,让谁去办这件事。”
萨仁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还有一件事,图灵那孩子……今日怎么没见到?”
伊敏笑了,笑得很灿烂:“图灵啊……可真是个很乖的孩子,非常听我的话,你放心好了,这三年,他在喀尔,要什么给什么,我是真心将他当自己的孩子在疼爱啊。”
萨仁拍了拍她的手:“妹妹,若没有你,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了。”
伊敏微微一笑:“我就乌娜这么一个女儿,一家人,无需这般客气。”
“怎么不可能。”朝鲁想到那些暗报,气得牙根痒痒。
看着阮玉,忽然有些委屈。
“都是你,现在还不肯给我名分,外面的人都瞎猜忌。”
阮玉:“……”
第 109 章 109
朝鲁虽然口无遮拦,但一点不耽误他吃饭,哼哧哼哧一桌子的吃食最后全都进了他的肚子,还尤嫌不够。
阮玉见他应该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计较了:“……不够再让厨房给你煮一碗。”
“不了,吃多了又跑不动了。”朝鲁摸了摸肚皮。
说完朝鲁就站起身,阮玉问:“现在就走吗?”
“你想我陪你?”
大汗下令,彻查此事。
连带着先前所有草原上被蛊毒巫毒残害的事情,一并彻查!
不止这些,包括萨仁的死,大汗也翻到了明面上来。
一时间,察哈部落所有人心绪重重。
这半年多,草原也太不平静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汗今晚喝了大醉,明明后面也没有要宴请的客人了,但谁也拦不住。
自顾自地喝。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许久。
他终于放下了侧帘,闭眸平复心绪。
身边的侍卫此时悄然上前,低声道:“殿下,杨虎将军醒了。”
陈王这才睁开眼眸:“晚上安排一下,本王有事要问他。”
“是。”
娜仁也懒得劝了,她心中也正是烦闷。
第二次攻打敖汉,主将没有朝鲁,但也没有她儿。
她原本想趁着此战帮查尔竖立威严的想法算是彻底破灭。
那她的大哈敦之位……
幽婆婆小声道:“依奴婢看,这些事情的根本缘由还是中原那位夫人,她在,就随时是一根刺。”
“你说的倒轻松,阿姐先前就拿她没任何办法,现在朝鲁地位也越来越起来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正是娜仁烦闷的点。次日一早。
金帐的气氛便相当严肃。
黑石似乎对呼日勒迟迟查不出凶手一事非常不满,但萨仁的尸体已经验过。
的确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呼日勒垂眸:“本汗的妻子故去,本汗也很遗憾,但是事已至此,还是让萨仁入土为安吧。”
黑石沉着脸:“敖汉出兵,我们也是时候商议一下后面的事情。请问大汗,欲派哪个台吉出征?”
呼日勒:“论武艺,当属我的四子朝鲁,最是出色。”
人群中朝鲁一言不发,但身姿挺拔。
黑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殿下为何不可?”
呼日勒:“达慕最近状态不佳,本汗封为副将。”
黑石站起身来道:“四殿下,武艺是好,但年轻气盛,还需磨炼,我提议,让三台吉查尔担任主将,达慕朝鲁还有我孙儿特木尔一道!”
“查尔?”
“不是吧,三殿下?”
金帐内瞬间叽叽喳喳吵闹起来,大家左一言右一语。
呼日勒脸色微微一变:“查尔?黑石首领,查尔能言善辩,可这打仗一事?怕是……”
“主将并不一定要真刀真枪上场,但一定要,足智多谋。大汗,我克烈部此番出战五千铁骑,只听查尔派遣。”
察哈部落人人脸色突变,这……
有人看出了一点端倪,最终将目光定在查尔身上。
竟然是他……
几位台吉此时都一言不发,朝鲁也不争辩,一切都在等着呼日勒定夺。
呼日勒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此事,待本汗商议后再定。”
黑石点头:“可以,但二殿下已伤,敖汉此刻虎视眈眈,随时出兵,我是真心奉劝大汗,早日定夺。”
“还是先联系一下祖父,这几日务必要让大汗,将大哈敦人选定下来。”
“诶,今年的那达慕快到了,大哈敦必须要出面操持,您放心好了。”
而李素大夫最终的结论是——三可敦应该是很早之前就被下毒了,这个胎儿,自打怀上就不是个正常胎。
娜仁听说之后,几近崩溃,又主动请李素大夫为查尔诊治。
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样的。与此同时,裴度其实也在帐中收到了父亲的信。
他遣散了周围小厮,默默打开。
两人几乎是同时中毒。可就在这时候,朝鲁手下的一小兵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从背后偷袭朝鲁。
朝鲁闷哼一声,不可置信的回头。
那小兵自己也是个怂的,举枪猛然刺过去的时候还刺歪了,但道尔瞅准时机,立刻挥刀过来,朝鲁抬起胳膊挡,胳膊登时血流如注。
“朝鲁,你自己的人出了个叛徒啊!”道尔哈哈大笑,那小兵瑟瑟发抖缩在一旁,看都不敢看一眼,朝鲁已被道尔逼至山崖,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便直接掉落下去。
哈斯见状冲了过来:“殿下!”
他气得发疯,道尔乘胜追击派人下山去抓朝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又立刻转而攻击哈斯,势有今日将他们剿灭的打算。
却不料此时图灵赶了过来,助了哈斯一臂之力。
但朝鲁……从山崖跌落之后,迟迟都没有音讯。
此毒阴狠,在男子的身上大概是情欲不受控,容易暴/.精而亡,在女子身上则是元阴破损,大概……很难再有后代。
但下毒的人可能技法还不熟练,或者配比有误,以至玉珠还是怀上了。
可没曾想……
娜仁听说之后,一口咬定是秋夫人下毒,要求大汗彻查。
气得呼日勒将其骂了一顿。
“她懂什么?!娜仁,你若是再胡乱攀咬,就回自己府帐呆着去!”
“大汗!您再偏心她,也不能偏心到这个份上!”
呼日勒让人送娜仁回去了,心中烦闷。
转头,呼日勒召李素来问:“可能顺藤摸瓜查到下毒之人?”
李素看了眼陈王,陈王点了点头。回忆到这里,秋夫人浓浓叹了口气。
“世间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我早已认命,北上路上,我与母亲只求活命,平安抵达遂州,可我却不曾想,他竟违抗家令,一路寻我至遂州。”
阮玉心中震撼不已:“王爷找到您了?”
秋夫人泪眼婆娑:“就差一点,我与他失之交臂。那年,草原与中原边境频频摩擦,灵州、凉州、遂州都好不到哪里去,我一面要躲着朝廷的追查,一面还要防着草原上的交战,可惜母亲那时候也病重,我只能扮做男装,艰难度日……
后来,我先遇到了大汗……”
那年的呼日勒也早已显出未来草原霸主的强势,一路打得不少部落落花流水。
阮玉听到这,几乎已经可以明白。
英雄救美,在大汗心中,那年的婆母也一定惊艳到他了。
“那……母亲是没有在遂州遇到王爷吗,为何……和大汗回了草原?”
秋夫人提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阮玉心里一咯噔,连忙上前宽慰,也不再多问。
“终究……是我连累了他……是我连累……
他才不过二十岁,前途一片大好,却因为我在遂州和大汗大打出手,他隐瞒身份想救我离开,却被草原人打伤了腿……都是我……”
阮玉眼睛也红了,似是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她也忍不住将婆母轻轻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过去了母亲……”
“我试试吧,大汗,这种毒我之前也没见过,像极了半吊子出家的人混合了各种毒药制成,可以说,是个天才,但是又不成系统,总是没轻没重的。大汗可以想想,草原上有没有这样的人。”
陈王余光看了眼呼日勒,他摇了摇头。
“本汗毫无头绪。”查尔主将之位被撤。
即刻!朝鲁在案前坐了半日。
帐外全是杀杀杀的练武声。
他拿着信又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
玉玉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快背下了,这才慢腾腾地拿起了纸笔。
朝鲁没什么特别好的文采,写了几句之后十分不满意,将那纸又揉了扔掉了。
思来想去,朝鲁终于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他咧嘴笑了,开始提笔。
虽说临时换帅是大忌,但此番丑事实在是闻所未闻,加之大汗亲征。
这个本就没什么用处的三殿下很快就被人抛之脑后。
帐中开始计划下一次作战,而娜仁和秋夫人都临时住在了帐中。
“婆母……杨虎将军那边……”等阮玉和阿姐逛累了才慢慢走了回去。
海拉和巴图走了,杨充还尽责地护送阮玉。
阮玉忽然回头问他:“此番上战场,你不去,可后悔?”
杨充摇头:“殿下说了,我有更重要的任务。”
阮玉笑了笑:“还有一事,我若是给朝鲁写信,大概多久能送到?”
“十日左右。”
“确认可以送到吗?”
杨充笑了笑:“可敦的信,应该没问题。”
阮玉想了想,心中也高兴起来。
晚膳时分,海拉先去了婆母那边。
秋夫人也正在练字。
看见女儿,她微笑问道:“今天和安安出去玩了?”
“对,我们去逛了逛,她要选一些绣娘,然后又遇到了裴大人,去了耕地那边。”
“耧车的事情我听说了,安安花了心思。”
“是啊,那位裴大人倒是人也不错,听说这次要在草原待一个多月。不过,我好像还听到了中原的一些消息……”
秋夫人抬起笔继续练字:“什么消息?”
海拉想了想,“具体的……我没听清楚,就听到了要打仗了,什么王起兵谋逆了。”
秋夫人笔尖一顿,慢慢抬头。
“谋逆?”
海拉拍了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个陈王!叫陈王,幽州那个!”
“啪——”
秋夫人的笔尖猛然偏开,笔杆微微变形,一笔不受控制的笔画将这幅字瞬间全毁了。
海拉睁大了眼:“母亲,您怎么了?”
秋夫人手在颤抖,声音也跟着抖了:“海拉……你再说一遍……谁,谁起兵谋逆?”
“母亲……”海拉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秋夫人慢慢放下了笔,闭上了眼。
“海拉,你先出去。”
阮玉其实心中最牵挂的还是朝鲁。
秋夫人坐在案前,头微微发胀。
“再等等……看今晚如何……娜仁现在肯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谨慎为好。”
刚才娜仁的眼神的确可怕,阮玉抿抿唇:“这是查尔自己所为。”
秋夫人的确没有命杨虎这么做,应该是。
现在就看何时能与杨虎见上一面,就什么都清楚了。
李素:“我倒是可以放出一些东西去寻,但寻到了什么或者寻不到,大汗要有心里准备。”
“嗯,有劳了。”
李素:“那老夫告退。”
帐内又只剩呼日勒和陈王两人,呼日勒:“此番本汗欠你一个人情。”
“大汗言重了。”
“陈王,本汗与你是老相识了,你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
陈王:“大汗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吧,我们的事,可以后面坐下来慢慢谈。”
朝鲁其实也收着,但因为实在是太久了,一开始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额角沁出汗珠,眼神也一直盯着身下的人。
再确认她没有什么难受适应之后,朝鲁才慢慢放心了下来。
他低头去咬她的耳朵,细细密密地亲吻。
“真乖……”
来长安之前,他也一直担心她的身体。
现在看来,是真的好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