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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破土01

    “女朋友?”陆与清维持着表面得体的笑容, 反问了一遍。

    “是的,姐姐,”梅洛蒂接住了她的话,“在德国的时候我就很喜欢音音, 这次来到中国后, 我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这实在是太令我高兴了。”

    她扭头和周音对视一眼, 眸中的爱恋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听说您是她的资助人,所以我提出想见您一面, 我希望……”她与周音十指相扣, “我们能得到您的祝福。”

    她说的每个字,都变成无数根尖利的针,万箭齐发刺穿陆与清的心脏, 让她痛不欲生。

    完美的笑容假面出现一丝裂缝, 她那一贯得体的落落大方在此刻被彻底击溃, 缴械投降,眼中无法遮掩的错愕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周音放在膝头的一只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陆与清在看着梅洛蒂, 她在看着陆与清。

    “为什么……”陆与清假装镇定地去端起桌上的茶杯,却不料溢满的茶水因为手抖而洒落出来几滴, 弄脏了餐厅精心准备的纯白桌布。

    她放下茶杯, 重复刚才未说完的话:“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她呢, 音音?”

    询问时,她的目光甚至有些不敢落在周音身上, 直到最后一个字出口,她才鼓起勇气望进那双眼眸。

    “三年里,陆阿姨也没有和我来往啊。”周音轻声开口, 若非梅洛蒂按着她的手让她强行镇定下来,她都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

    三年里你明明没有向我发来任何关心的话语,为什么又要在今天质问我?

    陆阿姨,你的心里到底装着谁,我怎么一点都看不透?

    沉默中,侍者端来精心准备的饭菜,留下一句“请慢用”,便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是我……”陆与清艰难开口,两个字重复了三四次,才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是我疏忽了。”

    短短五个字,似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梅洛蒂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确认了一件事——这位姐姐,绝对喜欢周音。

    若不是喜欢,她的表现怎么会这么奇怪?她看向周音的目光里,分明写满了爱恋。

    那么……她在犹豫什么呢?

    我在犹豫什么呢?

    陆与清在心底问自己,我在害怕什么,我在顾虑什么?是无法跨越的年龄鸿沟,还是不能违背的人伦道德?

    但眼前她似乎什么都不用再顾虑了,因为——周音不再需要她了。

    她和这位金发女孩是多么的般配,一样的年轻、明媚,如春三月迎风灼灼的花,正是盛放的年纪。

    而她呢?

    “抱歉,”陆与清拿起身后的包,仓皇起身,“我突然想起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我得——”

    “陆阿姨!”周音跟着站起来,有些着急地叫住她。

    陆与清背对着她,离开的脚步一顿,微微侧头问道:“怎么了?”

    “不吃饭了吗?”周音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处理,脑海里只剩一些毫无意义的话,“你还没有吃——”

    “不必了。”陆与清扭头,不让周音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她用最后一丝强装出来的镇定说道:“你们吃吧,这顿我请了。”

    言罢,她踩着高跟鞋离去。

    周音颓然地坐下来,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失败了?”

    “当然不是!亲爱的!”梅洛蒂欣喜地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们明明成功了好吗?没有比这更值得庆祝的成功了!”

    “成功?”周音迷茫地眨眨眼,“可是陆阿姨都走了,我……我看不出来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这简直太明显了,”梅洛蒂高兴地双手一拍,“她为什么要离席?因为再待下去,她会因此而失态的。”

    “中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我一眼便能看出来,她绝对喜欢你,”梅洛蒂又握住她的肩膀使劲晃了晃,“振作一点,周!”

    “那我,我该怎么办?”周音的心跳骤然加快起来,“我是不是该去找她?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要命,刚才我应该追上去的……”

    “没事的,”梅洛蒂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她肯定会回家吧?你可以直接去家里等她。”

    周音认真思索了一番,决定听梅洛蒂的话,直接去月眉湾等陆与清。她飞快吃了几口,对梅洛蒂道了歉,便飞快地离开了。

    希望结果如愿……她在心中暗暗想到。

    **

    陆与清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北城的大街上。

    明天就是除夕了,很多人都已经放了假,街上非常热闹,才开了没一会儿便堵起了车。

    陆与清跟着车流缓缓挪动,脑海中的思绪变成一团乱麻,找不到能解开的结。

    她怎么能如此失态,留下音音和她的女朋友而擅自离席?

    可是……陆与清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如果再不离开,她恐怕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三十三岁的陆与清,在这一刻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理智。

    明明她们是那么相配,可为什么看见她们站在一起,是那么地刺眼,是那么地令人心痛?

    不是说好要逼自己放下,怎么这爱意却越来越汹涌?

    她缓了口气,在下一个路口时驶出了车流,找了个偏僻的公园停车,下车慢慢走到了河边。

    陆与清从大衣口袋摸出烟盒,在寂静的夜色中点了一支烟。

    这家公园附近没什么小区,除了几个爱健身的老头老太路过,几乎没有人。这在年前的北城的确罕见,但正好为陆与清提供了一个可以独处的地方。

    她的心很乱,她的思绪很乱,她此刻的一切都很乱——出门前精心打理的盘发被冷风吹乱了,离开餐厅时慌乱套在身上的大衣揉乱了,攥着手机好几次拨打不出去的电话也乱了。

    一切都在失控,包括她那无法控制的爱。

    **

    “喂?什么事?”刚接起电话的沈瑜有些意外,她捂着听筒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才继续道,“刚刚家里人太多了,你说什么清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说,”陆与清靠在栏杆上,轻轻吐出一口烟,“我为什么不是二十三岁。”

    不是问句,她的语气很平淡,是在陈述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沈瑜眼皮跳了一下,直觉告诉她今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会这么说,”沈瑜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和音音,是不是……”

    “我时常在想,”陆与清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如果当初我没有资助音音,如果我没有这么强的道德感,如果我没有和她相差这么多岁,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的声音中有明显的哽咽,沈瑜吓了一大跳。

    话筒里还传来呼呼的寒风声,她知道陆与清现在一定在外面。

    “清清,要不要我去找你?”说着,她捞起放在凳子上的衣服准备换上时,听到电话对面的陆与清哭着说——

    “阿瑜,我喜欢她。”

    沈瑜沉默下来,听到陆与清继续说:“可是我该怎么办呢?她今天带了女朋友来见我,她们好般配,我好嫉妒那个女孩和她一样年轻,和她的关系可以正大光明地谈恋爱,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她很少哭,至少在沈瑜的回忆里,除了舒瑶音自杀的那一次,就是填报志愿时她和陆微吵架哭了一次,再就是现在。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无助,可沈瑜在此刻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喜欢上自己资助的小孩,一定会有人唾骂她是“不怀好意”、“无耻”。

    可人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的。

    爱与恨都无法自控,所以才有那么多凄美的爱情故事。

    沉默之间,只有陆与清的哭声,与呜咽的寒风交织,谱成一曲痛彻心扉的哀歌。

    沈瑜捋了捋当下所知的信息,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电话那头的陆与清说:“清清,是你一直在约束自己。我们都知道你当初资助音音绝对没有任何私心,人在相处中日久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又不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机器人,何必要这么苛责自己?”

    “你所预想的那些可能会出现的谩骂与唾弃,都不过是你自己的想象罢了。”

    “你总担心,音音会不会像舒瑶音一样,可我觉得你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你看现在的音音和当初的舒瑶音有半点相似吗?你自觉亏欠舒瑶音,可你不能因此错过了爱你的人。”

    “人生总共就那么长,若连爱都不敢爱,那还有什么意义?”

    “嘟嘟嘟……”电话被人挂断,只剩一串忙音。

    **

    周音坐在陆与清家里的沙发上,窝成一团,心如乱麻地刷着手机。

    已经快十二点了,但门外一直没有传来陆阿姨的脚步声,周音有些忐忑,担心她今天晚上根本不会回来。

    但她同时又在害怕,如果陆阿姨回来了,她该说些什么?如果她解释今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戏,陆阿姨会不会生气怪她?

    或者陆阿姨真的像梅洛蒂说的那样,对她有情吗?

    手机停留在同一页面已经太久,自动熄了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此刻也消失了,周音忐忑地攥着手机,忽然有些无措。

    她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点响动。

    是高跟鞋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密码锁的解锁声,下一刻,走廊里感应灯的光随着打开的门落了进来。

    陆与清一眼就看见了地上那双本不属于这个家的鞋子。

    她错愕地抬头,下一刻,周音走到她的面前,哑声喊了句:“陆阿姨。”——

    作者有话说:六点还有一更

    第23章 破土02

    陆与清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音音搬出去是一场梦,带女朋友来见她也是一场梦,此刻出现在她面前也是一场梦。

    但扑进怀中的温热告诉她,眼前的音音是实实在在的人, 而不是迷离破碎的梦境。

    “我等了你很久, 陆阿姨,”她像小猫一样, 在陆与清胸前蹭了蹭, “你身上好冷,你去了哪里?”

    陆与清在原地愣了很久, 才缓缓把宕机的大脑重新开机。

    “音音?”她不可置信地询问。

    “怎么了?”周音从她怀中抬起头, 黑暗中分明能看见她眸中细碎的光。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陆与清轻轻解开她抱着自己的手,后退了一步,“你不应该陪你的女朋友吗?”

    快告诉她, 这一切都是假的, 女朋友是假的, 眼前的周音也是假的。什么资助,什么情.爱, 全部都是她七年来大梦一场罢了。

    很可惜,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周音被她从怀抱中剥离出来, 心瞬间凉了一下, 连声音也跟着有些发抖:“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陆与清闭了闭眼。

    再睁开,音音还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穿着她今天来见她的那身白色长裙。月光自她身后倾泻而下,神圣的光辉将她笼罩其中,在这一刻, 陆与清觉得周音仿佛是来拯救她的神女。

    神女说:

    “皈依我,仰慕我,依恋我。”

    她会拯救陆与清于水火,她会告诉陆与清此后不必再烦忧什么年龄之差什么人伦道德,她会让陆与清听从自己的心。

    但陆与清是个无神论者。

    她很快清醒下来,后退了一步,后腰轻轻磕在了中岛台上。找到得以支撑身体的一点后,她如浑身卸了力般垂下头,低声询问。

    “真相是什么?”

    周音咬唇:“在告诉你之前,陆阿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她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泪光,随着眨眼的动作,如珍珠似的泪滴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见犹怜。

    陆与清的心口抽着疼了一下。

    她偏头盯着大理石地面,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让我猜猜,”她没有给周音继续说话的机会,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梅洛蒂不是你的女朋友,你们今天为我精心准备了一出戏,好看看我对你究竟在不在意喜不喜欢,是不是?”

    说着,她与黑暗中的周音对视。

    “我的失态,已经把答案告诉你了,不是吗?”她缓缓上前,轻捧起周音的脸,用无比温柔的动作拭去她颊边的泪,哑声道,“音音,你赌赢了。”

    “没错,”她的心跳滚烫,轻声吐露出那埋藏在心底数年的爱意,“我喜欢你。”

    周音不可置信地仰头望着她。

    她没想到陆阿姨会如此直接地剖白自己的心。在她的预想中,或许是在她的步步询问之下,陆阿姨才会收起刺,将柔软的内心为她展露一隅。

    这样直白的坦诚,是她从未想到的。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落泪。

    “我怎么能对你动心?”陆与清自言自语地反问,松开了抚摸着周音的脸,再度退了回去。

    她颓然地垂头,在黑暗中笑出了声。

    这样的状态把周音吓了一大跳,她有些手足无措地上前,想安慰,却又不知道陆阿姨的悲从何而来。

    她们都已知晓对方的心意,在俗套的爱情故事里,难道不该皆大欢喜然后幸福地在一起吗?为什么陆阿姨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陆与清吸了吸鼻子,藏住声音里的哽咽。

    “你还小,音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我知道,作为你这个年纪的人,可能想爱就爱了,也不用顾虑那么多。”

    “但是我不一样,我已经快要三十四岁了,我比你大了十二岁还不止,作为一个年长者,我要考虑的东西会很多。”

    说话时,她始终盯着地面,眼中控制不住的泪水“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这样活着很累的,陆阿姨,”周音蹙着眉,有些慌张地上前一步,“这个世界上大家都各过各的,我知道你可能在担心别人的看法,可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你的确年长我很多,可是我也根本不在乎年龄,有那么多的忘年恋,她们也过得很好,我们也——”

    “十四岁,你来到我家里,”陆与清抬眼看向她,打断她的话,“你当时瘦瘦小小的,大概还不到我胸口。我送你上学,在你的每一张成绩单上以家长的名义签字,出席你的每一场家长会。你的第一件内衣是我买的,第一次用卫生巾是我教会你的,我看着你长到如今这么高,从懵懂稚嫩的少女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成熟女人。”

    “你知道吗,每当我想到这些,再想到我居然对你动了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厌恶这个陆与清?”她笑着说出这些话,脸上的泪连成线。她的语气没有在质问周音,她在质问她自己。

    在周音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见过陆阿姨的泪水。

    她的双眸中写着痛苦,可近在咫尺的周音却找不到任何能解救她的办法。

    她知道,陆阿姨所说的那些事实,已经折磨她很久了。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忘年恋,”陆与清捂着胸口哭到止不住,“你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忘记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我无法欺骗自己不老,我无法忽视我们之间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我更无法纵容自己去享受一个少女的青春和年轻的肉.体。”

    她靠着中岛台缓缓滑坐下来,将头埋进了双臂之间。

    “陆阿姨……”周音跪坐在她身边,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无措地重复着“对不起”。

    陆与清终于愿意抬头看她:“是我该说对不起,我本该挥剑断情丝,可音音,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却还是方寸大乱。”

    “陆阿姨,”周音吸了吸鼻子,很郑重地开口,“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都是既定事实改变不了,可是你一直在痛苦地压抑自己的情感,你是研究心理学的,我的知识不如你,可我也知道这样下去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她的话语很苍白,但很真诚。

    “我的见识浅薄,人生阅历也比不上你,我知道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也知道我对你的爱会成为你的负担。如果你还是坚持你的想法,那我就不再打扰你了,但在离开之前,我还是很想说,”她轻轻捧起陆与清的脸,“我从来都不后悔爱你。”

    陆与清怔怔地看着她。

    此刻周音跪坐起来要比她高一些,她只能仰头看着眼前的小孩。一片漆黑之中,音音与她同样满眼都是泪痕,但她的脸上带着笑。

    她是如此坚定地说:“我从来都不后悔爱你。”

    她的爱是如此的坦诚又热烈。

    她用指尖轻轻拂去陆与清眼角的泪,轻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对不起,陆阿姨,我总是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我以为爱了就是爱了,人生哪有那么多顾虑,”她的语气很自责,眉眼耷拉下来,“可是我不知道站在你的视角你会这么痛苦。我的确莽撞,没有替你思考,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她真的很喜欢陆与清,很想和她在一起。她爱她总挂着温柔笑意的唇角,爱她宠溺抚摸自己发顶的手,爱她认真工作时颊边垂下的发丝,爱她总盛着自己倒影的双眸,爱她的一切。

    所以她也心甘情愿地离开。

    “若是连爱都不敢爱,那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与清的脑中忽然响起了沈瑜的这句话。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还要压抑自己情感?

    陆与清见过太多因为爱情这两个字而产生心理问题的患者了,从前的她也会怀疑,爱这个东西,为什么总是有人为之赴汤蹈火?

    今天她全都明白了。

    音音比她小十二岁,都有倾注一切去爱一个人的勇气,怎么她却成了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

    她所痛苦的,是年龄,是身份,是道德。如果她愿意抛下这一切,那么她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表达自己的爱意。

    关键在于,她敢吗?

    她在心底质问自己——陆与清,你真的敢吗?

    你敢忘记十二岁的年龄差距,你敢忘记曾经的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你敢抛却世俗对于同性恋的偏见目光,去和眼前的人在一起吗?

    心底的声音还在犹豫,但拉住周音的手,已经做出了回答。

    准备起身穿衣服的周音趔趄了一下,跌入了陆与清的怀中。

    后者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哽咽着问:“音音,你会怪我吗?”

    周音有些不明所以,以为陆与清所指的是拒绝她的事情,所以她答道:“当然不会,陆阿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拒绝我也没关系,我也可以不和你在一起。”

    “不是的,我是说,”陆与清松开抱着她的手,转而轻轻捧起她的脸,“如果我自私地享有你年轻的容貌与身体,如果我自私地将你留在身边,你会怪我吗?”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你,送你出国的三年里,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有一年我去德国出差,我站在你的大学门口站了很久,可笑地期盼你会出现在我面前,却不敢走进去找你。你会不会怪我,怪我三年前太无情,怪我三年后太胆小?”

    “如果五年后、十年后,你依旧青春,而我已年过半百容颜不再,却依旧想让你继续爱我,你会不会怪我太龌龊?”

    她的泪落在周音的手臂上,她捧着她脸的双手在颤抖。

    周音很郑重地举起手发誓:“我不会。”

    陆与清扣住她的后脑,轻轻吻了上去。

    第24章 破土03

    要问周音觉得青春时哪段时期最幸福,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自己的十七岁。

    这一年,陆与清在研究中心附近买的新房子装修好了,两人在年中的时候搬了进去,此时距离周音的十七岁生日还有四个月。

    “收拾好以后, 我们去逛逛超市好吗?”陆与清笑眯眯地靠在门边看周音整理床铺, “虽然从那边搬了些东西过来,但新家还有不少东西要添置, 逛完超市以后, 陆阿姨请你吃烤肉。”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嘴馋的时候,上个星期周音就念叨着想吃烤肉, 结果陆与清一直没空, 今天她总算有时间闲下来陪陪她了。

    周音铺床的动作都快了不少,草草把床单往床角里塞了一下,便欢欣雀跃地跑过来, 拉住陆与清的胳膊晃了晃, 撒娇道:“那我还想喝奶茶。”

    “行, ”陆与清宠溺地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今天是放纵日。”

    陆阿姨平时对她看得很严, 不健康的食品一律不许多吃,奶茶一个月一杯, 烧烤这种重油重盐的东西更是几个月才能尝尝味道。

    周音得了恩准, 蹦蹦跳跳地去卫生间收拾自己, 陆与清看着她写满高兴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进房间帮她把还有些凌乱的床单收拾整齐。

    算算时间,周音来到她家里已经两年多了。

    自从和这个小孩住在一起后,陆与* 清觉得自己的身心由内而外地年轻了不少——虽然她也不老, 但人只要步入社会开始工作以后,就很难找到学生时代的那股感觉了。

    但周音来了以后,陆与清有些时候竟恍惚会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是这样的无忧无虑。

    她笑笑,在心底叹了口气。

    收拾好之后,两人驱车前往离月眉湾较近的一家超市,准备采买。

    陆与清提前在手机里列了清单,两人顺着超市划分的区域开始为新家添置东西。

    周音亲昵地和她一起推着购物车,时不时指着货架上的商品叽叽喳喳说两句,活像春天的小麻雀。

    “冬天的拖鞋……”陆与清蹲下来,“你来看看,音音,之前给你买的那双旧了,正好这次换双新的。”

    周音和她一并蹲下来,看见了一款小狗样式的情侣拖鞋——一双是棕色的,一双是白色的,好像靠近时两只小狗的耳朵会贴在一起,不知道时不时里面装了磁铁。

    “这双可以吗,陆阿姨?”她揣了点别的心思,试探着问陆与清。

    “我记得你的旧拖鞋就是小狗,不想换个别的小动物吗?”陆与清拿起拖鞋看了看,“如果你喜欢的话就买。”

    “能不能两双都买?”周音指着另一双,“陆阿姨,你也换新的好不好?”

    陆与清扭头看她,发现她双手合十,目光里满是祈求。这不禁让陆与清想到了短视频里讨食的小狗,简直可爱至极。

    “好吧,”她在周音的星星眼里败下阵来,“听你的。”

    周音飞速把两双拖鞋扔进了购物车,生怕陆阿姨下一秒会反悔。

    陆与清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得觉得好笑,于是便出口调侃道:“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可是情侣拖鞋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音的小心思被拆穿,顿时控制不住红了耳尖,欲盖弥彰地说道:“我,我就是觉得好看……”

    陆与清被她这副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接着玩笑道:“哎呀,音音先和我穿了情侣拖鞋,那你以后的男朋友可要吃醋了咯!”

    后者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陆阿姨,我才不找男朋友呢!”

    “为什么?”陆与清挑眉,有些疑惑“现在还小确实不行,难道你读大学了也不想尝尝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吗?”

    周音使劲摇了摇头:“男生都很讨厌,不知道和他们谈恋爱有什么意思。”

    这话听在陆与清耳朵里有些变了意思——她实在担心,音音会不会和她一样……

    虽然爱是自由的,性取向也不存在对错与否,但陆与清知道这条路要走下去实在是太难。尤其是国内同性恋尚不合法,社会认可度也不高,冷语歧视是常有的事情。

    毕竟舒瑶音就是被谣言逼死的。

    想到此,陆与清的神情微不可察的黯了一瞬。

    周音没发觉这点异样,自顾自地继续刚才那个话题,揣着试探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陆阿姨你呢?你为什么不结婚?虽然这里不是我家那个女孩十五六就嫁人生孩子的山沟沟,但似乎不少人也会在二十五六的时候结婚,为什么你……”

    毕竟陆阿姨已经二十八岁了,上上周她去参加了大学同学的婚礼,上个月她还去过高中同学女儿的满月礼。她的同龄人要么已经结婚,要么也有个对象,为什么自她来到这里,就从未见陆阿姨身边出现亲密关系?

    是一直遇不到喜欢的人,还是另有隐情?周音有些忐忑地等待陆与清的回答。

    “这个嘛……”陆与清没打算回避这个问题,但也不打算告诉周音真相,她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原因挺复杂的,反正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嗯?”周音又惊又喜,“陆阿姨不打算结婚?”

    “是,”陆与清从货架上取下一包酒精湿巾,“至于为什么,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吧。”她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笑意温柔。

    周音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只好结束了这个话题。

    两人推着车晃晃悠悠走到了卫生用品这边,陆与清看着货架上的卫生巾,算算时间,发现快到周音的生理期了。

    “还是这款吗?”她轻车熟路地取下同一品牌不同长度的卫生巾,递到周音面前晃了晃以确认。

    虽然陆与清已经解释过让她无需因为月经产生羞耻,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默默红了脸。

    在周音心里,一起挑选卫生巾实在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她在心里因此而自得,能和陆阿姨成为这么亲密的关系,这让她感到十分满足。

    她真的很幸运,能够遇到陆阿姨这么好的人。

    周音点点头,接过陆与清手里的卫生巾。

    “上次不痛经,”陆与清若有所思,“那这次估计要痛得很厉害了,回头你带点药去学校,一旦坚持不住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接你回来。”

    第一次来月经时,周音差点把陆与清吓死——不是夸张,是真的把陆与清吓了一大跳。

    那时候周音营养不良,快十五岁了还没来月经。某天她忽然接到老师的电话,说周音在学校晕倒了。等送到医院一看才发现她白色的校裤全染红了,经血止都止不住,医生说再来晚点可就麻烦大了。

    陆与清在医院守了两个晚上,愣是吓得没敢合眼,直到周音出院才放心。

    因为体弱,所以第一次来月经就造成了失血过多——在此之前,即使是身为女人的陆与清都没想到,原来女性可能会因为经血血崩而产生生命危险。

    想到此,她又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再叮嘱周音,让她一定要记得吃药和给自己打电话。

    周音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一定牢记在心。

    陆与清这才满意地摸摸她的脑袋,像给小狗顺毛。

    “小狗”周音顺势用发顶蹭了蹭她的掌心,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一双杏眼里满是她的身影。

    陆与清飞快收回了手,侧头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这也太可爱了……她的脸颊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烫,走到空调底下吹了吹才缓过来。

    该采买的东西都采买完后,陆与清导航到附近商厦里的一家连锁烤肉店,准备带周音去美美开荤一顿。

    店里采用的是点单形式,两人各自点了些想吃的,便坐下来等上菜。

    “陆阿姨,”周音搓搓手,期待地看向她,“我可不可以……”

    陆与清撑着头,等她的下文。

    “买只小猫?”

    “啊?”

    陆与清很惊讶:“为什么?”

    “我同桌家里有一只,她天天给我讲她的小猫有多可爱,而且我好多同学家里都有宠物,我也想……”她咬唇,有些紧张。

    陆与清有些惆怅:“一定要养吗?”

    她有很严重的洁癖,家里绝对容不下一根小猫的毛。

    “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养的吗?”陆与清想了想,“比如鱼?或者乌龟?再或者……嗯……”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不掉毛又好养又干净的宠物了。

    周音眼里的光熄灭了。

    她的眉眼耷拉下来,低声说了句:“好吧陆阿姨,听你的。”

    陆与清有些愧疚。

    她平时的工作很忙,虽说换了新房子倒是能每天回家了,但每每她下班以后周音也差不多该睡了,两人一天其实说不了几句话。她知道周音对于陪伴有较高的需求,但她显然无法满足。

    音音退而求其次想要小猫她也可以理解,但是……她真的无法接受家里出现别的物种的毛发。

    “真的很抱歉,音音,”陆与清一边夹了块肉放在烤盘上,一边道歉,“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养小动物这件事……我确实没办法。”

    周音也理解,但小孩藏不住心事,虽然嘴上挂着强行挤出的笑容,但眼底还是写满了失落。

    “等你放暑假,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陆与清想了想,“上次你说同学去了迪士尼,这次我也带你去好不好?我们去香港玩吧?”

    周音眼里的光顿时又燃起来了:“好!”

    陆与清松了一口气,心想小孩就是好哄。

    烤盘里的肉熟了,她拿公筷给周音夹过去:“行了,小馋猫,赶紧吃饭吧。”

    周音心满意足地喝了口奶茶,夹起烤肉沾了蘸料塞进嘴里,因为吃到美食而忍不住眯了眯眼,活像一只餍足的猫。

    在陆与清宠溺的目光里,音音简直是各种可爱动物的化身,让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因她而展露笑容。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就好了,周音看着陆与清,这样想到——

    作者有话说:来几章回忆[让我康康]不多[让我康康]

    因为刚开学事情很多,所以暂时还是更二休一,等到不忙以后日更[求你了]

    第25章 破土04

    终于等到放暑假后, 周音像个定时闹钟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旁敲侧击问问陆与清什么时候能带她出去玩。

    这天中午,陆与清终于没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承诺道:“等我把手上这点工作做完, 腾出一周的假期陪你。”

    她的研究中心已经做得越来越出色, 在北城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眼下说忙不忙, 但她的每一天都被工作填满, 确实很难有空。

    得到确定信息的周音抿嘴莞尔,像吃到了心仪罐罐的小猫一样。

    正说话时, 陆与清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不得不搁下筷子离席去接电话。

    “嗯?好,我知道了,我吃完饭就过去, ”她无意识地蹙起眉心, 轻声叹了口气, “她的情况的确很严重,我的建议还是尽快办理住院比较好, 洛羽,你再和她的家属沟通一下, 我半个小时后就到。”

    她挂断电话, 略带歉意地走回来坐下:“说好吃完饭陪你看会儿电影的, 音音,这下……”

    “没事, ”周音摇摇头,“陆阿姨,我知道你工作忙, 我自己在家看就好啦。”说着,她还像个大人似的给陆与清夹了一筷子菜,“不过你要好好吃饭,不能因为工作就敷衍了事。”

    陆与清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神情,心底的某根琴弦仿佛被人悄然波动了一下,轻轻“嗡”了一声。

    和音音相处的越久,她越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一定要找个伴了——被一个人一直关心在乎,这感觉的确非常不一样。

    在音音来之前,她一个人住习惯了,无论是吃饭,上课,亦或是下班,经常是自己一个人,她也早就对这份孤独习以为常。可音音来了之后,她恍若一团燃烧着的小小火焰,不足以将人烫伤的温度带来刚刚好的温暖,让陆与清久违地有些恋家。

    “知道了,”她宠溺地笑笑,打趣道,“我们音音简直是个小大人,小的一定将老大的话谨记在心。”

    “嗯,这还差不多,”周音顺着她的话头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合格的小妹,听话的小妹回头老大重重有赏。”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扑哧”笑了出来。

    陆与清又扒拉了几口饭,起身收拾了一下,揉揉周音的脑袋,叮嘱她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并许诺中午没看成的电影她晚上回来陪她看。

    **

    研究中心里,应松月和她的母亲正坐在办公室旁边的咨询室里,等待她的心理医生陆与清。

    “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来的,妈。”应松月低头喃喃了一句。

    她母亲紧紧攥着她的手,皱着眉没说话。

    陆与清进来时,房间里的沉默让人感到窒息。

    “松月,”她温柔地笑了笑,“有几天没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应松月仿佛看到救星般站了起来,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

    陆与清会意,叫来洛羽让她把应松月的母亲应如带了出去。

    “听说你的新书即将出版了,恭喜,”陆与清为她倒了一杯花茶,“上次治疗结束后感觉你的状态还不错,怎么今天就来找我了?”

    “是我妈……”应松月苦着脸,“她总觉得我是矫情,非逼着我出去找工作,我们又吵了好几次架,她说我花钱来这里治疗一点效果都没有。而且她还一直监视我,我昨天发现她趴在我门口偷听我讲电话,于是我又气得和她吵了两句嘴,胸口实在难受得厉害,我就提出要来找你,结果她非要跟过来。”

    “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住院治疗,”陆与清听完她的讲述,诚恳地说道,“你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松月,或许和你母亲分开会好一些。”

    “可是她不同意!”应松月气得拍了拍桌子,“陆医生,求你帮帮我,说服她好不好?只要她同意,我肯定来住院接受治疗,她就是不放心我离开她的视线,她的控制欲太强了……”

    “我知道了,”陆与清柔声安抚她的情绪,“你在外面等我们一会儿好不好,我和你母亲单独聊几句。”

    应松月点头离开,出门时对上她母亲难过的目光,她立刻移开了视线。

    应如进来后便止不住地哭泣。

    “她的妄想性障碍越来越严重了,应女士,”陆与清叹了口气,“现在她认定是您一直在阻拦她接受治疗,当下最好立即入院。”

    应如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道:“我都听你的,陆医生,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求求您了,一定要治好她……”

    “您放心,”陆与清安慰道,“我的研究中心里有专门研究妄想性障碍的医生,收治以后我们会针对松月的情况进行全面治疗的。”

    在此之前,应如已经答应应松月入院治疗,但在妄想症患者的视角下,事情却截然相反。而应松月一直以“母亲不同意”而抗拒治疗。如今她主动想要住院,这让陆与清和应如都松了一口气。

    “一会儿我的助理会带她办理住院手续,您可以回家帮她收拾些东西过来。”陆与清起身拍了拍这位母亲的肩。

    在她的印象里,应如第一次陪女儿来接受治疗是尚且是满头乌发,此刻却黑白参半,皱纹也多了许多。

    一切安顿好后,洛羽将应松月前几次的治疗记录带来了。

    “据患者母亲所述,患者已经出现了自残倾向,”洛羽叹气,“她终于愿意住院了。”

    “因为她总是觉得母亲在控制自己,所以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解脱,”陆与清合上报告,有些无奈。

    但她又有些惆怅。

    来研究中心以前,她没想到应松月的情况会严重到这种程度。眼下恐怕还得治疗一段时间,那么答应好音音的香港之旅……恐怕要再推后了。

    陆与清烦躁地将十指插.进发间,郁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距离音音开学还有一个半月,她真的不想再做一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了。陆与清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把推迟旅行这件事情告诉音音。

    一想到那双眼眸中会出现的失望,她就感觉呼吸困难,心口被愧疚填满,一阵一阵地发疼。

    恐怕……她最后还是要当恶人了。

    **

    陆与清忙完工作回到家已经快七点了,推开门时,吴阿姨已经做好了饭菜离开,周音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一听见她回来的动静,立马丢下手机跑过来迎接她。

    “饿了吗?”她换好衣服,“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好饿啊陆阿姨,”周音跑进厨房拿碗筷盛饭,撒娇道,“吴阿姨今晚炖了鱼,我坐在客厅闻着香味,都要忍不住先偷吃了。”

    陆与清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过来跟她一起端饭,腾出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小馋猫。”

    “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看电影吗?”周音期盼地看向陆与清。

    “等我洗个澡好不好?”陆与清无奈地笑了笑,“这么迫不及待?”

    “当然,”周音抿唇,“上一次你陪我看电影都是三个月前了,你不在,我感觉电影都没意思了。”

    “好好好,”陆与清忍不住莞尔,“我快点洗完快点来陪你。”

    看到音音这么开心,陆与清越发不忍心将推后旅行的消息告诉她了。

    美味的饭菜塞进嘴里,却因为心事重重而失了味道,陆与清有些味同嚼蜡,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消失,被心细的周音发现了异样。

    “遇到难过的事情了吗?陆阿姨?”她小心翼翼地发问,后者因为心虚而稍稍移开了目光。

    周音心里猜出了七八分。

    “如果暑假不能出去玩……也没事,”她强行笑了笑,“我知道你工作很忙的,陆阿姨,不出去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每天回来陪我我就很开心了。”

    陆与清常常在想,她究竟何德何能能遇到音音这么善解人意的小孩。

    “我真的很抱歉,音音。”

    这句话出口,周音心底猜测的事情便有了实锤。

    陆与清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光熄灭了。

    心口异常酸涩,亏欠感填满心脏,让她食不知味,嘴里的饭嚼了几遍也咽不下去。

    “对不起,音音,”她再度道歉,“我好像一直都在放你鸽子,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给你。”

    周音垂着头,陆与清看不清她的神情。

    “那……”她低声开口,“那就罚陆阿姨多陪我看几次电影。”

    她飞快地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不是泪水。而后又仰起头堆起笑容:“到时候我可不要在家看了,你得陪我去电影院,那样更有氛围感。”

    陆与清觉得鼻尖酸酸的,有点想哭。

    但她还是忍住了,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

    吃过饭后,陆与清收拾了厨房。洗完澡出来时,周音已经提前将电影打开并在沙发上坐好等她了。

    她们今天要看的是《穿普拉达的女王》。

    陆与清顺手关掉客厅的灯,在周音身侧坐下。

    她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发丝还带着湿意,靠近时蹭到了周音的脸颊,划过一道淡淡的水痕,转瞬即逝。

    周音问道她身上熟悉的沐浴露味,清甜的花果香——是上次她们一起逛超市的时候选的,周音私心为两人买了同款,这样她们就能在洗完澡后拥有相同的味道了。

    她稍微动了动,离陆与清又挨得近了一些。

    肩膀靠着肩膀,发丝连着发丝,扭头讨论剧情时呼吸甚至会交缠在一起。周音忍不住再靠近一点,最后更是大着胆子将头挨在了陆与清的肩上。

    陆与清没多想,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周音的心跳因此而加快了许多,脸颊变得滚烫起来,呼吸也跟着有些急促。

    她真的很喜欢陆阿姨,各种意义上的喜欢。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陆阿姨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的?周音其实有些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很想缩进陆阿姨的怀里,很想和她再多一点肢体接触;听到她被母亲逼着相亲会感到吃味,看见她和别人有些亲近便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或许是大逆不道……但周音不在乎。

    她只希望,她可以一直这样喜欢陆与清——

    作者有话说:回忆的这几章其实是在讲陆阿姨的心动过程,宝宝们一定要耐心看下去[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第26章 破土05

    收治了应松月以后, 陆与清又肉眼可见地变忙了不少。

    除了吴阿姨来做饭和收拾房子,剩下的时间里周音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早上起床时陆与清已经出了门,而等她回家时,周音也差不多洗漱完准备睡觉了。

    今天她难得回来的早了一些, 并且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

    周音刚预习完高二上学期的数学——她每天都给自己布置了预习任务, 完成作业后便会利用睡前的时间提前学习一点下学期的知识,以免跟不上。

    大门被人打开, 忙碌了一天的陆与清走进来, 正好和出卧室倒水的周音打了个照面。

    “晚上好音音,”她笑眯眯地打声招呼, “明天周六, 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好不好?”

    “真的?”周音放下水壶,“你明天不忙吗陆阿姨?”

    “不忙,”陆与清走过来喝了几口水, “我最近在治疗的那位病人病情好转了很多, 明天她会出院回家, 我没那么忙了,说不定还能陪你去香港玩。”

    周音乐开了花, 高兴地双手一拍:“那真是太好了!”

    陆与清的心情非常之好,看着时间还不算太晚, 她甚至询问周音要不要陪她一起看会电视或者玩游戏。

    “玩游戏!”周音很快做出了选择, “上次我们还没打完, 今天晚上陪我通关好不好?”

    “当然可以,”陆与清摸了摸她的头发, 像给小狗顺毛似的,“明天我不用早起,陪你稍微熬会儿夜也可以。不过得等我先洗个澡, 你自己先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我先去给电脑开机,陆阿姨你慢慢洗。”周音像个小麻雀似的蹦蹦跳跳跑进了房间,又进进出出拿了吃的喝的,只等陆与清洗完澡两人一起玩游戏了。

    她们玩的是比较古早的电脑游戏,双人一起操控各自的小人打怪通关,还能收集精灵一起作战,非常具有趣味性。

    这款游戏最先是周音在玩,她把单人版通关后,对着陆与清软磨硬泡了一个月,后者才终于答应陪她试一试。

    她本以为陆阿姨会不擅长这些游戏,没想到上手之后比她打得还好,让周音刮目相看。

    陆阿姨还是太全能了,她心里对她的崇拜又多了一点点。

    等陆与清洗完澡刚坐下时,周音便迫不及待打开了游戏。

    陆阿姨的心情看起来真的很好,她甚至还轻轻哼起了歌,是周音熟悉但有点想不起来的曲调。

    她随口问道:“新收治的这个病人很难治疗吗?”她平时很少过问陆与清工作上的事情,这次是实在有些好奇,才没忍住询问。

    陆与清一边操作着手里的小人砍倒小怪,一边笑着回答道:“妄想性障碍,也叫做妄想症,音音你听说过吗?”

    周音点了点头。

    陆与清接着说道:“心理疾病通常都没有彻底治愈一说,能看到病人好转,对于医生而言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我收治过很多病人,能看到他们在我的治疗下变得越来越好,我都会很高兴。”

    “不过这次的病人比较特殊,”她和周音一起击杀了这一关的大BOSS后,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她得了妄想性障碍,认为她的母亲在监视她,控制她,剥夺她的人生。”

    “但实际她的母亲非常爱她,不惜倾家荡产也希望我能治愈她的女儿。站在一位母亲的角度来看,自己疼爱的女儿日日怀疑自己,痛恨自己,那她该有多痛苦?”

    “所以这位病人的情况好转,她和母亲的关系也会缓和,对吗?”周音侧头看向灯下的陆与清,“陆阿姨你其实不仅是为自己高兴,也在为那位母亲高兴?”

    “聪明,”陆与清捏捏她的脸颊,“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后续只需要定期复查就可以了。今天我下班时,看见那位母亲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清楚地记得今天下午在研究中心门口,应如握着她的双手,感动得涕泪横流说不出话。

    “继续下一关吧?”陆与清操控鼠标点击屏幕,“下一关可以收集精灵了,你想要哪一只?”

    “沃特种子!它最可爱!”周音将手放到键盘上,“开始吧陆阿姨!”

    陆与清莞尔,开启了下一关。

    **

    第二天应松月办理出院手续时,陆与清也跟了过去。

    应如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对路过的每一个护士和医生都笑眯眯地打招呼,让一旁的应松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阿姨开心,就随她去吧,”陆与清把出院手续的单子递到她手上,“每周过来复查一次,坚持一个月,后续没问题的话,一个月来一次就好了。”

    应松月点点头,对她道谢:“真是辛苦你了,陆医生。”

    “没什么,职责所在而已,”她笑笑,“回去之后打算干什么?听说你要办线下签售会了,能不能给我留一本亲签?我的小助理可是你的粉丝,非常喜欢你的小说呢。”

    “没问题,”应松月一口答应下来,“到时候我快递到研究中心来。”

    陆与清又叮嘱了几句,随后应松月便招呼应如离开。

    “妈,我们走吧。”她挽上母亲的胳膊,姿势虽然还有些僵硬,但应如却高兴得合不拢嘴,又扭头冲陆与清说了好几声谢谢。

    “真好。”洛羽站在陆与清旁边,望着母女俩离开的背影感慨。

    这半个月的治疗她也在全程跟进,每次应如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时,她总是能第一个发现并给予安慰。如今看着应松月病情好转,她也打心底为这对母女感到高兴。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上次没用的假期这次要休掉吗?”陆与清一边扭头往办公室走,一边询问洛羽。

    “算了,我还是攒起来年假一起休吧,到时候也能回家多陪陪我妈,”洛羽幽幽叹了口气,“老板你呢?要带你家小朋友出去玩吗?”

    陆与清摇头叹气:“不知道后面还忙不忙,不忙的话就出去,要是忙……”

    她苦笑:“恐怕又要等到国庆了。”

    **

    怕什么来什么,前脚送走应松月,后脚又有新的病人收治进来,陆与清再度忙了起来。

    周音也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她紧锣密鼓地在预习下学期的知识,也没心思出去旅游了,去香港迪士尼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她的脑袋不算聪明,又选的是理科,因此必须比别人多花些功夫在学习上,才不至于给班级的成绩拖后腿。

    当初陆与清办理转学,带她去了另一所颇有知名度的私立高中。这所学校对于学生各方面的要求都比崇德一中要严格许多,校风学风都更好些,因此陆与清也破费了不少。

    为此,周音更是愧疚得不行,发誓要好好学习来报答陆阿姨。

    一整个假期里,除了固定每周和陆与清看几次电影和玩玩电脑小游戏外,她基本上都是在写作业或者看书充实自己。既没看闲书,也没去外面疯玩,开学时和同学聊天,话题便“落后”了不少。

    “我追的那本连载小说完结了,我好舍不得啊,”前桌转过来和她的同桌聊天,顺便问了一嘴周音,“哎,小周你看那本书了没有,写得太好了!”

    周音摇摇头。

    前桌露出了一脸惋惜的神情:“我真的推荐你去看看,作者叫松月,书名是这个。”她在白纸上把书名写下来,转了个角度递给周音,“真的特别好看!我昨天熬夜又看了一遍,早上起来还被我妈骂了一顿说我又通宵了。”

    周音扫了一眼书名和作者,表现得不那么敷衍地点了点头。

    这位作者的名字她很熟悉,似乎就是陆阿姨所说的那位病情好转的病人。不过那天陆阿姨只是随口一说,她记得也并不清楚。

    她的同桌搭话道:“前天松月不是就在咱们市开了签售会吗,你居然没去?我妈早上七点就过去帮我排队了,我还拿到了一本亲签呢?”

    “什么!”前桌的女孩大叫了一声,“我完全不知道,太可惜了啊啊啊,我要去网上收一本呜呜呜……”

    上课铃响了,前桌郁闷地转了回去,大家掏出课本开始上课。

    **

    经历了一天的摧残后,终于只剩下最后一节自习课了。

    胆子大的同学掏出手机悄悄玩了起来——反正自习课没人看着,学了一天放松一下而已,纪律委员往往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在老师来时咳嗽几声以提醒。

    这所学习是允许学生携带手机的,毕竟老师们自信即使不收手机也可以教出一流的学生。

    周音前桌的女孩学了半节课,终于没忍住摸出手机,想把那本小说三刷一遍。

    但她先点进了社交软件准备先浏览一下最近的热搜榜单,想看看有没有可供八卦的娱乐新闻。

    忽* 然,她小声尖叫了一下,而后便捂着嘴无声地哭了。

    她扭头把手机转向周音与同桌,哽咽道:

    “松月自杀了!”

    **

    “知名网文作者应松月于今日凌晨被其家属发现在家中死亡,经公安机关调查后,排除他杀,死因系吞食安眠药自杀。”

    陆与清盯着这条冲上热搜第一的新闻,恍惚了许久。

    洛羽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为她端来一壶热茶。

    “老板……”她低声开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应松月自杀,是她们都没想到的事情。

    明明办理出院手续时她看起来病情好了很多,明明她的妄想性障碍缓解了不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浓浓的挫败感将陆与清笼罩,她将脸埋在掌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洛羽轻手轻脚地将刚泡好的安神茶放在办公桌上,笨拙地安慰道:“老板,可能应女士她……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吧。”

    “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呢?”陆与清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她不相信我可以治好她吗?”

    明明她判断应松月已经可以出院了,为什么她又会自杀呢?是她的治疗出了问题吗?可究竟哪一步错了?

    陆与清慌忙起身,着急地从身后的文件柜里寻找应松月的治疗记录。

    “这不应该……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出院前的各项报告都显示她正在好转,她怎么会,怎么会自杀……”

    她喃喃着自言自语,洛羽也跟着红了眼眶。

    “这不是你的错,老板……这件事我们谁都没法预料到,我们——”

    陆与清手里的报告撒了一地,她颓然地双手撑在桌子上,打断了洛羽的话:“下班时间到了,回家吧。”

    比起言语,此时此刻的她需要一个拥抱。

    于是一进家门,她便得到了来自周音的拥抱。

    音音用比她矮一个头的娇小身躯紧紧抱住了她,对她说:“陆阿姨,你不要自责。”——

    作者有话说:希望宝宝们不要觉得无聊,都是铺垫[求你了]

    写到的小游戏是勇者之路之精灵物语,我以前很喜欢玩这个[垂耳兔头]

    第27章 破土06

    陆与清几乎是在一瞬间卸了力, 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周音吓了一大跳,连忙跟着跪下去,用尽力气试图将陆阿姨接住,两人还是都磕到了一旁的置物柜。

    但谁也没说疼。

    1

    周音抱着陆阿姨, 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以为陆阿姨哭了,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将头埋进了周音的颈间,低声喃喃道:“你也看到新闻了, 是吗?”

    “那个自杀的作者, 就是我刚刚送出院的病人。”

    她的声音低沉,掩藏不住的失落如海浪般向周音涌来, 她虽不能感同身受, 但也体会到了浓浓的悲伤。

    “我看到新闻了,陆阿姨,”周音斟酌着字句, 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在怪自己吗?”

    回答她的是陆与清的叹息, 答案已然明了。

    “我是心理医生,虽不能像别的医生一般救死扶伤, 但心理上的伤痛也是致命的,我以为我已经将她从死亡线上带了回来, 却没想到她从未好转。”

    “我怎么可以这么不专业?”

    “我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就认为她已经能出院了?”

    “她在骗我, 可身为她的医生, 我怎么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在责问自己,但每问一句, 周音就更加心疼一分。

    她知道,这件事一定对陆阿姨的职业生涯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周音缩紧了环抱着她的双手,感受到她的心跳与呼吸。

    “对不起, 陆阿姨,如果我说这不是你的错,那你一定不会这么认为,”她想了想,尽可能选用合适的字句,“或许应姐姐……或许对于她来说,离开才是解脱吧。”

    她没读过什么高深的书,说不出多有哲理的话。她只能用她想到的那些苍白的,无力的言语来试图给予陆阿姨一点可笑的安慰。

    陆与清用双手轻轻地抱住她。

    周音在一瞬间僵直了身体。

    她很少和陆阿姨有这么近的身体接触,平时最多拉拉手挽挽胳膊,这些还都是她主动的。

    理智告诉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心猿意马,生理反应却由不得她做主。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体温因肌肤相触而升高,耳廓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绯红。

    陆与清没发现这些异样,她还沉湎于失去应松月的悲伤之中。

    周音深呼吸了几口气,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轻拍了几下陆阿姨的后背,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

    在这件事情上,或许该让陆阿姨自己消化。

    陆与清轻轻叹了一口气。

    周音抿唇,还是开口:“陆阿姨,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你已经付出了自己的努力,不必对自己这么苛责。你不是应姐姐,你是她的医生,虽然你要为她负责,可她也是一个有思想有能力的成年人,她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哪怕别人再怎么劝说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或许在一个月、两个月之前,她就已经有了轻生的想法,而接受治疗后你又为她延长了两个月的生命,这对她或许也是一种救赎,但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人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她既然做了决定,那你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动摇她的想法的。”

    “或许我这么说会让你挫败,但我还是想说,你不是万能的。”

    她松开了抱着陆与清的手,大着胆子捧起了她的脸。

    “有治不好的身体疾病,那也一定有治不好的心理疾病。没人能做到拯救每一个人,我们都不行。”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朦胧的光落进周音的眼里,恍若细碎是星辰。

    她的神情十分认真:“之前我在学校受欺负,你说我遇到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你,你会帮我。那陆阿姨,我现在也想告诉你,你也可以将你遇到的事情告诉我。”

    她扬起嘴角笑了笑:“我长大了,我也想为你分担你的忧虑,我们以后就像今天一样好不好?”

    “应姐姐的事情一定让你很难过,可是你有我,陆阿姨,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我想告诉你,你可以不用顶天立地,可以不用对自己有这么高的要求,可以允许自己有错误有失败。”

    她一直坚定地看着陆与清。

    陆与清望着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变了。

    出生时,她是她父亲的独女,家里有不小的基业。父亲和爷爷奶奶说:“清清以后长大了,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上小学时,她和同班的男生打了一架却没打过。回家哭着给陆微告状时,她的母亲骂了她一顿说:“陆与清,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居然会输给别人。”

    上高中时,她考试发挥失常退步了几名,对她要求十分严格的班主任让她站着上了一个星期的课。老师说:“陆与清,我就是要让你记住,一次失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大学毕业时,她按照陆微预设的人生开始工作教书,从未行差踏错。陆微满意地说:“我的女儿就是这样,她的人生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她的人生是十分完美的。”

    此时此刻,周音说:“陆阿姨,你可以失败,你可以不用要求自己做到十全十美。”

    她一直在苛责自己,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要求。她对自己划定了一条标准线,并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低于这条线半分。

    应松月的死,血淋淋地撕碎这条线,让她完美的,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的人生有了裂缝。

    她本无法忍受这条裂缝的存在。

    可是有人告诉她:“没人能做到十全十美。”

    她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人,忽地落下了一滴泪。

    很浅的一道泪痕,连面对面看着她的周音都没有发现,那滴泪便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砸在了她的裙摆上,旋即绽放如花。

    屋子里很安静,静到陆与清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频率不断加快,恍若心动。

    **

    一周后,陆与清出席了应松月的葬礼。

    短短七天过去,应如仿佛老了二十岁。出院时本来容光焕发的她此刻憔悴非常,一头黑白参半的头发全白了,眼角的皱纹也跟着染上风霜。

    她麻木地招待宾客,在看到陆与清的一瞬,那双苍老的双眸中,先是出现了一抹怨怼,紧接着便是无尽的痛苦。

    她招招手,对陆与清说:“孩子,我不怪你。”

    陆与清垂着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的女儿得了治不好的病,你又不是神仙,何须为我道歉?”应如拍了拍她的肩膀,“希望你也不要自责,要怪就怪我这个老太婆,连自己的女儿都照顾不好……”

    说着,她掩面哭泣,陆与清也跟着鼻尖一酸。

    “阿姨……”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松月她……也不是故意要丢下您的。”

    “我知道,”应如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是我这个当妈的不称职,没能早点发现我的孩子病了,我的月月……在人间过得太苦了……”

    陆与清不敢再听下去了。

    悼念过应松月后,她驱车回到了研究中心。

    洛羽轻手轻脚地为她准备了茶点,正准备离开时忽然被叫住。

    “我手里还有几个病人?”

    “三个,怎么了,老板?”洛羽答道。

    “暂时……”陆与清揉了揉额角,疲惫道,“先不要给我加新病人了,先分配给其他的医生,等手上这三位疗程结束后,我休息几天。”

    “我知道了,老板,我这就去安排。”洛羽合上门退了出去。

    陆与清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香港,准备做一份旅游攻略。

    又快到国庆了,她的确该给自己放放假了。

    **

    国庆放假第一天,陆与清带着周音从北城直飞香港,准备在港澳这边转转,待上几天好好放松一下。

    周音这学期读了高二,学业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晦涩难懂的物理和数学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出来转转也算是放松了。

    陆与清看她在飞机上还用平板做自己提前下载下来的习题,不由得有些心疼。

    “如果考国内的好大学比较困难,我也可以送你出国的,”她揉了揉周音的脑袋,“国庆作业既然不多,出来玩就好好玩,音音,不用这么刻苦的。”

    周音苦着脸放下笔:“可是申国外的好学校,也有要看高考成绩的。”

    “而且……”她小声道,“我现在也不是很想出国留学。”

    “嗯?为什么?你不是想学设计?我可以送你去法国或者意大利。”陆与清有些疑惑。

    周音咬着笔杆,耳朵悄悄红了。

    “没什么……就是暂时不想。”少女的羞涩让她还是没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好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

    陆与清之道小孩有自己的心思,于是也没多问,笑笑道:“那你就自己好好打算,反正经济方面不用担心。”

    周音使劲点了点头,又开始做起了数学题。

    **

    从北城飞香港并不远,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便落地了。陆与清打了的,带周音前往她已经

    预订好的酒店。

    她也没怎么来过香港,大学读书的时候跟着老师到这边参加过几次学术会议,大多时间都是待在酒店或者学校里参会,并没有在香港好好逛过。

    周音倒是很激动,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给同学发过去,而后拉着陆与清的手问东问西,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很新奇。

    到酒店安置好行李后,时间才下午三点,十月初的香港还有些炎热,她们先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凉快后便去外面吃了顿饭,这会儿又回来了。

    具体的游玩行程陆与清都安排在了后面几天,她不想音音玩得太累,因此都安排地比较松散。

    周音出了一身汗,提出想先去洗个澡。

    陆与清正好接了个电话,因此也没管她,等电话刚挂断时,她忽然听见浴室里传来一声惊呼——

    作者有话说:是我手机写的,排版可能会有点问题,等到后面我再用电脑调整,委屈大家了[求求你了]

    第28章 破土07

    陆与清急急忙忙丢下手机冲到洗手间门口, 隔着门焦急询问:“还好吗音音?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花洒,好像有点问题,”周音答道,“一打开开关就四处飞溅, 吓了我一跳。”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吗?要我帮你看看能不能修吗?”陆与清松了口气。

    “等等我陆阿姨, ”周音在洗手间里红着脸答道,“我现在没穿衣服。”

    “啊, 好。”陆与清往后退了两步, 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忽然飞快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发现, 浴室的玻璃能隐隐约约透出周音的影子。

    只看了那么一眼, 但少女姣好的身形轮廓像是烙印在了她脑海中一般,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还是没能缓解脸上越发升温的热意。

    周音拉开门探出头, 可怜兮兮地说:“陆阿姨……你快来看看。”

    她将衣服囫囵套在了身上, 大约是想到两人同为女性, 所以衣服底下什么都没穿,因此凸显出少女发育不错的轮廓。慌乱一瞥时, 陆与清越发觉得燥热了。

    她不自然地偏头移开自己的视线,装作很忙的样子去摸花洒的开关。

    只是……刚刚周音说的话, 她全忘了。

    “陆……!”周音想要阻止她的动作时已经来不及了。

    打开开关的一瞬, 那个张牙舞爪的花洒头呲啦一下喷出水, 水柱从圆形花洒头的各个方向呲向两人,但偏偏不是从它们该流出来的地方出来。

    陆与清低声惊呼后撤, 周音跟着后退,但光滑的地面上沾了水便更加湿滑,她一个没站稳, 眼看着后脑勺就要对着她身后的置物架砸下去。

    陆与清管不了那么多了,丢下还在四处滋水的花洒就伸手捞住她的后腰拉向自己,两个人失去重心,双双摔倒在地。

    幸运的是,两人都没摔伤。

    不幸的是,作乱的花洒将两人从头到脚都浇透了。

    陆与清顶着一脸水,先是关心道:“没摔伤吧音音?”

    周音低头红着脸摇了摇头。

    陆与清这才直起身关掉花洒。

    这么一遭下来,两个人浑身湿透,活像是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陆与清偏头对周音说:“先去换身衣服吧音音,我一会儿给前台打电话商量一下能不能换房。”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站起来抹了把脸,将湿透的发丝捋到了脑后。

    周音看着如出水芙蓉般的陆阿姨,以及她湿透的衣服下勾勒出的完美身材。

    成熟女人的身体凹凸有致,腰线恰到好处,布料下明显的肌肉轮廓彰显着她常年锻炼的成果。单薄的裤子面料也紧紧贴在了腿上,一双细长有力的双腿看得周音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浇在身上的凉水没把她心里的火浇灭,甚至还愈烧愈旺。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捞起架子上的毛巾挡住绯红的脸颊,含混地说:“我先出去换衣服了陆阿姨……”而后便飞似的溜走了。

    她走之后,陆与清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了掌心之中。

    她在干什么……对着自己资助的小孩产生了感情吗?

    刚才看着音音的脸,她竟然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她从水池中掬起一捧冷水泼到脸上,可滚烫的脸颊丝毫没有降温的意思。

    陆与清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在想什么?陆与清?”她质问自己,“那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难道对她动情了吗?”

    这简直太无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绝对不可以,音音是她资助的小孩,是她将她接到自己身边照顾,她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人不能这么龌龊。

    她估摸着周音应该已经换掉了湿衣服,又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才走了出去。

    音音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小抱枕,等她打电话联系前台。

    陆与清与她对视一眼,飞快移开了目光。她心里有鬼,害怕多看一眼就要露馅。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座机前,拨通前台的电话说明了情况,工作人员说马上会上来检查。陆与清挂断电话,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衣服,继续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走进房间里换了身衣服。

    周音擦着刚刚被水打湿的头发,感觉有些奇怪。

    怎么忽然之间感觉陆阿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这会儿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让周音不禁怀疑是不是花洒出问题导致她心情不好。

    可是等陆与清换了衣服出来时,她似乎又变了。

    她笑着对周音道歉:“抱歉音音,我没有提前调研,没想到选的酒店设备出了问题。”

    周音连忙摆手:“不要给我道歉陆阿姨,一切都很好,这你又想不到,不是你的错。”

    陆与清低低应了一声,去给敲门的工作人员开门去了。

    周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她又说不上来,只好抛之脑后。

    酒店的工作人员进来检查了花洒,为她们免费升级了房型。两人收拾了行李,住进了新房间里。

    陆与清一直都很沉默,刚刚展现出的那抹笑容像是周音的幻觉。她也不敢多问些什么,拿着换洗的衣服径直去了浴室。

    等她洗好出来时,窗外已华灯初上,她们在半下午的时候简单吃了一点,这会儿酒店的工作人员又送来了精心准备的晚餐,周音看见桌子上还摆了两个高脚杯,旁边是一瓶已经拆封的红酒。

    肚子的确有些饿了,她擦着头发走过来,喊了声“陆阿姨”。

    陆与清从电脑里抬起头,看见她没吹干的头发,不由得蹙眉:“着凉了怎么办?”

    周音吐了吐舌:“手酸了。”

    陆与清的眉眼在酒店朦胧的灯光下柔和下来:“去把吹风机拿来吧,我帮你吹,吹完吃饭。”

    周音暗喜,飞快地跑去取下吹风机,又一溜烟地跑过来将其塞进陆与清手里,似乎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反悔似的。

    陆与清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走到她身后,打开了吹风机开关。

    “嗡嗡”地噪音响起,她躲在音音身后,刚刚维持出来的笑容假面也随着吹风机运作而碎裂。

    她的心很乱,从意识到自己对音音心意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道声音在她脑海里叫嚣,一道声音咒骂她不知廉耻,一道声音指责她罔顾人伦,一道声音又抗议说动心是人之常情。

    但最终反对的声音还是占了上风。

    对于陆与清而言,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会对音音动心。

    她们年龄差算不上巨大,她一直把自己当做音音的长辈或者姐姐,就算没有亲缘关系,可这两年的相处下来她们早已把彼此当做亲人。

    如果音音知道,身后这个她无条件信赖的陆阿姨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感情,她会怎么想?她会不会感到恶心?

    陆与清不敢细想,握着吹风机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晃动吹风机思考,是日久生情,还是什么?

    她也说不清楚,但若是非要说出一个原因,那她觉得是应松月自杀那天。

    她第一次从音音那里意识到,她也可以不完美。

    女孩用最纯真质朴的言语,和最温暖的怀抱,给予了她莫大的力量。

    她在别人那里从未得到过这些东西。即使交好如沈瑜,也会说“陆与清我相信你做什么都能成功,你不会失败的。”

    她们相信她的能力,但只有音音愿意给予她落败的安慰。

    陆与清垂眸,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再过两天就是她十七岁的生日了,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她会遇见更好的人,会拥有更精彩的人生,她一定会比陆与清还要耀眼。

    而她觉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陆与清关掉吹风机,同时也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她要将她对音音的感情,在心里埋一辈子。

    **

    两人在香港好好玩了几天,回来后一个继续忙工作,一个继续忙学习,日子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就这么一眨眼过了大半年。

    高二结束的暑假,周音同许多即将升入高三的学子一样,只有大概半个月的假期。

    两人原本计划好的中东之旅也遗憾泡汤——因为周音要求陆与清帮她请一位物理老师,她要趁着这半个月再好好补一补自己的物理。

    随后便是高三开学,周音甚至有比陆与清还忙的架势,学校要求高三生留校上两个晚自习,她回家时往往都已经十点了。

    九月底,陆与清看着吃夜宵还要看书的周音,有些心疼地劝她休息一会儿。

    “上次模考我考了年级一百多名,在班里也算是倒数了,”周音苦着脸放下书,“这个成绩可以上还不错的大学,但要读北城大学的设计专业还是有点危险。”

    “留在北城?”陆与清有些惊讶,“不想到别的城市读书吗音音?”

    周音喝汤的动作一顿,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恋家。

    陆与清没多想,为她又添了一勺排骨汤,随后说道:“这次你们国庆放几天假?老师说了吗?”

    “说了,”周音放下碗,“放五天,还不错,大家都以为只能放三天呢。”

    陆与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询问:“那,我给你办个成人礼好不好,音音?毕竟是十八岁生日,我想给你好好庆祝一下,你叫上相熟的同学过来,你觉得怎么样?也算是给你放放假,不要太累了把身体学坏了。”

    周音眼睛放光:“好啊!”——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回忆,下一章也是文案名场面——音音醉酒吻陆阿姨哦[垂耳兔头]

    第29章 破土08

    商量好要为音音举办成人礼后, 陆与清抓紧处理完了一部分手头的工作,接着变开始为周音的成人礼安排各项事宜。

    订场地、忙布景、看礼服款式……这些事情她都是亲力亲为。沈瑜曾说要不帮她找个典礼策划公司,结果被她一口回绝了。

    这是音音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件事,陆与清还是不放心把它交给别人。

    只是这样自己变忙了不少, 早上刚诊疗完病人, 下午又忙着电话沟通场地布景的相关事情,她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掰成八瓣用。

    周音学习上也没闲着, 两人除了早晚打个招呼外, 平常基本都见不着彼此。

    几天的时间如流水般从指缝中溜走,陆与清站在场地前做完最后的确认, 深吸了一口气。

    她居然又感到了些紧张。

    昨天陪音音试礼服的时候, 看着镜子中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便没由来地忽然觉得有些心跳加快,她将这归结于太忙而导致的心悸, 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了同样的感受。

    她在害怕, 害怕自己准备的这些东西不合音音的心意, 害怕音音的同学来到之后会嫌弃她的布置老土,更害怕在音音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出差错。

    一向自认为完美无缺的陆与清, 居然又开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回家。

    **

    打开门时, 音音已经睡了。她假期前在学校学得太累, 放假后倒是没熬夜玩手机, 反倒是还一头扎进课本里猛学。但因为太累,她往往不到十一点就困得睡着了。昨天晚上陆与清回来时, 她甚至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还是她把这小孩抱回床上的。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音音卧室的门,走到床边坐下, 抬手抚了抚音音的脸颊。

    女孩的脸渐渐成熟,褪去了稚嫩的婴儿肥,变得轮廓分明,清丽可人。

    音音生得漂亮,这在她老家或许不是件好事,但在陆与清这里,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长,无论是什么样貌。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音音在睡梦中蹙起了眉头。或许她在担忧国庆结束后的月考,又或许她在害怕自己的高考成绩不能留在北城。

    陆与清轻轻抚平她的眉头,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动作无比轻柔,就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宝物。

    周音翻了个身,背对着陆与清。

    她忽然觉得有些落寞,看着音音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她的情意太尴尬,无法表述,无法忘却。只能埋葬在心底,祈求它能随时间流逝而慢慢消散。

    但事实总不会如愿。

    **

    吃过午饭后,陆与清请来的化妆师如约抵达,开始为周音上妆。

    其实周音原本想着由陆阿姨来替她化妆就好,但陆阿姨说她的化妆技术太烂,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

    年轻的化妆师进门,问候了陆与清一声,接着询问道:“这难道是您的女儿吗?”

    “当然不是,”陆与清连忙摆手,想了想说,“算是……我的妹妹。”

    “你们两个都长得好看,不用怎么化妆也很漂亮,我带的这些化妆品恐怕都要没有用武之地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化妆师夸美了,周音的表情看起来甜滋滋的,唇角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陆与清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此刻她一边开着电脑忙忙工作,一边看化妆师为音音化妆。

    周音用余光偷偷瞥她一眼,心跳忽地有些加快。

    今天过后,她就满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可以谈情说爱了。

    她不由得轻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动了动,化妆师化眼线的手跟着抖了一下。

    “哎呀不好意思,画歪了。”她连忙道歉,拿棉片擦去痕迹,准备重新上妆。

    “没事。”陆与清温柔地笑了笑。

    周音正好抬眼与她对视,视线便撞进陆阿姨如水的双眸中。

    陆阿姨的眼眸中,有屋内的陈设,有化妆师忙碌的身影,还有她。

    那陆阿姨的心里呢?她在陆阿姨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想到此,周音的心又忐忑起来。

    万一陆阿姨只把当做小孩看待,她的情意该如何自处?她下意识咬了咬嘴唇,雀跃的心情又因此沉寂了几分。

    怎么做,才会让陆阿姨也对自己动心?

    **

    做完造型后,陆与清看时间正好,准备开车带周音前往她预订好的成人礼场地——北城长翠江上的一艘游轮。

    这艘游轮是陆微的资产,原本是她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陆与清嫌太张扬没要,陆微便留着用作自己放松的去处。

    陆与清提前和她打了招呼,借了这艘游轮。

    周音坐在车里和自己的好朋友发消息,有几个同学已经提前抵达了长翠江边,由工作人员带着上了游轮。

    她们正在给周音进行消息轰炸,震惊她家居然还有这么豪华的东西。

    “就快到了,”陆与清便开车拐弯边说道,“麻烦你的同学们再等我五分钟。”

    “好,”周音有些紧张地捻着衣角,“没事,都是我的同学,她们等一会就等一会,不会说什么的。”

    陆与清点点头:“今天晚上准备了美食,你可以带着同学们好好吃一顿了。”

    “那我的礼服会不会被撑开,”周音摸了摸肚子,“那样会不会就不好看了?”

    陆与清扑哧一声笑出声:“当然不会。”

    说话间,她已经开车到了地方,停下车后,有工作人员来引导她们上船。

    周音提着裙摆下车,陆与清在车边等着,请她挽住自己的胳膊。

    “典礼就要开始了,准备好了吗,公主殿下?”

    **

    周音的同学都已经到了,她没叫多少人,都是自己相熟的朋友,加起来也才十个人,但大家的关系都很要好。

    她们冲陆与清甜甜地喊姐姐,还说周音叫阿姨是把她叫老了。

    陆与清没打扰她们的聚餐,一起为周音唱完生日歌后,便留这些小孩们自己聚在一起玩,她则走到了另一边甲板上,吹着晚风欣赏北城的夜景。

    那边传来她们闹哄哄的玩闹声,有已经成年的孩子似乎在起哄说要喝点低度数的鸡尾酒。陆与清没准备多少酒水,这些孩子晚上都要住在这里,她得为她们的安全负责。

    只是一个没盯住,没想到音音也大着胆子喝了点酒。

    等孩子们玩累了,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还有十几分钟就是新的一天了。

    周音的同学们各自回了房间,她则提着裙子,在船上找了一圈,最后在甲板上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陆阿姨。

    “陆阿姨,”她有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你刚刚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

    “我去你们该多拘束?这种场合有大人在,你们肯定放不开。”她抬* 手抚了抚周音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爱怜,目光中是藏都藏不住的柔情,看得周音忘了眨眼。

    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说:“我很开心,陆阿姨。”

    “开心就好,”陆与清脱掉自己身上的衬衫外套,披在了周音肩上,“晚上还是有点凉,你穿着露肩的裙子,不要着凉了。”

    她的衬衫底下是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紧身的衣服勾勒出她锻炼有佳的身材,虽然夜晚模糊,但周音还是被勾走了魂。

    她不自觉地贴近陆与清,低声说:“陆阿姨,我真的很开心。”

    她似乎是喝醉了,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陆与清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喝了多少?嗯?我不看着点你,你的胆子真的是越发大了。”

    她的语气软得滴水,一点没有责问的意思,反倒说得周音心旌摇曳,越发荡漾。

    她蹭了蹭陆与清的掌心道:“就喝了一点点吧,可能是我的酒量不太好,现在感觉脑袋晕乎乎的,还有点站不稳。”

    她在撒谎,她根本没醉,她很清醒,头也不晕,脚也站得稳。

    可醉酒,能成为所有越矩行为的借口。

    她紧紧贴着陆与清,披了外套的胳膊也能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来自陆阿姨的温度,她的皮肤越发滚烫,心跳随之不自觉地加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

    她侧头,看向陆与清。

    “陆阿姨,从来到你身边的那刻起,我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她很认真地说道,“虽然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总的来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怎么突然说这么正式的话?”陆与清也偏头看向她,“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真要算起来,音音,我也得感谢你?”

    “我?”周音狐疑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也教会了我做自己,我不必活在任何人的期望之下,我也可以做个不完美会失败的人,”她的目光望向远处平静的海面,“而且家里多了个你之后,我在发现家不止是个用来落脚的住所——”

    “你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意义。”

    “家。”

    那她在陆阿姨心里算什么呢?周音垂眸,是家人,是小辈,还是孩子?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于是她问出了口。

    “那我的身份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陆与清小小地疑惑了一下。

    “当然是家人。”

    周音有些着急地追问:“是亲情还是——”

    陆与清忽然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说:

    “十二点了,音音,你真正成为一个成年人了。”

    指针悄然转动,年龄的增长不止意味着数字的增加,更是代表着周音身份的转变。

    她是一个已满十八岁的成年人。

    “陆阿姨。”她郑重其事地开口叫道。

    “嗯?”陆与清侧眸,等待着她的下文。

    但下一刻,音音的脸忽然在她眼前放大,随后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少女的双眸紧闭,眼睫因紧张而不停地颤动,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吻了她,陆与清迟钝地想。

    **

    十八岁的周音鼓起勇气献上一吻,赌上自己的所有,期盼能得到心上人的一次垂青。

    三十三岁的陆与清剖白自己的心,终于愿意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吻她的爱人。

    她轻柔地托住周音的后脑,柔软的双唇暧昧厮磨。周音从震惊中缓过来,反搂住陆与清的脖子贴了上去迎合她的吻。

    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在地上铺成一层纱影,皎洁的光辉终于愿意落在这对爱侣身上,照见她们相融的心。

    陆与清于黑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说:“我们试试吧,音音。”——

    作者有话说:回忆结束啦[垂耳兔头]

    第30章 破土09

    周音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陆与清在说什么。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 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传来的疼痛告诉她,她身处现实。她心心念念的陆阿姨,她暗恋已久的陆阿姨, 刚刚不仅向她告白了, 甚至还问她要不要和她在一起。

    当然要!

    她立马拉住陆阿姨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跑了:“真的吗, 我很想和你在一起, 陆阿姨。”

    看她这么着急,陆与清无奈地笑了, 伸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温柔到:“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但是音音,”她顿了顿, “你真的想好了吗?我们不光有年龄差距, 还有身份……而且这个社会对于同性恋的接受程度也并不高,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既是在问周音,也是在问自己。

    “我愿意。”周音攥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而后她又看着陆与清的双眸,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陆阿姨, 我愿意。”

    “我不在乎年龄差距, 我不在乎世俗眼光, 我不想关心别人如何谈论我们,我只在乎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的话语如此令人动容, 仿佛是婚礼上爱侣天长地久的诺言。

    陆与清忍不住鼻头一酸,将她拉入了怀中。

    她在音音的耳边低声道:“我也愿意。”

    **

    已经是深夜了,陆与清睡不着, 轻轻推开了周音卧室的门——时间太晚了,她干脆让音音在这里留宿。

    女孩睡得很安稳,唇角挂着一抹香甜的笑,不知道梦里梦见了什么好东西。

    陆与清也跟着莞尔,侧身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她的音音,已经长这么大了。

    大到可以和她谈情说爱,大到能成为她的依赖了。

    对于她今晚做的决定,陆与清有些忐忑,有些焦虑,她害怕明天太阳升起后音音会后悔,更害怕以后面对的压力会压垮她们。

    她自认为她足够爱音音,可她抵挡不住外面的流言蜚语,抵挡不住世俗的压力。

    她比音音成熟很多,做好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可她不知道音音的想法。她很年轻,她还有时间可以去踏上新的人生路线,遇见新的人,爱上新的人。

    陆与清在害怕,害怕自己年老色衰那一天,她会失去现在拥有的这一切。

    她知道自己得相信音音,但……她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把那些不好的想法都甩出去。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音音在一起,那就不该有那么多顾虑。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为音音理了理被角,退了出去。

    明天是除夕,团圆的日子。她在考虑要不要把音音带去见陆微一面。

    但以陆微的性格……或许能猜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还是算了,这件事等到以后再告诉陆微好了。

    **

    周音睁开眼,盯着熟悉的天花板,显然愣了一下。

    昨晚的记忆涌上脑海,还没等大脑做出反应,嘴角已经提前替她乐开了花。

    她喜滋滋地起床洗漱,推开门看见陆与清系着围裙正在做早饭。

    她今天没有赖床,这会儿才八点半,周音合理怀疑自己其实是太激动了才导致没觉。

    陆与清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还没回头,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一颗毛绒绒的脑袋跟着靠在了她的后背上。

    “早安,陆……姐姐。”音音黏糊糊地撒娇。

    “喊我什么?”陆与清好笑地回头,但因为姿势不便,只能看见音音的头顶。

    “姐姐姐姐姐姐,”周音像鸵鸟似的,喊完就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你喜欢这个称呼吗?”

    陆与清放下手里的鸡蛋,带着大型挂件艰难挪动到水池边洗了洗手,接着才转身,用沾了水珠的手点了点女孩的鼻尖。

    “喜欢,但是不太习惯,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喊我吧,”她靠在橱柜上,轻轻捏了捏周音的脸,“听你喊阿姨都听顺耳了,喊别的反而别扭。”

    “可是我觉得,”周音若有所思,“喊阿姨都把你喊老了。”

    “我的年纪本来就是阿姨呀?”陆与清哑然,“好啦,不说这个了,肚子肯定饿了吧?我再煎个鸡蛋,早饭马上就好了,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超市买点年货怎么样?”

    周音没说话,眼底藏着一抹陆与清没发现的落寞。她伸手,又从后背把陆与清抱住了。

    陆与清有些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鸡蛋,柔声道:“你这样,我怎么做饭?”

    “可是,”周音的声音可怜兮兮地从背后传来,“我怕我一松手你就跑了。”

    陆与清没忍住笑出了声:“那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好不好,不然一会儿鸡蛋糊了,不好吃了怎么办?”

    “不好吃我也吃,”周音说着,松开了手依依不舍地退到门边,“那我就在这站着。”

    陆与清摇摇头,动作麻利地煎了两个鸡蛋,周音跟在她身后盛了两碗黑米粥一起端出去,简直像个随从似的,寸步不离。

    两人简单吃了个早餐,便换好衣服出门前往家附近的超市。

    昨夜半夜下起了大雪,这会儿踩在雪上,脚底便吱嘎吱嘎地响,周音走了两步,忽然蹦蹦跳跳了几步,接着停在不远处,指着地上她刚刚走出来的脚印,颇为骄傲地说道:“陆阿姨你看,我画了只小兔子。”

    陆与清停下脚步,有些艰难地辨认了一下地上的图案,发现确实是一只兔子。

    “我在网上看到的,怎么样,可爱吗?”她像只小鸟似的跑过来,一把抱住陆与清的胳膊,“你会不会觉得我幼稚?”

    “当然不会,”陆与清替她抚了抚头发上落雪,“很可爱。”

    “不是兔子。”她补充了一句。

    周音的耳尖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

    今天就是除夕,超市里人挤人,陆与清不得不感慨一下自己真是失算了,早知道人这么多,她真应该提前几天过来采买年货。

    但周音不觉得麻烦,只要能和陆阿姨在一起,人多不多无所谓,挤不挤也无所谓。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陆与清身上,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越看越满心欢喜。

    陆阿姨撩发丝的动作好看,站在货架前看产品介绍的身影好看,弯下腰取东西也好看。

    她看得入了迷,没发现陆与清拿着手里的沐浴露正在和她说话。

    “搬回来吧,音音,”她捏了捏周音的脸让她回神,柔声道,“你不在,家里太冷清了。”

    周音想了想钱包,有点犹豫:“但是,我才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和押金……”

    这些都花的是她自己的钱,虽说现在她们在一起了,但陆与清给她的钱周音还是不太想动。要是房子不住的话,她的租金岂不是白掏了?

    但,回去住的诱惑也很大,她一时有些纠结。

    闻言,陆与清忍不住抿唇笑了:“没关系,反正房租也是付给我的,我再退给你就是了。”

    “嗯……嗯??!”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什么意思?”

    “还没反应过来?”陆与清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的房东就是我呀。”

    “啊?不是那个谭姐姐吗?这……”周音总算反应过来了,“难怪谭姐姐的房子这么便宜还离月眉湾很近,她是你的员工对不对!”

    她大彻大悟,而后恼羞成怒:“陆阿姨,你又欺负我?”

    “怎么叫我欺负你了?我可帮你找到了便宜的房子呢,”陆与清推着购物车,笑眯眯地说,“让我猜猜,你的小荷包里是不是不剩多少钱了?”

    “你就是欺负我,”周音小声抗议,“你骗我。”

    “好了,那我错了好不好?”陆与清从货架上取下薯片,“作为补偿,你再多拿点零食,陆阿姨请你。”

    “想喝奶茶也可以吗?”

    陆与清点点头。

    “中午想吃烤肉火锅也可以吗?”

    陆与清又点点头。

    “那我还想多买点薯片辣条,还有雪糕——”

    “咳咳,”陆与清及时打断了她,“人可不能太贪心哦,音音。”

    周音干笑了两声,抓着她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好嘛好嘛,我少买一点就是了。”

    “雪糕不许买,奶茶只能喝热的,今天中午吃火锅吧,”陆与清思考道,“至于薯片零食之类的,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一会儿买完东西,我们去你租的房子搬些生活用品回来,剩下的行李等年后再慢慢拿。”

    周音点点头应下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陆阿姨,我租的那个房子,你已经买下来了是吗?”

    “是啊。”

    “富婆。”周音由衷地发出了感慨。那间房子的地段不错,面积虽然小了点且是二手房,但要全款拿下也要不少钱。

    “还不赶紧抱紧富婆大腿?”陆与清调侃道。

    “来了!”周音屁颠屁颠蹭上了搂住她的胳膊,谄媚地笑了笑:“小妹膜拜膜拜富婆!”

    陆与清笑出了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带她去结账。

    买完东西,又拿了一些行李后,她忽然提出买点火锅食材在家里吃。周音当然觉得没问题,甚至她还很高兴,因为这样就能和陆阿姨单独相处了。

    最后两人拎着满手的购物袋,艰难地回到了家。

    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陆与清拿出煮火锅需要的设备,开始准备午饭。

    她一边收拾,一边对周音说:“音音,今天晚上我要回趟家,你自己先在家里待着好不好?等我陪我妈吃顿晚饭就回来。”

    “当然可以。”周音欣然同意,往年过年陆与清都陪着她,她还好奇为什么陆阿姨不回去陪家人。

    方才陆与清已经提前和陆微发了消息,后者也没有异议。

    但愿今晚会是一顿和平的晚宴。

    她在周音看不见的地方,暗自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写点甜甜日常给大家[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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