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活命?
见他们车上孩子不少,赵大壮表明立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汉子正有此意,“行。”
丰迩镇的这帮人没有牛,赵大壮让所有人上车挤着坐,离开丰迩镇的地界再说。
这样一来,明夏几家就甩在了后面,几家人害怕丰迩镇的人出尔反尔,苦苦哀求起来,“大壮,亲戚一场,载我们一程啊。”
九辆车皆坐满了,许是负荷过重,牛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赵大壮怕牛吃不消,说道,“行李放过来,你们自己走。”
平时族里就是部分人走路部分人坐车,赵大壮觉得仁至义尽了。
哪晓得几家人扭扭捏捏不乐意,赵大壮懒得猜他们想啥,吩咐,“快点。”
西边的村子坐落在山脚,大火一蔓延,整片山都得烧起来,不快点就走不出去了。
众人挥着鞭子,牛跑起来。
眼看距离越拉越长,那几家慌了,“行李,行李给你们。”
这座山绵延十几里,牛车奔跑时,官道一侧时不时有脑袋探出来。
“兄台,出啥事了?”他们挑了块隐秘的地儿过夜,不料动静如此大。
赵大壮回,“西边着火了。”
天干物燥,火一旦烧起来恐怕会绵延数十里,当即也不睡了,卷起竹席,挑着桶就跑。
西边浓烟大起,空气似乎有焦糊味儿,赶路人大急,“不会烧到这儿来吧?”
其他人回,“一座山,你说呢?”
“旱灾没过,山火又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快点吧,再磨叽,真就活不了了。”
万籁俱寂的官道,因西边的大火变得热闹起来,除了赵家牛车,还有几辆牛车追了过来,“你们让点位置啊”
他们行李轻,牛跑起来的速度快一些,赵大壮指挥牛车往右靠,很快就有牛车冲出去。
走路的人害怕慢了烧死在这儿,大喊,“有没有识路的,带我们抄近道啊。”
选择官道是怕路过村庄被打劫,但眼下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
人群里没人回答,但到一岔口时,有难民往小路去,其他人纠结一会儿后,自发地跟上。
慢慢的,官道没什么走路的人了。
给老村长擦汗的老吴氏忍不住感慨,“幸好咱买了牛,否则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哟”
老秦氏抱着孙子,神思还有些恍惚,“咱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老吴氏抬头,“孩子们没少,棺材也在,水也有”
老秦氏摇摇头,“说不上来。”
她怀里的孙子哭起来,“阿耶,我阿耶没回来呢。”
“!!!”是了,跟赵青牛他们约好明天在丰迩镇汇合的,如今起了大火,赵青牛他们怎么办?
族里人慌张起来,齐齐看向脸颊冒汗的老村长,然后看向梨花。
梨花站起,沉着冷静道,“我大伯看情势不对会直接北上的。”
赵广昌那人最是聪明,绝不会做冒险的事儿。
“他们不北上呢?”老秦氏放心不下儿子,“咱要不要派人回去等他们啊。”
火已经烧起来了,谁回去就是找死,梨花道,“堂奶奶想回去?”
老秦氏回头望了眼蜿蜒的道路,“我哪儿走得动啊。”
这儿离丰迩镇已有七八里,她脚上的水泡没好呢。
“那咱们就去奎星县里等他们。”
回去是不太可能的,尽管担心,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赵文茵不满,叫嚣起来,“大堂伯他们去接人,你坚持要等,轮到我阿耶你就不等了?你是不是盼着我阿耶死?”
阿耶死了,族长之位就是三叔的,赵文茵指着梨花,“你不是爱逞能吗?你回去!”
赵文茵在族里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前些年,以为她是别人的种,哪怕知道她是赵广昌亲生的后,私下也没少说她名不正言不顺。
老太太最不喜欢她,当即回怼,“你这么有孝心你回去!”
“我回就我回。”赵文茵撩起裙子就要跳车,元氏忙拉住她,歉意的跟老太太道,“文茵担心她阿耶出事,还望娘别往心里去。”
“老大是她爹,不是三娘爹,她要尽孝别拉着三娘去送死。”
三娘要回去,老三肯定跟着,老三要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她的命吗?
她训斥元氏,“再让三娘回去,看我不收拾你。”
想到那么多人可能会死在大火里,赵铁牛自荐,“三娘,要不我回去吧”
“我大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梨花知道赵铁牛好心,但她大伯经商多年,极会审时度势,像她二伯,出去采购粮食至今未归,以为他出事了?不,人家在戎州城安乐窝待着呢。
二房闭口不提,恐怕也是知道的。
这些年,两房的人没少背着老太太敛财,就阿耶信他们钱财被贼偷了,铺子生意不好亏损严重呢
她道,“先去奎星县。”
进入丰迩镇自始至终没说过话的沈七郎看众人听梨花的话,惊得五体投地,问老秦氏,“十九娘是未来族长?”
在南诏,女子任族长并不为奇,他以为青葵县也是这样的风俗,故而有此问。
老秦氏惦记长子,心神不宁的,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倒是老太太接了句,“十九娘聪慧过人而已。”
可几岁就这般雷厉风行的委实少见,沈七郎不由得重新审视起梨花来。
小姑娘头发梳理过,瞧着没白天乱,坐在兄长身侧,一身打补丁的衣服皱巴巴的,但小姑娘笑容甜美,这一刻,竟让他跟着扬起了唇。
老太太看他,“都说乌蒙县人皮肤黝黑,小郎君倒是生得白。”
沈七郎垂眸,“常年读书,不怎么外出劳作,所以白一些。”
像他父兄,都是黑皮肤的人。
“读书人尊贵,若不是干旱,三娘也要进学的。”
镇上有女学,原本梨花去年就要进学堂读书的,但那会赵广安迷上看热闹,无论多远,只要哪家和离分家他都要去,怕他受到狐朋狗友的蛊惑,就让梨花跟着。
哪晓得这一耽搁就成了这样。
沈七郎不诧异老太太的说法。
有钱人家都会送姑娘读书识字,梨花虽衣着破烂,但气质明显和农家姑娘不同。
他说,“城里女学更多,到时可以给她找一个。”
“到时再说吧。”
束脩不便宜,照目前
的情形,家里怕是拿不出来的。
前头,梨花正套赵书砚的话,“那日我找铺子账簿没找到,是不是大伯拿了?”
每间铺子都有账簿,方便老太太查账用的,但她跨进铺子就没见过账簿,当然,她也没找,以赵广昌的聪明,不可能把账簿放在显眼的位置的。
赵书砚偏头,“阿奶让你问的?”
“对啊,我在大伯屋里找到他的私房钱了,阿奶很生气”
赵广昌有私房钱一事赵书砚是知道的,但比起那点钱,赵广安每年花的更多,因此他就没说过。
此时听梨花问起,赵书砚反问,“三叔没有私房钱?”
“没有啊。”梨花斩钉截铁,“阿耶的钱每个月都花完了的。”
老太太疼爱儿子,每个月都会给零用,赵广安能花,不到月半就没钱了的。
赵书砚知道这事,“阿奶偷偷给三叔钱了吧。”
梨花不否认,“都花了。”
“你找到的钱是我爹这些年的工钱。”
“我不信,大伯每个月五百文工钱,一年到头也就几贯,给大伯母买簪子后就没钱了,怎么攒得起几十贯?”
“”不料她会算账,赵书砚卡了下,解释,“那笔钱是去钱庄兑的。”
“城里的钱庄跑路,他赶在之前兑了些银两出来。”
“那大伯手里还有多少银票?”
赵书砚摇头,“没了。”
“我不信。”
“”赵书砚没辙,“那等我爹回来你问他。”
肯定要问的,那段记忆里,赵广昌一直说自己穷,先逼得族里老人自尽,然后撺掇族里卖孩子,遇到权势人家,慷慨的拿了五百两以示诚意。
想想分崩离析的族里人,梨花为他们不值。
所以,无论用何种办法她都会把那笔钱抢过来。
只是她翻遍大房的行李也没找到五百两的踪迹,看来还得让老太太出面。
她转身,“我和阿奶说去。”
车棚坐着的人多,梨花挤到老太太身侧,面对面坐她腿上。
“阿奶,刚刚大堂兄给我说了个事。”她搂住老太太脖子,贴到老太太耳朵边道,“大堂兄说大伯近些年攒了五百两银子。”
“什么?”老太太震惊。
梨花捂她的嘴,“小点声,大伯知道大堂兄告密会打他的。”
老太太眨眨眼,示意梨花松手,错愕道,“不能吧。”
一亩良田也就十两钱,老大真有五百两,能买五十亩地了,他为何不买地?
再者,就那两间铺子,怎么可能挣那么多钱?
“真的。”梨花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大伯贩卖私盐。”
“!!!”
贩卖私盐可是犯法的,老大疯了不成?老太太瞄一眼长孙,“你大堂兄怎么说的?”
“大伯结交了南边的商人,托他们运盐去南边卖,收成五五分。”
盐税苛刻,好多盐铺做私盐买卖,只是明面上不说而已。
第42章 042鼠疫渐渐起老鼠不怕人
车棚里坐着县令外甥,老太太怕他听了去,按住梨花的手,“你大伯回来我问问。”
老大刚接手铺子时她就反复警告他不得做违法的买卖,赵家曾经穷得揭不开锅,田地是丈夫挑着担子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贩卖私盐的事被查出来,这些年就白干了。
她从不贪得无厌,这辈子小富即安已非常满足了。
怕梨花不知道其中利害,老太太耳提面命,“这事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梨花乖乖点头,“我谁都不说。”
老太太犹不放心,接下来梨花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生怕梨花离开自己的视线。
其他人瞧见了,不由得敲打元氏,“三婶素来就疼十九娘,你觉得委屈就分出去单过,要是把三婶折腾出什么病来,没有你好果子吃。”
离家至今,老太太虽嘴巴毒了些,但为人真诚,不摆架子,都不希望她出事。
元氏心里发苦,面上还得装作受教的模样,“我已经骂过文茵了,她不会多话了。”
扪心自问,那番话若是换成梨花,老太太铁定夸梨花孝顺,惦记亲爹的安危,但因不喜文茵,所以文茵说什么都是错的。
追根究底,还是她连累了女儿
不过不是翻旧事的时候,几头牛跑了二十多里地就不肯走了,梨花转达老村长的意思,“老人孩子坐车,其他人走路,边走边喂牛喝水。”
烈日似火,地面渐渐升温,元氏感觉脚底发烫,脸上的汗像淋了雨似的。
其他人也不好受,夏天打光脚的人多,太阳一晒,地面像火炉似的,好多人受不了,跑到车前跟老太太借草鞋。
“三婶,我的草鞋坏得不能穿了,能不能借你的草鞋给我穿几天啊”
“三婶,我的脚快被烫熟了,借我一双啊”
“三婶,我借一只左脚的鞋子就好。”
妇人们围着车,七嘴八舌的开口,老太太被脑得头疼,取下一竹竿的草鞋递过去,“借你们穿两天,到奎星县记得还我。”
“没问题,我已经让八郎割草去了,一得空我就编鞋”
老太太一双没给自己留,“尺码你们自己试”
半天过去,她们已经离丰迩镇的山有点远了,但抬头还是能看到南边升空的烟雾,梨花让二堂爷他们趁早把水桶做出来,大火一起,那些勉强能撑过去的村子肯定会搬走。
往北的人会越来越多,水会是生存的关键。
二堂爷的脸掩在蒲扇下,声音中气十足,“我让你堂伯砍竹子去了,竹篾削出来就能做。”
梨花道,“车上会有些颠簸,堂爷爷你小心点别伤到手了。”
二堂爷坐起,“不歇了?”
他让儿子去前头找竹林砍竹子,琢磨着要在竹林休息呢。
“不歇,咱有菽乳和菽渣饼充饥,到奎星县再说。”
老吴氏蹙眉,“如厕怎么办?”
她已经憋了许久,就等休息间族人挖坑搭茅厕了。
梨花道,“找个阴凉的地解决了就是。”
老吴氏看向茂盛的树丛,“会不会有难民?”
“多找几个人作伴。”梨花解释,“丰迩镇周围的村民们都会北上,肯定会造成城门拥堵,咱们走快点,争取明早进城。”
“明早能到?”
“能。”
“那咱走快些。”
宵禁后,官差不管城外的事,难民们一多,她们得随时提防那些人扑过来,一晚都不踏实,如果明早到的话就不用在城门外过夜,再合适不过了。
其他人也这么想的,因此除了如厕,所有人都闷不吭声的前进。
奎星县和青葵县接壤的地方有个村寨,官道横穿这个村,车辆进去时,村里已经没人了,似乎来过山匪,院门敞着,院里一片狼藉。
进村四五米有一口井,井边枯死的杂草里躺着数具尸体,甚至还有两个孩子。
蚊虫苍蝇嗡嗡嗡的到处都是。
赵大壮振臂,“把口鼻捂上。”
老太太做幂篱的事传开,其他人纷纷效仿,裁布料缝了块长条形的巾子,以捂口鼻用的。
妇人孩子们嫌恶心,动作极快,有些汉子不当一回事,“本来就热,再把口鼻捂上,闷都闷死了。”
二堂爷戴上幞头,坚持不肯用巾子,“我不说话便是。”
赵大壮劝不住,眸色一凝,“谨防屋里有人,大家抄起家伙盯紧了。”
仍是年轻人围着车走。
赵铁牛锄头上的腥味还没散,盯紧身侧农家小院,声音微肃,“里边有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不小。
赵大壮听了听,“咱们走咱们的。”
蓦地,院里的堂屋门拉开,一双瘦得像柳条的手从门槛上伸了出来,“救救命。”
所有人不期然的望过去。
一个头发凌乱,面容模糊的脑袋探出门缝,低沉的喊,“
老鼠,有老鼠”
还没说完,两个尖尖的小嘴突然从他后背蹿到头顶,睁着黑黢黢的眼看着他们。
孩子们失声尖叫,“老老鼠”
好大的老鼠,肚子圆鼓鼓的,尾巴又长又细,嗅着那两撮胡须,呲起尖锐的牙咬向那人颅顶。
那人眼神发直,脖子僵硬的伸着,似乎仍在挣扎。
两只老鼠迅速撕咬着他的头皮,血咕咕的往外冒,几下后,那人缓缓趴下,老鼠舔了几口血,嗖的蹿到门背后不见了。
族里人自认看惯死人,对尸骨已无动于衷了,然而这副画面却让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值午后,没有风,空气里的臭味熏得人想吐。
“哇”赵铁牛没忍住,双腿一开,弯腰吐出声来。
老太太缩回脖子,提了提口鼻上的巾子,面有忧色,“会不会有鼠疫?”
古人常说大灾必有大疫,从近溪村到青葵县,路上没见过什么老鼠,而这儿,老鼠体型庞大,竟开始吃人了。
屋里的窸窣声变成了清晰的叽叽叽的声音,明显还有不少老鼠。
梨花打了个哆嗦,“咱得快点走。”
那段记忆里,戎州境内却是闹鼠疫了,不过是在蝗灾后,但看刚刚的情形,鼠疫怕是这时就开始了。
她喊赵大壮,“五堂伯,让大家伙看紧水桶,绝不能让蚊虫苍蝇靠近盖子。”
赵大壮大声传达。
车辆往前,又看到好些老鼠趴在刚死没多久的尸体上啃食,车轮碾进,它们缩着尾巴退后,随即又继续撕扯腐烂的肉。
梨花道,“看背篓里是否有艾蒿,熏上。”
二堂爷守着背篓,手往背篓一捞,捞了一大把艾蒿出来。
牛招蚊,这些艾蒿是给牛用的,但因今个儿没休息,所有都留着的。
艾蒿的味道弥漫,老鼠钻进了屋里,道上的苍蝇也少了很多,梨花不敢松懈,“大家注意脚下,千万别被老鼠咬了。”
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到村尾时,那儿的景象更渗人。
几十只老鼠宛若滚进血水池里洗了澡似的,干涸的毛看得人脊背发凉。
它们不怕人,看到她们,甚至跃跃欲试往前爬了几步。
握着艾蒿的二堂爷心惊胆颤,怒吼一声,“烧死你们!”
说着,把手里的艾蒿往老鼠堆一扔,老鼠四处逃窜。
黑溜溜的身影让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二堂爷道,“老鼠如此猖獗,未来几年怕都没安宁日子过了啊。”
农户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老鼠肆无忌惮,即使种子撒到地里也被老鼠刨出来吃了,哪儿有收成可言。
梨花道,“到戎州城就好了,五堂伯,待会你们点把火,把这个村子烧了。”
鼠疫传播得快,就怕后面的人没防备进屋休息着了道。
赵大壮应下,“好。”
“点火前喊几声,点了火就走。”
建村时为了隔绝火灾,村子四周都是空地,火烧起来不会蔓延。
车子驶出村几百米,赵大壮朝村里喊了好几声,确认没有人出来才一把火点燃了村尾的茅屋。
火势一起,叽叽叽的声音越大了。
他怕老鼠跑出来,急忙回到队伍里,“赶紧走。”
“村子烧起来,我娘她们怎么办?”赵四娘担忧起来。
明家人全在后头呢。
老吴氏训她,“以你婆家人的德行,一进村就会进院里翻东西,不烧村,等她们进屋被老鼠咬啊”
“就怕我娘领会不到我们的好心。”
“管她领不领情”老吴氏还没把明家人放在眼里,“只要她们不染上鼠疫传给咱就好。”
其他人附和,“是啊,瘟疫盛行,比饥荒还恐怖。”
别说村里没人,就是有人,这把火也是要点的。
“十九娘,咱们这路去奎星县肯定会碰到途径此地的人,会不会染上病啊”
梨花也在琢磨这个,“再走两里地就不走了,都去挖草药”
之前让刘二买的治风寒的草药,治鼠疫怕是不行。
赵大壮传话,“草鞋和水桶的事先放一放,挖艾蒿,连翘,苦地丁去”
村里人有自己常用的草药,赵大壮说的这几种是山里最常见的,孩子们也认识,梨花道,“八岁以上的孩子也去。”
两里外是奎星县地界,山高路险,山地顺着山脉呈梯田状。
闹灾的缘故,地里长满的荒草,一眼望去,分不清是地还是荒山,连那山里的茅草屋都像无人居住的荒屋。
“三娘,你发现了没?”老太太觑视着周围,幂篱下的眼满是凝重,“从村子到这竟没死尸”
太不寻常了。
梨花也觉得可疑,“会不会死在村里了?”
“不像。”老太太按住跳得厉害的眼皮,“白茅高深,你让族里人小心点,别被埋伏了。”
“堂伯们知道的。”梨花钻去外头,扇子盖在额前挡住刺眼的光,跟赵大壮说,“要不再往前走几里?”
赵大壮也觉得附近过于安静了。
一路北上,时不时就能看到休息的人,亦或者发臭发胀的尸体。
然而进入奎星县后,没碰到任何人的迹象。
他高呼,“接着走。”
第43章 043染上瘟疫产生分歧
太阳像个火球居高不下,天地成了蒸笼,晒得人双颊通红,双脚发胀。
脚上的草鞋像烙铁勒着脚背,烫得人挣扎不得。
偏偏还不能脱,一脱鞋,滚烫的地面能把双脚烫废掉。
梨花在车板上站着说了几句话而已,鞋子像沸水里煮过似的裹得脚疼痛不已。
顾不得不雅,进鹏就脱了鞋,“外面太晒了,大家伙怕是吃不消。”
她从篓子里挑出几双棉袜套脚上,跟老太太说,“我去树丛里瞧瞧”
老太太热得挥不动扇,脸上的汗像水流似的,听到这话,后背一凉,“去哪儿?”
“我年纪小,真碰到人,他们不会太防备。”她重新穿上鞋,抱起镰刀走了出去,老太太抓她的手没抓住,大急,“让你堂伯他们去啊。”
“我佯装如厕,很快就回来。”
她跳下车,捂着幂篱闷头跑,车边的人纳闷,“十九娘,去哪儿?”
“如厕。”
牛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梨花很快与他们拉开距离,然后找了处茂盛的草丛钻进去,赵广安不放心,把牛绳给人要追,赶车的刘二叫住他,“东家,三娘子心里有数,你莫担心。”
和梨花相处久了,知道她有勇有谋,刘二道,“咱们顾好人就行。”
周围环境诡异,赵广安心里不踏实,转身找妻子的身影,“三娘走得急,你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邵氏扶车走在最后面,连日赶路,脸上不复往日神采,双目亦空洞无神得很。
听了丈夫的话,她茫然地朝前看了眼,然后低下头去。
没有半点要追闺女的意思。
赵广安火大,“我和你说话呢。”
邵氏抿了抿唇,脑袋又垂低了几分,老太太看在眼里,不愉道,“罢了,三娘会回来的。”
这些年,邵氏对梨花不闻不问,便是梨花生病,她首先担心的也是梨花会不会伤害儿子,这样的人,哪儿指望得上,老太太安慰儿子,“你好好赶车,三娘聪明着呢。”
话音刚落,就见路边的草晃了晃,梨花满身是草的出来。
“三娘,没事吧。”赵广安焦急问道。
“没事。”梨花抖抖衣服上的草,然后跺脚,“咱们走到前面转弯就休息一会儿,堂爷爷,看咱还有多少艾蒿,全部熏上。”
赵大壮心惊,“你看到老鼠了?”
“没有。”
但草丛里的死尸身上皆有被啃咬过的痕迹,见牛车驶近,她摘了幂篱,然后开始脱衣外衫。
赵广安见状,忙让大家伙闭眼,给她找干净的衣衫,“你看到什么了?”
“草丛里全是死尸”梨花沾过
草丛,怕染上鼠疫,衣衫鞋袜都不准备要了。
见她当着这么多人就脱衣服,老太太不知说什么得好,找出梨花的鞋下车,“要不要去车上换?”
梨花一怔,看向闭眼的族人,“衣服不干净,弄脏车子怎么办?就在这儿换吧。”
衣服鞋袜可能染有瘟疫,梨花将其丢在路边,让刘二点火将其烧了,跟赵大壮道,“挖草药估计来不及了,待会挑几样清热解毒的草药熬水,今个儿起,所有人都得喝。”
她道,“牛也得喝。”
赵大壮没有经历过瘟疫,但二堂爷记忆犹新,“对对对,牲畜最容易生病,绝不能让它们乱吃草”
梨花继续道,“鞋子踩过地,可能染病,休息时,用石膏泡水擦洗一下鞋和车板”
她细细回想那些人怎么应对瘟疫的,“待会腾一只桶装水专门用来洗手,大人孩子,进食前必须洗手,谁若觉得不舒服趁早知会一声,咱好做出应对。”
沈七郎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问老太太,“十九娘学过医术?”
“说书先生教的吧,她爱去茶馆,接触到的人多。”
沈七郎不曾去过茶馆听书,但也不曾听闻哪个说书先生懂如此多,“十九娘若是男儿,必有番作为。”
这话老太太认同,毕竟她是老三的种,“乌蒙县可有治瘟疫的法子?”
“乌蒙县没有闹过瘟疫,但我在一本书上见过,前朝以黄芩,连翘,黄连,薄荷,甘草等中药配方治鼠疫,当然,其中还有几味不常见的药材我已经不记得了,但若有生石膏,泡水喝也有功效。”
“是吗?”老太太大喜,赶紧跟梨花说这事。
石膏水是用来制作菽乳的,家家户户都有,但逃荒时忘了。
眼下只有行李最齐全的人家有。
想到这,元氏又有怨言了,从铺子出来时,大房的好多行李没有拿,刘二回城时,她仔细形容了遍哪些是大房的行李,让他务必带出来。
结果赵二壮回到庙里,大房的行李只有几双鞋。
当然,不止大房,好多人家的行李都在铺子没搬出来,元氏怨梨花,其他人都怨赵广昌。
“我家那点石膏被我用布包起来放罐子里挑出来的,广昌兄弟要是肯回铺子,就拿出来了。”
村里人不用石膏泡水喝,因此没了解过它的功效,此时听沈七郎一说,都有点后悔了。
“可不是吗?没有就算了,明明有,就因他头脑发热给弄没了,你说咱染上疫病可怎么办啊?”
“十九娘不是备了许多药材吗?或许会管用”
“幸好有十九娘,真由广昌兄弟折腾,咱估计都得死。”
虽然梨花传达的是四叔的话,但她不阳奉阴违,桩桩件件都是为族里好。逢老太太嘹亮的宣扬梨花钻草丛的目的,族里人感念她的好,“我看十九娘的幂篱丢了,我给她重新缝一个去。”
“我给她缝口鼻巾。”
“那我给她编双草鞋,哪日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也有换的。”
“她不是长虱子了吗?我给你掐虱子”
听到这些话,老太太心里舒畅得不行,老大靠不住,族长给老三比较好,而梨花做的好事都算老三的,自然要多说说。
她吼完几嗓子后,牛车已经到了转弯处。
考虑地上有老鼠爬过,车板就不卸了,直接架釜底熬药,顺便给牛喂点石膏水。
赵广安刚兑好水,给牛熏蚊虫的二堂爷忽然大叫,“二十四郎,快来瞧瞧,牛好像不好了。”
这头牛买过手就病恹恹的,换作平日,肯定要找卖牛人退钱的,但买牛时他们左挑右选,这头牛已是最精神的了,真退了钱,行李怎么办?
所以想着喂草药养着。
不成想撑不住了。
二堂爷挥了挥手里冒烟的艾蒿,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呀?”他看着赵广安,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邃。
赵广安倒了点石膏水喂它,“它没有乱吃东西吧?”
“没有,它一低头嗅草九郎就打它。”
庄户人家,攒几十年也舍不得买头牛犁地,尽管这次买牛他没出什么钱,却也是他全部的积蓄了,“广安啊,它不会死吧?”
“我喂它石膏水试试”
石膏水喝了两口就不喝了,赵广安皱眉,“过会儿给它喂点药看看。”
二堂爷急忙去催熬药的人,都知他紧张这头牛,药一熬好,立即给端过来了。
药汁黑漆漆的,装在盆里,牛低头闻了闻,却是不喝。
二堂爷着急,“喝啊,喝了就好了。”
牛眨眨眼,慢慢趴了下去,随着它这一趴,车板倾斜,车上的背篓箩筐全部颠了出来。
族里人忙伸手托住,“它不会要死了吧?”
“不会。”二堂爷不相信这个事实,把艾蒿给赵广安,自己端起盆凑到牛嘴边,用哄孩子的语气哄道,“乖啊,喝药,喝了药就好了。”
牛仍是眨眼睛,脑袋贴着地,像困极一般。
二堂爷去掰它的嘴,赵广安及时制止他,“小心它咬人。”
“都病成这样了怎么咬人?”二堂爷甩开他的手,赵大壮也过来扶他,“堂叔,咱们不是大夫,找不着病因,万一是瘟疫怎么办?”
其他几头牛拴在树底下的,虽累极,却不像这头牛露出死态。
他喊赵广安,“你去看看牛的情形如何,我让人把这头牛牵远些。”
二堂爷脸色煞白,“你们不管它了?”
几十年前也发生过瘟疫,人们害怕村子里的人跑出来祸害人,连村带人全烧死了。
逃荒路上听说这事,只觉得庆幸没进村乞食,上了年纪再想,何其残忍啊。
赵大壮冷静道,“若是疫病,咱们也无法。”
刚刚梨花让他过去特意嘱咐了些事,族里若有高热咳嗽之人,必须单独一辆车赶路,人是这样,牛也如此。
“堂叔,你先去洗手吃点东西,然后把口鼻巾戴上”
这么多人,就堂叔脸上没有遮掩之物,赵大壮怕他染病,唤熬药的人,“给堂叔端碗药过来。”
“没病喝什么药。”二堂爷固执地推开赵大壮,“你们怕它生病我不怕,我牵它走。”
说着,抱起地上装药的盆,解开树上的绳子牵在手里往后走。
赵大壮无措,喊堂弟过去劝劝,“疫病不是小事,让堂叔别置气。”
没人希望牛倒下,可它真要走不动了,只能扔下它。
梨花说了,这种时候的牲畜吃不得。
“我爹的性子你也知道,除了四叔的话,没人说得动,我尽力吧。”
“我让三婶她们也劝劝”
老太太守着人分食物,顺道提醒孩子们洗手,得知堂兄离了队,她来气,“是赌气的时候吗?牛没了再买,人没了怎么办?他人呢?”
赵大壮指着后头,“在那边。”
“我去劝劝。”
不少晚辈都围着二堂爷劝,二堂爷脑袋一扬,谁的话也不听,老太太过去就一阵骂,“赵柏树,你要死我不拦着,但你能不能连累其他人?”
她一开口,晚辈们齐齐退开。
“一头牛让你护成这样,亲儿子怎么不见你护着呢?”老太太满脸鄙夷。
二堂爷面红耳赤,“你乱说什么?他好好的”
“你说他好就好啊,保不齐已经染上瘟疫了呢”
二堂爷竖眉,“你诅咒谁呢?”
“草丛里全是死尸,保不齐染上瘟疫死的,咱们在这儿逗留这么久,染没染病谁知道?”老太太瞪他,“染病也好,就当给牛陪葬了。”
“”
自古以来,哪有给牲畜陪葬的?二堂爷被骂得脸色胀红。
“牛不行了,咱给它挖个坟埋了它,至于非像爹娘过世死在它榻前才算尽孝?”
“”都是些什么话?二堂爷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不是你家的牛你当然这么说了?”
他这一辈子恐怕就只有这头牛了,再也买不起另一头牛。
老太太斩钉截铁,“要是我家的牛,我当场杀了它让大家伙打牙祭。”
二堂爷怒火冲天,“杀牛是犯法的。”
这头牛是耕牛,官府命令禁止宰杀耕牛,一经发现,处以刑法,二堂爷骂她,“亏你还是地主,竟连这点都不知道!”
“人都活不下去了还管其他作甚?”老太太一副
看蠢货的眼神看他,“我说赵老二,你也是荒年里存活下来的人,怎么这么天真呢?”
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活下去,人都能杀,何况是牛了。
老太太懒得跟蠢货磨嘴皮,“赵老二,我劝你老实些,你要再矫情,我让大壮敲晕你丢车上你信不信。”
“”
二堂爷气得哆嗦,指着老太太鼻子,“你”
“你什么你?大壮”
赵大壮左右为难,却见刘二两步上前,手在二堂爷脖子后一敲,二堂爷立刻晕了过去。
众人:“”
赵大壮回过神,赶紧上前扶人,“刘二,你看牛是不是不行了,若不行了,咱找个地给埋了。”
其他人怔怔的,“不宰来吃了?”
“有疫病。”
“哪儿有了?”族里人节省惯了,嗖饭都舍不得浪费,何况是几十上百斤肉,老秦氏道,“这头牛早就不行了,跟瘟疫没关系,与其埋了不如杀来解解馋。”
她搬出老太太的话,“三嫂子也是这么说的。”
老太太点头,问刘二,“你看是疫病吗?”
“不好说。”刘二摸摸牛的脑袋,“不如再等等?”
“等什么?”老秦氏道,“别没疫病拖出疫病来,我觉得直接杀了吧。”
恰好走累了,吃牛肉补补身体。
老太太不赞成,瘟疫散播会感染所有人,她问赵大壮,“你爹怎么说?”
“四爷爷说谁敢吃肉就把他逐出族谱。”梨花扒着赵广安的胳膊走进去,“你们要死他不拦着,但不能拖累其他人。”
哪儿就拖累了,族里人觉得老村长谨慎过头了,“这头牛没死呢,埋了?”
“让它歇一会儿看能否站起来吧。”
赵广安抱了干草,牛嚼了一大把,开始喝黑不溜秋的药汁了,族里人惊讶,“它好像好了。”
第44章 044记载疫病越来越多的人出现症……
赵广安又往药汁里倒了点石膏水,“大家也喝点。”
除了熬药,另外煮了几桶水,重新上路时,牛已经能走了,不过速度要比其他牛慢。
为了配合它,队伍行进慢了许多。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牛有了好转,二堂爷却不好了,他坐在两个箩筐间,先是剧烈咳嗽,然后发起高烧来。
吓得同车的人跳车逃跑,“堂叔,堂叔好像染上瘟疫了。”
发烧咳嗽是风寒症状,可大热天如何会染风寒?除了瘟疫,大家想不到其他。
“我们都喝药来,堂叔没喝,他也没喝石膏水,也没戴口鼻巾。”
“怎么办呀?”
除了赶车人,其他人都跑了,问老村长拿主意。
梨花道,“先给堂爷爷喝药”
“谁敢啊”疫病是要死人的,哪怕是二堂爷的儿媳曹氏也纠结起来,有人推她,“还不快去。”
曹氏眼神闪烁,“我我也染病怎么办?”
孝顺公婆天经地义,哪怕染病也得过去,眼看族里人变了脸,梨花道,“割些草做成蓑衣穿着过去。”
做蓑衣需要时间,曹氏端着药走到车前时已经好一会儿后了,二堂爷烧糊涂了,嘴里喃喃自语说个不停,喝了药人也不见清醒。
曹氏喊了几声爹也没回应,问梨花,“现在怎么办呀?”
“你和堂叔合力,把堂爷爷放进背篓里,然后用艾蒿水把车板擦一遍。”
曹氏照做,回来时,其他人心照不宣的抱起孩子与她隔开距离。
她顿觉难过,“我会不会染上病啊?”
梨花答不上来,“你把衣服脱了放背篓里,然后用石膏水擦手,二十里地后再给堂爷爷喂药。”
走了约四里路,二堂爷醒了,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一路都不说话。
他坐的牛车离队伍十几米远,前头的人怕他心灰意冷,鼓励他,“沈七郎是读书人,说前朝就是用这个方子治疗疫病的,你多出几碗药会好的。”
二堂爷恹恹的睁着眼,问赶车的儿子,“牛怎么样了?”
“好多了,爹,口鼻巾在他兜里,你自己戴上啊。”
他神志不清那会,担心他戴上口鼻巾喘不上气就没戴,现在要戴了。
二堂爷手伸进衣兜,摸出一坨黑布,“什么味儿这么臭?”
“药汁泡过的口鼻巾,十九娘吩咐的。”
想到老太太骂自己的那番话,二堂爷没说什么,口鼻巾一戴上,问儿子,“我能出去吗?”
背篓上宽下窄,坐在里面不舒服。
赵十一郎听到亲爹没了心气的话红了眼眶,“十九娘说无论谁生病,得喝四天药再说。”
换作以往,二堂爷就扯着嗓门骂了,这会儿静得很,“那我睡一会儿啊。”
“旁边桶里有水,渴了您就喝”
见公爹醒了,曹氏忙挤到车棚边,“十九娘,我爹醒了是不是就不用喂他喝药了?”
“嗯,不过得送药。”
气候不好,以后生病的人会越来越多,梨花找出纸笔,跳到赵广安所在的车上,“阿耶,让铁牛叔来赶车,你先记录堂爷爷的病症。”
赵广安费解,“为何?”
“咱记下症状,将来遇到相同的症状就知是哪种病了?”
赵广安喊赵铁牛,然后跟梨花下车,“你堂爷爷多半是疫病,咱不可靠太近了。”
“我知道的。”
她们走到第八辆车后,梨花问,赵广安负责写。
“堂爷爷,你额头还烧吗?”
“不烧了。”二堂爷应了句,见梨花仰起脑袋等着,摘了口罩,鼓足劲儿道,“好像不烧了,但头痛得很。”
梨花看赵广安,“记下了吗?”
“等一下。”
二堂爷继续喊,“心跳得很快,吸不上气”
他拍着胸口,喃喃自语,“我不会要死了吧?”
“不会的。”十一郎低头拂去眼泪,“大兄还没回来呢。”
八娘杳无音信,大兄又未归,阿耶再没了,他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了,他问梨花,“咱到奎星县能给我阿耶找大夫瞧瞧吗?”
家里的钱都买了牛,现如今只有梨花家有钱。
“好。”梨花继续问,“四肢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腿在哆,背上很冷,很想吐。”
二堂爷不知道梨花为何问这些,但像她阿奶说的,他这把老骨头死了不打紧,不能拖累别人,想着,他攀着背篓站起,“我自己走吧,车子给族里人坐。”
“堂叔你坐着。”赵大壮插进话,“我们走路就好。”
谁都有年老生病的那天,谁都希望能被照顾好,族里人道,“是啊四叔你安心坐着,治好病比什么都强。”
“是啊,我们身子骨硬朗,走会路没什么的。”
然而到了傍晚,咳嗽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连孩子也出现的高热症。
“十九娘,眼下如何是好?”
“按照我之前说的,生病的人坐去后边,一辆车不行就两辆”
天黑时,梨花统计,生病的人高达二十几人,除了个别人浑身疼痛,多数人的症状都差不多。
想到孩子体弱,梨花跟老太太商量把孩子们接来车上。
这话遭到沈母反对,“他们或许已经染病了,过来传给咱怎么办?”
她们待在车棚没出去过,因此声音中气十足的。
缝口鼻巾时,出于好意,梨花送了三块给她们,不
过人家似乎并不念她们的好。
梨花当即冷了脸,“婶子,当时答应带你们去奎星县,并没指定你们坐哪辆车,你若不想跟我们同路,离去便是。”
她是想拿到过所离开戎州,却也不会认人拿捏。
她问沈七郎,“你怎么说?”
“牛车是你们的,你尽管安排。”沈七郎扯他娘的衣袖,“赵家也不容易”
“我们就容易了?”沈母像中了邪,大力推他,咆哮起来,“我们好心帮衬路边难民,结果害死了你爹不说,还让你兄嫂死得那般凄惨”
提到过世的家人,沈七郎眼里起了雾,“都是我的错。”
是他头脑发热给孕妇点心以致被人盯上,是他害死了家人,“娘,你打我吧。”
沈母别开脸,眼泪流个不停,忽然,一双小手伸过来,缓缓擦拭她眼角的泪,沈母崩溃,“我的大郎啊,娘没有照顾好元宵啊”
梨花看她一眼,出去让人把没生病的孩子抱过来,然后让人在车棚前后挂上两层帘子,让孩子们尽量待在车里。
另外,她让赵广安写了份契约书,若沈七郎不能帮她们办到过所就卖身为奴服饰她们。
沈母骂梨花诡计多端。
梨花满不在乎,“这还是婶子你给我提了醒,你娘家兄弟是县令,进城后故意刁难我们怎么办?”
她提醒沈七郎,“别忘了把手实给我。”
拿了沈家手实,不怕沈母过河拆桥。
因着这事,一晚上沈母都垮着一张脸。
翌日,在离奎星县县城十来里的官道上,终于看到了活人的影子。
族里人非但不兴奋,反而更愁了,梨花撩帘子出去后,赵书砚指着前面说,“那些人在咳嗽。”
且咳嗽得很严重。
一夜过去,族里没什么人咳嗽了,但头疼症没得到缓解,为了尽早进城,所有人都强撑着的。
梨花听到咳嗽声了,“咱们的艾蒿还有多少?”
“没了。”
艾蒿随处可见,因此备得并不多,赵书砚道,“药也喝完了。”
“那找块阴凉地熬药。”
前几天歇息,尽量往数多草深的地方走,如今顾及疫病,熬药也不会离开官道。
后头的人问梨花,“咱晌午能到吗?”
一宿没睡,大家伙的脸都有些肿,犹记得刚离村那会,彼此还会调侃两句,现在似是习惯了,梨花道,“能,咱们多熬些药,官差不让进的话,咱们就说是进城送药的”
骗人这事已经很熟悉了,族里人应下,“税银怎么办?”
“沈家人有钱。”
沈母听到了,又是一通骂,不过沈母长得温婉,即使歇斯底里的骂人,众人也只当她承受不住丈夫儿子的死,不会往心里去,“沈家嫂子,我们的钱买了牛,实在拿不出税银了。”
沈七郎替他娘回,“我身上还有些值钱的首饰,交税银足够了。”
既得了话,就没梨花忧心的了,“咱要多挖些艾蒿回来。”
石膏用得差不多了,药材要留着秋凉后用,暂时只能挖艾蒿,梨花说,“到时把口鼻巾泡一泡。”
药水泡过后再晒,鼠毒会减少许多。
有人问,“我能泡一下衣服吗?我家狗子发了一身汗,我想把他的衣服洗了。”
城里有护城河,还有井,不会缺水,梨花道,“可以,不过要分开泡。”
“好吶。”
都知鼠疫会死人,二堂爷生病那会,族里人会怕,随着家里有人高热,他们反倒不怕了。
在路边停留了许久,到奎星县城门口时已经快晌午了。
和青葵县的官差严格盘查不同,奎星县的城门紧闭,难民们或坐或躺在聚在城门前,守着冒烟的瓦罐发怔。
蚊虫飞舞,一眼过去,分不清哪些是活人哪些是死人。
“十九娘,你得瞧瞧”
第45章 045封城不入抢篷子
梨花踮起脚,只看到无数奄奄一息的人。
说是奄奄一息,瓦罐又散发着药材的苦味,还有孩子们沿着城墙追逐打闹。
赵大壮道,“奎星县是不是封城不让进了呀?”
“沈七郎。”梨花掀帘,“恐怕得由你出面了。”
难民太多,牛车驶不过去,别说牛车,人想过去都难,梨花道,“我让刘二叔陪你过去看看。”
沈七郎抱着侄子出来,往城墙眺了眼,“不是衙门的人。”
城墙的人穿着盔甲,明显是节度使大营里的,他扶着车板下地,问梨花,“他们不给开门怎么办?”
节度使的官职在刺史之上,而他舅舅不过是个县令。
梨花说,“让他们代为通传,见到你舅舅再说。”
见帘子微动,沈母伸出一只漆黑的指甲来,她跳车,“我也去,婶子你留在车里。”
沈母心神不稳定,万一说错话导致她们进不了城就完了,她摸摸沈云霄的头,“待会别哭啊。”
这孩子,自打上了车就哑巴了,梨花叫刘二跟上,赵铁牛怕难民欺负人,握着镰刀也要去,“三娘,你四爷爷还没好,你不能出事的呀。”
“我一小姑娘能出什么事?”梨花展颜一笑,“你想去就去吧。”
不知难民们到这儿多久了,七零八落的撑起了篷子,她们过去时,里面躺着的人抬起头来,“城门开了吗?”
“没呢。”瓦罐前的往火里添柴,“睡你的吧。”
“朝廷是要我们死啊,咳咳”
十个篷子,八九个都是这种情况,有一两个看她们穿得讲究,探她们的话,“小娘子从哪儿来的?”
“丰迩镇”
丰迩镇的火势仍在蔓延,难民们捡柴时看到南边浓烟滚滚,问她,“那边着火了?”
“嗯。”
“闹瘟疫了吗?”
“不知道,但我家人病了。”
“就是瘟疫啊。”那人缓缓躺下,声音难掩绝望,“县令怕咱们北上告官,要把我们饿死在这儿啊。”
每当发生冤案,贪官污吏就会阻挠告状的百姓,几十年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梨花垂眸,继续往前走,篷子挨得近,瓦罐下又烧着火,整个人像架在火上烤似的,偶尔还能碰到两具尸骨,许是刚死不久,几个男女抬着尸骨往边上走。
她们一动,附近的人立刻扑过去占地。
没有任何激烈的争吵,也没至死不让的拼搏,那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霸占了篷子。
赵铁牛盯着重新铺竹席的人,小声问梨花,“咱们要不要也抢几个篷子?”
他嗓音粗,一说话,几双眼齐齐瞪着他,赵铁牛虎着脸瞪回去,“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挖了你的眼。”
“”
以前不知,赵铁牛竟有做恶人的潜质,梨花道,“先去问问能不能进城吧。”
赵铁牛这才收了视线,走过了,跟梨花道,“出门在外,绝对不能犯怵,咱一怵,那些人就以为咱怕了,铁牛叔教你,甭管打不打得赢,打了再说。”
“”梨花心里有一疑惑,“铁牛叔,你这般勇猛,为何让岳家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赵铁牛噎住。
刘二好笑,“他在外凶,回家就软了。”
“怎么可能?”赵铁牛气急败坏的反驳,“我那是孝顺。”
“那你可真够孝顺的,孝顺得差点把孩子都饿死了。”刘二挖苦他两句,转而想到近溪村的亲娘,笑容落寞下来,“咱都是一样的人啊。”
他娘对媳妇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儿,他只敢睁只眼闭只眼。
说到底,他是个怯弱的人。
赵铁牛已经在想怎么骂人了,突然看他颓了下来,脏话卡在嗓子眼出不来了,半晌,高傲的扭过头,“我看你比我不如吧。”
在青葵县时,难民们会窝里反,到这儿后,难民们像被人剥了魂儿,木讷,麻木,看不到一丝朝气。
沈七郎也看出来了,“我舅舅是县令,但不是所有事都能做主的。”
梨花没有答话,到城墙底下,让沈七郎跟城墙上的士兵喊话,“直接报你舅舅的大名,别说名讳。”
这么多人被拦在城外,若知他是县令外甥,肯定会朝他发泄近日来的仇恨。
沈七郎不是傻子,仰头报自家家门,托他们给城里的金朝疏传个话,表示愿意拿五十
两作为答谢礼。
有钱能使鬼推磨,五十两是沈七郎能给的最大数了。
城墙上的士兵低头,“你是他何人?”
“外甥,亲外甥,我娘也来了。”
“稍等片刻。”
那段记忆里,梨花来奎星县是蝗灾后了,那时守城宽泛,只要交以税银就能进城,眼前为何如此严格她也不知,但只要能进城就行。
城门离衙门远,过了许久,城墙上才露出个儒雅的脑袋。
“七郎”那人眉眼和安静的沈母有些相似,应该就是县令了。
见到熟悉的面庞,沈七郎鼻尖一涩,落下泪来,“舅舅”
那人朝远处看了眼,扔下一团纸和墨,沈七郎展开,上面是舅舅的字迹。
【那些牛车是你们的?沈家族人知道那事了?】
姐夫家富裕,看那行头,怕是把族里人也带上了,金朝疏皱起眉。
沈七郎摇头,捡起墨在背面回复,【我爹和兄长过世了,那些是好心护送我们进城的,舅舅,我答应带她们进城】
梨花不识字,偏头看刘二和赵铁牛,两人摆手,“不认识。”
梨花适时出声,“最近好多人生病,我们挖了草进城卖。”
‘药’字她没说,而是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金朝疏看向说话的小姑娘,小姑娘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声音却不露怯。
梨花拍沈七郎,“你问沈七郎就知道了。”
沈七郎没忘记契约书,点头。
“有多少?”
梨花竖起两根手指头,接了个“车”字。
基本都是艾蒿,但艾蒿水能熏蚊虫,还能治咳嗽,梨花跟沈七郎说,“只要允许咱进城,药材就是衙门的。”
沈七郎写下,等城墙上放下绳子后,将纸绑在绳子上。
金朝疏看了后,诧异会有心思这般活络的小姑娘,金朝疏直起身,和身侧的士兵说了两句,士兵弯腰看了看,跟金朝疏嘀咕两句。
金朝疏换新纸回复,沈七郎看了后,转述给梨花,“让你们的人过来,城门一开就往里面跑。”
这么多人,牛车不可能过得来,梨花没有说其中的难处,朝城墙的人点头。
赵铁牛扯她胳膊,小声道,“到处都是篷子”
“抢出一条道来。”
“”赵铁牛怀疑听错了,难民成百上千,他们敢抢,那些人联手对付他们怎么办?
刘二没想那么多,低低道,“就按三娘子说的办,不过最好等天黑。”
赵铁牛踹他,“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咱们人多怕什么?”
梨花让沈七郎问士兵,“天黑行吗?”
士兵看了纸团点头,“到时你喊一嗓子。”
进城的事有了眉目,梨花先回去了,一到车前,赵大壮就迎了上来,“旁边山里堆着许多尸骨,我问前头难民,说染瘟疫死的,族里人害怕,都想走了。”
北上的路不止这一条,实在不行,从邻县绕过去。
梨花道,“好多地方闹瘟疫,咱们能走去哪儿?五堂伯,你找几个人,入夜后把挡路的篷子掀了。”
赵大壮愕然,“会不会引起围殴?”
“不会。”
回来时她仔细观察过了,谁拳头硬那些篷子就是谁的。
入乡随俗,她也遵从这个原则,硬抢。
赵铁牛打探消息没回来,梨花自顾洗手换口鼻巾,车上的沈母探出头,“看到你舅舅了吗?”
“看到了,咱天黑后进城。”
“他怎么样?”
“比上次见着瘦了些。”
沈母眼眶泛红,“也不知你舅母她们如何了,可有说你爹他们的事儿?”
“说了,舅舅让我想开点,其他事进城后再说。”
天黑能进城这事让族里人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城里有医馆,进了城,生病之人就有救了。
“十九娘,咱们进了城,我大兄他们怎么办?”
“铁牛叔已经问去了,这么多人,我大伯他们先来了或许也不知。”
“我娘她们呢?”
赵四娘还记挂婆家人,要知道,婆家的行李还在她手里呢。
梨花看向她,老秦氏忙拉女儿的手,“十九娘,你十二堂姐热糊涂了,你不用理会。”
赵四娘在族里排十二,老秦氏故意提排行,就是想让梨花记着她俩是一家人,趁梨花晃神的工夫,赶紧把女儿拉到边上,“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她们?耽误时辰,咱都得死在这儿。”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吗?”赵四娘嘤嘤哭了起来,“我已经失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相公了。”
“但也不该你开口,你看其他堂姐问这事了吗?”
族里的态度很明确,不抛弃任何一个姑娘,却绝不会养外人。
“明家人少就罢了,那么多人,族里顾了他们,吃不饱的就是咱自己啊。”人心都是自私的,老秦氏不觉得做错了,“往后莫要再问明家的事了,你婆婆她们追来,你四叔肯定会还那些行李,没追来”
老秦氏叹气,“就算了。”
赵铁牛逛了一圈,没看到赵广昌的身影,另外打听到青葵县李家人还没到。
他奇怪不已,“李家在我们出城的第二天清晨出的城,不该这么慢呀?”
第46章 046进城租房安置下来
李家腰缠万贯,粮水充足,又有通关过所,不用为进城发愁,这会儿没准在哪个驿站歇着呢。
梨花问他,“数过多少个篷子吗?”
“两辆牛车并行的话,得踹六十四个篷子,一辆车单独通过的话踹掉三十九个篷子就行了。”赵铁牛不习惯做这种事,“咱真要这么干?”
从小到大,爹娘教他老实做人,不得偷抢祸害人,而如今,却
“不这么做进不了城。”梨花看向烟雾下绝望的面孔,没有半分软弱,“何况世道本就如此。”
“他们不肯退让跟咱动手怎么办?”
梨花瞄他,“你说呢?”
赵铁牛搓手,“成,那我豁出去了。”
赵大壮已经找人去了,十六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看着魁梧,得知要踹掉人家的篷子时,都露出不忍之色,“没有遮阳的地儿,他们会不会被晒死?”
“咱们不心狠些,进不了城,死的就是咱。”赵大壮心里也不太能接受做这种事,可为了族人,这种恶事必须有人做,他道,“咱不想为恶,无奈篷子挡路,咱不得不那么做。”
“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和咱拼命。”
“不会。”
去城墙边时,不是没看到霸占篷子撵人的画面,难民们染有瘟疫,估计无力反抗。
他说,“真要于心不忍就厉声轰走他们,咱们的目的是清扫障碍让牛车过去,伤人非咱所愿。”
“真能进城吗?”
“已经说好了,没问题,不过谨防难民蜂拥而入,此事不得乱说。”
难民们脸上我绝望,但眼里还期待着生机,城门一开,往里挤的人铁定很多,赵大壮道,“你们喝点药,休息一会儿,天黑看我指示行动。”
“对了,青葵县城里买的草药跟牛草放在一起,三娘说了,那些药材绝不能交出去的。”
“好。”
想到天黑就能进城,所有人都坐在车上假寐,晚霞褪去,月亮高悬,闪烁的星星越来越多,宛若黎明时分。
“怎么还不天黑?”
往日赶路,月亮出来没多久就回去了,今晚却格外漫长。
不知过去多久,月光终于黯淡了些。
“堂兄,走了吗?”
“再等等。”赵大壮站起最前边,紧紧盯着前边冒烟的空地。
火堆的烟雾弥漫着,时不时有人影穿梭其间,亦或者抬着尸体走向山间的落寞背影,他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待烟雾里的身影少了许多,才比了个前进的手势。
从近到远,他们每经过一个篷子就会怒吼一声。
如梨花所料,篷子里睡觉的难民们忌惮赵大壮他们的凶恶,灰溜溜的抱起行李就走了。
也有不服想打
人的,刘二蹿到他身后,往他脖子一劈,人顿时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旁边篷子里的人瞧见了,嘶哑道,“你们到城门口也进不去,前两日有商队来,驻守城门的士兵非说人家的过所有问题,硬是不让进。”
说话的是个老者,衣衫整洁,看着不像穷苦人。
赵大壮踹翻篷子,将搭篷子的草木踢到旁边,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老者满目凄凉,“没用的,瘟疫刚发生,县令还找大夫开药方,在门口施舍药汁,随着瘟疫传到城里,县令就没出现过了。”
这些篷子就是县令下令搭的,最开始说控制城里疫病就让他们进城,几日过去,没消息了。
老者看着赵大壮,“你们年轻,去邻县吧。”
邻县的县令爱民如子,到那边或许会得到医治。
赵大壮没回,腾出□□米位置就往前去了,那些难民看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主动挪地,十几米远的距离,不多时就清理出来了,赵大壮朝身后喊,“过来吧。”
梨花提醒车上的孩子,“口鼻巾戴好了,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能摘,更不能撩帘子出来知道吗?”
“好。”赵多田两只手搂着四个比他年纪小的人,“堂妹,你让我们出去我们才出去。”
梨花喊赵书砚,“堂兄,快点。”
难民们看她们车上有棺材,又有一群病怏怏的人,露出同情之色,叹道,“进不去的。”
城里瘟疫没有结束前,谁都进不去。
车上的人目不转睛提防着人,对这话无动于衷,行驶过半时,突然有两个弱小的孩子跪出来,“我爹娘染瘟疫快死了,阿伯,求你施舍点药救救他们吧。”
两人衣服破烂,脸上糊满了淤泥,头发短得贴着头皮,露出一头的脓疮。
“阿伯,我爹咳血了,求您救救他吧”
赶车的是赵二壮,见两个孩子枯瘦如柴,眼泪横流,莫名想到了重病不起的亲爹。
大兄外出,阿耶晕倒,他也像面前的人这般束手无策。
他回头,正想询问梨花的意思,只看梨花目眦欲裂的瞪着自己。
“你想当好人就滚!”梨花站在赵书砚身后,柳眉倒竖,面色冷若寒霜。
赵二壮蓦地打了个寒战,迅速回过头去。
赵铁牛见势不妙,迅速走过去,朝两个孩子吼道,“滚!”
孩子都是人精,看赵二壮面色松动过,可怜兮兮的上前爬,“阿伯,我不想我阿耶死了,求求您了”
赵二壮被梨花看得毛骨悚然,哪儿敢应这话,呲起牙道,“滚!”
两个孩子苦苦央求,见赵二壮态度冷漠,又去跪梨花,“娘子,救救我阿娘吧”
梨花眼神锋利,宛若一把利刃刺向两人心窝,“再说话,我立即把他们杀了!”
看她如此凶,两人心生胆怯,迅速退开。
牛车畅通无阻的到了城门边,许是知道他们不好惹,附近两座篷子的人都挪走了,只留几堆来不及扑灭的火。
梨花犹不满足,“把周围四个篷的人轰了!”
“”赵广安震得汗不敢出,跳到车上,低声提醒女儿,“三娘,咱会不会太霸道了?”
过犹不及,真把那些人惹恼了跟他们鱼死网破怎么办?
梨花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还不快去!”
刘二和赵铁牛唯命是从,她一催,两人立刻扛起锄头往左侧走。
篷子里的人早就是惊弓之鸟,听到脚步声就慌张的准备腾地了。
确认门口五米内没人了,梨花才招来赵大壮小声叮嘱,“待会牛车先进,你们走最后边,难民们冲过来,你告诉他们等几日城门就会开。”
她想活命,不可能带着难民跟衙门抗衡,唯一能做的,就是散播这个消息,望难民们再撑几日。
她说,“城里有成千上百的士兵,纵使他们冲进这道门,没有衙门允许也是要死的。”
人命如草芥,类似的事发生过不少。
赵大壮严肃的点头,问梨花,“沈七郎告诉你的?”
“四爷爷说的。”
他爹做了几十年村长,对这种局势有自己的判断不足为奇,赵大壮道,“待会肯定会乱,你去车里,莫被人拽下去了。”
“好,那些人跑过来时,你让他们排队,暂且稳住他们。”
他们不知道开城门是一时的,肯定会仔细收拾行李,趁这间隙,足以让几辆车进城了。
梨花坐去帘子里侧,仰头朝城墙上喊,“开门,快开门啊,我们不想死啊。”
这种话,几乎刚来的人都会喊,没用的,县令担心他们传播疫病,不会下令开城门的。
挪出篷子的人重新找地,不再关注这边的事情了,直到轻微的铜铁声响起,他们抬头一看,紧闭的城门敞开了一条缝,有微弱的光泄出来。
接着,城门敞开四五米,牛车疾驰而过。
“开开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登时往前跑,“进城,我们也要进城。”
一时,难民们顾不得行李了,踉跄而起,急速往前奔。
赵大壮吆喝,“莫着急,排队!”
话音一落,难民们迅速分成两拨,收行李的,排队的,有些人甚至还整理鬓角和衣衫。
赵大壮看得难受,与最先跑过来的汉子道,“关城门是一时的,再过几日,城门就会大敞,不交税银也能进。”
“真的?”汉子喜极而泣,“我就知道县令不会不管我们的。”
后面的人涌来,纷纷说起县令的好话来,赵大壮他们顺着队伍往前走,排队的人翘首以盼,见城门缓缓阖上,只当没有牛车害怕生乱,故而缩小缝隙的缘故,偏头催家人,“快点啊,马上就到我们了。”
就在这瞬间,最后一辆牛车通过后,赵大壮他们急速蹿进门里。
哄—
城门重新关上了。
最前边的汉子懵住,使劲捶这道铜铁门,“开门,开门啊,我们还没进去呢。”
门后落了铁拴,那丝微弱的光不见了,汉子后知后觉被骗了,哭嚎起来。
后面排队的人亦回过神,“我就说怎么可能有那么嚣张的人,原来是上头有人。”
“我看到城墙上的人给她们扔纸团了,肯定早就商量好的。”
眼看希望起,又看希望灭,难民们死如死灰,“不活了,不活了呀。”
拍门的汉子仍在痛哭,总算收拾好行李的老人挑着担子走来,见城门已关,泛起热泪,“我的错,我的错啊,我要是不拿行李就进去了啊。”
汉子靠着冰凉的城门坐下,老人匍匐跪地,“大郎,我拖累了你啊。”
他身边的女人牵着孩子,不停的抹泪。
汉子抱住头,“不该老实排队的,不该老实排队的。”
和他一样后悔的人不在少数,城门打开后,应该一窝蜂冲上去的。
越想越来气,“都是那群人奸人害的,再让我碰到他们,看我不撕了他们的皮。”
汉子兀自哭了会儿,老人爬到他身边,老泪纵横道,“大郎,我们去邻县吧,继续待在这儿,会死的。”
粮食已经没了,这些天,全靠树皮充饥。
“不走。”汉子抹了泪,扶着老人站起,“那群人说过几日城门就会打开”
“他们的话信不得啊。”老人活了几十岁,没见哪家大人活着却让孩子做主的,“咱们去邻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去邻县路途遥远,阿耶你的身体吃不消的,等吧,再等几天看看。”
老人劝不动他,又哭起来。
城外一片哀嚎,城里也不太好,梨花她们进城就被士兵团团围住。
金朝疏戴着幞头,面色清朗的站在路中央,“药材呢?”
沈七郎扶着沈母下去了,车上就赵家众人,赵大壮指着中间两辆车,“那上面就是。”
金朝疏让人过去把药材搬过来,“棺材里有什么?”
他为官
多年,棺材里有没有东西一眼就看得出来。
赵大壮有些紧张,但这些日子又晒黑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不怎么看得出来,他道,“族里人的骨灰,以及一些拆下来的桌椅板凳,还有一些孩子。”
他们路上砍树做木桶的板子还在,竹篾也卷成一捆一捆的绑在棺材上的。
金朝疏问走近的沈母,“他们可有粮食?”
沈母张嘴就要说话,沈七郎抢了先,“估计有点,我们跟他们一路时,没怎么见他们做过饭。”
沈母迟疑了下,然后点头。
金朝疏跟身侧的士兵说了几句,士兵上前,“南边瘟疫盛行,谨防传染给其他人,你们需去一个地方待几日。”
这么多士兵围着,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赵大壮问,“去哪儿?”
两个士兵上前给众人领路,赵大壮指挥牛车跟着。
奎星县的格局和青葵县差不多,进城后就是岔路,往前是进城的正街,左右两街通往东西。
赵铁牛心里没底,敲棚子,低低问梨花,“三娘,他们不会想杀人灭口吧?”
“不会,咱们老实跟着。”
街道两侧站着巡视的士兵,比丰迩镇西村的情况还要紧张,赵铁牛撑着车坐起,“三娘,我们啥时候去戎州?”
“过几日吧。”
士兵领她们去的是城东的破屋,除了他们,那儿还有许多人,牛车进去时,有士兵抬着尸体从里出来。
刚死的人不臭,还维持着生前的容貌,赵铁牛看一眼,“三娘,咱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啊?”
士兵们穿着盔甲,口鼻处捂着更厚实的巾子,表情肃杀,莫名叫人害怕。
院里有辆推车,士兵把死尸往上一甩,跟领路的士兵道,“今个儿死了九人,怎么还往这边送人?”
“他们随县令外甥来的。”士兵看了眼随意丢弃的死尸,“屋里还有多少人?”
“三十一人,其中六人不行了,也就这两日的事儿。”
领路的士兵点点头,回头朝赵大壮道,“这十日都得待在这儿不准外出,一经发现,以故意传播疫病之罪处置。”
赵大壮忙不迭点头。
领路的士兵指了指东厢,“去吧。”
赵大壮先去东厢看了眼,里面有六人,都是女子,他跟领路人商量,“我们不讲究,有间屋落脚就行,您看堂屋能住吗?”
“随你们。”
这儿的人皆染了瘟疫,多半活不下去的。
之所以说十日,不过是染瘟疫能活的最长时间罢了。
赵大壮感激的颔首,急忙跑向堂屋,里头有十几人,也是妇人和孩子,他招手,“来这边吧。”
近两百号人,堂屋根本塞不下,何况他们还有行李。
妇人孩子怕他们图谋不轨,他们进去时,里面的人抱起孩子就朝东厢去了,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躺着没动,估计家里大人没了,自己生了病,没力气跑。
碍于领路人没走,大家都没急着卸车。
车上的粮食说少也不少,万一入了士兵的眼怎么办?
索性,推死人车的士兵一走,领路的士兵也回去了,整个院里也就院门口把守的士兵。
赵大壮走到车前,“三娘,屋里有病人,怎么办?”
“把那两人挪到走廊上,然后用药水把屋子擦洗一遍。”
这座院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院落,梨花道,“去后院看看有没有井,有井水的话打几桶,没有的话问守门的士兵哪儿能弄到水。”
每座城都有护城河,奎星县外面还有河流,所以应该不缺水的。
赵大壮让赵铁牛做这事,他则带着人打扫屋子。
东西厢房的人听到动静,悄悄扒着门框窥探,族里人瞪回去,“看什么看,信不信挖了你们的眼。”
“”都被关到这儿来了耍什么横?屋里的人撇撇嘴,“这群人哪儿来的啊?”
“听口音像是青葵县来的,那么多棺材,不知死了多少人”
来这儿的难民已经待了五天了,想到再有五天就能出去找亲戚,叮嘱家人道,“这帮人看着就不是善茬,咱们离他们远点。”
士兵们害怕她们偷跑出去,派人把守不说,还把所有人的门都拆了,谁要不听话跑出去,他们一下就查得出来。
没有门这事梨花也注意到了,她坐在车里,等赵大壮说屋里干净了才撩帘子让孩子们下车,“下车时不要碰到车轮,走廊有盆,洗了手脱了鞋再进屋。”
孩子们没见过这么大的院子,扭着脖子东张西望,“三娘,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
“不是。”
这儿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往后几天,必须租个宅子安置才行,她说,“咱先住着,之后搬到北边去。”
要去戎州城必须北上,宅子租到北边更合适。
孩子们进屋后,梨花让人把牛车围起来卸车,这样其他人就看不清车上的东西。
“十九娘怎么这么聪明?”族里人佩服梨花的周到,“换作我,我可想不到这点。”
第47章 047深巷杀人找到出租的房子了……
妇人们一围,男人们迅速卸车。
车板搁在走廊上,其他物件通通搬进屋,几头牛则牵去后院。
梨花让人把堂屋连接后院的墙凿了,方便看牛,凿墙时,守门的士兵听到动静,偏过头来,“干什么?”
“牛发癫,撞墙上去了。”梨花张口就瞎说,族里人纷纷掩护,“咱的牛路上就不好,这会儿吐白沫呢。”
“晦气。”士兵嫌弃的扭过身,“真不知道为何让这群人进城。”
没有这群人,待院里的病人全死完他们就能离开,眼下来了人,还得守十天,十天后这帮人死了还好,没死的话,他们还得继续守着。
见两人扭过身,梨花让人继续。
大家有锄头,凿墙不算费劲,凿出三四米宽的位置后,牛绳往廊柱一拴,屋里看得清清楚楚。
墙壁是青石砖砌的,凿下来的墙正好砌灶,赵大壮寻了个位置,问梨花,“今晚可要生火煮饭?”
前院亮着火堆,后院则不怎么明亮,梨花走出去,“有柴火吗?有的话蒸些阴米出来。”
阴米以糯米蒸熟阴干而成,食用方法比较简单,在粮铺子时蒸了两釜,后因制作菽乳腾不出器皿就作罢,赵大壮说,“那我这就安排。”
从丰迩镇过来,大家伙没有阖过眼,进屋后身心一松,好多人都睡着了。
梨花看了眼蜷起腿睡姿僵硬的人,“罢了,明天弄了,你们也忙活这么久,先休息。”
二堂爷还生着病,怕传给其他人,他领着生病的人住在隔壁间的。
梨花给他们端了些药,注意到走廊上的人醒了,正睁着眼注视她。
这是一双水汪汪的眼,跟那些绝望的目光不同,男孩眼里有泪,却始终没落下来。
梨花顿了下,找碗给他们匀了半碗,“能不能活就看你们的造化。”
男孩看了眼褐色的瓷碗,眼睛再次落到梨花身上,“谢谢。”
面庞青涩,声音却极其沧桑,梨花面无表情的把给二堂爷的药放在门里,“堂爷爷,喝了药再睡啊。”
“好。”
二堂爷的嗓子是哑的,生病后就口干舌燥,但他害怕自己饮水过多渴着其他人,一直忍着的,他端过碗,先递给晚辈,“三娘,后院有井吗?”
“有,铁牛叔他们打了五桶水,烧着呢。”
“我渴了。”二堂爷艰难的咽着口水开口。
梨花道,“我给你盛去。”
井水不像河水浑浊,但仍要煮沸后饮用,梨花装了一大盆烧开的水放在门口,“堂爷爷,哪儿不舒服就说。”
实在不行,把藏起来的草药全熬上,寒冬难过,可要活得到寒冬不是?
“我不怎么发烧了,倒是你堂婶子烧得厉害。”
生病以来,反复高烧好像是常有的事儿,梨花记下,去后院让人多熬点药,顺便让赵广安将高热的症状写在纸上。
药味发苦,遮掩不住,其他人闻到了,畏头畏尾的溜到后院来,一抱着孩子的妇人道,“你们在熬药吗?”
梨花坐在釜前,妇人见她年龄小,径直走向提笔写字的赵广安。
“郎君哪儿来的药?”
一句话,给赵广安吓得打哆嗦,见妇人长相陌生,抱起纸笔就跑,“离我远点。”
“你们哪儿来的药?”妇人脸上有许多抓痕,手指甲往上翻着,还在往外渗血,“你不说我就喊士兵来了。”
“你喊一下试试,看我弄不弄死你。”赵铁牛挥起镰刀,“我朋友是县令外甥,还怕你一难民不成?”
放狠话,赵铁牛无人能及,妇人惊恐地后退,表情顿时软和下来,“我还有孩子要照顾,不能死,郎君你行行好,可否给我点药?”
赵铁牛哼哼,“晚了,滚!”
妇人捂脸,呜呜哭了起来,赵铁牛不为所动,“再不滚,我当场宰了你。”
他果断地挥刀,妇人一颤,抬脚就跑。
“什么人哪。”赵铁牛不满,“竟想威胁我们?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药味飘散,门口的士兵问了,“谁在熬药?”
梨花按住要回话的赵铁牛,脆声脆气道,“釜熬过药没洗的,一烧水味道就出来了。”
这种鬼话怎么可能骗得了人?士兵不信,却也不肯进去看个究竟。
这群人有疫病,还是少接触为好,士兵道,“大晚上的,别把院子烧了。”
“好呢。”梨花拍拍手,示意赵铁牛看着火,她带刘二参观院子去了。
拐角仍有诸多围观的人,梨花看了好几眼,似乎都是女子,她不由得嘀咕,“疫病只死男子不成?”
“不能吧?”
刘二打量着周围,院里的植株被扒了,花坛光秃秃的,院墙斑驳,上头残留着血迹,他猜测道,“会不会是男子脾气冲,跟人争地盘受伤死了啊?”
梨花说不上来,不过有更要紧的事儿,她走向墙角,抬头往上看,“刘二叔,你爬得过去吗?”
“三娘子想翻墙出去?”
“这处住的全是病人,不是久留之地。”
“被抓到会死的。”
“小心点就是了。”
刘二看了眼,“这墙差不多四米高,除非有梯子,否则翻不出去。”
院里没有木梯,也没能供人攀爬的竹竿,梨花沿着院墙走了一会儿,“等一会把暗处的人撵走,让铁牛叔他们过来堆人梯”
“三娘子出去有事?”
“租宅子。”
暗处的人蹲了许久也没见这群人有其他动静,看刚刚威胁宰人的汉子晃悠悠过来,急忙跑进屋。
赵铁牛动作也快,那些人一进屋,立刻过来撑着墙趴好,“三娘,咱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你出去要回来啊。”
“我阿耶他们还在呢。”
没有赵广安,梨花或许可能不会回来,但赵广安既在,她就不会抛下这群人。
梨花踩着他们的肩膀翻上墙头,叮嘱赵大壮,“明天蒸些阴米,木桶要继续做,我没回来的话,士兵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熬的药给收尸的士兵一些。”
人情世故是门学问,赵大壮认真应下,“你注意安全。”
后院出去是条小巷,巷子里没有光,只能借着后院的光走路。
她不识路,走出巷子后,凭感觉往北边走。
正街没人,但有巡逻的官差,怕被发现,一段路后,她蹿进小巷子里。
一进巷,就听到黑暗处响起几声咳嗽,她摸出火折子吹亮,几双阴暗的目光直射而来。
有男人,有女人,他们靠墙而坐。
梨花怔了下,咧嘴笑了笑,“阿伯你们也是躲官差的?”
几人微微坐直,梨花瞟了眼他们手边,缓缓上前,“我也是,我阿耶病了,我得找大夫给他瞧瞧,但正街的两家医馆关门了。”
她一口流利的官话,男人们眼前一亮,彼此对视一眼,慢慢站了起来,“小娘子家住哪儿?”
他们皮肤黝黑,嘴唇皲裂,说话时喘着粗气。
梨花指着南边,“桂南街”
桂南街离赵家落脚的庭院隔着两条巷子,那儿住的是奎星县的权贵,几人舔舔唇,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小娘子家里有多少人?”
梨花心思敞亮,城里查得严,一旦被查到没有住所就会以乱民抓走,这几人怕是盯上她家了。
她故意摇头晃脑的掰手指头,“我阿翁,我阿耶,我阿娘,还有两个弟弟。”
男子面色一喜,当即要上前,突然被身侧人拉住了手。
“看这小娘子的穿着打扮。”
家境好的人家可不会穿这种破烂的衣服,男人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骗我?”
“没有啊。”梨花面不改色,“这是张婶女儿的衣服,张婶说了,外面坏人多,只有穿成这样才不会被抢。”
为了让男人相信她的话,她从兜里摸出两块银子来。
男人半信半疑,梨花看向坐着不动的女人,“婶子们也生病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几个女人偏过头去,梨花装出疑惑模样,“婶子病得很严重吗?”
男人呸了句,“不理她们,走,阿伯带你去医馆。”
梨花惊喜的指着巷子深处,“里面吗?”
男人嘿嘿一笑,“对。”
“走吧。”梨花把钱放回去,举着火折子往前走,几个男人笑开了花,急不可耐得跟上。
然而走了不过七八米,面前骤然一黑,紧接着,胸口一痛,“啊”
其他人看不见,“怎么了?”
话刚出口,又是什么利刃刺入肉里的声音,“他娘的,竟敢骗老子!”
男人骂人,刚张嘴,一把粘稠的刀就刺入肉里,他下意识握住刀,只感觉刀子在肉里打转,一圈后迅速抽离,男人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倒地。
那段记忆里,没有梨花杀人的画面,但她似乎就是知道。
瞄准对方的胸口,尖刀一刺,然后一拧抽出对方就不能活命。
五个人,眨眼功夫就倒下了。
重新吹燃火折子时,其中一人已经咽了气,另外三人满脸惊恐地瞪着她,“小娘子,饶饶命啊”
梨花蹲身,火折子擦过男人的脸,略显失望,“抹脖子会不会快点?”
说着,她拿起刀,嗖的擦过男人脖颈。
男人瞳孔瞪得圆溜溜的,嘴大张着,其他两人见状,捂住冒血的胸口往后退。
两步,也就两步便不动了。
墙边坐着的女人们裹紧衣衫,双眼泪汪汪的望着梨花。
梨花擦干净刀上的血,径直往前面去了,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唤她,“小小女侠,能否带上我们。”
“不能。”丢下这话,梨花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不知道这些人遭遇了什么,但她不会烂好心,走出巷子,立刻钻进另一条深巷。
鸡打第二声鸣时,她终于看到了亮着光的北城门,哪儿仍有士兵把守,但街上空荡荡的,没有排队等待出城的百姓,她在拐角站了片刻,然后走向右侧巷子。
桂南街住的多是富户,而这片住的是商人。
跟地主经商的家世不同,这片的商户都是些摆地摊的。
每走到一家门前,她都会叩几下门。
天刚亮,屋里的人家已经起了,梨花叩门的声音重,惹来了不少骂声。
她没收敛,力道反而越来越重,终于,在叩第九家门时,里头没有骂声,而是匆忙的脚步声。
很快,门从里拉开,露出一张凶巴巴的脸,“何事?”
梨花开门见山,“我和家人初来乍到,想租个宅子,租子以天算,一天两百文,租七天”
男子左右看了看,“你家人呢?”
“去其他巷子问宅子去了,阿伯,你这宅子租吗?”
“七天二两银,要租就租,不租就算了。”
“行。”梨花痛快应下,“我先交五百钱做定金,我家人搬来那日再交一两五百钱如何?”
做生意,最怕别人给钱比你爽快,男子有心再抬价,但梨花已经掏了五百钱出来,“阿伯不同意就算了。”
男子连忙拿过钱,“成交。”
梨花往院里看了看,院子很小,但有四间屋,比粮铺还大点,梨花问他怎么付余下的钱,男子指着里头第三间,“你们过来后敲那扇门,到时会有人给你钥匙。”
“我家人现在住在城南那边,可能后天才能过来”
“屋子已经腾出来了,随便你们哪天搬来。”男子掂着钱,慢慢数起来。
梨花不再耽搁,回去告知族里人这事。
富户消息灵通,殊不知商户也不容小觑,他们摆摊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稍有风吹草动比谁都跑得快,这处宅子摆明不是男子的,而是率先北上逃难去的邻居的。
那段记忆里,赵广昌带着族里人到奎星县后就在附近租的宅子,那处宅子也是主人家搬走后被邻居撬锁租出来的。
回去前,梨花又去了趟正街。
仍然没有百姓出城,她不禁匪夷所思,城里闹瘟疫,人心惶惶,百姓们该北上才是,为何没人离开?
抬脚要走,突然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戴口鼻巾的少年,梨花看过去时,少年恰好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少年眼里满是惊愕。
“十九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梨花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故人,朝车里瞥了眼,淡淡道,“院里闷,出来走走。”
沈七郎见识过她撒谎的本领,不信像她说的这么简单,他问过舅舅,沈家人被带去难民屋了,十天后才能放出来,而难民屋在南边,且有士兵把守,她不可能出得来。
梨花见帘子动了动,问沈七郎,“你们要去戎州城?”
沈七郎回头望了眼帘子,解释,“我舅母她们在戎州城,这番与她们汇合的。”
“是吗?”梨花嘴角扯住弧度,“那祝你们一路平安了。”
沈七郎拧起眉,“你们会去戎州城吗?”
“不知道。”
他既不说实话,梨花又何苦据实以告,“你答应我们的过所还没办呢。”
梨花看着他,“你不会想一走了事吧?”
昨晚她就想提这事的,但怕县令反感,想等私下找沈七郎说说,不成想人家马不停蹄地要出城。
“没有。”沈七郎道,“我舅舅已经答应了,十天后就会给你们过所。”
想到梨花不知道衙门办事的流程,沈七郎说,“半月前州府就停止办理过所一事了,我舅舅提前得了风声,因此攒了一些。”
“我现在就想要,你能帮我取来吗?”
“现在封城禁止外出,你拿过所没用,还容易被抢。”
舅舅手里的过所见不得路子,提前给梨花的话,怕她看出问题宣扬出去就不好了,沈七郎道,“我舅舅光明磊落,答应的事不会反悔的。”
“夜长梦多,过所没到我手里,我们的契约就不算作废。”
沈七郎纠结,这时,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保养得好的脸来,“你这女郎怎如此蛮横,我们已带你进了城还要怎样?”
“还要过所。”
“没有。”沈母摔帘,“你再纠缠,信不信我喊官差过来。”
“那婶子你也别想走了。”梨花不怕撕破脸,“正好让百姓们评评理”
“你”沈母气得说不出话。
沈七郎接过话,“阿娘,算了,过所是我答应的,我这就找舅舅拿过所。”
沈母更气,“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是不是,若不是你”
剩下的话沈母没说,沈七郎却是懂了,若不是他妇人之仁,父兄他们不会死,他低头,“阿娘,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会了。”
“随你。”
梨花随他们坐车掉头,沈母抱着云霄,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梨花摸云霄的脑袋,被沈母一巴掌拍开,“少拿你的脏手碰霄儿。”
梨花垂下手,“婶子,你莫觉得我欠了你家多大的恩情,平心而论,要不是跟着我们,你们到得了奎星县?”
沈母瞪她,梨花不在意的耸耸肩,“当然,你也不用觉得欠了我家恩情,我们互帮互助而已”
知道她脸皮厚,沈母瞪得眼睛疼,索性别开视线。
梨花问,“云霄还是不说话吗?这样不行,城外危机重重,他不哭不闹,很容易就被人抱走了。”
“不要你管。”
“的确,云霄就是丢了也碍不着我什么事。”见沈母又瞪过来,梨花无辜的眨眼,“实话也有错。”
沈母搂紧孙子,重新别过脸去。
一会后,斜眼睨梨花,“城里的医馆都关门了,想治病,还得去戎州城。”
第48章 048偷跑出去找到挣钱的路子……
这是隐晦的提醒她去戎州城?梨花按下心里诧异,回道,“过些天就去,我们脚程快,晚几天没什么,倒是婶子你们独自上路要注意安全。”
“用不着你假好心。”
“”梨花没见过这么扭捏的人,索性有些事不能说破,她亦委婉道,“瘟疫横行,婶子你们有马车,最好连夜赶到戎州城最好。”
“还用你说?”沈母翻白眼。
梨花没什么说的了,撩起帘子望向外头。
蝗灾还没来,街道两侧的铺子稀稀拉拉开着门,时不时有人从里出来。
当铺,盐铺,成衣铺,扇庄,唯独不见粮铺和酒楼开门,她问沈母,“奎星县没粮了吗?”
“关你什么事?”
“我家以前开粮铺的,来奎星县前一天铺子都在卖粮,我以为奎星县也如此。”梨花故意叹气,“我家人多,不囤些粮,日后可怎么办呀?”
“少装模作样了,你家那些棺材装的什么你自己明白。”
棺材里有粮瞒不住聪明人,梨花不惊讶沈母猜到这点,仍叹气,“那些粮哪儿够啊。”
沈母不想听她鬼扯,闭目养起神来。
之后,梨花又问了几个问题,沈母都没理会。
当马车拐出正街,绕到一条巷子时,外面响起沈七郎的声音,“十九娘,县衙到了,你等我片刻。”
梨花压着嗓子,娇滴滴道,“不着急的。”
沈母习惯她两副面孔了,在她奶面前,声音清脆明亮,像个乖巧孝顺的小姑娘,一旦面对那群族人,小脸立刻板正严肃,嗓音也跟着变得低沉。
不认识她的人或许会觉得她狐假虎威,可稍微观察就会发现她杀伐果决能谋善断,不输大人。
她睁开眼,瞟向梨花如秋水剪瞳的眼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那日她阻止七郎往下说,但以她的聪明,必是有所察觉。
梨花眨眨眼,“什么?”
“想活命,劝你把嘴捂严实了。”
“”梨花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婶子说什么?”
“尽管给我装傻。”沈母一脸肃然,“看你能装到几时”
今日之后,两人再无碰面的可能了,梨花自然不会露馅,弯眉笑了笑,“婶子不能温柔点吗?看把云霄都吓到了。”
沈母胀红了脸,抖抖腿,问腿上的孙子,“想不想吃糕点?”
沈元宵软塌塌的靠在她肩上,小脑袋摇了摇,然后歪头看梨花。
梨花想捏他的脸,刚伸手,帘子从外面被人撩起,“这就是过所了,十九娘你瞧瞧。”
过所乃竹片制成,梨花不识字,只认得上面的官府印章,她接过,“谢了。”
“我既应了你就不能反悔,十九娘可否将契约书给我?”
梨花爽快的拿出那份潦草的契约书当面撕了,然后就着半敞的帘子钻出去,“耽误你们赶路了,我这就走。”
“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梨花跳下车,“趁这会儿不晒,你们快走吧。”
她把过所往怀里一揣,往南街跑去,沈七郎扬手想叫住她,手伸至半空又垂了回去。
“阿娘,她们很努力了。”
很努力的想活着。
沈母斥他,“还不长记性,是不是要把我和你舅舅也害死才高兴?”
“没有。”沈七郎背过身,赶着车掉头,“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马车掉头,迅速消失在拐角,与此同时,往南走的梨花突然拐弯朝西边去了。
西市是奎星县最热闹的地儿,哪怕闹饥荒,仍聚集着许多摊贩,卖柴火的,卖蒲扇的,卖箩筐竹篮的,应有尽有。
看梨花年幼,好几个摊贩露出行若有所思的目光。
“小娘子想买什么?”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问道。
梨花指着前头铁铺,“买刀。”
大热天的,谁去铁铺买那玩意啊?男子蹲在路边,仰头从上到下打量梨花一眼,随口道,“买刀干什么?”
“昨晚有人硬闯到我家来,我买几把刀杀人。”
“”
没想到小姑娘看着瘦瘦小小的,张嘴竟是杀人,想到前几日混进城的难民无处可去,翻墙硬闯是有可能的,男子问梨花,“怎么你一个人来啊?”
“隔壁巷子死了人,我阿耶看热闹去了。”
城里天天都有人死,百姓们都习以为常了,但能让人上前围观的,多半是死因离奇的。
男子立刻想到对面摊贩的话,问梨花,“你们那儿真有难民被人捅死了?”
他来摆摊时,卖柴的汉子说几个难民被人杀了他还不信,自打难民涌入城里,只有难民杀人,没有杀难民的。
梨花点头,“对啊,我阿耶特意去学怎么杀人的。”
“”
第一眼看到梨花,男子心里有点旖念,这下全没了。
“阿伯想学吗?想学的话可以跟我回家哦”她尾音上扬,作出一副天真样。
男子抖了抖,讪笑道,“我要守摊,不去了。”
梨花看向其他人,“你们想去吗?正好我要去买刀”
其他人皆摇头。
梨花这才去铁铺,她让铁匠帮忙打十把有倒刺儿的长刀,另外再打三十把匕首。
铁匠看她没有大人跟着,问道,“谁让你来的?”
铁器属于朝廷管制品,买卖需去衙门登记,而小姑娘打的是兵器,数量太多,必须有衙门盖章的手续才能打。
铁匠铺没人,梨花晃晃上锁的门,示意铁匠让他进去。
想着她年纪小没有威胁,铁匠给开了门。
梨花招招手,铁匠弯腰,“谁?”
“县令让我来的,他外甥去戎州经过此地,县令担心外甥遇到歹人,特意让我给他打些兵器防身,当然,这件事不能搁再台面上说,所以我不能给你衙门公文。”
她杀人的事都传到这边了,那昨晚有人进城的事肯定也瞒不住。
铁匠探头瞅了眼四周,小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来之前县令说过你的情况,你的匠技是整个奎星县最好的,去年遭同行报复,污蔑你私制铁器,你去衙门告状,恰好碰到县令外出,是他为你洗刷的冤屈。”
铁匠惊讶,“真是县令让你来的?”
去年春,县令下乡主持春种事宜,但凡他晚些去就跟县令错过了。
这事他谁都没说过。
梨花点头,“要不是县令过来太惹眼,怎么会让我来传话?”
“县令几时要?”
“五日打得出来吗?”
“匕首没问题,倒刺儿有点难办”铁匠说,“估计得七日。”
“怕是不行,县令外甥赶着去戎州城跟亲人团聚,等不了那么久?你不是有交好的同行吗?请他们帮忙如何?”
青葵县总共六个铁匠铺,与他交好的也有两个,铁匠想了想,“那你三日后来。”
梨花放下几贯钱,“县令交代了,这事需保密,不过该给的银钱不会少你半分。”
铁匠至今没有媳妇,这些年攒了点钱做彩礼的,哪晓得饥荒一来,物价飙升,那点钱买不到什么东西,他收过钱,“让县令放心,除了我,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梨花满意的拉开腰高的门出去。
她就知道,搬出县令什么事儿都能解决。
她之所以知道这间铁匠铺还是赵广昌的功劳,那段记忆里,赵广昌以穷为由,撺掇族里人卖孩子,铁匠想买个媳妇,堂婶把十四岁的堂姐卖给了他。
而她说的那些事,是铁匠跟堂姐说的。
她离开铁铺,见仍有人在看她,蹦蹦跳跳的走了。
走过两条街发现没人跟着,这才迅速回了南边。
日头已经升至头顶,正门把守的士兵换了两人,但堂而皇之的进去肯定不行,她绕去后院,刚准备捶墙,墙里就响起赵铁牛的声音,“三娘,是你吗?”
“是我。”梨花问,“你一直守在这儿吗?”
“守什么呀,你等一会儿啊”
说着,梨花听到锄地的声音,不多时,左边两米位置的地颤起来。
她跑过去,“铁牛叔,是你们吗?”
“对啊。”赵铁牛锄头挥得越来越快,“知道你回不来,你一走我们就开始挖洞了。”
“士兵呢?”
“在前院呢。”赵铁牛催洞里的赵青牛快点,回道,“放心吧,那些士兵怕死,不往后院来的。”
照他的意思,直接凿墙就行,但那会没跟其他难民商量好,怕他们跟士兵告状,所以才挖的洞,现在已经商量好了,白天先挖洞让梨花进来,夜里凿墙出去。
待地面的土被刨开,梨花顺着洞爬进去。
赵铁牛拉起她,“把洞埋了。”
梨花观察四周,“其他屋的难民看到了没?”
“她们看到也不会说的,我们商量过了,夜里凿墙出去。”
回来路上梨花就在想这事,她想的是分批出去,先老人孩子,然后棺材物件,年轻人跑得快,最后出去,不成想赵铁牛他们已经想好了。
“谁想的办法?”
“你阿耶啊,当年你大伯他们害怕他出去斗鸡把他锁在家里,他就收买你阿奶翻墙出去的”
“”梨花嘴角抽搐,“我阿耶呢?”
“跟其他难民说了一上午的话,回屋睡觉去了。”
梨花进屋找赵广安,后者躺在地上,老太太给他扇风,见她进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吵着你阿耶了。”
梨花点点头,转身朝赵大壮走去。
赵大壮猜到什么事,直言,“我问过先来的难民,来这儿就没活着走出去的,咱们必须走。”
“其他难民全都同意了?”
“同意了。”
赵广安答应她们出去后给她们粮,所有人都答应做掩护。
他问梨花,“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夜间有巡逻的官差,出去后,我们沿着巷子朝北边走,我在城北租了间宅子”
“行。”
日落后,外面有士兵去后院逛了一圈,对于牛发癫撞墙之事,士兵没有多问,只警告一句老实点就走了。
于是,晚霞一消失,所有人都收拾好东西去院墙边等着。
妇人们仍向昨日那样站在门口挡视线,其他难民抱着包袱,紧张的缩在角落里,“咱们会不会被抓回来啊?”
“大不了就被抓回来呗,总好过死在这儿。”赵广安用力挥锄头。
堵门的妇人嚷嚷,“二郎,看看牛是不是要死了,怎么又撞墙了?”
门口的士兵偏头看了眼,“就这群人事多。”
“只要不跑,管他们怎么折腾。”
门凿开后,其他难民先出,因牛车面积大,赵家人最后走的。
所有人都坐在车上,穿过凹凸不平的拱门时,两个半大的孩子跟了过来,赵铁牛要骂人,梨花制止他,“别出声,让他们跟着。”
其
他人跑得没了影,牛车走出正街,很快又绕进巷子里。
第49章 049收留兄妹世道不好,必须这……
有梨花带路,大家从巷子里往北,经过她杀人的地方时,族里人没憋住咳了两声,旁边院里的人厉声斥问,“谁在外面?”
所有人皆心头一紧,不知所措的望向梨花。
梨花清清嗓子,娇声道,“我阿翁死了,我通知我大姑去。”
院里没了声,梨花扬手,示意继续走。
这一路,除了要应付起疑的百姓,还要应付逃进巷子躲避官差的难民。
看她们有车,难民先示好,问她们何时进的城,发现她们不理人后,破斧成舟的要挟,“给我们一辆牛车,不然我就大声嚷嚷”
对于这种人,梨花从不惯着,但碍于当着族人的面不好出手。
赵大壮怕惊动人,低声解释,“我们的牛得疫病了。”
“那我们也要。”
赵大壮偏头问梨花的意思,梨花爬到前车,朝刘二递了个眼神。
刘二道,“车不能给,给你半斗粮如何。”
说着,他拍赵铁牛胳膊,后者转身,从车上拿了个麻袋出来,赵大壮意识到了什么,给后面的人使眼色,几个汉子抄起镰刀,贴着院墙的阴影往前。
难民们正讨论要粮还是要牛。
牛值钱不假,但最近有钱也买不到粮,然而牛有疫病活不久,死后约有几十斤肉
正纠结呢,面前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然后脖子一凉。
“老子连人都杀过会怕你威胁?嚷嚷是吧?你试试,看我把你大卸八块不”赵铁牛手里的镰刀贴着对方脖子,故意轻轻划了下。
那人双腿直颤,“饶命,饶命啊”
刘二嫌赵铁牛话多,用老招数,越到对方身后,一掌把人劈晕。
其他人没有刘二的身手,两人配合,一人捏住对方的手,一人塞住对方的嘴,不多时把人控制下来。
难民们沉浸在将有粮食的喜悦里,没注意墙角过来了人,想反抗时,这群人已到了跟前,吓得他们连反应的时候都没有。
唯一能说话的就是被赵铁牛用镰刀架脖子的难民了,心知碰到了硬茬,他开始卖惨,“还望兄台留条活路啊,我也不想趁火打劫的啊,我娘过世至今,我连卷竹席都买不起,实在被逼无奈,只能这样了啊”
赵铁牛不为所动,问梨花,“怎么处置?”
今日已结了仇,斩草除根是最好的,但族里人肯定做不到这点,梨花看了眼老村长,道,“绑了手脚,敲晕。”
几人照做。
车上有现成的绳子,左一圈右一圈的把人绑成粽子,然后撕下他们的衣衫塞进嘴里。
晕厥前,他们呜呜呜的流泪。
从村里到奎星县,族里人经历了许多事,没人同情这些人。
连族里最善良的山英婆关心的都不是难民们会不会死,而是问梨花,“他们醒来会不会去衙门告状让官差抓我们呀?”
梨花道,“咱们到租的宅子后就闭门不出,衙门找不到人的。”
衙门的人也怕高温,白天不怎么巡街的,况且多名难民被杀的犯人还没抓到,哪有空搭理难民。
到城北后,梨花让赵广安他们别出声,自己跟赵大壮去前面敲门拿钥匙。
门一开,梨花就给钱,动作行云流水,以致男子忘记自己要问的话,怔怔的摸出钥匙,人拿过钥匙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男子没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人,半晌才想起叮嘱一句,“损坏宅子里的东西是要赔偿的哦”
想到对方是个小姑娘,语气稍稍软和了些。
梨花挥手,“知道的。”
待身后的门关上,梨花这才拿钥匙开门。
到了新地方,最高兴的就是孩子了,因出来时警告过不得说话,进院后,有孩子忍不住了,轻轻扯梨花衣服,声音小小的,“十九娘,能说话了吗?”
“能,但别太大声了,进去把屋子撒了,然后铺竹席”
“这就去。”
大人们要卸车搬行李,扫地铺席的事就让孩子们来,要想在这世道活下去,孩子们也必须强大起来,梨花说,“铺了竹席就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这时,门口有人喊梨花,“十九娘,你得出来瞧瞧。”
月色下,一个男孩背着一个比他矮的女孩站在不远处,身形摇摇欲坠,像要晕倒似的。
二堂爷说,“出门后他们就跟着咱了。”
知道不能烂好心,可毕竟是孩子,若像对待那些难民似的绑了两人丢在巷子里,两人铁定会死。
梨花走过去。
男孩看着她,深邃的眼渐渐亮起光,“我叫李解,救救我妹,我什么都为你做。”
梨花看了眼他背上的小女孩,许是烧糊涂了,小女孩嘴里呓语着,她看了眼男孩,“你能做什么?”
“我帮你杀了那些难民。”男孩塌着左肩,苍白的脸上尽是坚决,“那些难民看到你们的脸了,天亮后,他们会散播你们有车有粮的消息,然后拉拢其他无处可去的难民找你们”
梨花眉梢微动,“你爹娘呢?”
“死了,我们八日前进的城,那时人多房少,租子昂贵,我们跟同乡合伙租了一间屋,谁知同乡眼红我们有粮,跟隔壁屋的人合谋抢了我们的粮,后来衙门统一安置染了瘟疫的人,我带着妹妹去了城南。”
杀心如此重,必是有过惨痛经历的人,梨花问,“你知道怎么杀人吗?”
男孩坚定的点头,“有刀就抹他脖子,没有刀就咬他脖子”
他张开嘴,敲了敲自己的牙,“这儿咬过人了。”
梨花想了下,“背你妹妹进屋”
知道她答应了,男孩扭头看了眼妹妹的侧脸,“阿莹莫怕,阿兄碰到好心人了,她会给你药的。”
陷入呓语的小姑娘没有睁眼,梨花让他把小姑娘放在檐廊上,“我会让人给她喂药,能不能活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知道。”
虽不知梨花为何收留这两人,但男孩一放下女孩就有人过来询问,“喂四叔喝的药怎么样?”
“行。”梨花跟菊花婶道,“完了用药水给她擦擦身。”
这些天,她们洗手也用药水,菊花婶应下。
梨花要随男孩出门,叫来赵大壮交代接下来的事儿,“附近有些空屋子,安置完后,你带人挨家挨户敲门,若遇里面没人应的就记下,明天去街上问有没有租宅子的。”
她来这边就是想用这种法子找宅子的,不过挣钱也不错。
赵大壮一点就通,“租子多少合适?”
“一天五百钱,交租后入住。”
“行。”
有心学本事的赵铁牛没明白,“咱没钥匙,进不去啊?”
赵大壮道,“不碍事,只需和他们说钥匙丢了,到时我直接踹门即可。”
还有这种办法?赵铁牛心下不安,“这是犯法的吧?”
“你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的时候没想过这点?”刘二插进话。
赵铁牛尴尬,“我吓唬吓唬他们罢了,又不是真的想动手。”
尽管经历过人心险恶,但要他主动杀人怕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毕竟杀人不像踹篷子
梨花也是看清楚族里人的性格,这才接受男孩的条件。
族里人活在太平盛世,心底残留着人性好的那面,做不了恶事,男孩家破人亡,更适合做刽子手。
回到那条巷子,里面的人似乎醒过来了,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她看着男孩,他揉了揉腮帮,张嘴空咬了两下牙,然后埋头走了进去。
梨花叫住他,“不用刀?”
“我的牙咬得死人。”
梨花不怀疑他的决心,但杀人是个过程,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希望他把自己逼疯了,抽出一把刀递过去,“别把自己弄脏了。”
男孩一怔,歪头看她,“你不怕我反悔拿你威胁你的族人?”
“你不会”
昨天,族人把他们兄妹挪到屋檐下时,他明明已经病得没力气了,硬使劲把他妹妹往里推。
越往里,太阳升起时越晚晒得到。
他对妹妹是真心的,有这个牵挂,他不敢冒险的。
男孩拿过刀,自嘲了去,“我确实不会,我还要找那些人报仇,我不能死。”
他慢慢走进去,梨花跟着他。
墙边的人没认
出他,眼里浮起希望,男孩屈膝蹲下,拿走男子嘴里的布。
男子惊喜的说,“我看到一群难民从这儿过去,他们有好几辆车,车上装的都是粮,给我松绑”
男孩回眸瞅了眼,梨花明白他眼里的涵义,“知道了。”
话音一落,男孩的刀毫不犹豫抹向男子脖颈间。
男子始料未及,嘴巴惊愕的张着,眼里满是诧异。
男孩手起刀落一气呵成,见边上人害怕的后退,迅速了结他们。
血溅了男孩一身,他浑不在意的起身,“刀脏了。”
“早就脏了。”梨花转身,“要去找你的仇人吗?”
“改日吧,我身体不舒服,要养几天。”
刚说完,他弯腰呕吐起来,梨花蹙眉,“你晕倒的话我没办法扶你回去。”
“不会的。”
回去后,族里人看到男孩身上的血渍,隐隐猜到什么,没有多问,而是端药给他,“你妹妹还烧着,看明早能不能退烧。”
生病后,族里人也出现高烧现象,可能及时吃了药,高烧没有持续许久。
“谢谢婶子。”
“嗐,十九娘既收留你,你就安心待着”
她们出去后族里人就讨论过了,跑出来那么多人,就兄妹两不怕事的跟上来,想来也是缘分,反正孩子吃不了什么,跟着就跟着吧。
当然,主要还是梨花的态度,老村长病情没有好转,不依着梨花,这么多人怎么办哟
第50章 050洗头洗澡舒服一次
李解撑到这会儿已筋疲力竭,但怕过了病气给赵家人,喝过药就去走廊最左边角落躺着。
地面尚有余热,感受不到夜间的寒凉,睡着前,他和梨花说,“阿莹就劳烦你照顾了。”
“你睡吧。”
行李已经安置妥当,屋子也分好了,堂屋离院门最近,几口棺材堆叠放在里面,由没生病的汉子们看管,其余人则男女分开,住进其他三间屋。
老太太出来寻梨花,见男孩抱着胸,曲腿侧躺在地上,拉过梨花,“以后他就跟着咱们了?”
“嗯,他们兄妹的吃食我来出”
“他叫什么名儿?”
“李解,妹妹叫李莹”梨花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北上凶险,咱们揽些人,出事时有个帮手。”
老太太不经想到在庙里的时候,老大花言巧语诱导族人放弃回青葵县搬行李接人,是忠心耿耿的刘二坚持要回去接老三,若非这样,二壮独木难支,即使回城,也只能走路回去。
想着,她道,“他们爹娘呢?”
“死了。”梨花说,“跟同乡人合租,被同乡人抢了粮给杀了。”
老太太愣住,“没有告官吗?”
听到梨花声儿的人纷纷凑过来,梨花看他们一眼,叹道,“衙门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难民的事?你们怕是不知,昨晚多名难民被杀,衙门的人也只是拖走尸体,并没多问。”
难民如草芥,赵家众人早就察觉到这点了,感慨道,“只盼戎州刺史是个好的。”
县令只负责辖区内的事儿,对于外地人的死活,衙门向来敷衍了事。
很早以前青葵县发生过好几起外商被谋财害命的事儿,结果都不了了之,这种故事在茶馆颇受欢迎,赵广安听了不少,跟老太太道,“看紧孩子,千万不能让他们乱跑。”
“多田他们已经懂事了,会约束年纪小的”老太太蹙眉,“你大堂兄他们出去找空宅会不会出事?”
赵广安沉吟片刻,“他们有家伙,应该没事。”
赵大壮他们快天亮时回来的,一条巷一条巷的走,共找到了六间没人住的宅子。
租出去的话,一天就有三贯钱的进项,这在往年是普通家庭全年开销了,像赵铁牛家里穷,一年到头的开销顶多两贯钱而已。
现在一天就有三贯,他迫不及待的想分享这份喜悦,一屋一屋的知会。
梨花睡得浅,赵铁牛他们进门她就醒了,听了他的话,淡道,“三贯钱是暂时的,等城外的难民涌进来,租子会更高。”
话是这么说,可奎星县都封城了,难民怎么可能进得来?
即使进来,怕也要被拖到城南的安置屋待十天。
赵铁牛太兴奋了,没反驳梨花,而是问,“集市怎么走?”
“西市热闹,去那边问问”
“成,我喝碗药,天亮就去”
太热了,大家伙的食欲并不高,便是晒的菽乳都没吃完,梨花睡不着了,起床去看李莹,小姑娘的额头没有昨晚烫了,也没再说胡话。
菊花婶守了她一晚,说道,“病情好像稳重了,再喂些汤药估计能醒。”
“婶子辛苦了,我守着,你去睡一会儿吧。”
“我和你槐仙婶商量好了,天亮就来换我,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族里的食物到饭点统一分发,梨花不能坏了规矩,“我不饿,我去看看她兄长怎么样了?”
李解睡得沉,她走近他也没醒,起床如厕的二堂爷看到她,说道,“这娃儿想活,夜里喝了四回药才彻底睡踏实了。”
二堂爷喉咙痛,一说话就咳。
梨花问他,“好点了没?”
“好多了,别看我咳嗽,但不胸闷气短了。”二堂爷佝身进了茅厕,叹道,“我也想活啊”
“那就多喝药。”
藏起来的草药有许多,一把药材,反复熬四五遍后再泡水用来洗手,这种天,药水搁置久了有股馊味,饶是如此,大家仍喝得津津有味,甚至竹筒都不装水了,改为装药。
赵铁牛给竹筒装满药,和赵广昌出门去西市,一开门,就见一个满脸精明的男子在门外张望。
赵铁牛镰刀一挥,“看什么看?”
男子认识赵大壮,拍拍自己胸口,“我啊,这间宅子是我的。”
宅子里除了灶台门窗,屋里被搬得一干二净,昨晚以前,赵大壮坚信不疑是男子的宅子,昨晚除了趟门后,他有所怀疑。
不过眼下不是理掰那些的时候,问男子,“有事?”
“你们院里有药味,你们熬药了?”
赵大壮道,“不是药,是艾蒿水。”
艾蒿有清热的功效,平常没人瞧得上,但现在可是香饽饽,男子舔着笑询问,“能给我一碗吗?”
“不能。”赵铁牛冷冰冰拒绝,“我们自己都不够喝呢”
刚刚,三婶和他说了李解的遭遇,背井离乡,除了自己人,谁都不能相信,他呲牙,“我管你是什么人,敢打我家主意,看我不弄死你。”
语毕,回头喊一声,立刻钻出十几个面色凶狠的年轻人来。
男子一惊,“你们这么多人?”
“还有人睡着没醒呢。”赵铁牛说,“租子我们已经交了,在我们离开前,少往这边来!”
男子缩了缩脖子,灰头灰脸的走了。
最近城里不太平,难民翻墙溜进宅子的事屡见不鲜,男子惹不起这群人,走得飞快。
赵铁牛关上门,跟里面的人道,“待会把门关好。”
他们要去挣钱,其他人也有活,水没多少了,要去河边挑水,然后趁这几日在宅子里,每个人都洗个头洗个澡,然后把衣服洗来晾着。
离开奎星县,不知哪天才能洗头了。
可想而知大家有多忙,汉子们来来回回挑水,足足挑了半天才让所有人把身子洗干净了。
之后紧锣密鼓的洗衣服,院里没有晾衣杆,族里人便在院里牵绳子,一绳一绳的衣服,占据了整个小院,不知情的,以为这家是靠浆洗过日子的呢。
赵铁牛他们回来惊呆了,问梨花,“你们扒死人衣服了?”
特意给他们留了两桶水,在角落晒了一会儿,已经热了,坐在竹席上任老吴氏给她梳虱子的梨花道,“那边有热水,你们去洗洗,回来让四奶奶给你们梳头”
老吴氏兴趣古怪,以前没发现,自打上次借篦子梳头后就喜欢上了这事。
每当谁
的头发晾干,她就专心帮她梳虱子。
半天下来,虱子都能装一碗了。
偏孩子们没什么玩的,虱子掉竹席上后,用大拇指指甲挨个掐。
梨花坐了多久,就听到多久虱子爆肚的声音。
“差不多了。”老吴氏拿着篦子往竹席一敲,虱子密密麻麻的往下掉,“上次给你梳头,你的虱子算少的,几天而已,虱子怎么长了这么多?”
梨花低头看一眼,还没琢磨过她的意思。
老吴氏幽幽偏头,“是不是你阿□□上的虱子跳你头上了?”
沉迷缝缝补补的老太太,“少往我头上泼脏水”
“你过来我给你梳梳。”老吴氏没有冷嘲热讽,语气温和,脸色亦极其平静。
老太太心下警钟大作,唤梨花,“把我的篦子拿过来。”
“我没用完呢,我说三嫂,你不会长了虱子不承认吧?”老吴氏装不下去了,阴阳怪气道,“长虱子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老太太气红脸,“你当人人都像你?一大把年纪不爱干净,虱子比身上的泥还厚?”
许久没洗澡,所有人身上搓出来的泥条粗得像油条似的,洗澡时,老太太调侃过老吴氏。
这会儿寻到机会,老吴氏可不得嘲讽一番?
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干了,用布巾包在头顶的,见老吴氏不吭声,她冷笑的低头继续穿针。
“就你那脑子还想让我丢脸?”
“那你倒是让我给你梳梳啊,有没有虱子,一下便知。”老吴氏不像以往暴躁,相反,语气颇像老太太往日说话的语气。
梨花替老太太说话,“我天天挨着阿奶睡,阿□□上真有虱子也是从我头上跳过去的。”
这句话算是给老太太解了围,慢悠悠放下针线活,倨傲的起身道,“你既想给我做仆人,那我就成全你吧。”
老吴氏不料被反将一军,登时变了脸,梨花拉住老吴氏,“我给我阿奶梳吧。”
两人不对付已经几十年,族里人劝过无数回了,现在都快麻木了,问老吴氏,“四婶,四叔的情况怎么样?”
老村长也洗澡换了身衣服,但四肢仍然不能动,老吴氏忙时就让赵二壮在边上照顾着,听到这话,面上低落起来,“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我怀疑他中风了。”
以前村里有中风的人,就是老伴儿这样的症状,如果是这样,老伴儿怕是不能好了。
也就说以后想要在族里站稳脚跟,必须依靠梨花。
想到这点,她没有再为难老太太,而是跟梨花寒暄起来,“三娘,你怎么跟你四爷爷交流的啊?教教你堂姐呗?”
梨花走到老太太跟前,闻言转身,“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