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三男

    但是休显然并不打算与她计较这样的小事,就好像没看见一样,“请将今天中午的午餐准备的丰盛一些,布朗太太。”


    “是有什么客人要来吗?少爷。”布朗太太问。


    了解更详细、更具体的情况,有助于她将午餐准备得更符合主人心意。


    “不,没有客人来。”休说,“你多准备一些莉拉喜欢的食物。”


    “啊,好的。”布朗太太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多问。佣人不应该过多的关心主人家的事情,这是一个佣人的基本守则。


    她已经得到了具体的准备午餐的方向,已经完全足够了。


    莉拉调节好了心情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满桌子丰盛的午餐。以往她和休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不会准备这么多的食物。


    她有点儿惊讶地看向休,问:“有客人要来吗?”


    “不,这是为你准备的。”休温柔地说。


    “啊?为什么?”莉拉很不解。


    “我想美食大概能治愈小女孩的坏心情。”休绅士地为莉拉拉开宽大的椅子。


    “谢谢。”莉拉心怀感动地坐下,谢谢休为她拉开椅子,也谢谢休贴心地让布朗太太为她准备了如此丰盛的午餐。


    莉拉愉快地享用了午餐之后,心情好了很多。


    她现在已经能够基本适应这里的食物了,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法,它会让人习惯一切。


    莉拉把自己的画稿收了起来,压在一沓书的最底部,然后洗去在外奔波一天身上沾染的尘埃,躺在了床上。


    上午那些编辑们说的令她深受打击的话还在耳边,她希望自己不去回想那些话,但是做不到,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自己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结果发现自己好像也做不到。


    她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最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莉拉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答应某人会在中午下班的时候去找他拿手表。


    莉拉已经提前告知过休,不用叫她起来吃晚饭,她要好好睡一觉,最好是能一觉睡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那种。


    太阳照常升起,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会变成昨天。


    第二天早晨,


    天刚刚亮,莉拉就醒了。


    嗓子有点儿干痛,不知道是因为太渴了还是因为感冒,莉拉希望是前者。


    她将扑在脸上乱七八糟的黑发扒拉开来,露出白皙的小脸,盘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朦胧含混的意识才清醒过来。


    她脑海中闪过昨天的记忆,这才想起来,她昨天答应了阿普比先生会在下班时去找他的。


    噢!


    天哪!


    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莉拉立刻打开卧室房间门,冲到楼下客厅的电话旁边,手已经拿起听筒了才想起来,她压根就不知道阿普比先生的电话号码。


    莉拉沮丧地放下了听筒。


    她应该立刻去向阿普比先生道歉的。


    休听到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就知道莉拉起来了。


    他穿着睡衣走出房间门,就看到穿着一身米白色泡泡袖睡裙的莉拉,正懊恼地坐在客厅里靠近电话的那个沙发上。


    休在莉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还在为昨天的事情难过么?”


    莉拉摇了摇头,“我已经好很多了,你不用在为我担心,哥哥。”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莉拉?”休关切地问。


    莉拉抿了抿唇,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的漫画稿被出版社拒绝了而已。”


    休知道莉拉一直在画漫画的事情,她小的时候就很喜欢画画,这几乎是她唯一坚持了很多年的事情。


    “我可以看看你的画么?”休问。


    “我……”莉拉下意识想拒绝,但是一抬头看见休那双绿色的真诚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只要她出书,她的漫画稿还是会被别人看到的,可能会受到赞美,也可能受到像昨天一样的批评和贬低。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莉拉把自己的漫画稿拿了出来给休看。


    休看到莉拉的画稿以后,眼睛一亮,微笑说:“很特别的画风,很好看啊。”


    休一张张翻过莉拉的画稿,“很有趣的故事,不必担心,我觉得你的漫画本身没有问题,它们只是缺少一个能够欣赏它们的出版商。”


    莉拉觉得,休完全是站在一个哥哥的角度对她这个妹妹的安慰和溺爱,但是她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然后吃过布朗太太准备的早餐以后,莉拉背着装着绘画本和画稿的单肩包出门了。


    而休在看到莉拉出门以后,拨通了电话。


    “请给我接哈珀出版社的卡特先生。”


    ***


    莉拉经过一天的休息以后迅速重整旗鼓,调节好了自己的心理状态。


    她只有这一个可以拿来吃饭的本事,就算放弃画画,她又能做什么呢?去餐馆端盘子么?而且,就这样放弃,她也不会甘心,她就是要画,即便没有人真心认可她也要画。


    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即便天赋不被人认可,那么勤奋与刻苦总该有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倘若那些曾经将她批评得体无完肤的人,以为她会就此被打倒,会从此一蹶不振,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越是尖锐的批评,越给她长久与之斗争的勇气和坚韧。


    莉拉再次去了书店,准备挑几本书继续深入钻研现在的市场行情。


    她没想到会在伦敦街头随便走进的一家书店里遇见熟人,是上次在皇家艺术学院夏季展览上遇见的那个金发男人。


    “温特沃斯小姐,果然是你。”金发男人走到了莉拉面前,笑着同她打招呼。


    莉拉抬起头,向他问好:“惠特克先生。”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小姐,看来我们共同的爱好又多了一样。”西奥·惠特克说着,看到了莉拉手里拿着的书,然后皱起眉头,“儿童绘本?”


    莉拉手里拿着书店今天刚到的《thetaleofpeterrabbit》。能在这里看见彼得兔的故事,真是意外之喜。


    她小时候看过彼得兔的动画片,当时就被里面清新自然、细腻写实的画风惊艳到了,每一帧画面都那么温馨可爱,充满了童真童趣。


    可以说,彼得兔是引领她走上绘画这条道路的明灯,彼得兔的作者是她从小到大的偶像。


    莉拉下意识欣喜地向他夸赞:“是的,它真是一本出色的……”


    “恕我直言,小姐,”西奥却打断了莉拉的话,发表了自己高深的见解,“我认为您这样有卓越的鉴赏能力的女士应该欣赏一些更有深度的作品,而非是在幼稚可笑的儿童连环画上浪费时间。”


    莉拉顿住了,原本要说出口的称赞之言卡在了喉咙里。


    谁也忍受不了自己奉上神坛的作品被别人这样轻视与鄙薄。他以为他自己就画的很好吗?


    西奥·惠特克讲话时的腔调和神态,让莉拉想起了昨天将自己的漫画批评得一无是处的那些中年男编辑们,她胸腔中的怒火燃烧得更旺了。


    她的脸色涨红,因为气急而口不择言道:“那么我也敢下定论,会有很多人知道并喜欢彼得兔,知道碧翠丝·波特,她会成为作品畅销全球的童书作家与插画家,但有几个人会知道你的作品呢?惠特克先生。”


    西奥完全没有想到,莉拉会这样无礼地跟他讲话。震惊和愤怒让他甚至来不及嘲笑莉拉所说的作品畅销全球的可笑言论。


    西奥满脸震惊地说:“温特沃斯小姐,我以为您会是一位淑女,没想到您如此的缺乏教养。”


    “我一向会以别人和我说话的方式和别人说话,”莉拉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点儿偏激了,但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如果您将艺术区分为高贵和低贱,恕我无法认同,我一向认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才是最好的艺术。”


    说着,莉拉拿着手里的书去结账。


    西奥被莉拉接二连三的话震惊到,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的怒火在听完莉拉最后一句话以后,被无可言说的震撼替代掉了,他并不是认同莉拉的话,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在有些时候……也许是对的。


    他看见莉拉即将走出书店,他心里没来由的产生恐慌,虽然心头仍有怒火的余韵,但是他不愿意错过这样一位美丽的,对绘画富有见地又家境优越的年轻小姐。


    “等等——”西奥追随着莉拉的背影出去,“温特沃斯小姐!”


    他在书店门口赶上了她。


    “请原谅我刚刚的失言,小姐,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看到她转过身来的那张美丽的脸庞,西奥就确定自己选择道歉是正确的,是有价值的。


    莉拉听到西奥的道歉,看到他脸上歉疚的神色,于是决定也退一步,“我也很抱歉,为我刚刚的无礼言语。”


    西奥问:“你是准备回家吗?小姐。”


    莉拉没多想,回答:“是的。”


    “那么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送您回家吧。”西奥主动提出。


    “啊?”莉拉有点儿惊讶,她本来以为对方会顺势跟她道别的,没想到对方提出要送她回家。


    她觉得,在她意识完全清醒、能够独立回家的情况下,送她回家……似乎已经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她下意识拒绝了。


    “温特沃斯小姐不愿意让我送您回家,难道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西奥这样说,莉拉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但是要她答应的话,她好像也不想。


    “不,不是,我……”莉拉犹豫着措辞,话还没说完,旁边猛然蹿出一道黑影,抓着她的包就跑。


    “啊!我的包!抓小偷啊!”莉拉顾不上西奥了,连忙去追自己的包。


    她的包里不只有钱,她画了好久、从穿越以后就一直陪着她的绘画本,以及她的画稿也在里面。


    那小偷从莉拉的包里掏出了钱包,把她的包扔在了一边,紧追在后面的莉拉一边大喊“抓小偷”,一边捡起包继续朝小偷追去。


    那小偷跑得快极了,眼看就要甩开莉拉。


    忽然,前面有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从旁边蹿出来制服了小偷,拿回了莉拉的钱。


    年轻男人抬起头来,气喘吁吁跑到旁边的莉拉才认出来,是休。


    莉拉语气万分惊喜:“哥哥!怎么是你!”


    休将纸币递给莉拉。


    “你太厉害了!哥哥,我爱你!”莉拉激动地上前拥抱休。


    休拿着纸币的手僵住了,不,应该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心跳的快极了,“怦怦——怦怦——”简直要从他的胸腔中跳出来,耳朵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滚烫鲜红,他僵硬的手受意志驱使,缓缓往上,似乎是想要回应这个拥抱。


    遗憾的是,莉拉很快就松开了,几乎可以说是一触即分。


    这个拥抱短暂到像是一场幻梦,休什么也来不及做,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的忽然到来,再被动地接受她的离开。


    莉拉在激动地感谢之后,才从休手里接过了自己的钱。


    很快,警察过来带走了小偷。


    “对了,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莉拉忽然想起来。


    “约了人在旁边那家咖啡馆谈事情。”休回答说。


    莉拉的声音对他而言太好分辨了,他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呼救,就立刻冲了出来。


    莉拉顺着休说的方向看去,远处那家咖啡店里,一个戴着金丝边框眼睛的男人靠窗侧坐着,正扭过头与服务员说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半张侧脸。


    距离有些远,莉拉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总之是个陌生人,她没放在心上,只打眼一扫就很快移开了目光,将视线再次落到休身上。


    她再次夸赞了休的英武敏捷,真是帮了她大忙。


    莉拉将纸币放进包里,却忽然发现包里没有自己的绘画本。


    “诶?我的绘画本怎么不在里面?”莉拉在包里翻找,“我的绘画本不见了,肯定是被小偷中途扔出去了,我得回去找找。”


    “我和你一起去。”休说。


    莉拉:“那你约的人怎么办?”


    休:“没关系,要谈的事情已经谈的差不多了。”


    莉拉和休说话的时候,西奥也追了上来,这位青年艺术家很明显缺乏锻炼,跑得远没有莉拉跑得快,中途还找错了路,所以来得这么晚。


    但是莉拉现在只关心自己的绘画本,生怕去的晚了被其他人捡走了,或者是别的原因而造成丢失。


    所以莉拉没有心思介绍他们俩认识,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流动着的暗含火药味的气氛,一心沿着追过来的方向一路找回去,找自己的绘画本。


    走了一段路,她在前面街边的花坛里,远远看见了自己散开的绘画本,她那见不得光的画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顿时惊喜,正要跑过去捡起来,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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