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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032全族北上昼伏夜出

    上山的是条小路,不想听那群人虚情假意的攀交情,梨花扒着树根藤蔓爬到庙里的。

    这间庙已经荒废多年,她上次来时,茂盛的荒草盖住了进庙的路,眼下却不同,荒草被人贴地割得干净,一眼就能望到里面的景象。

    釜甑等物架在门口,往里是挨挨挤挤的竹席,厚重磨损的棺木。

    棺木前,几个老妇抱着许久未见的姑娘泪流满面,“四娘啊,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了。”

    “五娘,咱的命苦啊…”

    “二娘,都是娘的错,不该把你嫁去那么远的地儿啊。”

    久别重逢,大家哭得死去活来,赵广安亦被人拉着哭诉,梨花逡巡一眼,找到赵大壮的身影,猫着腰挤了过去。

    赵大壮跪在地上,握着老村长的手,哽咽的轻唤,“爹…”

    老村长像睡着似的,许久都没睁眼,赵大壮慌了神,颤巍巍的伸手探向他鼻尖。

    “还活着。”他略微松了口气,厉声问边上埋着头的赵二壮,“怎么回事?”

    赵二壮窝了一肚子气没地诉苦,委屈得声音都变了,“被大堂兄气的。”

    若是梨花跟赵铁牛的话他不信,可亲弟的话由不得他不信,赵大壮拧眉,“他人呢?”

    “进山挖草药去了。”

    买回来的有一头牛好像染了热病,拉的粪便像稀泥似的,还有泡泡,跟梨花家的鸡死前一模一样,赵广昌不放心,傍晚就喊人进了后山。

    赵大壮直起身要去找人,梨花眼疾手快的按住他,“大堂伯,奔波一路你也累了,先休息会儿吧,总归我大伯会回来,急什么?”

    赵大壮扭头,看了眼落在肩头的小手。

    梨花十指不沾阳春水,小手最是白嫩,而今却布满了划痕,指甲缝也黑了,估计是给他爹传话跑腿导致的。

    他心里不是滋味,“三娘,这几日辛苦你了。”

    话音刚落,就见头枕枯草的老村长缓缓睁开了眼,似乎在确认什么,那双饱经风霜的眼左右瞟,明显在找人。

    赵大壮欣喜若狂,“爹。”

    感觉手里的手在颤,他福灵心至的侧身,“三娘,你四爷爷找你。”

    梨花跪过去,“四爷爷。”

    老村长嘴唇张张合合吐不出一个字,眼泪却溢出眼眶流个不停,梨花攥起袖子替他擦拭,轻声安慰,“我和刘二叔好好的,没出事。”

    老村长心胸坦荡,自觉留她在城里等人这事亏欠了她,梨花心里明白,发自真心道,“我自己要在城里等大堂伯他们的,没有怨过四爷爷。”

    赵大壮连蒙带猜也知道怎么回事,害怕老村长自责,劝道,“三娘常年在茶馆,知道怎么应付那些事。”

    当即便把地主粮商不得出城的事儿说了,“官差手里有册子,得知我是赵家人,仔细询问大堂弟的去向,要不是三娘教我怎么回话,我们可能都出不来了。”

    老村长眼神一震,眼泪都震没了。

    赵铁牛亦惊得张大了嘴,“也就说我们昨晚要是没出城的话今天就出不来了?”

    他嗓门大,这一嚷嚷,庙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赵大壮放下老村长的手站起,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决定为他爹说两句公道话。

    “青葵县衙门发了告示,家有五十亩田地者不得出城,粮商不得出城,携一石粮者不得出城,抱两只鸡鸭者不得出城,要不是我爹有先见之明,大家伙能带着粮出来?”

    他脊背端直,声音振聋发聩,“别说带粮出城,能不能守得住都不好说,有件事你们怕是不知,昨晚好几波人进粮铺偷窃,大家伙要是在,免不了打一架,大人们不怕,孩子呢?”

    众人又惊又惧,尤其是老太太,看梨花满身灰扑扑的,颤音都出来了,“三娘,你没事吧?”

    “没事。”梨花站直,扒着乱糟糟的头发,平静道,“我和刘二叔去盐铺待了一晚。”

    老太太的心这才落回实处,不过嘴上仍埋怨老村长,“三娘才多大点你就留她孤零零的在铺子里,你怎么这么狠心哪。”

    “阿奶,我自个儿要留下的,和四爷爷没关系。”梨花不希望大家质疑老村长的为人,“我和阿耶在城里逛得多,知道怎么应付。”

    “以后不准这样了。”老太太坐在倒了大半的墙边,细针蹭了下头皮,继续缝衣,“给我担心得一宿没睡。”

    梨花乖巧的点头,赵大壮继续,“我爹为何会这样?还不是为了族里?有些人不念着他的好,还趁他累倒后挑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赵大壮长得硬朗,冷着脸说话时,杀气凛凛的。

    在场的人心虚,皆不敢反驳。

    还是怕赵广昌得势后报复自己的赵铁牛脑子转得快,率先表态道,“四叔为族里操碎了心,我们都记着的,大堂兄你放心,只要四叔活一天,他就永远是族长!”

    刘二跟着帮腔,“要不是老村长让咱提前出城,咱恐怕都得死在城里。”

    这话一出,族里人宛若都活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表达对老村长的敬意。

    首先是二堂爷,“大壮,你爹为族人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别说他活着,他死了也没人越得过他去。”

    赵青牛也道,“是啊,四叔待我们晚辈如亲生骨肉,垄地,选种,施肥,手把手的教我们,我们不会忘的。”

    “要不是四叔苦口婆心的劝我们逃荒,我们还在村里等死呢。”

    一人一句,全是老村长的好话,赵大壮脸色有所好转,“我不会说话,要是哪儿说错了还请大家伙别往心里去。”

    “不会。”众人异口同声。

    毕竟他们说的实话,这些年,老村长的确为族里做了许多事。

    二堂爷问,“接下来怎么打算?”

    赵大壮看向梨花,梨花挺起腰板,不卑不亢道,“收拾行李,继续赶路。”

    “啊?”抱着亲家痛哭的老方氏两眼发黑,“我们刚到呢。”

    梨花凌厉的看着她,“你要是想休息,我们给你腾地。”

    在来青葵县的路上老村长就多次强调粮食要先紧着族里人,老方氏这种亲戚,肯定是要往后排的。

    赵家众人不敢违抗老村长的意思,自发套车抬棺材去了,妇人们也赶紧擦了泪,卷竹席的卷竹席,抱釜的抱釜,拎锄头的拎锄头。

    一众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老方氏顾不得身体不适,跟着弯腰卷竹席,趁机套老秦氏的话,“大郎说你们带了粮出来?”

    难怪三娘那般镇定,竟是有存粮啊。

    她东瞅瞅西看看,视线锁定几个箩筐,“在筐里吗?”

    老秦氏斜眼瞅她,“赵家的事少打听。”

    说着,从腰间抽出两根细长的草将竹席绑好,“四娘,抱到外面去。”

    女儿刚回来,须在族人面前多露露脸才行,尤其是在梨花面前。

    等赵四娘接了竹席,她交代道,“我看三娘的竹筒好像没水了,你给她装点水去。”

    她指着釜边的一个涂了黑炭的木桶,“装那个桶里的。”

    梨花还小,喝烧开过的水更好。

    赵四娘脸上还挂着泪痕,正要答话,被老方氏抢了先,“我去吧。”

    老秦氏蹙眉,“三娘认识你吗你就去?”

    老方氏信誓旦旦,“认识,出城那会我头晕就是三娘让她家长工扶我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知晓实情的赵四娘反倒不敢让她往梨花面前凑了。

    她找理由,“娘,你辈分高,三娘怕是不好意思接你的水,这事还是交给我吧。”

    赵四娘抱着竹席出去,很快空手折回到梨花跟前,“三娘,竹筒给我,我给你装水。”

    刚和赵广安说上话的梨花下意识摸向腰间,手刚碰到竹筒,赵广安就一把抢了去,“没水了?阿耶给你装。”

    梨花看向赵四娘,后者略显局促,手指着背后,尴尬道,“那我…我忙其他了啊,三娘你有啥事叫我。”

    梨花知道她有意讨好自己,善意的笑了笑,注意到她草鞋磨得毛毛糙糙的,温声道,“族里牛车多,待会你带着孩子去车上坐会儿。”

    赵四娘感激一笑。

    这话被老方氏听了去

    ,赵铁牛他们刚套好车她就爬上去坐着,甚至还极其嚣张的说,“三娘让我坐的!”

    赵家众人眼里,三娘的意思就是老村长的意思,因此没人反驳,可赵铁牛是个例外。

    他讽刺老方氏,“三娘让你坐地上吧!”

    这辆车要放老太太最宝贝的棺材,怎么可能让外人坐?他哼哼哧哧的把人拽下车,“其他地待着去!”

    老方氏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赵家人,扯着嗓门就要骂人,赵铁牛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威胁她,“不走我揍人了啊。”

    三娘心思通透,怎么可能看得上老方氏这种人,赵铁牛问隔着两头牛的刘二,“三娘同意四娘婆婆坐车了?”

    “怎么可能。”刘二喝了半碗鸡汤就出来套车了,他屈着膝,背朝着两人,“三娘只让赶路累了的赵家姑娘坐车。”

    老方氏暴跳如雷,“你胡说。”

    “不信你问三娘子去。”

    老方氏的脚底磨起了水泡,双腿又酸又软,加上一路没吃东西,饥肠辘辘的,根本不想再走,便打发明四进去问梨花。

    明四也想坐车,阔步进了庙里,然而很快就灰头灰脸的出来,“娘,四叔说牛车是赵家的,只允许赵家人坐车。”

    老方氏看看整装待发的众人,再看空旷无际的山野,脑子一晃,晕了过去。

    “娘。”明四大惊失色,“救命啊。”

    这当口,摆明故意装晕吓唬人的,赵铁牛不上当,“都这么忙了还想着添乱,看谁搭理你。”

    原本要上前帮忙的汉子们纷纷驻足,看明四的眼光变得嫌弃起来。

    不趁夜间多赶路,白天一热哪儿也去不了,这点道理明家人都看不透?

    赵二壮他们抬着棺材过来,见明四像个愣头小子杵在那,不满的嚷嚷,“走开。”

    明四慌张的往边上挪,“我娘晕倒了。”

    赵二壮憋了两天的火没撒呢,反问道,“关我啥事?我是大夫不成?”

    明四被他吓得一哆,赶紧半扶半拖着老方氏去找赵四娘,赵家汉子冷漠,赵四娘不能不管自个儿婆婆吧。

    梨花坐在角落啃鸡腿,看他眼神乱瞟,放下鸡腿,和赵广安说,“明家人心术不正,不能跟他们走太近。”

    赵广安一手端碗一手摇扇,看她腮帮不动了,把碗伸到她嘴边,“先喝鸡汤。”

    想到梨花动魄惊心的在盐铺待了一宿,他后怕得不行,哪有心思管什么明家人,“明家人要跟就跟着,咱不理会就是了。”

    族里就几棺材粮食,不可能分出去的,比起明家人,赵广安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咋知道你大伯会提议选新族长?”

    在他眼里,谁做族长都行,可背着四叔商量这事不够磊落,即使梨花不提前知会他也会阻扰此事。

    只是他出面的话,大兄肯定会抡起棍子揍他,换成赵铁牛就不同了,赵铁牛是堂亲,又有四叔撑腰,大兄不敢拿他怎么样。

    梨花喝了口鸡汤,了然于胸道,“大伯是生意人,做事讲究利益,咱家送了这么多粮食出去,他肯定得捞点好处回来。”

    “当族长算什么好处?”赵广安道,“给我我都不要。”

    梨花看他。

    离家已有几日,他的胡子渐长,脸也不甚干净,不过眼神明亮,精神抖擞。

    她咬一口鸡肉,漫声道,“我觉得当族长挺好的呀。”

    “好什么呀。”赵广安满脸不认同,“看你四爷爷累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他是坚决不做族长的。

    梨花望向挪了地的老村长,赵大壮说了那番话后,老吴氏就守在竹席旁抹眼泪,估计也是对族人寒心了。

    梨花道,“阿耶,日后碰到事你可得躲在后头,你看村长爷,累倒了无人记挂他,还差点把他丢下。”

    “可不是吗?”赵广安道,“所以这族长谁爱当谁当去,我是坚决不当的,你铁牛叔要是让你劝我,你直接拒了他。”

    赵广安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当族长,梨花应下,啃完一只鸡腿,问他还有没有鸡肉。

    这么热的天,家里死掉的鸡不吃就坏了,给她的话,她能找机会放棺材里保存起来。

    赵广安以为她没吃饱,放下碗,去老太太那边拎了只全鸡过来。

    鸡架在火上烤熟的,外皮黑得跟炭差不多,他献殷勤的递给梨花,“知道你爱吃,专门给你留的。”

    以前父女俩就经常抓鸡去野外烤,尤爱那种焦糊的味道,梨花没接,“还有吗?”

    赵广安瞄了眼门口,神秘兮兮道,“有是有,就是你大伯不让咱吃。”

    自家吃了两只,分了一只给族里,剩下的被赵广昌收起来了,他不敢拿。

    梨花知道他怕赵广昌,“在哪儿,我去拿。”

    “你阿奶身后的箩筐里。”看梨花起身,他挡住她,“你大伯母盯着,别过去。”

    梨花歪头,“我瞧瞧。”

    元氏坐在箩筐后,炯炯有神的盯着这边。

    梨花心思微动,“箩筐里有多少只鸡?”

    “九只。”

    梨花若有所思的抹嘴,然后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去。

    元氏看她走近,抬手按在箩筐盖上,一脸警惕。

    梨花扯了下嘴角,转身挨着老太太坐下,“阿奶,咱家的鸡都死了吗?”

    鸡在铺子就死了,还是她让尽快整理出来吃了,竟忘了?老太太纳闷,胳膊往后抵了下箩筐,“是啊,都在筐里了。”

    梨花扭头揭盖子,元氏冷喝,“干什么?”

    梨花装出被唬了一跳的模样,委屈的瘪瘪嘴,“我看看。”

    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老太太回眸呵斥元氏,“三娘还看不得了?”

    元氏悻悻然,“不,不是。”

    嘴上如此说,按在盖子上的手却没动,梨花如狗仗人势般,霸道的抬起盖子,在元氏渐渐收紧的表情中惊叫道,“鸡少了。”

    以元氏的性子,赵广安留了只鸡,她也会想方设法拿只鸡给赵文茵姐弟,所以梨花故意过来找茬的,“阿奶,少了一只鸡。”

    元氏面色一慌,“怎…怎么可能?”

    文茵和漾哥儿只吃了鸡腿,鸡身并没动,出口的瞬间惊觉说漏了嘴,想收回已来不及了,但听梨花咄咄逼人道,“怎么不可能?莫不是大伯母知道些什么?”

    梨花低头,虚起眼睛往筐里瞅去,元氏自知瞒不住,吞吞吐吐的说,“夜里漾哥儿喊饿,大郎怕他哭闹吵刀其他人就拧了块鸡腿给他。”

    老太太脸黑,“他喊饿就吃鸡腿,我喊饿咋就没人理呢?”

    她掀开盖子,只见筐里乌漆麻黑的,别说鸡腿,有多少只鸡都看不清楚。

    元氏也发现了这点,不可思议的望着梨花,“你诈我?”

    “瞧大伯母说的什么话…”梨花脸不红心不跳的伸手往筐里扒拉,几下后,捞起一只圆滚滚且少了两只鸡腿的黑鸡,“四郎吃了一只鸡腿,还有一只呢?”

    元氏低头不言,老太太怒火中烧,“好你个元氏,竟敢骗我,另一只鸡腿给谁了?”

    不用说,定是赵文茵吃了,在老太太发作后,梨花难得没有火上浇油,而是将鸡放回去,重新盖上盖子,“阿奶,大伯做事不公正,这些鸡不能给他保管。”

    “嗯。”

    老太太昨天就不满意赵广昌的做法,要不是顾及他马上要做族长,她昨天就翻脸了,族里既说暂时不选族长,她又何必给他脸。

    于是道,“筐给你阿耶拖过去让他看着,这样就不怕有人偷吃了。”

    元氏挨了骂,眼眶通红,一听这话,不满至极,给老三不就全进老三肚子里了?

    不知道怎么办时,外面传来赵广昌的声音,她心下欢喜,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娘,要不问问大郎?”

    “我做不了主是不是?”老太太火气更甚,“梨花,拖走。”

    “好呐。”梨花喜滋滋的喊赵广安,“阿耶,搬到咱坐的车上去。”

    赵广安也不磨叽,烤鸡和扇子往腋下一夹,过来拎着箩筐

    就走,梨花迅速跟上,“阿奶,我先去车上了啊。”

    “去吧,我缝完这几针也来了。”

    行李有晚辈收拾,轮不到老太太动手,她缝完最后几针就收了针线,出门时,见老吴氏还在哭,蹙眉道,“老四没死呢,哭什么哭。”

    “关你什么事!”老吴氏哭得嗓子都哑了,可气势足得很,颇有要跟人吵架的架势。

    老太太莫名其妙,“得,你继续,我先走了。”

    外头,赵广昌正面对赵大壮狂风骤雨般的质问,“我爹还没死,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族里重新选族长?”

    赵广昌没弄清楚眼前的事,把挖来的草药喂给牛吃,耐心解释道,“四叔病着,族里没有主心骨,我怕大家乱了心神,这才提议选个人出来代管族里事务。”

    代管事务和做族长截然不同,赵大壮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赵广昌又道,“你既回来了,族里的事儿就由你安排吧。”

    他这招以退为进让赵大壮彻底失了言语。

    梨花佯装啃鸡腿瞎路过,提醒赵大壮,“四爷爷没啥大碍,族里这些事应付得来吧。”

    赵大壮恍然,干巴巴道,“族里的事还是我爹说了算。”

    “可四叔说不了话。”

    “有三娘啊,她懂我爹的意思。”经过城里之事,赵大壮十分信任梨花,“三娘,以后就靠你了。”

    “没问题。”梨花笑嘻嘻的回到车前,赵广安抱起她坐上车,不赞成梨花此举,“少掺和你大伯的事,他凶起来,追你几条道都要揍你。”

    “我才不怕呢,反正阿耶会保护我的。”

    “……”说什么瞎话,赵广昌发起火,连他一块揍好吗?他捧起闺女的脸,“你看我打得过你大伯?”

    “你不认怂就打得过。”

    “……”赵广安决定暂时不讨论这个,但他憋不住,良久,嘱咐梨花道,“你大伯只怕你阿奶,有什么事还是找你阿奶吧。”

    就差没把“我怂,我打不过你大伯”写在脸上了,梨花失笑,看着庙门道,“我的鸡汤…”

    “我给你拿去。”

    鸡汤不知道啥时候炖的,有点变味了,但梨花喝得开心,便是刘二也不挑嘴,咕咕咕几口就喝没了,赵广安给他留了一只鸡翅,他套完车才拿出来吃。

    明家人眼红得不行,刘二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长工,竟比赵家正儿八经的亲戚待遇好,明四掐醒自家老娘,然后让赵四娘找娘家要点鸡汤。

    赵四娘左右为难,三婶家给族里的鸡已经炖来吃了,哪儿还有鸡汤?

    “我娘给了点菽乳饼,要不先让娘垫垫肚?”

    明四不喜,但老方氏饿得前胸贴后背,哪儿还挑食,“饼呢?”

    赵四娘从兜里摸出一块,老方氏张嘴大咬,这一口下去,牙齿差点没崩掉。

    “怎么这么硬?不是石头吧?”

    “不是,晒过的菽乳饼。”赵四娘递上竹筒,老方氏灌了两口水,慢慢咬下一块在嘴里细嚼,“好吃。”

    赵四娘松了口气,这块菽乳饼是她娘偷偷给她的,原本想留给孩子,可婆婆饿晕了哪能不拿出来?

    “娘,你躺一会儿,我帮我娘收拾去。”

    老方氏漫不经心拂手,“去吧。”

    赵四娘起身离开,老方氏立刻掰下一块饼给儿子,“快吃点,压实的菽乳,香着呢。”

    “谢谢娘。”

    “明天再让四娘问她娘要点。”

    “好。”

    母子两打着算盘,殊不知梨花也在琢磨这事,赵家姑娘和孩子肯定得由族里养着,至于其婆家,不管的话不行,路上难民多,他们要是伙同其他人打劫她们就惨了。

    管的话,肯定不能直接给粮。

    “三娘,东西收好了。”赵大壮背着老村长出来,打断了梨花的思路,“可以走了。”

    “走吧。”梨花坐去车里,不知何时上车的老太太递过来一块竹枕,“靠着睡会儿吧。”

    “我不困。”

    不仅不困,还精神得很。

    除了几家姻亲的安置,赶车,煮饭,分粮分水都得仔细规划和安排。

    她弯腰出去,“大堂伯,我和四爷爷坐一车。”

    老村长需要躺着,因此车上没有堆放太多物件,明家人死皮赖脸的贴上来要坐车,赵大壮被缠得烦闷不已,听到这话,喜出望外,“三娘要坐这车,你们去其他车吧。”

    赵四娘已经问过所有人了,没有四叔点头,谁都不敢同意她婆婆坐车。

    “大堂兄,我娘身体不好…”

    赵大壮反驳,“我爹有事吩咐三娘,外人在场不合适。”

    老方氏又去找老秦氏,买牛车时老秦氏是出了钱的,但她家人多,孩子们坐了车,大人是轮流走路的,哪有能耐让老方氏坐车。

    “夜间凉快,走路不累。”老秦氏挽了老方氏的手,“走,我们说说话。”

    老方氏疲惫不已,“亲家,让我上车吧,再走下去,我的腿就废啊。”

    “不会。”老秦氏拽着她往前,“逃荒第一天我也像你这么以为的,现在不好好的?”

    “……”

    老秦氏劲大,几乎是拖着老方氏走,梨花见了,安慰哭肿眼的老吴氏,“四奶奶,莫愁眉苦脸的了,你看堂奶奶多高兴。”

    老吴氏嗤鼻,“看不出来是装的啊?”

    老秦氏期盼族里善待她闺女,自然不会为老方氏得罪人,她道,“信不信,你堂奶奶会一直跟你堂姑婆婆耗下去。”

    “……”

    别说,老吴氏猜对了,老方氏不想走路,碍于老秦氏作陪,硬咬着牙往前走,寻思着老秦氏熬不住坐车时她就跟上去。

    谁知走了好几里地老秦氏都不喊累,倒是她双脚像绑了石块,每迈一步就汗流浃背。

    “亲家,你不坐车吗?”

    旁边坐车的儿媳妇都换婆婆坐车了,老秦氏怎么没半点反应?

    她侧目看老秦氏,后者立刻挺胸,“我又不累,坐什么车?”

    “……”

    确定不是嘴硬?听这呼吸都快喘不上气了啊,老方氏狐疑,“真不累?”

    老秦氏大腿一迈,“不累。”

    心不累腿就不会累。

    “……”老方氏泄气,“可我走不动了。”

    “再走一会儿吧,这儿的尸臭味太重了。”

    “……”

    从城里出来就没怎么见到死尸了,不过偶尔蹿入鼻尖的臭味仍昭示着附近死了人,刚离村那会,一具尸体能让大家议论许久,现在都已麻木了。

    可老秦氏麻木了,老方氏还恶心得很,一听尸臭味就捂了嘴干呕,“哪…哪儿?”

    老秦氏伸长脖子左右嗅了嗅,指着左前方,“应该是那边。”

    “……”老方氏弯腰吐了一嘴酸水,“怎么这么多死人?”

    “荒年不都这样吗?”老秦氏望天,“幸好咱们出来了。”

    去戎州或许还有生路,待在村里,只能等死了。

    “你们村的情况怎么样?”老秦氏不动声色的拉着她往前拽,找话题分散老方氏的注意。

    老方氏叹气,“像我这把年纪的几乎都死了,还死了几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被老秦氏一打岔,老方氏忘了尸臭的事儿,反而跟她打听,“你三嫂子家还有多少粮?”

    “没多少了,族里这么多人,省着吃也只够一个月。”

    “钱呢?”

    钱财不可外露,老秦氏自然不会给她交底,“钱都买了牛车,哪儿还有钱?”

    “那她家什么都没了?”

    “是啊,否则也不会出来逃荒了。”

    老方氏不敢相信这么富庶的地主因为干旱就穷得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再看车上坐着的梨花,表情有些微妙。

    “她家都那样了有什么好嚣张的?”

    老秦氏蹙眉,“她们啥时候嚣张了?”

    “你没看到三娘子那副嘴脸…”老方氏鄙夷道,“自己都成穷鬼了还含沙射影骂我是拖油瓶…”

    “小孩子说话没个分寸,你何苦放在心上?”众多人里,老秦氏最不敢招惹的就是梨花,倒不是怕她,而是赵广安太护短,他要闹起来,整个赵家都鸡飞狗跳。

    她提醒老方氏,“他阿耶是个混

    不吝的,你小心点。”

    赵广安在十里八村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方氏当然不会开罪他,“我就跟你唠叨两句,不会乱说的。”

    梨花再差劲也是地主家的,她一外人哪敢说三道四。

    她们说话时,梨花正和赵大壮商量接下来要办的事,先是族里排行,她让赵大壮根据族里人的年龄和辈分重新排行,方便日后安排活。

    这事早些年就该做的,但他们从小叫习惯了难以改口便搁置下来,赵大壮点头应下,“还有呢?”

    “明天得去接北边的姑娘们回来。”梨花说,“顺便找找哪儿水源。”

    昨晚出城带的水喝得差不多了,这两天不多储些水,之后上百里地都找不到水喝,梨花道,“到时我拿些钱,遇到卖药材的买点药材回来。”

    铺子卖粮的钱人尽皆知,不拿些出来,将来可能会起隔阂,她指明,“买治风寒的药。”

    赵大壮说,“背篓里有。”

    “不够。”

    “只买药材吗?”

    梨花点头,“四爷爷身边离不得人,明天你就不去了,让我大伯他们去。”

    赵大壮镇得住场面,留下来更好,相反,赵广昌心思重,更适合应付那些难缠的姻亲。

    说着,她朝前面喊,“大伯,明天你和大堂伯他们去村里接堂姑她们啊。”

    赵广昌头也不回,梨花知他故意装聋,回头喊老太太,“阿奶,你和大伯说。”

    话音未落,前头的人转过身来,“我找不着路。”

    “没事,大堂伯识路。”

    赵家姑娘出嫁都会有兄长送嫁,所以族里人是去过的。

    赵广昌没有借口推辞,半晌后沉沉的应了句好。

    梨花遂了意,继续跟赵大壮商量其他事。

    族里人都得学会赶车,以便日后一人累了能休息,再就是煮饭,每顿舀多少粮需有定数,否则这点粮撑不到戎州。

    赵大壮认真听着,“待会我将族里的名字整理成册子方便你日后安排事,对了,回来的姑娘们要做事吗?”

    “要。”

    “婆家人呢?”

    “不给。”梨花说,“我们粮食也不多,养不了那么多人,不过可以教她们认野菜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梨花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法子,毕竟族里人也要挖野菜吃。

    赵大壮担忧,“就怕她们不乐意。”

    “不乐意也没办法。”梨花一直没说她的目的是益州,毕竟在众人看来,戎州城已是极远的地儿,心里那股劲儿也是撑到戎州的,若知还要北上,心劲儿估计都散了,所以她才瞒着,但粮食必须留着。

    赵大壮沉吟片刻,“这事我去说。”

    梨花出面的话对她名声不好,身为长辈,理应站在她前面,“还有其他事吗?”

    “大人们忙起来容易忽略孩子,得让年龄大的孩子帮忙看着点,以免被坏人抱走了。”

    说起此事,赵大壮严肃起来,“你自己也要注意,千万不能往没人的地方去。”

    “我知道的。”

    这些看似琐碎,但关乎到全族存亡,以及族人间是否和睦,两人聊了许久。

    梨花回到自家车上时,月亮逐渐黯淡,星星也少了许多,赵大壮望着夜色吆喝,“找块地休息。”

    最近昼伏夜出,族里人已经习惯了,听到“休息”两字,自觉的拎着锄头往路边走。

    不多时,有人喊,“这儿不行,有死尸。”

    不知死了多久,都化成白骨了,以致没闻到臭味。

    赵大壮喊,“那就往前走几百米。”

    官道上还有其他赶路人,忌惮梨花她们人数众多,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路旁生起火堆才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你们可是李家人?”

    整个青葵县,也就李家有这么多人了。

    除草铺竹席的赵铁牛摇头,“我们是景田镇的。”

    “那边旱灾严重吗?”

    “不严重我们就不会出来了。”赵铁牛问对方,“你们哪儿的?”

    “隔壁镇的,村里人死得差不多了,不逃不行。”

    赵铁牛看向对方身后,月亮没有了,官道一片漆黑,看不见人,他问,“你家人呢?”

    “在后边。”

    赵铁牛哦了声,收回视线忙自己的去了,四叔说了,棺材堆在中央,妇人孩子围着棺材,汉子们围着妇人和孩子。

    他抱着锄头坐下,见对方不走,“有事?”

    “我能借点火吗?”

    不生火堆害怕有人摸黑抢劫,可出来得急,忘了带火折子,钻木费劲,他已没什么力气了。

    这事容易,赵铁牛去火堆里捡了根燃烧的竹棍给他,叮嘱,“天干物燥,离开时记得把火灭了。”

    一旦烧起来,好几片山头都得遭殃,起风的话,浓烟会呛死许多人。

    “好。”

    男子举着竹棍离去,赵铁牛担心有诈,一直盯着他,火光微弱,隐约照清了路两侧的情形,乌泱泱的脑袋,基本都是结伴的,三五一群抱团而坐,男子过去时,无数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无端让人发毛。

    他推身侧睡着的赵青牛,“大堂兄,后面好多难民。”

    赵青牛困得不行,敷衍道,“哪儿难民不多了?你去南边,难民更多。”

    “……”

    和他说不通,赵铁牛抓着竹席往对面去,赵青牛翻身看他,“你不困啊?”

    赵铁牛懒得回,难民多了容易乱,他找梨花拿主意,梨花处变不惊,“我让二堂伯他们守夜了。”

    有粮才能活命,她当然不会掉以轻心,“铁牛叔,你回去睡吧,有啥事二堂伯会喊的。”

    后半夜的风是凉的,吹在人身上昏昏欲睡,梨花打了个哈欠,挨着老太太躺下。

    一天里,这几个时辰最适合睡觉,天亮就不行了,温度升高,后背脖子全是汗,根本睡不着。

    许是太累,竟觉得身下摇摇晃晃的,仿佛在颠簸的车里。

    想到什么,她骤然惊醒,“啊…”

    对面嚼鸡皮的老太太吓得差点咬到舌头,“咋了?”

    梨花惊慌张望,赵广安坐在车前,背影笔直,跟记忆里的佝背相去甚远,她撑着车板坐直,“我怎么到车里来了?”

    老太太好笑,“还不是你睡得太沉,你阿耶不忍叫醒你,这才把你抱到车里睡。”

    梨花拍脑袋,“我怎么毫无感觉。”

    “要不怎么说你睡得沉呢,你大堂伯说你答应拿钱买药,你这一睡,他钱也没拿到。”

    梨花想起正事,“大堂伯呢?”

    “前头赶车呢。”老太太猜她在城里提心吊胆没睡觉,也不忍心叫醒她,“你大伯去了他就没去,说是你四爷爷的意思。”

    老四定是记恨老大夺他的位置,故意使唤老大跑路的,老太太心里不舒服,但看元氏更加不舍,心里忽然就好受了。

    “你四爷爷有没有和你说谁做下一任族长?”

    族长再小也是个领头人,老大想坐,她自是支持,可一想到元氏会成族长媳妇,她又觉得膈应,要知道,她这辈子没做过族长媳妇呢…

    梨花掏巾子抹额头脖子的汗,“阿奶怎么关心这种事了?”

    老太太不好说跟儿媳妇较劲,只道,“好奇问问。”

    “四爷爷没说,不过依我看,凡是品行好的认都有机会。”

    品行好的?老太太心下琢磨,“你阿耶如何?”

    “阿耶不行。”梨花见老太太略显不悦,直道,“阿耶太善良,拿恶人没辙。”

    老太太一怔,无奈的叹气,“没办法,谁让你阿耶随了我呢?”

    路边跟车走的老方氏:“……”

    这祖孙两也太不要脸了吧,就赵三郎还善良?眼睛瞎了啊…

    而且夸赵三郎就夸赵三郎,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啊?

    老方氏跟老秦氏嚼耳朵,“我知道你四嫂子为何看你三嫂子不顺眼了。”

    手撑着车板借力的老秦氏大汗淋漓,在老方氏望过来

    时马上换上轻松的神情,“她两关系挺好的。”

    “……”老方氏看她上气不接下气,“亲家,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老秦氏嘴角堆出褶子笑,“我体力好着呢。”

    “……”

    第33章 033饼子被偷几家人过于安分了……

    喘成这样还嘴硬,老方氏觉得老秦氏太好面子了。

    也是她累得感官迟钝,所以才没细想老秦氏嘴硬的缘由,只喋喋不休的念叨,“走累了就坐车吧,否则累出个好歹,拖累的还是自家人。”

    “我不累。”老秦氏抹汗,“只是有点热而已。”

    只有梨花坐的车有遮阳的车棚,其他车俱暴晒在太阳底下,不止她,其他人也觉得晒。

    她问赵大壮,“大壮,咱还要走多久啊?”

    “转过这个弯有片山坳,咱们到那儿休息。”

    赵大壮不熟悉地形,落脚地是梨花安排的,她随赵广安去过戎州城,知道哪儿遮阴,“大家再坚持一下啊。”

    牛车后跟着无数拖家带口的人,有些是青葵县里出来的,有些是附近村镇的人,队伍越来越长,路边歇息的人也越来越多。

    嫁进赵家的媳妇们不由得忧心起娘家人来。

    一开始以为进城打秋风的,出门时没想过往娘家送信,现在漫山遍野的难民,再不知会娘家人逃荒恐怕都得死。

    南边几个镇回不去了,北边几个镇的媳妇还有机会通知家里。

    到山坳后,她们先帮着整理物什,一切收拾妥当后才去找梨花。

    梨花正在看赵大壮整理的册子,除了姓名,年龄也写上去了,可她除了“赵”,其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刚准备叫赵广安,抬头就看到几个婶娘面有难色的望着她。

    “三娘…”菊花与梨花更熟,先开口,“能不能帮婶子传个话啊。”

    梨花折起册子,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稚声稚气道,“什么事呀?”

    这种时候,她表情纯真,十分可爱,菊花整个人放松下来,“婶子想回娘家一趟。”

    棺材里装着粮,汉子们留下来守粮,送信这事只能她们自己做。

    她解释,“饥荒好像更严重了,我怕我爹娘固执地不肯走。”

    老人家认死理,既舍不得多年建起来的家,也舍不得辛苦开出来的地,就说那晚,老村长磨破嘴皮子也没说动大家伙逃荒。

    她问梨花,“三娘,你能帮我跟你四爷爷说说吗?”

    牵挂家人乃人之常情,梨花应下,卷起册子别到腰间革带,“婶子等会儿,我问四爷爷怎么说。”

    都是爹生娘的,族里既接嫁了人的姑娘回来,没道理拦着儿媳妇不让其回家,她跑到老村长的竹席旁,“四爷爷,婶子们惦记家里,想回去传个话…”

    老吴氏跪在一侧,轻轻按捏老伴儿的胳膊,感觉老伴儿的手动了下,问梨花,“你四爷爷咋说。”

    梨花像学堂认真听夫子讲课的学生,时不时点两下头,有模有样道,“四爷爷让我找两个识路的人挨家挨户传话。”

    老吴氏没有起疑,“你四爷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有人不从,让你大堂伯收拾他。”

    长子就是老吴氏的底气,只要赵大壮在,她就不怕事。

    梨花得意的昂头,“好呢。”

    老吴氏被她狐假虎威的表情逗笑,嗔道,“说话稳重点,别给你四爷爷丢脸。”

    “好呢。”梨花拖长音,掉头回去传话了。

    老吴氏笑得开怀,见老伴儿眼珠斜看着梨花方向,笑道,“三娘是个靠得住的,有她在,没人抢得走你的位置。”

    靠不住也没办法,家里的钱都让梨花拿走了,他又瘫得动不了,除了她没人指望得了。

    老村长阖上眼,继续养神。

    另一头,梨花跟几个婶子说了老村长的意思,并表明赵家的立场。

    “婶子是赵家媳妇,赵家不会抛弃你们,但娘家那边是顾不了的,谁想接娘家人来就得自己养,当然,谁要回去族里也不阻拦。”

    未来要一起生活很长时间,有什么话,梨花希望大家伙坦诚布公的说出来,避免日后扯皮。

    “婶子们要不要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到处都在闹灾,回娘家也不见得有粮,何况家里还有嫂嫂弟妹,哪儿有她们的容身之处?不是所有人都像赵家这般宽容大度的接纳外嫁的女儿的。

    菊花垂眸,“自打嫁进赵家我就没想过回去了。”

    其他人连连点头,“我们也是。”

    她们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哪儿愿意回娘家受窝囊气?

    当然,她们担心娘家是真的,但打心眼里不想回去也是真的。

    她们还担心一事,“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肯走怎么办?”

    梨花也想到了这点,“告诉他们戎州衙门发放粮食如何?”

    任何时候,粮食就是百姓的希望,就像族里人,之所以离开近溪村不也奔着赵广昌的粮食去的吗?

    菊花觉得可行,“三娘,多牢你费心了。”

    “都是亲戚,不必那么见外的。”梨花态度豪爽,“婶子以后碰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说到这,菊花还真有一事,天刚亮那会,赵大壮让她给大堂兄们装点饼和水路上吃,她发现甑子里的饼少了两块。

    前晚到庙里后,赵广昌要求大家伙把干粮交上去,由他找人看管,她负责保管一甑子菽渣饼,昨晚以前,一直是四十五块,哪晓得一觉醒来只剩四十三块了。

    担心赵广昌怀疑她监守自盗,她琢磨着用族里分给她的口粮偷偷补上,然而迎上梨花清明澄澈的目光,她觉得可以说。

    “我有点事想麻烦梨花,你们先走吧。”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梨花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她坐下说。

    “我蹲着吧。”菊花蹲下,见几人走开后才说,“甑子里的饼少了两块。”

    梨花看她,“何时的事?”

    见梨花没有先怀疑自己和孩子,菊花心里一暖,“我睡着后吧。”

    妇人孩子睡在里边,能靠近甑子的,多半也是妇人孩子。

    梨花看向不远处的树丛,赵大壮他们挖茅坑,明家和胡夏两家的人坐边上围观,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老太太说清晨那会明家厚着脸皮向赵大壮讨要粮食被赵大壮拒绝了,赵大壮明确表示不会给他们粮,但可以借些箩筐竹篮给他们装野菜。

    为此,几家人对赵家生了怨恨。

    夏家人是急性子,在赵大壮手里没讨着好,转身殴打他媳妇,赵大壮发现后,当即要让两人和离。

    一旦和离,夏家是死是活都不关赵家的事了,夏家人害怕,忙拉着儿子赔罪,发誓再也打人,不过这是早上的事。

    昨天晚上,几家人还是有机会接触到甑子的。

    梨花想了想,道,“这事你先别声张,等我问过四爷爷再说。”

    菊花婶回去后,梨花没有立即去找老村长,而是喊赵广安,“阿耶…”

    她不怎么在村里溜达,光是名字也无法跟人联系起来。

    “阿耶…”

    赵广安的声音从牛群里传来,“来咯。”

    有一头牛病了,赵广安怕会传染,一头牛一头牛的检查,梨花一喊,当即摘掉口鼻上的布走了过来。

    “啥事?”

    “给我念念册子上的字。”

    赵广安身上沾了牛的味道,臭熏熏的,和梨花保持两步远的位置道,“不好吧?”

    这种活,一看就是偷奸耍滑的人干的,尽管他很喜欢,但不合时宜,“你大堂伯带着人挖茅坑呢。”

    他光明正大的偷懒会被人诟病的。

    “所以才让你过来啊。”梨花翻转册子给他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赵广安这才想起梨花大字不识一个,当即朝远处喊,“刘二,你检查一下粪便,我给三娘念字。”

    “……”梨花扯他衣摆

    ,“小声点。”

    “好。”手里的布一扔,一屁股坐在梨花身旁,“来,我看看。”

    “赵盛茂,四十五岁,赵盛庄,四十二岁…”

    “你慢点,赵盛茂是大堂伯吗?”

    “嗯,你大爷爷家的大堂伯。”想到闺女不知道堂兄弟们的名字,他边给梨花念名字边告诉她是谁,离得近的直接指给她认。

    “你弄这个干什么?”

    “分配活计。”

    赵广安想到老太太,在村里时,无聊了就编编草鞋,嫌闷就找人来家里说说话,出来后好像一直很忙,都没怎么闲过。

    老太太怕是也想干活的,“你阿奶也要干活吗?”

    “要。”梨花没有任何保留的说,“阿奶和四奶奶辈分高,让她们监督人干活。”

    “这活不错,我呢?”

    “你照顾几头牛就行了。”

    任何事都得循序渐进,赵广安自幼没干过农活,突然安排体力活给他,身子吃不消,梨花说,“除了照顾牛,你还要进山挖野菜。”

    赵广安欣然接受,只要不挖茅坑,其他事他都能做。

    他接着往下念,念完谷雨刚上族谱的赵霄正好晌午。

    山坳凉快,时不时有风吹来,不让人觉得热。

    梨花把册子还给赵大壮,“名字画圆圈的人今后负责煮饭,名字底下画横线的负责分吃食,名字底下戳点的要学赶车,其他事临时再安排。”

    册子被画得乱七八糟的,有些名字模糊了,好在字是他写的,还认得出来。

    赵大壮接过,“你四爷爷可说晌午要不要煮饭?”

    饼子太干,得配着水吃,可族里的水不多了。

    “煮。”梨花起身伸懒腰,顺道让他安排人去婶娘家传话,最后是饼子被偷一事。

    前一事好办,后一事他略显迟疑,“会不会是谁家孩子贪吃给拿了。”

    “应该不是。”梨花说自己的猜测,“我怀疑是那几家做的。”

    赵大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几家在不远处看着撕鸡皮吃的老太太,表情有些阴森。

    许是他警告过他们的缘故,这会儿都没人闹腾,也没有过来问他午饭吃什么,委实有点安分了。

    所谓反常即为妖,赵大壮道,“今晚让她们挪到外面睡。”

    “只能这样了。”

    没有证据,犯不着跟那群人打嘴仗,梨花走向老太太,“阿奶,你牙口不好,少吃点鸡皮。”

    “这玩意解馋,我嚼着打发时间呢。”老太太擦了手上的油,继续缝衣服。

    老三是个讲究人,即使打补丁的衣裳也要针脚整齐密集的,她不敢马虎。

    “和你大堂伯说什么了?”

    “大堂伯太多了,待会重新排行呢。”

    大族人家都是这么多的,老太太没觉得有啥,就奇怪,“你四爷爷都那样了还折腾些有的没的,不嫌累啊?”

    “这不有大堂伯吗?”

    “……”

    非得把儿子也累倒是不是?老太太理解不了,“你阿耶排第几?”

    “二十四。”

    “这数字吉利。”

    “……”梨花没觉得哪儿吉利,仍乐呵的捧场,“也不看看阿耶是谁生的。”

    老太太眉开眼笑,“可不是吗。”

    不远处,给老秦氏捶腿的老方氏不料再次受到祖孙的言语荼毒,嘴角抽搐个不停,“亲家,你三嫂子也太…”

    太无耻了吧。

    第34章 034划清界限砍树做木桶

    老秦氏四肢舒展的躺在草堆上,表情呆滞,宛若一具死尸似的。

    走久了,她的膝盖骨像断裂似的,整条小腿又酸又胀,脚底更是钻心的疼,老方氏锤的力道太轻,没有一丝一毫的缓解。

    她没有接话茬,而是望着这片摇曳的树叶喃喃出声,“我不会要死了吧?”

    老方氏看她面如土色,双目不复清明,心头咯噔一下,“亲家,你咋了?”

    赵大壮直言不会给粮,老秦氏若这时死了,明赵两家就更生疏了,她伸手穿过老方氏后背,一把将人搂起,掐其人中道,“亲家,你可不能死啊。”

    老秦氏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死啊。”

    她要死了,族里就得给她腾棺材,那棺材里的粮食怎么办?

    她掀着眼皮,灰暗的眼珠左右打转,“把他四叔的药给我拿点来。”

    老村长离不得汤药,陶壶随时都备着的,谁家有个头晕胸闷都可以舀半碗喝,老方氏不知道这个,转身喊儿媳妇,“四娘,你娘不好,给她熬点药来啊。”

    赵四娘和自家嫂子捡柴火,这处草木茂盛葱郁,枯枝干草不多,捡柴得往远处走,听到老方氏说她娘不好,脑子一片空白。

    “娘!”

    老秦氏三个儿媳妇大喊,丢了柴火就跑,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大儿媳周氏更是跪地痛哭,“我的娘呐…”

    山坳聚着无数逃荒的难民,对于这种骤然爆发的哭声约莫知晓怎么回事,跟着难过起来。

    北上是否能活命没人清楚,若北边也闹灾,他们去了也得死。

    消极的情绪伴着妇人们的哭声汹涌而来,一老迈的老人蹭的站起,挑着担子往回走,“我不逃了,左右是个死,不如死在家里呢。”

    其他老人亦有同感,抱起行李就要回家,儿孙们赶紧劝。

    一时之间,整个山坳闹得像元宵集市似的。

    梨花感到耳鸣,仍迅速的跑到老秦氏跟前,看她气色暗沉,但眼睛还在转,纠正道,“堂奶奶没事,就是累着了。”

    老方氏也没料到会闹这种乌龙,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梨花的眼,讪讪道,“你堂奶奶想喝药。”

    梨花朝砌灶的人喊,“给堂奶奶盛一碗药来。”

    老秦氏估计有点暑热,喝了药就睡着了,老方氏怕她醒不来,情真意切的守在旁边,比谁都紧张。

    即使这样,老秦氏的三个儿媳仍不给她好脸,觉得婆婆就是被她缠得不坐车累成这样的。

    碍于辈分,她们明面不提,转身让丈夫找明四兄弟聊一聊。

    没多久,明四兄弟就把老方氏接到了官道上。

    日头毒辣,梨花她们进山坳后就再没牛车经过,因此官道被难民占了去,推车,箩筐,背篓,竹席等铺了一路。

    明家逃荒只带了衣衫,此时铺在地上当竹席用的,老方氏这一走,算是彻底跟赵家划清了界限。

    梨花乐见其成,赵大壮也乐得耳根清净,确认老秦氏没事,重新分配活,确保每个人都有事情做。

    明确了分工,煮饭分饭领饭没有生任何乱子,也没人抱怨分的饭少不够吃。

    便是老太太也没像从前挑嘴,反倒对清汤寡水的粥赞不绝口。

    赵漾不行,粥端过来他就闹着要吃肉,元氏说没有,他满地打滚,边滚边喊叫,“我就是要吃肉!”

    滚到元氏脚边,见元氏不吭声,直接踹元氏的手。

    族里没有那么多碗筷,粥用树叶兜着,放在树枝固定成碗状的架子里的。

    他这一踹,元氏下意识扬手,粥全撒了。

    赵漾不觉得错了,脸红脖子粗的指着装肉的箩筐,蹬腿干嚎,“明明有肉,为什么不给我吃。”

    “那是你三叔的。”

    “我不管,我就要吃。”

    彼时梨花已经吃过饭,正让赵大壮找人砍些树回来,水桶落了不少在铺子里,为了保证日后有水喝,必须有足够的盛水的木桶。

    见那母子僵持住,边上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她几步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撒泼打滚的小孩,“要吃肉就先干活。”

    看到她,赵漾翻身就坐起,竟是有些害怕似的。

    声音也小了许多,“什么活?”

    “等我想到再说。”

    “我干了活你就给我肉吃吗?”

    “当然。”

    赵漾不哭了,扒着元氏的腿站起,小嘴张呀张,想问什么

    活。

    梨花扬手打断他,“有活了我自会喊你。”

    赵文茵拽自家弟弟,“她骗你的,大堂伯说了小孩子只要不乱跑就行,根本不用干活。”

    赵漾擦了下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挣脱赵文茵的手,哼哼道,“我就要干活。”

    赵文茵:“……”

    他脑子进水了不成?

    元氏倒没想那么多,想着只要儿子不闹腾就好,抖抖袖子上的粥,牵赵漾,“肚子饿不饿,坐着阿娘喂你吃粥。”

    赵漾倨傲的别开头,“我不吃,我要留着肚子吃肉。”

    “……”

    活还没干呢,梨花道,“你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干活?”

    赵漾小脑袋一扭,直勾勾瞪元氏,“那我吃饭,但不能吃太饱,否则吃不下肉了。”

    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连谎话都听不出来。

    老太太问梨花,“四郎咋回事?”

    “不知道呀。”

    赵漾是元氏的心头肉,宝贝得不得了,在这以前,梨花和他说话的次数并不多,“或许是太馋了吧。”

    “吃了两只鸡腿还馋…”老太太素来不喜欢元氏生的儿女,没个好脸道,“真不知道你大伯母怎么教的。”

    梨花从善如流,“这点大伯母赶阿奶你差远了。”

    “她也配跟我比?”老太太嗤笑,转头见几个侄媳妇八卦脸,不想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及时结束话题,“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把你阿耶的衣服补出来。”

    她的针线多,请了几个侄媳妇帮忙缝衣服,主要缝她和梨花的,赵广安的袍子得她亲自缝。

    缝得正认真呢,忽然有个胡麻大小的东西掉在手里的白色里衣上。

    她吸气一吹,下一刻,又落下几个。

    老太太不悦的抬头,“谁啊…”

    却见昨日要死不活的妯娌站在面前挠头,里衣上的东西正是从妯娌头上掉下来的。

    老太太惊呼,“四弟妹,你头上长虱子了?”

    老吴氏面不改色,“你没长?”

    “……”

    别说,老太太还真不确定自己头上长没长虱子,她只知道梨花长虱子了,老三让她得空用篦子给梨花梳梳头,谁知这两日赶路给忘了。

    难得看老太太被问住,老吴氏心里的那点别扭不见了,“我记得你有篦子,快给我梳梳,我痒得受不了了。”

    “……”

    老太太才不做这种恶心事,“要梳你自己梳。”

    “篦子给我。”

    老太太把篦子给她,老吴氏找老秦氏给她梳头,老秦氏也头痒,老吴氏扒她的头发,“我给你瞧瞧。”

    半白的头发一扒开,老吴氏震惊得拔高了声儿,“你头上的虱子都能当成肉煮来吃一顿了。”

    想吃肉的赵漾又跟元氏赌气了,“我不吃粥,我要吃虱子。”

    “……”

    元氏头疼,“虱子不能吃。”

    “四奶奶能吃我为啥不能吃。”

    “……”

    见元氏答不上来,赵漾脚一蹬,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元氏拿他没办法,求助老吴氏,“四婶,你和四郎说说吧。”

    老吴氏坐在老秦氏膝盖间,回头瞟一眼,“揍他一顿,看他还想不想吃肉。”

    这些天,所有孩子都老老实实的待着,就赵漾得不得的哭闹,比几个月大的婴儿还难哄,搁谁家不挨打啊?

    老吴氏道,“你要舍不得,让你娘收拾他两下,保管他安安静静的。”

    一听老太太要收拾他,赵漾再次坐起。

    老吴氏觉得稀奇,“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到庙里那晚,赵广昌堆火烤鸡,赵漾在边上急得跺脚,聒噪得让人厌恶,哪晓得没完,半夜醒来,张嘴就要吃肉,赵广昌哄他天亮吃,他扯起嗓门就哭。

    老吴氏从没这么想揍一个人过。

    因为这事,刚刚她铺竹席都不挨着元氏了,就怕赵漾这娃闹得她头疼。

    赵漾不敢惹老太太,只跟元氏发火,重重跺地,“我要吃虱子,我就要吃虱子。”

    老秦氏正好梳下一排虱子,逗赵漾,“来来来,都给你。”

    赵漾眼睛一亮,欢喜的跑过去,见梳子上密密麻麻的东西爬,嫌弃道,“这也太小了吧。”

    “再小也是肉,叫你娘给你煮了。”

    周围人捧腹大笑,怕他当了真,笑道,“三十五郎,虱子可不能吃哦。”

    族里重新排行,赵漾三十五,虽不适应,却也要慢慢改口。

    “为啥?”赵漾收起馋相,一脸困惑的问。

    “太脏了。”

    只有不常洗头的人才长虱子,不是脏是什么?老秦氏甩掉篦子上的虱子,抬眉看他,“待会我看看你长虱子了没。”

    赵漾意识到了什么,脸红的捂住头,怒道,“我才不长虱子呢。”

    他很爱干净的。

    赵漾抹不开脸,其他人抹得开,抱着堂妹的赵多田喊,“堂奶奶,待会给我看看好不好。”

    “没问题,头痒的都过来,待会挨个给你们梳。”

    这种天,长虱子并不丢脸,有几个小姑娘常年长虱子,已经有了灭虱子的经验,姐妹几个一前一后坐着,一缕一缕的扒头发找虱子将其掐死。

    整个下午,妇人孩子都在忙这事,受她们影响,梨花也感觉满头虱子在爬,挠了好几回。

    赵广安怕她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拖着她去找老吴氏。

    老吴氏手法娴熟,几下就梳好一人,梳完梨花的头发后不忘点评,“十九娘的虱子算少的。”

    “……”

    梨花看了眼颜色发黑的篦子,识趣的闭嘴不言。

    不过不得不说,梳头后整个头皮舒爽了许多,她让赵广安也坐下梳两下。

    赵广安满脸抗拒,“我不梳,真有虱子我戴璞头。”

    “你这是讳疾忌医。”老吴氏拍拍篦子,“来,四婶给你梳几下。”

    赵广安撒腿就跑。

    没有虱子让带虱子的篦子一梳也有了,他才不干呢,“我看二堂伯削板子去。”

    砍回来的树是湿的,二堂爷让人把木头削成板子,这样晒个两三天就能用了。

    其余的木头削成勺子,方便喝粥用。

    男女都有事儿忙,太阳落山都没注意,还是官道上有人离开,赵家众人才回过神来。

    赵大壮指挥人抱板子,“准备启程。”

    老秦氏双脚还肿着,看老方氏离得远,赶紧爬上车钻进车棚,“三娘,我坐一会儿啊。”

    她认命了,跟老方氏死耗着不是法子,必须作弊,担心梨花撵她,她发誓,“我坐十里地就下去。”

    赵大壮跟赵广昌约定的汇合地点在丰迩镇,处于北边几个镇的中央,差不多明天晚上就能到。

    梨花道,“车里就我和阿奶,堂奶奶你尽管坐。”

    “不用,我待会去后面坐。”

    只要甩开老方氏就行。

    第35章 035消息传递跑得快的已经到戎州……

    老秦氏扒着车棚往后瞧,牛车两旁的人堆里,老方氏伸着脖子往车上看,明显在找她。

    她急忙抓起棺材上的扇子盖在头上,身体努力缩成一团。

    做针线活的老太太笑她,“坐车又不是做贼,心虚什么…”

    “嗐。”老秦氏一脸愁闷,“你不知道,我那亲家太能走了,我继续和她耗着,她没啥,我估计得累死。”

    “那你就坐车啊。”

    “哎。”老秦氏有口难言,“还是三嫂子你有福,几个亲家都不是来事的。”

    亲家都不在,怎么来事?老太太翻白眼,有心揶揄她两句,但看老方氏走过来,忍着没吭声。

    老方氏找不到老秦氏,问老吴氏,“她四婶,看到我那亲家了吗?”

    老吴氏斜她,“你看我像看到的吗?”

    她在给老村长梳头,车上颠簸,她握篦子的手不稳,动作摇摇晃晃的,不小心扯掉了老村长不少头发,因此脸色很难看。

    老方氏惹不起她,赔着笑脸道,“那我再找找。”

    往前几步,见老太太坐在车棚外继续缝那件补丁最多布料最好的袍子,心疼不已,“三嫂子…”

    “没看到!”老太太斩钉截铁。

    老方氏:“……”

    她

    其实想说这么好的袍子缝成这样太糟蹋了,不过老太太既说没看到,她便又往前走。

    从尾走到头,问谁都说没见到老秦氏,她回到儿子身边,语气笃笃的说,“你岳母在躲我。”

    才知道呢,明四看向乌泱泱的队伍,劝他娘,“她既不待见你,你就甭找她了。”

    “我不信离了赵家活不下去。”人要脸树要皮,白天赵大壮已说得明白,他才不上赶着让人嘲笑呢。

    “蠢货!”老方氏嗔儿子,“现在是怄气的时候吗?你岳母离了咱有吃有喝,咱离了她呢?”

    离了老秦氏,她们就穷得剩几件衣衫,以及几个硬邦邦的铜板,即使挖了野菜也找不到炊具煮。

    她斥明四,“往后要对四娘和你岳母客气点,别动不动就发火,否则赵家人挥起拳头,娘也护不住你。”

    想到夏三郎鼻青脸肿的模样,明四皱眉,“赵家人蛮横了。”

    “谁让他们人多呢?”

    老方氏继续虚起眼睛寻找老秦氏的身影,明四扶着她,嘟哝道,“早知道不出来了。”

    “不出来就是死。”老方氏不后悔逃荒的决定,真要后悔的话,就是该挑担子装些水,因为她又渴了,“四娘呢,问她有没有水…”

    说起这个,明四怨念更甚,“我问过了,没有,赵家好像也没什么水了,赵大壮禁止大家伙私下盛水。”

    “那怎么办?”

    明四哪儿知道?

    “不行,得求你岳母想想法子。”老方氏甩甩腿,深吸口气,继续顺着队伍找老秦氏去了。

    老秦氏防着她,向老太太借了件灰色衣服罩在头顶,老方氏找了两遍也没找到人,于是问赵四娘,“你娘不会死在哪处了吧?”

    赵四娘也好一会儿没看到老秦氏了,害怕她不声不响的倒在路边没人知道,忙去问她三个嫂子。

    三妯娌一嘀咕,心里也慌了,爬上车站着大喊,“娘,娘呐~”

    一听儿媳妇的声儿,老秦氏心里那个气啊,亏她平日待她们那般好,紧要关头,她们竟如此报复自己,她喊梨花,“三娘,给我骂她们几句。”

    “三娘是晚辈,还要名声呢!”老太太也没想到侄媳妇这般蠢,跟梨花说,“叫你大堂伯…五堂伯让她们闭嘴!”

    赵大壮族里排行五,今后不能再说是大堂伯了。

    这事赵广安就能办,梨花去前头找赵广安,很快,赵广安就回,“莫喊了,五婶跟十五堂兄先走了。”

    十五郎是老秦氏二儿子,被安排去给北边亲家传信去了。

    人傍晚走的,那会老方氏跟胡夏两家聊得起劲,没怎么留意,就纳闷,“你娘还走得动?”

    三妯娌也纳闷,“我娘不是腿疼吗,哪能走那么远的路啊。”

    “……”

    老秦氏气得锤棺材,老太太亦翻白眼,“瞧你给秋生几兄弟娶的什么玩意!”

    “我哪晓得她们这么蠢啊。”老秦氏锤棺材锤得手疼,改锤自个儿胸口,“我也后悔啊。”

    “算了,不说了,我家那三个也是蠢的。”

    “……”梨花看老太太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嘴角抽了两下,“阿耶,你就说堂奶奶自个儿愿意去,咱拦不住。”

    赵广安一喊,三妯娌总算歇了声儿。

    老秦氏瘫在棚壁根棺材间,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呼吸声比前头的牛还重。

    老太太拿走她头上的衣服,“你那几个儿媳妇得多敲打敲打,要不然还得坏事。”

    “怎么敲打呀。”老秦氏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说话仍在大喘。

    老太太一针见血,“骂呗。”

    老秦氏骂不出来,儿媳妇之所以大惊小怪也是因为担心她,她这次骂了她们,下次她不见踪影,她们不找她怎么办?

    “婆婆不好做啊。”老秦氏叹气。

    烂泥扶不上墙,见她这样,老太太懒得说了,“三娘,撕块鸡皮给我。”

    “好。”梨花撕了块带肥油的鸡皮放老太太嘴里,见她从篮子里挑了块灰色的布在衣服上比划,问老太太,“阿奶,要不要留些布捂脸用啊。”

    老太太抬头。

    梨花故意皱起小脸,“我怕又碰到满地飞舞的蚊虫和苍蝇,一说话,全往嘴里钻…”

    画面感太强,老太太毫不犹豫的点头,“必须留。”

    光捂脸不行,最好把头全罩起来,苍蝇蚊虫叮过死尸,飞到头上不走太恶心了。

    “补完这件衣服阿奶就缝幂篱。”

    “做幂篱最好用轻纱。”既能遮尘,又不阻碍视线。

    老太太眼睛望向车尾的背篓,“里面有。”

    城里流行白色轻纱帐那会,老三给他买了几匹纱回来,她留着没用呢。

    梨花猜她带上了,在铺子归拢各家行李时,她把老太太的东西全装上了,并没发现纱布,她走向车尾,“我给阿奶拿过来。”

    老秦氏无所事事,“有没有针,我帮着缝。”

    “你会?”老太太狐疑,村里人不讲究女子出门遮面,因此少有人家买纱衣的。

    老秦氏老实的摇头,“你教我啊。”

    等她学会也给自己缝一个,免得碰到蚊虫束手无策,她问老太太,“用的布多吗?”

    “不多。”

    前朝至今,幂篱进行过好几次改进,所用的布料越来越少,她摊手擦过脖颈,“缝成筒状,到这儿就行。”

    老秦氏直言,“还是有点多。”

    但为了不受蚊虫侵扰,再多的布也得用,待梨花拿来搅成长条的布料,她不敢相信,“用新布做?”

    会不会太奢侈了?

    “只有这个布了。”

    原本还有她死后用的白色粗麻布的,但她就一个腰,缠不了那么厚的东西,“将就着用吧。”

    “……”

    一点也不将就好吗?

    见梨花呲啦呲啦的裁布,老秦的心一颤一颤的,难怪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嫂子家哪怕穷了,随便拿出点东西也比普通人的好。

    “三娘,能不能裁点给我啊。”她舔了舔唇,有些脸红的问道。

    “问我阿奶。”

    老太太大方惯了,“拿去吧,就你那三个儿媳的蠢样,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

    “……”这不是戳老秦氏心窝子吗?梨花怕两人展开“儿媳攀比”战,绕过这个话题,“阿奶,能给四爷爷一些布吗?”

    “给吧,他都那样了,不给他做个幂篱,蚊虫看到他估计会把他当尸体蛰。”

    “……”

    梨花发现自打出了村,老太太的嘴就越来越毒,莫不是天气太热,体内的热死散不出来?

    她甩甩头,表示想不明白,索性裁完布去前头陪赵广安说话。

    官道宽敞,三辆牛车并行,两边是走路的族里人和陌生人。

    陌生人告诉赵广安,他妹夫村里跑得快的人已经到戎州城了,赵广安惊讶,“他们何时走的?”

    “芒种前后吧。”

    “那么早就看出会闹荒?”

    “人家是举人,学识渊博得很,不过他家去戎州城跟闹荒无关,他寿辰前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待在老家恐有大祸,于是没两天就带着全家去戎州城了。”

    赵广安想到王家大房,王家北上,理由是进京拜师,可是不是逃灾,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

    梨花问男子,“他家亲戚走了吗?”

    “没走。”

    和王家人的做法一模一样,梨花又问,“你们村还有其他读书人吗?”

    “当然有啦,咱们村出了个举人老爷可是几十年都没有的事,举人老爷出钱办了所学堂,村里好多孩子在里面读书。”

    “有考上秀才的吗?”

    “举人老爷的儿子啊。”男子道,“他们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两个秀才。”

    “都走了?”

    “肯定的呀。”男子说这些,一是显摆他到戎州城有靠山,二是希望赵广安上道请他坐车。

    不过他好像高估了赵广安,这人似乎完全没懂他的意思,这么久了都不吭声。

    第36章 036为民除害过所问题

    男子等呀等,等了两里地也没等到赵广安开口,不得不清着嗓子问,“你们可有亲戚在戎州城?听说难民太多,没

    有亲戚在城里的通通不能进城…”

    他这一说,前后的人都围了过来,“那怎么办?”

    男子将左肩的扁担换到右肩,高傲的昂起头说道,“想办法跟城里人攀亲呗。”

    聪明的人立刻领会到男子用意,小心试探,“不知兄台的哪位亲人在城里。”

    “就是我刚刚说过的举人老爷啊。”

    读书人地位崇高,有功名在身的更为尊贵,当即有人夺男子扁担要给他挑担子,“兄台,我来吧。”

    男子得意洋洋的垮下右肩,目光盯着赵广安,一脸“你怎么还不请我坐车”的表情。

    赵广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转身问梨花,“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怪他没懂男子的言外之意,他常年泡在茶馆,接触来形形色色的人,进城这事,只要有衙门盖章的过所,说难也不难。

    没必要麻烦人。

    见梨花摇头,他不禁小声问,“那他老是看我干啥?”

    “阿耶长得好看吧。”

    赵广安承认自己一表人才,可男子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他侧目看向左侧车辆,“书砚,三叔跟你换个位置。”

    这话正合赵书砚的意,元氏上车后,滔滔不绝的念叨四弟想吃鸡被梨花训了,明里暗里让他这个做兄长的为四弟出头。

    元氏也不想想,他一个原配生的长子凭什么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去得罪三叔。

    火速跟赵广安换了位,回头朝老太太颔首,“阿奶,是我赶车了啊。”

    “看着路,别把我颠晕了。”

    “好呐。”

    众所周知,老太太最疼的儿子是赵广安,最疼的孙子是赵书砚,书砚娘死时,老太太答应她无论赵广昌将来有几个儿子,大房的家产都会让书砚占大头。

    所以哪怕元氏百般不情愿,赵广昌仍把长子带在身边教导他怎么经营铺子。

    看孙子衣服上的破洞没有补上,老太太让他衣服脱下来。

    赵书砚低头看了眼,“阿奶,这样穿着凉快。”

    “可太寒碜了。”老太太挑了件赵广安的衣服出来,“三娘,把这件衣服给你大堂兄。”

    梨花接过衣服递给赵书砚,“大堂兄,我牵牛绳,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时下男子多穿两件衣,一件里衣,一件半臂衣,赵书砚的里衣完好,只换半臂衣就行。

    梨花从他手里拿过牛绳,还没来得及拽两下,突然嘭的一声,方才炫耀城里有亲戚的男子撞了上来,随即弹出去撞倒了好几人。

    同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背影横冲直撞往前跑,引得路上的人破口大骂,摔倒的男子反应过来,大喊,“担子…抢劫,有人抢劫啊。”

    男子伤了腰,许久才站起,脸上不见得意,满是惊慌与无助,“抓住他,快抓住他啊。”

    月色皎洁,那道狂奔的人影混进人流不见了,男子直跺脚,“帮忙抓住他啊。”

    大家疲于奔波,谁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置自己于危险中?

    刚刚奉承男子的人迅速退开,转眼就剩挨车行驶的族里人,事情怎么发生的他们也不知,男子春风得意,侃侃而谈,引来无数想巴结他的人,谁知突然伸出一只手把男子往车上推…

    然后挑了男子担子的人狂奔而去。

    分明是有备而来,没准前头就有他的帮凶。

    族里人抱紧怀里的镰刀,如临大敌,浑身戒备,“那些人太胆大了,竟敢明抢。”

    赵书砚没经历过这种事,脑子还是懵的,“咱们会不会有危险?”

    “咱就几口棺材,有什么好怕的?”梨花反问。

    族里人迅速回神,“谁敢碰我爹的棺材我砍死他!”

    锈迹斑斑的镰刀磨得锃亮,周围人无不露出畏惧之色。

    牛车继续行驶,男子瘫坐在地上,被路过的人分割成了模糊的剪影,梨花看了眼,不知他是不是后悔刚刚那般张扬。

    乱象已生,要想活下去,必须低调行事,她让赵大壮找机会提醒一下族里人,以免类似的事儿发生在赵家身上。

    因着这事,族里氛围低迷了许多,天黑后,好多人不睡觉主动要求守夜。

    难民增多,官道坐满了人没法行车,赵大壮观察一圈,找梨花和族里老人商量,“我们要不要连夜赶去丰迩镇?”

    他发现难民们开始拉帮结派了,因为每堆火旁边坐着的人明显昨晚的多,甚至还有几个蟑头鼠脑的男人明目张胆问人要粮食。

    有老人孩子的人家不敢不给,一会儿工夫,男人手里的麻袋看上去就沉甸甸的。

    他怕那些人冲过来硬抢,又或是偷族里的孩子威胁他们。

    几人默契的看向老村长,后者望着梨花,目光要比以往沉重。

    赵大壮问,“我爹怎么说?”

    梨花一字一字顿道,“不走,谁认怂就逐出族谱。”

    “……”前些天他爹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了不让走投无路的老丈一家抢他们,他爹送粮又送水,现在改主意了?

    赵大壮看着他爹,“他还说啥?”

    “为民除害。”

    “???”赵大壮盯着他爹沧桑的老眼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为民除害”几个字来。

    等等,什么为民除害?赵大壮错愕的抬起头,看向抱着麻袋满意离去的男人,“我爹…”

    莫不是想以恶制恶?

    见他懂了,梨花稳重的拍拍他的肩,“四爷爷就是这个意思,五堂伯,去安排吧。”

    身不能动嘴不能言的老村长:“……”

    他啥时说要为民除害了?这三娘,又乱说!

    赵大壮看向无边夜色笼罩的大山,“抢回来的粮食怎么处理?”

    “咱自己留一半,剩下的还回去卖个人情,问问有没有人认识奎星县衙门里的人,方便咱办过所。”

    男子担子被抢,多半是有人识破了他的谎言,五黄六月的,少有人出门,戎州城的消息怎么可能传到青葵县这边来。

    再者,有过所者能畅通无阻的进出城是朝廷规定的,何来必须有亲戚在城里一说?

    连她都知晓的事,肯定还有不少人知晓,而这儿到戎州城只有奎星县的县衙能办过所,可想而知衙门前聚集了多少人。

    赵大壮亦想到这点,“咱们人多,怕是不好办。”

    商人和读书人经常离家远行,办过所容易,普通百姓的话,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得离乡百里的,否则会被视为叛军处置,因此过所卡得很严。

    梨花一度也这么以为的,然而到处是难民,衙门压着过所不给,只会激起民怨。

    除非奎星县县令撂担子不干了,否则不可能置难民不顾。

    她道,“先问问,谁要是有奎星县县衙的亲戚,邀他们与咱同行。”

    赵家人多势重,给几口之家当靠山不成问题。

    赵大壮也琢磨过来,“成。”

    这时,粮食的男人们鬼鬼祟祟往山里去了,赵大壮急忙叫几个魁梧点的汉子,抄起家伙就往前追。

    官道上没睡的人看到这幕,害怕殃及到自己,仓惶的收起行李往前挪。

    族里的妇人们通通醒了,自发把孩子围起来,警惕的盯着四周。

    挪地的人扑灭了火堆,官道暗了许多,老太太紧张的握着锄头,“三娘,你五堂伯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那群人不是附近村民,此番上山是想营造山里有帮手的假象罢了,实在他们有家人在官道上,不会和五堂伯他们硬拼的。”

    刚说完,漆黑的山里爆发几声怒吼叫嚷,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及哗哗哗的树叶声。

    估计打起来了。

    老太太胆战心惊,“咱要

    不要帮忙?”

    “等五堂伯的消息。”

    梨花面上镇定自若,却也害怕发生意外,双眼紧紧望着黑不见底的山坡。

    一会儿后,路旁的树颤了颤,树后钻出几个人来,梨花欢呼,“五堂伯他们回来了。”

    赵大壮身上沾了不少杂草,见难民们往前簇拥,给官道空出了大片地,喊道,“我们把粮食夺回来了。”

    怕被盯上,好多难民们摸黑前行,骤然听到这话,齐齐停下脚步。

    赵大壮又喊,“刚才被迫交了粮的可以回来取。”

    难民们面面相觑,既想拿回粮,又怕赵大壮故意放出诱饵引他们上钩,然后逼迫他们把粮全交出去。

    沉默蔓延,整个官道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一老翁跺脚,“大不了不活了,我去。”

    他搁下背篓,视死如归的走了出去,“老大,你们先走。”

    对方要拿他威胁儿子,他就当场咬舌自尽。

    老翁一迈脚,另有两个年轻汉子跟上,“我看他们面善,不像坏事做尽的人。”

    赵大壮倒是不知他们怕成这样,等人走近,问他们损失多少粮。

    老翁,“我家四碗。”

    一灰色衣服的汉子道,“我家六碗。”

    赵大壮看向拧眉不言的青年,“你呢?”

    青年垂眼,“我给了四贯钱。”

    “我找找。”赵大壮手伸进麻袋,真摸到了铜板,给钱时,见青年颧骨有淤青,多问了句,“他们打的?”

    青年唔了声,拿过两贯钱就要回去,绝口不提手里的钱少了两贯。

    赵大壮打量他,青年面如冠玉,一身天蓝色长袍装束衬得气度不凡,难怪拿几人问他要钱,大热天还讲究穿着的人必不是穷人。

    想到梨花的叮嘱,他开始与其寒暄,“还有没有损失其他?”

    麻袋里除了粮,还有银钱首饰。

    青年怔了下,“没了。”

    “那你过去问问谁家交了首饰,我们出了力,留一半作报酬,其他的会悉数返还。”

    青年欲言又止,赵大壮怕自己表现得太热络令人起疑,低头给老翁舀粮,“老丈可是去戎州城?”

    “是啊。”见赵大壮舀粮的碗比他家的大,心头过意不去,“多了。”

    “没事。”赵大壮趁机打听,“戎州城乃州城,刺史下令封城怎么办?”

    “其他人也在说这事,想进城,最好办好过所。”

    “奎星县县令会给咱办吗?”

    “会吧。”老翁没有带器皿,粮用衣服兜着的,说这话时,他并没什么底气,“不给办,我们就有死路一条了啊。”

    第37章 037说实话了离开戎州就好了

    想到沿途的尸骨,赵大壮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只盼奎星县县令是个好官,对了,老丈知道丰迩镇附近哪儿有水吗?”

    “往西几里有条小河,有没有干就不知道了。”

    “谢谢老丈。”

    赵大壮给两人舀粮时,长袍青年已回到队伍里,许是看赵家人耿直硬气,半信半疑的折了回来。

    “我给了银镯子…”

    “我给了两升细面。”

    “他们抢了我的钱袋,里面有五个碎银…”

    损失了财物纷纷凑上来,镯子簪子不好掰断,赵大壮全还了回去,引来无数感恩戴德的目光,连长袍青年亦去而复返。

    等所有人领完东西离去,他才缓缓上前,“你们想办过所?”

    赵大壮把麻袋给赵铁牛收着,侧目看他,“小兄弟有门路?”

    青年摸了下疼痛的颧骨,目光落在轻了不少的麻袋上,开门见山,“你拿什么换?”

    “小兄弟全家的安全如何?”赵大壮坦言,“家里的粮和钱都换成了牛车,所以给不了小兄弟报酬,但我们人多…”

    人多,且有锄头和刀具,寻常难民不是他们的对手,青年低头思索许久,“我娘和我侄子需坐车。”

    “没问题。”赵大壮爽快应下,“不知小兄弟有何门路?”

    “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奎星县衙门当值,找他帮忙应该没问题。”

    赵大壮想到被抢了箩筐的男子也吹嘘城里有亲戚,但他之前明明说那个举人和他妹夫同村而已。

    因此他追问,“不知是多远的亲戚?”

    青年抿了下唇,不愿说。

    赵大壮皱眉,出门在外,不能靠他一面之词就让全族人捎他们一程,他扭头看了眼棺材边一无所知的族人们,向青年解释,“我们家老人孩子多,不得不谨慎点,还请小兄弟你谅解。”

    青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火堆前,妇人们紧紧攥着家伙,脸上疲惫和迷茫被坚毅所取代。

    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娘,从临县到青葵县,哪怕遭遇好几次抢劫也没消磨她去奎星县的意志。

    半晌,他轻道,“县令是我舅舅…”

    赵大壮看他气度不凡就知不是普通人,不成想有当官的亲戚,按住心底喜悦,进入正题道,“你们行李多不,要不要帮忙?”

    知他信了,青年拒绝他的好意,“我自己能行。”

    他爹染热病去了,兄长嫂子在途中与难民打架没了,如今就剩他和他娘,以及四岁大的侄子。

    行李在途中被抢,只剩几件衣物,几个没水的水囊。

    他们过来时,赵大壮已跟族里人说过了,妇人们自动匀了床竹席给他们,青年感激不已,“我姓沈,诸位唤我沈七郎就行,这是我侄子云霄。”

    小孩子有点认生,脸埋在沈七郎衣服里不肯抬头,老吴氏道,“孩子也累了,先让他休息吧。”

    沈七郎抱起侄子放到竹席上,起身欲去外面睡,这群人行事周全,妇人孩子在里侧,汉子在外侧,依照规矩,他不能留在这儿。

    但侄子睁着眼,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沈七郎哄他,“二叔给你找水去。”

    几天前他们就靠树叶的汁水解渴充饥了,是以他经常用这个理由留他和亲娘待着。

    这次却不管用,侄子坐起,双手抱住了他的腿,不说话,也不让他走,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老吴氏她们心软了,“你睡这儿吧。”

    左右离棺材有两米距离,不怕他乱来。

    沈七郎再次道谢,抱起小侄子坐下,转身关心面容憔悴的母亲,“阿娘渴不渴?”

    “不渴。”妇人约四十来岁,披头散发的,若非衣服是上等的料子,恐怕会被认作疯子。

    梨花盯着她多看来两眼,问沈七郎,“你们哪儿的人?”

    听口音不像青葵县的。

    她一嘴官话,沈七郎愣了愣,避重就轻道,“邻县的。”

    梨花脱口而出,“乌蒙县的?”

    本是随口一猜,谁知沈七郎脸色煞白,目光亦开始闪躲。

    梨花和老太太睡在里侧,在沈七郎的斜对面,见他不作声,岔开话题,“你们县荔枝的收成咋样?”

    小姑娘五官精致,声音娇滴滴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人。

    沈七郎拍着怀里的侄子哄他睡觉,小声回,“荔枝树都被晒死了。”

    “饥荒岂不很严重?”

    乌蒙县盛产荔枝,家家户户都以荔枝抵税,一旦荔枝树枯死也就意味着许多人交不出税银,怕是只能逃了。

    看他点头,梨花撅着屁股往他挪了挪,“你们啥时候离家的?”

    沈七郎看了眼侄子安静的面庞,再次沉默。

    梨花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从两个婶子中间碰到沈七郎身侧,歪着小脑袋去看他怀里的小男孩。

    “他是不是饿了所以睡不着啊?”

    小男孩眼角还挂着泪珠,见梨花望过来,下意识躲进沈七郎臂弯里。

    沈七郎鼻头一酸,“可能吧。”

    自打兄嫂没了侄子就再没开口说过话,挑食的毛病也没了,几乎给他什么吃什么。

    他鼻翼张了张,侧目看梨花,“你们哪儿人?”

    “井田镇的,村里没水了,来青葵县投奔亲戚,哪晓得亲戚撇

    下我们跑了,不得不北上逃荒,沈七兄,你们逃荒不跟族人一起吗?”

    她眨眨眼,秀气的小脸满是困惑。

    沈七郎移开视线,“族人们往南诏城去了。”

    乌蒙隶属南诏管辖,正常来讲,都该往南诏去,梨花垂下眼睑,正要细问,他竟主动说起,“我舅舅在奎星县,这才和族人分开走的。”

    要不是他穿得太显眼梨花或许就信了,这个世道,人们获得消息的渠道大相径庭,为官者最快,读书人次之,而老百姓最末。

    沈家必是知道什么才离开族人北上的。

    不过沈七郎肯定不会承认。

    梨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乌蒙县的荔枝树都死了,那岭南呢?以后不会吃不着荔枝了吧?”

    岭南自古就属于苦寒之地,土地贫瘠,常年遭受天灾,这次西南大旱,岭南的灾情只会重不会轻。

    沈七郎眺向南方,山野融入夜色漆黑难辨,哪儿寻得到乌蒙县的方向?

    “你习惯吃荔枝?”沈七郎失魂落魄的问道。

    梨花清脆的嗯一声,“荔枝甜。”

    沈七郎点头,夜风拂过他鬓角凌乱的碎发,他失神道,“以后怕是吃不到了。”

    “七兄家里种荔枝吗?”

    “不种。”沈七郎自知被梨花套了话,生硬的扯开话题,“你们家靠什么营生?”

    小姑娘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脸蛋也不甚干净,但饮食做不了假,她爱吃荔枝这点就表明家境不错,何况还知道乌蒙和岭南,不是没有见识之人。

    梨花微微后仰,语气坦然,“种地啊。”

    “你们家是地主?”

    “以前是。”

    沈七郎咀嚼这几个字的含义,安慰她,“会好的,你们人多,无论到哪儿都能开荒种地。”

    他不行,他什么都不会,以前有父亲和兄长护着,他专心读书考科举就好了,可现在,他得养母亲和侄子。

    他问梨花,“种地难吗?”

    梨花没有立即回答,琢磨了下他的话,“你是童生?”

    殷实的人家都会送孩子去读书,以沈七郎的年纪,考科举的话至少是个童生才是。

    没想到她这般聪明,沈七郎苦涩一笑,“以前是。”

    他的手实被人抢了,如今是个流民了。

    梨花宽慰他,“会好的。”

    这句话是他安慰她的,没想到小姑娘活学活用拿来安慰自己,沈七郎心底的沉闷消了些,“办好过所你们会去哪儿?”

    “戎州城啊,求刺史救救我们这群难民。”她问沈七郎,“你呢?”

    “听我舅舅安排。”

    他似乎有话想说,嘴唇动了动,忽然又不说了。

    梨花状似不知,像平常聊天似的口吻,“你舅舅会送你念书吗?”

    “不会。”

    “为啥?”

    “不想读了。”

    梨花知他不想说,戎州即将大乱,逃难都来不及又怎么安心读书?尽管他说不想读了,但梨花觉得他知道戎州要乱了。

    “七兄,你去过岭南吗?”

    沈七郎垂眼,眼角的乌青衬得眼神深不可测,“怎么问起岭南了?”

    “岭南过来的荔枝比乌蒙县产的甜。”

    “气候不同造成的。”沈七郎道,“乌蒙县也有甜如蜜的荔枝,没运到青葵县境内卖罢了。”

    “岭南的荔枝价格更贵。”

    “岭南远,运荔枝需要的冰更多,成本更高。”

    “岭南不止有荔枝,还有异兽!”担心沈七郎起疑,她将在茶馆里听的剡山异兽之事说了。

    沈七郎再次脸色大变,“哪间茶馆会说这种故事?”

    “我们镇上的茶馆啊,剡山异兽长相丑陋,专吃小孩子。”

    沈七郎下意识抱紧侄子,手不受控制战栗起来,明显害怕至极。

    果然,岭南动乱早有苗头,知道的人捂嘴不言罢了。

    她顺了顺额前的碎发,“七兄没听过?”

    沈七郎摇头,“没听过”三个字已到嘴边,却在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光里滚了回去。

    静默许久,他挤出几个字,“走出戎州就好了。”

    第38章 038水不够了忍一忍

    他果然知道点什么,梨花还有继续往下聊,沈母忽然坐起,“夜深了,小娘子回去歇息吧。”

    梨花烂漫一笑,“好呐。”

    沈母口风紧,怕是问不出什么了,她转身往回爬,老吴氏往里让她,跟沈母道,“十九娘经常去茶馆听书,对什么事都好奇。”

    沈母颔了颔首,“小孩子是这样的。”

    摸摸儿子怀里的孙子,怅然若失道,“云霄以前也这般多话。”

    可现在,他已经多日没张口说过话了。

    老吴氏不知她家遭遇,待梨花爬过,看着沈云霄夸起来,“你家孩子懂事,这么久了,没见他哭过,我家那几个,一天不哭个三五回过不了夜。”

    沈母看了眼里侧熟睡的孩子们,唇边泛起苦笑,“或许吧。”

    赵大壮给火堆添柴,见两人还坐着,柔声道,“娘,很晚了,快睡一会儿吧,天亮还得赶路呢。”

    “睡了睡了。”

    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前头突然响起哭声,有人死了,家人悲恸大哭,没多久,又有人哭嚎着说丢了东西,要搜旁边人的行李,双方唇枪舌剑俱不退让,又有孩子喊渴…

    一晚上闹哄哄的,天亮了都没消停,老吴氏别提多烦躁了,尤其一睁眼看到妯娌惺忪的坐在竹席上由梨花给她揉肩,心里酸呀。

    “路没走几步还把你累着了?”

    老太太一个白眼甩过去,竟是懒得多说,“快给老四煎药去吧你。”

    “……”

    老吴氏气歪了嘴,踹身侧的儿媳,“给你爹煎药去。”

    小吴氏已经醒了,可能夜里没睡好,脑子昏昏沉沉的,挨了一脚立刻清醒,起身,“这就去。”

    老太太眯起眼,“老大媳妇,烧水去。”

    元氏睡在棺材另外一侧,骤然听到老太太唤自己,有些没反应过来,忘了应。

    老吴氏心头舒坦了,身子往后一躺,抖着脚拇指道,“老二媳妇,过来给我捏捏脚。”

    “……”这回换老太太生闷气了,“老大媳妇,耳朵聋了是不是?”

    梨花被突然拔高的音量震得耳朵疼,“阿奶,我来吧。”

    “你歇着,让你大伯母来。”

    别人家的长媳对婆婆百依百顺,就她家娶了的菩萨回来供着,心里对元氏愈发不满,问梨花,“你大伯母可让你给她娘家送信?”

    就元氏这阳奉阴违的性子,若有娘家人撑腰,恐怕更加无法无天。

    “没有。”梨花老实回,“不过我猜大伯会去那边接人。”

    “……”老太太恨得牙痒痒,“竟不知他还是个孝顺的!”

    这两年,铺子严重亏损,他怀疑老大做假账欺骗她,碍于没有证据,她一直忍着的,这次进城,老大不上交银子不说,还把银票弄丢了…

    怎么想怎么可疑。

    “待会告诉你四爷爷,咱家的粮食不养外人。”

    老大想把元家人接来是吧,那就自己养。

    关于这事已经讨论过了,最初是想帮赵家媳妇养父母的,可出来匆忙,粮食没有搬完,只能让她们自己想办法。

    梨花说,“四爷爷警告过大家了。”

    清晨适合赶路,赵大壮他们一宿未睡,见前头的人开始行动,亦召集人套车。

    梨花上车时,消失许久的老秦氏再次攀着车钻进车棚里,“三娘,我脚底的泡化脓了,我再坐一会儿你们的车啊。”

    老太太蹙眉,“你那亲家还纠缠你?”

    “哎。”老秦氏无奈,“怕是做鬼都不会放过我了。”

    赵大壮把抢回来的物品还回去之事让老方氏非常不满,认为赵大壮该把粮食给她们而不是素未谋面的人。

    晚间睡得远,老方氏没找着机会发牢骚,天亮就在她耳朵边嗡嗡嗡的,比蚊子还惹人厌。

    她钻进车,却看里面坐着三张陌生面孔,愣了下。

    沈七郎主动打招呼,“阿婆。”

    看容貌,老秦氏约莫五六十了,唤声阿婆不过分。

    老秦氏一顿,“吃早饭了吗?”

    村里碰到人,开口都是这句,以致老秦氏忘记闹荒没有早饭吃了。

    好在沈七

    郎上道,配合的点了点头,见老秦氏扒着棺材木东看看细看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抱着侄子挪了几寸。

    老秦氏摆手,回头问梨花,“你奶装衣服的篓呢?”

    “我大堂兄没拿来呢。”

    正说着,赵书砚提着小背篓来了,问梨花,“我赶这辆车如何?”

    方才老太太把继母臭骂了一顿,他不想听继母倒苦水。

    梨花从篓里挑了件幂篱扔给老秦氏,回他话,“看我阿耶乐不乐意。”

    “三叔答应了。”赵书砚把背篓放上车,回去搀扶老太太。

    老太太不知在跟老吴氏较什么劲,一睁眼就使唤人伺候才,赵书砚是长孙,表现得十分殷勤。

    他越殷勤,老太太就越高兴,上车后还咯咯咯笑个不停,“三娘,这次阿奶没输吧?”

    “……”梨花嘴抽,“阿奶,咱逃荒呢。”

    能不能不跟四奶奶攀比了?

    老太太明显没懂,自顾往下说,“别以为阿奶没看到,你四奶奶偷偷训你堂姐她们了。”

    “……”

    “儿媳妇孝顺又如何,还不是没人给她揉肩?”

    “……”

    梨花觉得有必要让两人分开,要不然天天这么比,受苦的还是晚辈。

    老太太不知她在琢磨这些,还道,“明天你早点起啊,以我对你四奶奶的了解,她肯定会逼迫你堂姐天不亮就给她捶肩。”

    “……”

    老秦氏听得云里雾里,“三嫂子在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想想怎么应付你那亲家吧,四娘的孩子没养活不是她的错,可明家人摆出一副四娘亏欠他们的嘴脸给谁看呢?”

    赵四娘上个月生了个女儿,孩子不足月就没了,明家人前没提过这事,背后却没少给四娘甩脸色。

    她过来时,明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瞪四娘呢。

    老秦氏不彪悍点,四娘是要吃大亏的。

    老秦氏没意识到这点,替明家人找补,“孩子没了太难受吧。”

    “你不是说明家重男轻女吗?”

    “那是以前,现在估计不那么想了。”

    “狗还能改了不吃屎?”

    “……”

    这三嫂子,把她当成四嫂子了不成?

    不想聊家里的事,老秦氏问沈母,“怎么就你们?孩子爹娘呢?”

    还用问吗?全家逃荒,结果只有三人同行,其他人要么走散了,要么死了,老太太翻白眼,跟梨花嘀咕,“你堂奶奶也是个蠢的。”

    “……”

    这种话怎么接?梨花装没听到,望着远处荒野发怔。

    老太太估计觉得无趣,继续拿出针线活做。

    此去丰迩镇没有遮阴的地,温度升高之前,赵大壮领着众人上了山,在山洞歇了一下午,日落下山,蜿蜒的官道旁多了好几具尸体。

    其中两具尸体的衣服鲜血淋漓,明显与人斗殴而死,牛车经过时,老太太鼓足勇气看了眼,“今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咱们人多。”

    人多就是优势,所有难民看到他们都下意识的躲避,因此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这路死的人越来越多,路旁堆起了小小的山包,一座又一座的。

    更恐怖的是,族里没水了。

    几头牛不能缺水,两桶水必须留给牛,因此人再渴只能忍着。

    一忍,就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

    二堂爷拍着自己装水的竹筒,试图再倒出几滴水来。

    孩子们渴得哇哇哭,赵大壮毫不松口,“大家先忍忍,到丰迩镇就有水了。”

    “还有多久到丰迩镇啊?”

    “快了。”

    如此走了十几里,总算听到有人嚷嚷,“丰迩镇到了,丰迩镇到了,咱们有水了啊。”

    前头的人像到了鸡血似的兴奋往前冲,族里人激动地踮起脚朝前望,“能打到水了吗?”

    族里还剩两桶水,留给牛喝的,毕竟行李太多,不靠牛的话会累死人。

    想到很快就有水喝,族里人喜出望外,“刘二,能不能快点。”

    “快不了。”

    经过这些天,牛明显不如之前精神了,加快速度的话,牛恐怕吃不消。

    何况还要照顾走路的人。

    刘二道,“左右快到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啊。”

    梨花坐去前头,赵广安偏头,发干的唇咧起弧度,“等一下我们多装点水。”

    他已半天没喝过水了,嗓子干得像火烧过似的。

    梨花应道,“把水桶装满。”

    这次是她估算失误,一百多号人,一人喝两口也要两大桶水,在青葵县囤的水明显不够。

    索性几里外就有河,梨花问赵大壮,“木板晒干了吗?”

    得趁早把木桶做出来,要不然之后还会发生今日的事。

    “还得再晒一天。”

    丰迩镇的入口在官道右侧,估计怕难民涌入镇上抢劫,入口堆起了高墙,只看得到屋檐垂下的干草。

    许是里面亮着光,好些难民弄来竹竿撑墙往上爬,然而刚爬到墙头就咚的滑下来墩地大吐。

    一个,两个,无数个都这般,其他好奇的难民不敢爬竹竿了,“里头有啥?”

    “他娘的全是尸体,苍蝇,蚊虫…”

    这一路看得还少吗?有人纳闷,“那你吐什么?”

    “没见过这么恶心的。”

    堆成山丘似的尸体,头骨,躯干,四肢,随意堆砌在地上,苍蝇层层叠叠,宛若捅了蜜蜂窝似的。

    第39章 039河边乱象难民们聚在河边不走……

    不就死人吗?至于恶心成这样?有人觉得呕吐之人太夸张了,不信邪的爬上墙,然而脑袋刚伸进墙里就“哇”的吐出来。

    “他娘的,又是围墙又是尸体的,镇上的人恶心谁呢!”

    说话间,嗖的滑下地,擦嘴道,“就这破镇子还搞这出?求老子进老子都不会进。”

    原本想进镇上弄点粮食,现在不成了,只得先去河边打水。

    一行人骂骂咧咧的朝西边去。

    往西的山路狭窄,只容一辆牛车经过,赵家前头有两辆牛车,牛车转弯时,好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偷偷打量。

    赵大壮见了,脸色不由得凝重,吆喝,“先往后,休整片刻再出发。”

    眼瞅着河水近在眼前,还休什么整,一鼓作气到河边不好吗?

    二堂爷急了,“大家伙渴得不行了,先去河边打水啊…”

    赵大壮跳车,“牛累了,等它们吃点草再走。”

    恍惚想起那头生病的牛始终不太好,真要饿死了,遭罪的还是人,二堂爷麻溜的抓过背篓,“那我给你抱草。”

    “好。”赵大壮跑到最前排,不着痕迹的打量周遭。

    那两辆牛车驶入山路后,好几个两手空空的男子追了上去。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荒年里,一无所有的人最危险了,赵大壮打手势让刘二掉头,趁机跟车上的人说,“老人孩子挪去四五辆车上,其他人抄家伙,从前到后把车围住。”

    “难民太多,我总感觉会出事,待会大家贴紧点,别掉队,要是有人动手,使劲回击。”

    “这种时候不能心软,一心软,死的就是咱,相信大家这一路也瞧见了,哪怕咱好心救人也不见得有好报,与其那样,不如心狠点。”

    赵大壮字字铿锵,“咱千辛万苦的出来不就为了活命?若因软弱枉死在路上能瞑目?”

    夜以继日的赶路,脚底全是水泡,脱鞋时,鞋子像长在脚上的肉被人用蛮力拽下来,疼得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死了,这些罪不都白受了?还有棺材里的粮,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粮,自己舍不得吃顿饱饭,一死,全便宜外人了……

    光是想着,赵铁牛已经忍不住握拳头了,“老子还没活够呢,谁要扒老子裤子,老子弄死他!”

    赵书砚没经历过被难民扒腿不让走的场面,心有顾虑,“不小心打死

    了怎么办?”

    “路上被打死的还少吗?”赵铁牛扛起锄头,眼睛恶狠狠的看向周围,好像在搜寻猎物一般。

    周围的难民们心生忌惮,纷纷回避他的眼神,胆小者更是火速离去。

    如此,赵家调整好队伍重新出发时,路边少了许多鬼鬼祟祟的身影。

    然而事情远比想的要复杂,五里路,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因为过夜的人车太多,把山路给堵了。

    族里人懵了,“这下怎么办?”

    车子过不去,打水的话只能派人去,这么长的队伍,一旦跟族里分开,遇到危险就得自己应付了。

    赵大壮也没料到会这样,问他爹的意思。

    老村长躺在孩子们腿上,头枕着老吴氏的大腿,因看不清车水马龙的景象,眼底有些许茫然。

    梨花目光坚定,张口就来,“大壮叔你留下,铁牛叔喊五个人挑着桶去打水。”

    赵铁牛没意见,“我们走了族里怎么办?”

    “族里人多着呢。”梨花站起,只见山路弯曲,人车拥挤的铺向视野尽头,偶尔有人穿梭而过,招来无数推攘谩骂。

    她道,“你们走田埂,看能否从村子后面绕过去,对了,把其他几家的人叫上。”

    其余几家的人喊了无数遍口渴,没道理让族里人帮他们打水。

    赵铁牛看不惯那几家打骂女人的嘴脸,揣度他们的意思道,“他们不去怎么办?”

    “随意,反正别指望咱给他们水。”

    赵大壮喜欢这种泾渭分明的做法,拍赵青山胳膊,“明四是你妹夫,你跟他说去。”

    “好。”明家不像夏家殴打媳妇,但对四娘算不上好,妹夫去打水的话,自己护着他点,没准他记住这个情会善待四娘。

    知道明家人落在最后,他径直往后走,见着人后,好言好语说了这事。

    谁知老方氏脸色大变,然后扶着额就喊头昏,“四郎啊,娘怕是要死了,你千万要守着娘啊”

    赵青山气得脸青,什么要死了,分明是借口。

    “青山啊,婶子就想死在明四身边,挑水你让四娘和她嫂子去吧。”

    “”

    “咳咳”老方氏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哭,“四郎啊”

    赵四娘心软,扯兄长袖子,“阿兄,让我去挑水吧。”

    赵青牛瞪她,赵四娘铁了心要去,转身就跟人借桶,赵青牛想拦都来不及。

    有明家让儿媳妇去打水的例子在前,其他几家也不顾儿媳安危了。

    最后,族里五个男人带着十几个女人往田埂去了。

    赵青山兄妹都在,给老秦氏吓得哆嗦,一个劲的问梨花,“田埂上没什么人,你十一叔他们不会出事吧?”

    田间光秃秃的,荒草被烧成了灰烬,赵青山他们挑着空桶,背影端直稳重,和田野里万念俱灰的身影截然不同。

    梨花望着田野,“不好说。”

    老秦氏心神一凛,“为啥?”

    “田野还算宽阔,人们宁愿在山路上堵着也不变道,委实有些奇怪了。”

    老秦氏恍然,随即大惊失色,“那怎么还让青牛他们走小路呢?”

    “人少。”

    毕竟不是白天,视野受阻,梨花只看得见田对面村子的大致状况。

    那边院墙矗立,墙外篝火通明,聚集里许多人。

    老秦氏眼神不好,在她眼里,远处有蚊虫飞舞,尸骨无数。

    她担忧起来,“河里会不会有死尸啊?你四爷说了,泡过尸体的水喝了会生病,往年村里的古井死了人,他让大壮把井封了两个月呢。”

    老人对村里意外死亡的人记忆犹新,她一说,老吴氏和山英婆纷纷附和,“是啊,喝了脏水会死人的。”

    “所以会要煮沸后才能喝。”

    进青葵县县城后她就让婶子们囤煮沸过的水,婶子们囤是囤了,但没有囤多少,除了孩子,大人们喝的仍是井水。

    梨花道,“今后所有人都只喝烧开过的水,四奶奶,你多提醒着点。”

    老吴氏刚要点头,但不经意瞄到后面车辆的妯娌,登时改了口,“我要照顾你四爷爷,可没心思盯其他人,你奶清闲,让她做呗。”

    “你不干的活想丢给我?”老太太拒绝得干脆,“门都没有。”

    “为族里做点事怎么了?万一有人喝脏水死了,你当长辈的不觉得亏心啊?”

    “为啥亏心?脏水还是我强行灌他喝的不成?”

    “……”梨花已经尽可能不让两人坐一起了,怎么隔着车都能吵起来。

    她果断转移目标,“堂奶奶,这事交给你了。”

    老秦氏可不会错过讨好族里的机会,爽快应下,“没问题。”

    “题”字刚落下,赵铁牛呼哧呼哧的去而复返,“村里人设置了屏障,想过去,必须给粮。”

    “你不会说没有啊!”老太太和老吴氏异口同声,语气出奇的一致。

    赵铁牛愣了,两人也愣了,互相看一眼,迅速错开脸。

    梨花害怕两人又吵起来,赶紧先开口,“给其他行不行?”

    “他们只要粮,一趟五升粮…”

    老秦氏想到自家闺女了,五升粮虽然多,但族里拿得出来,明家去哪儿拿五升粮?

    她低低询问,“给钱也不行吗?”

    “不行。”

    “那怎么办?”老秦氏不知所措,“村子不让过,四娘她们就得从山路到河边,这么多难民,出了事如何是好?”

    鱼龙混杂,保不齐有无赖混在难民里,四娘要是沾上那种人,名声就没了啊。

    女子最懂这种事,老太太道,“四娘也是赵家人,那五升粮咱出了,让她跟着就成。”

    “就怕村民不认账。”老秦氏愁得眉头紧锁,“铁牛,去河边还有没有其他路?”

    “那就得往北走两里再翻山了。”

    河流沿着山蜿蜒向西,想要节省这五升粮,必须翻越远处的大山。

    老秦氏回头看向身后,大山矗然而立,黑云缭绕其间,让人看不清山的顶。

    这么高的山,可想而知要走多久才翻得过去。

    不说是否走得动,就族里目前的情况,即使翻过山估计也渴死一大片人了。

    梨花不知她在思考翻山的可能,粮食可以给,但必须确保那条路是安全的,总不能弄得个人财两空的地步。

    她问赵铁牛,“走小路的人多吗?”

    “不多。”五升粮不是小数,没点家底可拿不出来,赵铁牛问,“咱给吗?”

    “给。”梨花喊赵大壮舀粮,完了跟赵大壮道,“待会我告诉你怎么判断是否危险,记得把其他几家的男人叫上帮忙,他们再要推辞,就让他们自己凑粮去。”

    五升一趟,自然是人数越多越好,梨花说,“告诉他们,他们挑回来的水算赵家的。”

    赵铁牛就喜欢梨花这股聪明劲儿,从赵大壮手里接过五升粮就往坐一块的夏家人走去。

    夏家大郎的脸是他揍的,小时候堂姐给他摘过酸枣吃,他一直都记得,夏大郎要打人,那就比比谁的拳头硬。

    他原话转达梨花的话,夏母一蹦三尺高,“我们挑的水凭啥给赵家?”

    “甭跟我讲道理,就说你去不去!”

    “……”夏母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哼哼,“不去。”

    赵铁牛走人,“行,那我让堂姐回来,你们自己想办法去河边吧。”

    “……”

    难民多得像蚂蚁窝的蚂蚁,哪怕挤到河边也不见得沾得到水。

    见赵铁牛走得飞快,头也不回,夏母慌了,“我们没有桶啊…”

    儿媳妇的桶是跟身后的难民借的,条件是分他们半桶水。

    第40章 040放火烧村难民疯了

    赵铁牛回头问她,“那你们挑回来的水放哪儿?”

    夏母焦渴难忍,哪儿想过这个问题?

    先喝水解了渴再说啊。

    夏母张嘴欲回,被老方氏抢了先,“我身上还有点钱,准备跟村民买两个水桶。”

    夏母一激灵,“我也是。”

    赵铁牛反应极快,“那你们赶紧买桶帮咱挑水去。”

    “”

    梨花还有话交代,他没耐性和她们磨嘴皮子,催了两遍。

    夏母慢吞吞的从层层裹紧的衣物里摸了个黑灰色钱袋,和老方氏先过去了。

    赵铁牛去找梨花,随后才拿着粮跟上。

    这个村不大,却像丰迩镇那样围了高墙,几十个黑黝黝的汉子杵棍拎刀的站

    在墙门口,赵铁牛他们进去时,有股迈进山匪窝的惊悚感。

    不仅如此,隔几步就站着人,压迫感十足。

    赵铁牛偏头张望,“你们村的人挺多的啊”

    村民道,“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搬过来了。”

    下游几个村常常进贼,贼还打伤了人,里正深思熟虑后,把几个村的人全聚到上游来。

    这样既有足够多的人巡逻维护村里太平,还能另谋路子挣钱攒粮。

    当然,他说这话还有警告的意思。

    村里人多,不怕他们突然动手。

    赵铁牛从来没想过硬碰硬,按照梨花的叮嘱,问他们,“你们怎么不逃荒去啊”

    “这种天,往哪儿逃不是个死?”村民五官粗犷,说话时,一脸凶相。

    赵铁牛面不改色,下巴朝北边点了点,“戎州城啊?”

    村民甩头,“太远了。”

    “总比留在村里强啊?”

    “谁说的?咱守着河,又有打水人赠的粮,不愁吃不愁喝的,干啥非得瞎折腾?”

    也是,若非三婶家没有余粮了,他们也待在村里没出来呢。

    赵铁牛紧跟着他走,走过几座院子。

    院里皆燃烧着火堆,这样有人偷偷溜进去一眼就能看到。

    他跟村民感慨,“你们村长真机智,难怪丰迩镇尸骨如山,这边没见死人,全是村长的功劳啊。”

    三娘说村民要应付狗急跳墙的难民,可能伤亡惨重,可他进村到现在,没有闻到任何怪味,也没看到多少苍蝇蚊虫,地面干净得很。

    村民点头,“可不是吗?”

    几百米就能看到一簇簇茂盛的白茅,村民指着白茅间的石阶道,“那儿就是了。”

    赵铁牛看过去,眉头微皱,“没看到河水啊”

    “水位下降,走近些才看得到。”

    赵铁牛心急难耐的往前冲,后边的赵青山捏他后腰,嘀咕道,“会不会有诈啊?”

    “咱要有个闪失,族里人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得利的就是其他难民了。”

    赵青山奇怪的瞪他,“你怎么懂这么多?”

    “四叔教的呗。”

    来前三娘和他说了会话,让他试探村民是否是村里的,如果是,村民们图粮的事就是真的,那拿了粮不会过河拆桥,若村民们是其他地方的难民扮的,五升粮就是个幌子,实则想绑了他们威胁族里交更多粮。

    通过几番谈话,该是前者了。

    所以啊,还是四叔看得明白。

    赵铁牛说,“往后没事多去四叔面前转悠,不是我吹牛,他随便教你两句,比你自己琢磨两年都管用。”

    “”

    四叔能当村长,自然有普通人没有的智慧,赵青牛从不质疑四叔的决定。

    他就有一事,“你琢磨啥琢磨两年了?”

    赵铁牛顿了下,“还能有啥,我岳母那家子的事儿呗。”

    想到他岳家爱贪便宜的嘴脸,赵青牛同情他了,“左右他们待在老家不会再烦你了,你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

    赵铁牛翻白眼,“谁想了?我跟你说四叔呢”

    难怪三娘只叮嘱他,就赵青山这榆木脑袋,你说东他跟你扯西,不值得在他身上花心思。

    他大步往前,不多时就到了石阶上。

    下一刻,他眉头紧紧皱起,“水怎么这么浑?”

    “下游更浑浊呢。”

    村民指着右侧,河流四五米左右,一座高墙耸在河面上,与下游隔离开来。

    赵铁牛咂舌,“你们村真是能人辈出啊。”

    墙模仿桥的做法,桥墩密集,墙底留孔过水,这样既没断掉下游的水,也能防止下游的人游到上游来。

    面对赵铁牛的称赞,村民并未得意忘形,“为了村里人的安全,不得不这么做。”

    赵铁牛下石阶,“水里不会有死人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村没淹死过人。”

    河的更上游在奎星县,没人知道那里的情况,而且无论水有没有泡过尸体,只能先挑回去。

    赵铁牛抓着桶在河里荡时,高墙一侧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还有无数难民们的谩骂。

    他心头一震,“他们在撞墙。”

    村民气定神闲,偏头吼道,“再撞我就往水里投毒了信不信!”

    撞击声戛然而止,谩骂也消失了。

    赵铁牛觉得自己又学了一招,回去后,立即跟梨花绘声绘色描述起来,“明明河里有水,非想进村,还用那么拙劣的手段,他们也不想想,村民真往水里投毒,多少人会死”

    想到族里的老人孩子,他提议,“三娘,到奎星县后,咱也买点毒药备着”

    梨花看着明家人往桶里倒水,应了声,“好。”

    族里水桶不足,明夏几家向村民买水桶时,她用粮换了四个浴桶,有多的这四桶水,撑到奎星县县城没问题。

    说话间,看明四收桶,梨花提醒,“里面还有水呢。”

    “没了。”明四故意低头挡住梨花的视线。

    梨花偏头,直接喊赵铁牛,“铁牛叔,你来倒。”

    明四表情挂不住。

    他娘高价买了两个水桶,目前只有大半桶水,不趁机从这儿昧下点水,有个桶就闲置了。

    赵铁牛拿起桶晃了晃,“还真有水。”

    忽略明四郎难看的嘴脸,抬起桶底,哗的一下把里面的水倒进浴桶里。

    后面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难民,听见倒水声,卯足劲垫脚问,“兄台,你们去河边打的水吗?”

    “对啊,你们快去”赵铁牛把空桶放边上,侧身给他们让路。

    担心车辆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要有人来,他们就退后腾地,这样乱起来的话方便掉头跑路。

    天已经彻底黑了,难民感激的往前挤,赵铁牛问梨花,“咱们架釜底烧水还是连夜走?”

    梨花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流,沉思道,“连夜走。”

    人心易躁,谁要拱火挑拨两句,难民们准会没头没脑的打起来。

    她喊赵大壮,“五堂伯,点火把,咱们继续赶路。”

    “好吶。”

    火光一亮,远处忽然响起粗声粗气的怒吼,“没水了,河里没水了。”

    “不可能。”牵着牛绳的赵铁牛反驳,“我们打水时我大致试了试,水面并不浅。”

    除非村民把墙堵了,否则不可能干涸。

    梨花迅速爬上车,山路尽头人头攒动,难民们像中了蛊似的往村子走,后头的人嚷嚷不休,狂奔起来,田埂上休息的人亦打了鸡血似的,起身就朝村子跑。

    村口的人有所察觉,迅速退到门里,关了门。

    梨花觉得要出事,催道,“快点,赶紧走。”

    刚挤到牛车前面的难民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大家喊村里有水,急不可耐的跳进田里。

    听了梨花的声音后,倏地转过头来,“她们有水!”

    所有的桶都装满了水,与其进村抢,不如抢近点的。

    一喊出口,好多人都停下了脚步。

    赵铁牛眼睛一眯,“过来试试,看我不砍死你!”

    他一挥锄头,其他人齐齐亮出家伙。

    田里的难民纠结,忽然又有人喊,“抢他们干啥,抢前面车辆啊。”

    这帮人多,前头好多辆车都没几个人呢。

    不知谁先扑过去,梨花眼里,难民们迅速分成两拨,一拨直奔村子而去,一拨回到路上,爬上牛车就抢。

    尖叫哭喊瞬间响彻云霄。

    梨花咬紧牙,“快走!”

    族里人反应过来,急忙扯牛绳拍牛背掉头。

    不过仍有浑水摸鱼的凑过来,赵铁牛怒吼一声,扬起锄头就劈了过去。

    孩子们不敢说话,捂着嘴,漆黑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扑过来的人,眼泪很快蓄满了眼眶。

    老吴氏怕他们吓坏,哄道,“莫怕,叔伯他们厉害着呢。”

    说着,便是镰刀刺入肉里的声音,抽镰刀时,血溅起,吓得孩子们啊啊大叫。

    老吴氏搂过两个孩子,“眼睛闭上就不怕了。”

    可能看族里人发了狠,除了最开始的四五人,之后没人扑过来,饶是如此,所有人都绷着神经,手里的家伙握得紧紧的。

    如此走了五六里,官道黢黑,没有活人的迹象时,大家才重重吐了口气。

    “娘啊,我这衣服全是血”一妇人低头拍衣衫,声音都哽咽了。

    长这么大,没料到自己会杀人。

    身边人安慰她,“这样也好,再碰到难民就不敢随意惹咱们了。”

    气氛稍松,孩子们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要爹背的,要娘抱的,此起彼伏喊起来。

    大人们伸手抱娃时,西边突然大亮,还伴着噼里啪啦树枝燃烧的声响。

    另外,后面突然响起呼呼的喘气声,所有人再次戒备。

    只见一群人挑着担子,大汗淋漓的跑过来,他们身后,跟着推车的妇人。

    孩子们则坐在车上。

    赵大壮汗毛倒竖,“诸位是从西边过来的?”

    “不是。”一行人健步如飞,“我们是丰迩镇的。”

    西边火光滔天,必是村子着火了,再不跑,他们恐怕也得遭殃。

    “兄台,我们没有恶意”为首的汉子气喘吁吁,“我们只想活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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