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想一进宿舍,就被于庭拦住:“你怎么和孟雨谣认识?我刚刚在阳台晾衣服,看到你俩在楼下。”
“她找我约拍,到了才认识的。”
“她是我高中校友,高中的时候就很有名,当时谁追她,她都看不上。结果一入学就在追陈禹让,还挺出乎意料的。”
于庭这么一说,余想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会觉得孟雨谣的名字耳熟。
那日学生会夜宵回来,同她分享八卦的女生提到过这个名字。
不过,她觉得按照孟雨谣的性格,追陈禹让很好理解。
孟雨谣性格里,有和家里出事之前的余想,很接近的部分。得天独厚,天不怕地不怕,想要的就想得到,也没那么在意失去。
只是孟雨谣更幸运,所以肆无忌惮的成分更多,更幼稚,也更嚣张。
所以才会那么直接地问出刚才的问题。
可对于现在的余想,她不喜欢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
“我喜不喜欢陈禹让,都不影响你喜欢他吧。”她是这样回答的。
孟雨谣显然不喜欢这样避重就轻的答案,但也没有再追问。最后努努嘴,笑了下:“你说对啰。”
洗漱完,余想才看了眼手机,看见李仕尧几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你前几天和储晔碰面过?”
[余想:刚好碰见:)]
[李仕尧:我还纳闷呢。]
随即,李仕尧发过来一个定位,告诉余想这是他的工作室地址,问余想明天有没有空过来吃饭。
[余想:OK]
这时,从外面传来敲门声。
余想打开门,发现是韩双鹭,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个吹风机。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那双丹凤眼也湿漉漉地看着她,偏冷的音色:“方便借用一下你的吹风机吗?我的吹风机刚刚突然爆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韩双鹭的脸上浮出了些许无语的神情。
余想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吹风机传来一股焦味。
余想把自己的吹风机借给韩双鹭,和她说用完直接放门口就行。韩双鹭离开的时候,很轻地把门带上。
第二天,余想起床后,在房门地毯上看见归还的吹风机,旁边放了一盒牛奶,贴着纸条:Thankyou.后面还画了个爱心。
余想换好衣服,直接去找李仕尧。
她知道李仕尧租那间工作室是用来放摄影设备,于是将自己前段时间拍的胶卷带过去,打算让李仕尧帮忙洗出来。
林港大学占地面积大,一半靠近街区,一半靠近山径。教学楼多设置在靠近大路的那一片,临近山径的许多空楼慢慢闲置,被学校分配给各种学生社团以及需要个人工作室的学生,但要定期交场地费。
门是密码锁,余想按李仕尧发过来的八位数字顺利解锁。推开门,里面却像是没人,黑漆漆一片。
她靠着些许从窗帘后漏出来的光线,缓慢地摸索到客厅,看见横在中间的沙发,中间隆起一大片,盖着毛毯,赫然睡着一个人。
吹着最冷的空调,盖着最严实的毛毯。半张脸都藏在毯子下,只能隐约看见鼻梁立体的轮廓。
余想把胶片相机放到桌上,一同放下韩双鹭给她的那盒牛奶。
她不爱喝牛奶,怕浪费,便顺手带过来给李仕尧。
因为没有想过这房间还有可能会有其他人,余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直接去掀毯子:“尧仔……”
最后的半个音节卡在喉里——
她的手腕被人攥住。
男生过度炙热的体温传导到她的关节,掌心因常年打球而留下一层薄薄的茧,像砂纸般刮过她的肌肤。
余想猛地睁大眼,和沙发上醒来的人对视上。她半弓着身子,而沙发上,陈禹让靠着枕头躺着,稀薄的光屑落到他眼里,铺成零碎的银河,全部用来描摹她的样子。
虽然是她站着,他躺着。她居于高位,却是陈禹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余想下意识地想挣开,手腕却被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余想尽量语气平和地开口:“放开。”
沉默。
“Eyran。”
依旧沉默。
余想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蹙起眉头:“陈禹让!”
沙发上的人这才像睡醒,唇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懒洋洋开口:“做什么。”
“把你的手放开。”
陈禹让笑了声:“行啊……”
说完,余想感受到手腕上的力度卸去。她心里松了口气,就要站起身,谁想就在陈禹让的手指即将离开她手腕的瞬间,又骤然收紧。
余想不设防,整个身子顺着那道力度往下跌去,刚好要摔到沙发上,她赶紧伸出另一只没被攥住的手,撑住沙发靠枕。
待身子扶稳后,她才把视线从手臂处收回来。结果,一垂眸,就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陈禹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整张脸近到仿佛就在余想的下巴下面。
余想感受到自己的脸立刻烧了起来。二十
度的空调冷气,吹在她脸上都似热风。她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跳,速度快到要跳出胸腔。
她强行忽视自己的心跳声,看着眼底的罪魁祸首,语气染上愠意:“陈禹让你发瘟?”
谁想,那位的唇角弧度愈发明显,毫不在意地开口,音线低到让人耳朵痒:“是啊,小心被我传染。”
余想懒得再理他,再次挣扎了一下手腕,结果这次轻易就挣开。她噌的一声跳下沙发,想了想,还是不解气,直接将陈禹让垫着的枕头抽了出来。
这次是陈禹让不设防。高个子窝在沙发本就勉强,此刻险些掉下沙发。
余想才不管他有没有躺稳,用枕头锤他:“神经病!”
打完一通才算解气,余想这才去给自己倒水喝。
她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水,陈禹让也走到桌前,抽出一张椅子。对上视线,他手掌朝里比了个“请”的姿势。
余想不客气地坐下,顺便用脚勾住旁边的凳腿,不让陈禹让抽出来。
陈禹让扬眉。坐不坐都无所谓。他站着帮余想水杯里的水添满,才给自己倒了杯水:“最近在忙什么?”
“联系导师。”
陈禹让敛眸,问:“怎么想到大一就进组?”
余想:“想忙project,有上进心。”
陈禹让在喝水。
两秒后,他把水杯放下,左手顺势落到余想的椅背。
“最近不是在忙着躲我?”
静了瞬。
余想眼皮都没动:“谁躲你?”
“装。”
陈禹让说完这个字就不再开口,固定住椅子不让她动,等回答。
余想被他半包围着,身体逃不了,眼神开始飘了。从桌面上的水杯,到被撑着的椅背,看见陈禹让手指上那枚戒指,至今无法形容那是什么形状。
墙上的秒钟转了半圈,陈禹让没什么耐心,“Joceline.”
“I’mback!”
可是才开了个口,李仕尧就回来了。
剩下的话被迫咽回,看着余想明显如释重负的神情,陈禹让的心脏蓦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细针扎了道,那样隐秘、微不足道,却钻入心髓的涩意。
李仕尧拎了两大盒龙虾回来,因为故意隐瞒了今日陈禹让也在的事,他一时有些不敢看余想。挠挠头,望向陈禹让:“刚刚路上遇到惠姐,她在这里做行政老师?”
宫承惠是陈禹让小姨,长他们挺多岁,但从小离经叛道,和小孩子玩得好。
而李仕尧他们和陈禹让一起长大,知道陈禹让在陈家没有外人想得那么好过,在陈禹让没成年的时候,很多次都是宫承惠替他出头。
因此,这群人和宫承惠的关系都还不错。
陈禹让此时没心情谈这个,视线从已经趁机站起来的余想身上抬起来,压下心底的烦躁:“是么?”
他从搬出来后就没怎么回过家。
毕竟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那个家不会有任何变化。不如自己一人住,双方都眼不见为净。
上次回家是回去接木法沙,结果被陈荣峯摁头同意了一个好友申请。
李仕尧要带余想参观他的工作室,把龙虾交给陈禹让。说话时,余想已经从桌子边溜到李仕尧身边。没办法,陈禹让进去拿筷子。
李仕尧受母亲影响,有洁癖,这堆筷子肯定洗过,陈禹让原本想直接端出去。
但最后想到某位公主小时候不小心吃了一次锅灰都要喝半瓶水漱口,还是决定多洗一次。
他把桌面摆好,又从冰箱里拿出瓶可乐,给余想倒到玻璃杯里。
家教让他绝不提前动筷,他等余想他们过来,同时看微信处理消息。
微信列表一串红点。
前几天有研究生学长联系上他,一起组队参加个算法比赛。正在群里发赛程。
还有被陈荣峯摁头通过好友申请的那位,陈禹让连备注都没打,只是上次余想在便利店给李仕尧介绍,他才记住了名字。
孟雨谣发的消息他从不看,但这次却点了进去。因为她发过来的内容里有一个名字。
[孟雨谣:我昨天和余想一起走回去,我问她喜不喜欢你。]
[孟雨谣:她根本无所谓我追你。]
Sowhat?
在他面前提余想,在余想面前提他,他好奇那位女士为什么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资格。
陈禹让面无表情,直接点击删除好友。
陈荣峯让他加的人,他懒理,但总得留点面子。不过人人都有条底线。他的gentlemanstyle只针对社交距离,在男女关系里他不做中央空调,也不怕其他人心碎,毕竟照顾其他人的情绪不是他的工作,更别提如今他自己心都碎晒。
七七八八看了消息,陈禹让抬头,看到客厅立着一道身影。他走过去,是李仕尧在看余想留下来的胶片相机。
心头微动,陈禹让问:“余想呢?”
“她说约了人吃饭,先走了,今天过来就是送相机。”说罢,李仕尧有点不敢看陈禹让。
不知二人如何吵架了,居然冷战到今天。
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陈禹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视线扫过桌面上的三副餐具,最后停在了上面的那盒牛奶上。
他问李仕尧:“你买的?”
“没买牛奶。”李仕尧说,“念念带过来的吧。”
但陈禹让最后也没有动那盒牛奶。
他平静在桌边坐下,拿出手机给边昶月发了消息:“喊Marion过来凑个数。”
[Marion:你把覃忆也喊过来。]
[Yur:自己不会喊?]
[Marion:当我没喊?不理我啊,服了。]
[Yur:?]
边昶月发语音过来,说他前几天date了位ig索女,起初就是看人漂亮,哪了解那么多,结果谁知覃忆同那位妹妹仔势成水火,ok,他算惹到阎罗王了。
(索女=辣妹)
陈禹让以一个句号结束了这番对话。
Marion完完全全活该。
那他算什么。
把消息列表往下拉。翻出金鱼头像的微信,聊天记录停在不知多少天前,好像不熟到不能再不熟。
莫名想起那日余想在烧烤摊主动加的学长微信,又想到她最近在联系导师。
怕是和最近刚认识的学长的聊天记录都要比和他的长。
这样的念头起来,陈禹让点击打字框,指尖停几秒,最后什么都没输,退了出来-
三天后,李仕尧打电话给余想,告诉她胶片洗好了。二人约了在学校里的咖啡厅见面。明明是李仕尧帮忙洗照片,但余想到的时候,他已经点好了蛋糕和咖啡,提前买单。
暑期,余想和覃忆、冯千阙出去吃冰,就顺手把新到的胶片相机带上了。看到洗出来的成片,余想很满意,当即给冯千阙发消息要地址,想给她寄几张过去。
可能是时差,冯千阙没有立刻回复。
余想也不着急,收起手机和李仕尧道谢:“下次你想吃小龙虾喊我,我请你。”
李仕尧:“那我可以喊上Eyran么?”
见余想又不吭声了,李仕尧斟酌着用词,道:“你总不是随随便便不理人的性格,但这次我也觉得禹让有点‘无妄之灾’。我猜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今天也不是他托我问你,只是我自己想问。”
“毕竟我就你们几个朋友,如今James和Serena在国外,我不想大家因为误会不联系。”
李仕尧不善社交,更多时候也习惯和文字与镜头打交道,他的朋友并不多。
父母一位干法律一位做医疗,无暇顾及他,最初家里还没雇司机,他从一年级开始便是自己走路回家。
后来有健身的习惯也是因为小学时比同龄男生矮一节,被班上男生欺负,拿易拉罐砸他,某日好巧不巧砸到了他前桌的后脑勺。
他当时的前桌便是余想。
他至今都记得那天余想帮他出头,也是那以后,他跟着余想进入了这个小圈子。
为此,他很珍惜这些友谊。
原先余想一直没说话,甚至在心里打定主意消极抵抗。但李仕尧后头说的话叫她心里有些泛酸,舀了勺蛋糕,朱古力的
味道在舌尖化开,有些苦。
“尧仔。”她终于抬起头看李仕尧,“倘若我说,我有一百个和陈禹让继续相处的理由,还有一个坚决不想与他继续相处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下不了决心,你会怎么想?”
李仕尧愣了下,沉思了会儿,说:“我不会怎么想,但我会告诉你要坚决选择那一百个理由。”
余想的手不断摩挲着咖啡杯。手中的红茶鸳鸯拿铁没加糖,苦到爆。好久,她才继续说,声音很慢很轻。
“那如果那一个理由,会让我反复地想,如果我从来没有认识过Eyran……”后面的话余想没再说。
或许她也有些说不下去。
终于抬起头,重新看李仕尧:“那我该怎么选?”
…
余想心不在焉地回到寝室,还没进屋,就在公共客厅被于庭拦住:“韩双鹭今天起要去酒吧驻唱,她临走前问我们要不要去听。当时你不在,她让我们转告你——淼淼晚上有seminar,去不了,我打算去。”
忖了两秒,余想点头。
她觉得她此刻需要转化下心情。于是换了套衣服,带上相机,和于庭一起打车过去。
韩双鹭驻唱的酒吧叫“致橡树”,离港大不远,开业不久,但装修很有格调,不少人慕名过来,所以酒吧里只有一小部分人是港大学生,一走进去就看见许多奇形怪状的人。
对于这种场合,于庭显然很局促。余想无声走在前面开道,轻车熟路地拒掉一路来问话的人,领着于庭到了歌台,恰好发现站在台阶旁候场的韩双鹭。
“嘶——”看到韩双鹭今日的装束——为了上台特意化了全妆,蓝色羽毛裙,眼角边也贴了几片亮钻——于庭TVB式地倒吸了口气:“靓到犯法啊!”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大家都已了解韩双鹭的性格,不太爱说话,纯粹是因为内敛,她平日的言辞一直没什么情绪。此时,韩双鹭也看见了她们,也只是朝她们招招手。
但半分钟后,原站在她身旁的男生拎了两杯奶茶过来:“韩双鹭给你们买的。”
杯壁是热的。余想将两杯奶茶都拿起来检查,确认上面的出餐时间和密封口完好后,才接过。
戳开奶茶的瞬间,察觉到被注视着,余想抬头。
偷看被发现,男生有瞬间的慌张,伸出手:“我是彭澄,韩双鹭朋友。”
“诶,你是不是艺人啊?”于庭有关注娱乐圈,前段时间还去片场探过戏,看彭澄有些眼熟。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彭澄的脸立刻红了,连谈到这个都要害羞一番:“年初刚签了公司,演了两部戏,都还没播。”
于庭:“你和韩双鹭在这里认识的吗?”
“不是,我们以前是邻居。”
说话间,歌台上的音乐声戛然而止,灯光熄灭。三秒后,舞台灯再度亮起,中心已经站上了韩双鹭。
一身羽毛裙,在镭射照耀下流光溢彩。她今日为了造型还带了齐腰假发。本就高挑,还穿了双水晶鞋。一出场,全场尖叫。
第一次登场,韩双鹭起初还有些局促。她选了王菲的《容易受伤的女人》,随着歌曲开展,渐入佳境。
余想在台下注视着,先抬起相机为韩双鹭拍了几张。但歌至一半,就不再拍。
她想,日后,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替韩双鹭拍照。
她只需要替韩双鹭留住这个夜晚的开始,就足够。
“情难自禁/我却其实属于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不要不要不要骤来骤去请珍惜我的心……”
“wow!”一曲终了,于庭在台下尖叫。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无数声响里,可舞台上的韩双鹭却似察觉,朝她们站着的方向鞠了个躬。
同时,余想注意到有从旁侧投来的视线。
于庭也有察觉,看清那道视线的主人,有些意外,凑到余想旁边说:“欧阳梦,大三学姐。欧阳……就是那个‘欧阳’,她随母姓。”
于庭最后一句话让余想反应过来。
余想从小随余至君出席过各种场合,各种场面见惯见熟,因此,自然听说过林港城欧阳家,捞偏门起家,根底带灰。80年代,长女欧阳钰结婚,新郎起初是入赘,但进入港府后识得贵人,一朝上位,风生水起,成了连名字都不得提的大人物。
此刻,欧阳梦对上她们的目光,她的眼藏在变化的光影里。
余想只一秒就做出了判断,那目光绝非善意。
…
那夜从“致橡树”回来,余想的生活就被期中考吞没。她平时从没落下功课,但面对那么多门科目,也被迫在便利店买咖啡占位,熬到凌晨。
终于考完的那天,覃忆算好时间,喊了跑腿给她送了份啤梨芝士饼,然后来电:“公主殿下今晚有空赏脸同我吃饭吗?”
余想刚想应下,却从电话那头隐约听到了边昶月的声音:“Marion在你旁边?”
她记得前几日覃忆还在同边昶月闹别扭。不过也不奇怪,他们和好的速度从来堪比闹掰的速度。
“对啊,还有Eyran——我们现在就在港大外面,其实一直在等你考完。”
“下次吧。”余想说,“我联系导师不顺利,预备今天再去找一次。”
覃忆:“OK,OK,你那位导师真是不识好歹……Joceline有事,不来了。”
最后半句是朝她旁边的人说的。
挂断电话前,覃忆还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问余想有没有收到过冯千阙的消息——
出国后,焦牧时不时还会给他们发消息。但冯千阙却像是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就连上次余想发消息问她地址,迄今都未得到回复。
“我联系一下我剑桥的同学,看下能不能问到她的动向,怎么出国也一声不吭,出国后也一声不吭。”说完,覃忆换了语气,和余想吐槽:“幸好当初我没来港大,看你和Eyran都被期中考折磨得不轻——Eyran今日脸冰到可以把麻雀冻成企鹅了。晕,脸臭成这个样子今天还有两位妹妹仔来要他WeChat。”
挂了电话,想想今日也没有安排,余想干脆真的去行政楼找吴永柯。谁想,好巧不巧,吴永柯出差。
面对紧闭的大门,余想转身就要离开,结果被人叫住:“Joceline。”
储晔恰好从隔壁办公室走出来。
他心中有些雀跃,没想到在行政楼可以几次三番碰见余想。
二人走上电梯,储晔问:“又来找导师?”
余想嗯了声,礼尚往来回问:“你老豆又捐了什么钱?”
“……哪有那么多项目可以捐。”储晔被说得有些羞赧,说,“我来找我姨夫。”
余想这才想起储晔的姨夫是学校的副校长。
储晔问:“你吃过饭了吗?我还没有吃晚饭,等下一起?我开了车,校内校外都OK。你是不是刚考完试,我还可以带你出去兜风啊。”
余想拒绝:“但我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吃完晕碳有助于睡觉。”
储晔絮絮叨叨说着,直接将电梯摁到了B2停车场。
门灯亮起,电梯朝两侧缓缓打开。
负二层,恰好有人在等电梯。
电梯门开在那,可却没有人出去,也没有人上来。
储晔心里骂了句damnit,早知不把电梯摁到停车场。
余想的脚步一动不动,乌黑的长发安静地披在肩后。
门外廊道,静谧无声,陈禹让低眸看着他们,指间挂着一串车钥匙。
时间停在了这窄窄的电梯间。
感应不到人的进出,电梯门就要自动阖上。
在它即将闭合的时候,陈禹让却倏然动身走过来,一条长腿不容分说地迈进电梯,那个瞬间余想误以为电梯门要关上了,立即去摁开门键。
但她的指尖还未触碰到开门键,电梯就已经识别到了动静,再度打开。
而陈禹让并未再向前走。他就蛮横地站在电梯门处,用身体挡住门,神情晦暗不明:“Joceline。”
他垂眸看她,“谈谈。”
第17章 零星小雨喜欢你让我下沉(三)……
陈禹让倚着电梯门,目光沉沉地看着余想。这空旷的停车场,各路豪车静默不语,折射地下二层昏暗的光,地下室的温度比阳光下低,可他身边的气温更是低到掉冰。
“陈二少,别挡路。”
上次和余想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她忽视了陈禹让。加上这次,储晔猜到二人肯定有矛盾,出声打断二人间无声的对峙。
陈禹让像是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个人,视线慢慢挪到储晔脸上。
两位的个头都很优越,算是平视,姿态都带着世家子弟的矜贵从容,以及不掩饰的进攻与掠夺。
谁也不服谁,目光汇在空气中,就差把“你算哪颗蒜”送出口。
“储晔。”
这是余想喊出的第一个名字。
原先暗流涌动的较量就此打住,有人暂时占了上风,有人被判到下游。储晔微一抬眉,听到余想的第二句话:“我们去食堂。”
说罢,余想径直略过陈禹让,走出电梯,全程没有给一个眼神。
她知道他不会真的在这里把她拦住。
…
当年余想突然和陈尹霄订婚,后脚陈禹让出国,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劲。实际上储晔也暗中打探过,但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但有的事情不一定要追问到底,到了食堂,储晔很有分寸地没多问。
开学两个月,他没来食堂吃过饭。而且是第一次和余想单独吃饭,莫名有些拘谨。
他夹了口意面,看对面的余想,坐下来后就没说过话,仿佛是专心致志地吃饭。
虽然预感到会被拒绝,但储晔还是希望能帮到余想:“你要是想进组,需不需要我姨夫帮忙?”
余想摇头。
如果连进组都需要帮忙,那进组后,要求人的地方怕是更多。
虽然她一直在积极尝试,但从第一次去找吴永柯开始,余想就很清楚,她的尝试在某种意义上是不问结果的。如果她主动地自荐了,吴永柯依旧觉得她不合适,那只能说明现阶段的她确实不适合跟组,她不会太失望。
回答完储晔,原先得到短暂放空的脑子又不受控地被陈禹让的身影挤满。片刻后,余光里站了一道侧影,余想的心不住开始狂跳,握住筷子的手不自觉收紧,抬头看清来人后,原先不冷静的心立刻冷却下来。
看到曲铃,储晔瞬间变脸:“你怎么在这?”
“食堂是你家开的?”曲铃冷笑一声,伸出腿踹储晔的凳子。
她睨一眼余想,又重新看储晔,压低声音道:“你要追Joceline我完全不care啊,但你别成日在公开场合和她单独站一起OK?毕竟名义上我是你未婚妻。”
说话时,曲铃的怒火完完全全针对储晔。入学起,两家人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吃饭,但储晔一天到晚找不着人,不是今日在滑雪,就是明日在赛车,消息也爱回不回,曲铃早就想踹他了。
她虽然看余想有不爽,但也拎得清,今日总不会是余想主动找储晔。
何况是表哥给她发的短信,告诉她储晔在食堂。
储晔被她那一脚踹得脑嗡嗡,一时也有些恼了:“晕,你也知道是‘名义上’。”
曲铃也火大:“我劝你讲话客气一点!”
储晔横眉:“客气是客人的客,你是我客人?”
“……我懒得同你吵,只是我母亲今日下午会来港大看我,需要你配合出现。”
曲铃对储晔非常不满,虽然这不满中有别的情绪,但此刻她只觉得在食堂被自己未婚夫甩脸子很丢脸。
“我下午再过来找你不就得了。”储晔道。曲铃明显不想要这个答案,她双手抱拳沉默几秒,抽出储晔旁边的凳子,坐下,像门神一样守在他旁边。
余想对他们的争吵置若罔闻,此刻夹完碗里最后一口饭,干脆地收起自己的餐具:“我先走,你慢慢吃。”
倒了饭,她拿出手机,才看到下午挂了电话后,覃忆给她发了消息:[Eyran也有事先走了。]
时间往后推二十分钟,刚好是在电梯门口碰到陈禹让的时刻。
她边看手机,走出食堂,忽被一道力度扯了过去。余想下意识要呼叫,却在瞬间被卷入熟悉的乌木香里。那双桃花眼低低望着她,眼里的情绪看不清,要将她吞噬。
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远处太阳正在落山。
陈禹让唇线平直,依旧是那两个字:“谈谈。“
只一秒,余想就猜到曲铃是怎么出现的了。
她试图甩开手:“我不要。”
但男生的力度不容她抗拒。陈禹让用目光锁住她,声音低沉:“去教学楼,或者就在这里,你选一个。今天话不讲清楚我不会放你走。”
余想消极抵抗,又挣扎了几下,发现陈禹让无动于衷。她被他紧紧攥住,只能用手肘抵住他坚硬的胸腔,可二人力量对比犹如蚍蜉撼大树,陈禹让纹丝不动。
余想抬起头瞪他:“你绑架我。”
“对,你call阿sir把我抓走。蹲监狱前我也要把话说清楚。”陈禹让此刻没心思陪她扯,最后等了两秒,见余想还是咬着唇不说话,直接单手把她抱起。
双脚凌空,余想下意识抓紧陈禹让的衣领。
旁边有同学看过来,她的脸通红,锤陈禹让的背:“我自己走!”
陈禹让脚步停住,垂眸敛她:“Joceline,你知道你跑不过我。”
说完,慢慢把她放下来,只不过依旧握住她的手腕。
他就近找了间空教室,等他和余想都进教室后就要带上后门,被余想拦住:“别关门!”
她此刻不想和陈禹让单独呆在密闭的空间里。
半响,陈禹让低低笑了声,却依她的话没有关门。他一只手抓住余想,另一只手随机抽出一张凳子,扔到一边,而后双手扣住桌面,把余想环在双臂之间。
余想身后抵着冰冷的木桌,身前是陈禹让压下来的身体,二人之间仅一拳的距离,她动弹不得,慢慢被挤上桌面。
无人的教室,窗帘遮挡,没有完全闭上的玻璃窗外是被黄色彩霞肆意渲染的天空,日落西沉,云朵慢慢黑了下去。
没有开灯,教室内暗到不像话。陈禹让低头,靠近窗户的半侧脸被落日时分最后的光影所雕刻,眼底漆黑一片,居高临下凝视她:“Joceline,几时成了胆小鬼。躲我要有理由。”
他靠得太近,说话时,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灼热的鼻息。
余想肩膀紧绷,强撑着和陈禹让对视:“如果你是说上次路上碰见没同你打招呼,我只是不喜欢半路和人招手。”
闻言,陈禹让掀起眼皮:“那微积分下课后绕远路也是?”
余想不知道陈禹让是如何知道这件事,一时语塞:“为什么做事情一定要理由?”
陈禹让与她对视:“你总同我耍无赖。”
说话时,他的视线像是在洞察她,仿佛能将她看穿看透。从小到大,余想总是很讨厌陈禹让这样笃定自信的样子。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副什么都了解的姿态。
心想着,她望向陈禹让的眼神深了几分,心里憋着一口气,脱口而出:“我不想看见你,这算不算理由。”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但另一方面,又想着,无所谓,如果一切都这么玩完,那就gameover,也算是一种答案。
空气静了几秒。
陈禹让的睫毛轻轻颤了下,他将余想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知道她对他讲话肆无忌惮,有时为了争得胜利什么
话都往外抛。可纵使如此,他依旧觉得不好受,压住心底抽疼的情绪,缓慢启唇:“你把我当瘟神,我死得不明不白,这不公平。”
刚才的话让余想气焰散了大半,她思考这次该说什么,才欲张口,却突然从前门传来脚步声,一道男声响起:“这一层都没人。”
二人皆一愣。
余想推开陈禹让的手臂,正想告诉他从后门走人,可前门却在电光火石间被关上,显然是外面的人进来了。
刚好陈禹让方才进来时把凳子扔到一旁,桌子下腾出空间,余想条件反射地往桌底躲,见陈禹让还立在那,伸手把他拽进来。
桌底下的空间,躲一个余想还算宽裕,但再进来一个陈禹让,完完全全是受难了。他的腿不知道往哪搁,但更不敢动——
二人贴得太近,余想的脑袋就在他的下巴下。她轻轻一动,发丝就轻易扫过他的脖颈,少女身上的清香侵入陈禹让的鼻腔,灼得他浑身发烫。
喉结无声地滚动上下,全身血液在暗地叫嚣,全部涌向一处。
余想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突然闯入教室的两个人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和陈禹让此时离得多么近。
外面进来的是一对野鸳鸯,随时随地发情,在讲台拥抱、接吻,水渍声,喘息声,教室漆黑一片,可光是声音都足够勾勒出不堪的画面。
余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境况,全身发毛,更怕被发现,紧张到不行。彼一开始,她的手就警惕地盖在自己的鼻子前,怕呼吸声太重。
情侣里的女生开始嘤咛,意味不明的交缠声响起。余想听得浑身难受,不自觉低下了头。
就在此刻,一双灼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双耳,将那些不堪的声响隔绝在外。
…
等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去,那对情侣终于结束,脚步声走远。但或许是因为怕那两人折而复返,窝在桌底下的两个人都没有贸然动作。
最后,是余想先窸窸窣窣地想起身。
就那么一小片空间,随意动一下,她的衣服都要摩擦过他的皮肤。感受到自己的异样,陈禹让脸发热,长腿一撑,最后变成他先从桌底下的空间解脱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此刻只想喝水,但哪里有水?于是只能干站着,直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心底的燥热才慢慢下去。
他这才敢去看余想,却发现余想仍旧窝在桌子下。
陈禹让一把将旁边的窗帘拉开,月色微弱,但洒进来的月光刚好够他看清余想的脸。
桌子底下,余想抬头看向他。
几秒后,有些尴尬地开口:“……我腿麻了。”
第18章 今夜有雨冷雨夜我在你身边
对上余想可怜巴巴的眼神,陈禹让没脾气了。
这几天胸腔里憋着的闷气似乎就这么在瞬间消散。不自觉笑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感谢夜色藏住他的笑。单手护在桌沿,伸出另一只手把余想拉起来,抱她上桌。
谁料桌脚不牢固,余想还没坐稳,整个人就往前倒,她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伸出手,环住她面前唯一可依靠的支撑。
柔顺的发丝擦过他的脖颈,方才的触觉再度涌上心头,陈禹让眼底晦暗,喉结不自觉滚了下。
他把余想抱到另一张桌子上,借着月色看她:“能走么?”
余想摇摇头。
刚才蹲得太老实,现在整条腿都是麻的。
十几分钟前还在冲他耍横,现在就连路都走不了,老老实实坐在课桌上。陈禹让勾了下唇角:“就这么一会儿,腿都麻了?”
刚才太煎熬,余想觉得时间流逝得格外慢:“他们也搞了挺久吧。”
“管这叫久?”
陈禹让不屑,但思绪卡到一半,因为他想起在和他讲话的人是余想。
突然就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下头。
昏暗的教室里,余想的脸也有些烫。但大小姐永远要同陈禹让争表面上的淡定,语气镇定又老实地说了四个字:“我又不懂。”
空气里还残留着不明不白的气味。
余想或许不懂,但陈禹让是真服了,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继续这个话题,他在课桌前背过身,示意余想上来。
余想会意,心里纠结了一下,但觉得自己腿麻得不像话,还是从后面攀上他的背,手很自然地勾住陈禹让的脖子。
下楼梯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余想原先还强撑着上半身,不让自己落到陈禹让背上,但到后来还是惬意得松懈了,半张脸不知不觉中贴住陈禹让的背,感受男生坚硬的脊背。
她想起陈禹让上一次背她,已经是好久以前,她在初三开学演出上崴了脚,是他将她从台上背到台下,那是她最后一次跳舞;再上一次,就是他十四岁生日那天,被鞋磨了脚的她叫寿星背回家。
这样想来,其实他并没有怎么背过她,所以每一次,她都记得那么清楚。
比起之前,陈禹让的肩膀宽阔了很多,昭示着成年的痕迹。
但岁月风干的,其实也仅仅是她缺席的、他在美国的三年。
“背你回去总得要有补偿。”
余想正分神,前面的人突然开了口,介于少年与成熟男性之间的嗓音,叩在她心上,将她从消失的三年间扯了回来。
夜风吹过,陈禹让的声线很低:“以后见面别躲着我,OK?”
余想不吭声。
她趴在陈禹让的背上,闻到他衣服上的皂荚香。她心安理得地靠着他炙热的后背,脑海里环绕着那日在咖啡厅,李仕尧最后的话。
“Joceline,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如果’,那我会叫你选那一个理由。可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所以你要选择Eyran,而不是为了‘如果’放弃他。”
“当然,最终做出什么决定都依你。毕竟这是你的选择题,取决于你。”
…
等了半分钟,没听到余想回应,陈禹让的心再次焦躁起来。
他轻啧了声,手掌稳稳托住余想,觉得她轻得不像话。后背处,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能感受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大小姐,给个回答。”
背上的人还是没有应答。
静到陈禹让觉得她可能是睡着了的时候,余想的声音终于闷闷传来:“从来没躲过你。”
深深浅浅落在他后背的呼吸,像是烟头一路烧到他的心脏,落下满缸灰,是太阳灼晒留下的痕迹。
忽地起了风。
余想看不到的地方,陈禹让暗勾了嘴角,最后压下去,换回那副散漫语气:“Marion都没你嘴硬。”
躺在他背上的人不满:“别拿我和渣男比较。”
果然真正的渣女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渣女。
陈禹让在心里哂笑,却没开口。
走在回女生公寓的路上,脚步放得很慢。
夜晚八点,上弦月半藏云间,路灯下两道身影。偌大的港大校园,人来人往,到处声响,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位男生背着一位女生,哪怕偶尔有路过的人看一眼,也只会觉得他们是情侣。
一位教授迎面走来。看到陈禹让,觉得有些眼熟,慢慢停下脚步。
察觉到视线,陈禹让抬眸看过去,当来人的脸完全暴露到路灯下时,他一时发怔。
“Eyran。”
听到声音,明明是在喊陈禹让,但反应最激烈的却是他背着的人。
原先懒靠在陈禹让背上的余想弹射般抬起头,从陈禹让的肩膀后探出脑袋,和迎面过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舅舅。”
看到余想,何震威也愣了瞬:“念念。”
随即,目光在二人间游转了一番。
…
后面半截回寝的路上,余想一句话都没说,鸵鸟般窝在陈禹让背上,越想越觉得
尴尬得发毛。
方才,何震威什么也没说,只约了她和陈禹让过几天一起吃饭。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微妙的尴尬,再仔细一想,她刚刚就应该一直躲在陈禹让背上,反正何震威也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老实地出来喊人。
直至在公寓楼下saygoodbye,余想都还有些郁闷。陈禹让当然知道她在郁闷什么,但请天父原谅,今日的他确实不能与余想感同身受。
入学第一周,他就黑进学校系统,看到了余想的寝室号。他站在女生公寓楼下,看到那间寝室的灯亮起,心情舒畅地回行政楼取车。
他从陈家车库开出两辆车,一辆帕加尼,一辆黑色帕拉梅拉。前者他从不开进学校,后者今日已经在地下车库等他半天。
覃忆下午打电话时开了免提,他猜到她会在行政楼,开车去找她也只是为了有个空间可以讲话,谁想到被储晔碍了事。
驱车回家,已经请人遛过的木法沙早在家等他。陈禹让挠挠它的脑袋,感受到主人的好心情,木法沙也被感染,一条尾巴摇得比平日更欢。
“傻狗。”陈禹让看着木法沙,想到什么,唇边的笑慢慢淡下去。
最后,低声念了句“我不信她不喜欢你”便走到沙发去拿电脑,准备今晚熬夜赶article。目光在路过某处时顿住。
这套房子当初装修的时候,他另加了二十万喊设计师凿开墙体,在客厅柜里挖出一道长立方。
却又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未在那处空白安上本应属于那里的东西。
打开电脑,陈禹让没有急着赶due,而是从邮箱里翻出一个几年前联系过的收件人。
编辑完邮件,点击发送。
木法沙一直安安静静趴在他腿边,见主人终于收工,喉咙里再度滚出欢快的“呜汪”声,咬着陈禹让的裤腿,兴奋地把他往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方向拽。
原来他回家算及时,躲过了一场雨。
在林港城居住,要习惯突如其来的雨,和绵延不绝的雨夜。
270度落地窗,半座林港城的夜色尽收眼底。这座不夜城灯火通明,远处海洋沉浮着千万归家渔灯,倾城的雨落下,将夜色模糊成一个个光圈,湿漉漉的流光刻到玻璃上,留下到此一游的水渍。
陈禹让伫立在窗边,很久很久。
他想起某位公主时常忘记带伞,但这辈子只淋过一次雨。
算起来,他还比她多淋了一场雨。
一次是陪她。
一次是为了她。
…
“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夜新闻。刚刚,林港天文台发布了关于热带气旋‘云雀’的最新预警,继上周热带气旋‘澜光’影响林港后,林港城仅仅相隔37小时,便再度迎来了台风的威胁……”
“提醒大家,港府已经启动了防风措施,各个社区也加强了防灾准备。我们会持续关注天气的变化,第一时间为大家带来最新资讯。请大家留意。大家一定要做好防风措施,避免外出,注意安全。”
客厅里没人,但电视开着,女主播甜美的声音给过分冷清空旷的家增添了些人气。
两家的律师刚讨论完细节,余家的法务代表从传真机拉出婚前协议,放到桌上。余想懒得看,随口说了谢谢,起身要去锁门,却看见余至君站在她的房间外。
看见她,余至君的眼神有些躲闪:“念念……”
余想不说话。
到后来余至君也没再说其他的,递过来一个首饰盒,Folie耳环,说在商场看见,觉得她会喜欢。
余想瞄一眼,没接,笑道:“新公司(上市的)披露义务都未搞定,还要抽空去商场,余老板忙过李嘉诚。”
说完,她无视余至君尴尬的神情,嘭得一声甩上门。
保姆阿姨来敲门,提醒余想关好窗。她趴到书桌前,手机关机锁在抽屉里,什么都不想干。
书桌上摆着她和何相宜的合照,可那时候她才四岁,就连自己都认不出照片上还是小朋友的自己,只是母亲的脸永远是清晰的。
楼下有汽车出门的声响,车灯亮,车灯走,整座余宅又陷入寂静。林港城地气潮湿,她早已习惯这样霉气薰薰的夜。
直到台风真的登陆,整座港岛笼罩在浓重的乌云里,仿佛世界末日,原子弹爆炸,蘑菇云浇灭林港城,大雨霹雳,码头水涨,这样的雨声里,居然有短促却执着的拍门声锤破雨幕。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很准的预感。
余想在书桌前从下午伏到晚上,终于为了这道敲门声起身,走到窗边。
余宅建在半山腰,地基高,是半环绕的构造,她在房间里刚好可以看见大门,路灯下的那道身影被雨雾模糊,可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是这样遥遥一眼,心便开始发抖。无数情绪汇成欲坠的眼泪,她冲进卫生间洗脸。
等她再站到窗边,路灯下的人却看不见了。分心时听见卧室门被叩响,是管家的声音:“小姐,陈家二少爷来找您,外面雨大,我就把他先请进来了。”
踌躇了一下,余想过去开门,视线一直往旁边放,不敢看他。
陈禹让就站在门口,全身湿透。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望着她,那双眼像被池底的水洗过,冰到没有情绪。
沉默站了会儿,余想把他拉进来,关上门,让他坐到小沙发上。
她去柜子里给陈禹让拿新毛巾,帮他胡乱擦几下,就扔给他自己:“你发神经?台风天跑出来,嫌自己身体太好?”
陈禹让一直不语,拿过毛巾,却没有动作。
心中忽地有些恼火,余想不理他,关了空调,又去拿吹风机,很用力地丢到他身边。
她让他自己找排插,交代完就想出去喊阿姨要一杯热牛奶。
才走出去,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他的身体从来都很烫,可那天的手却很冷很冷。
“念念。”
他喊她的小名。
余想心头一滞,却没回头。
陈禹让的声音很低,像被撕碎:“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静了一秒,余想开口:“没有……”
“那为什么不是我?!”
她的最后一个音节都没说完,陈禹让突然站起来。他拽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扯到胸前,眼睛红似嗜血:“那天我生日你没来,我当你有事,甩下大家来找你,你不见我。我当你又突然同我怄气。”
陈禹让的身上还沾着雨水,弄得她好冷。扣住她的手不停收紧,他的身体好像在颤抖,余想别开眼看其他地方,下巴被摁住,生生掰过来,被迫和他对视。
她觉得疼,瞬间掉了眼泪,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死死扣住,她完完全全被贴到他的胸膛,陈禹让看着她,眸色深到要将她吞噬——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连呼吸都开始疼,看着雨水从他的发滴落,一路滑至眼睑。
陈禹让眼尾发红,沉沉凝着她。一字一句,像刀疤刻过玻璃窗,似喃喃,又似哽咽:“你这么对我。”
…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将余想催醒,让她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摁亮手机,看清上面显示的2014年,终于确认。
凌晨两点,夜雨惊扰,梦里那双悲伤的眼睛将她困住。
她抱住双腿,以屈膝的姿势坐在床上,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间。
两点十分,她打开手机,对着那个地球头像发呆,却意外发现半小时前,陈禹让发了条朋友圈。
他的身边总是很多人。这么晚的时间,都能看到几个共同好友给他的评论,“Eyran发朋友圈,打一成语。”“今夕是何年。”
那条朋友圈只一张照片,毛绒绒的大狗,黑漆漆的夜,是木法沙站在落地窗看雨的背影。
配文:Arainynight.
第19章 昼夜温差不要把残缺的爱留在这里(一……
昨夜那场雨宣告了2014年林港夏日的终结。温度依旧不低,但正午的太阳已不再那么灼热。
终于结束期中考,难得拥有悠闲的上午,余想去共享空间热三明治,在微波炉前碰到
韩双鹭,穿着MANITO睡衣,在给自己冲速溶咖啡。
韩双鹭近日很忙,白天上课,晚上驻唱,同住屋檐下都不怎么碰得到面。上次于庭碰到韩双鹭,向她要了彭澄的签名——
彭澄出演的电视剧播出,打破电视台八点档收视纪录,这张卜卜脆的奶油小生面孔一夜之间有了知名度。
简单吃过早饭,余想打开电脑,同时收到一条电子邮件。
“DearXiang:
MaylknowyourplanafteryourUGstudy.LookingforwardtomeetingwithyounextMonday.
Allbest,
ProfessorWu”
吴永柯通知她下周一进组。
余想忽地觉得一片晴朗,起床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把这个消息发给覃忆,对面回:“这个教授也没那么不识好歹了。”
接着,覃忆又和她说,她托她的剑桥同学问过,冯千阙每日都正常上下学,而且积极地在华人圈子里社交,看不出任何异样。
因此覃忆更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冯千阙突然不回他们微信了。
手机屏幕忽地亮了一下,来电显示是“舅舅”。昨日尴尬的记忆浮现,但余想还是及时接起。
何震威说他的日程表临时要变,昨日晚上约余想和陈禹让吃饭的时间要提前一天,问余想是否有空。
余想说没问题,何震威道:“那你和禹让说一声。”
默了两秒,余想慢慢哦了声。
她点开那个地球头像,这才发现她和陈禹让的聊天记录甚至停留在开学前、他被禁足期间。
当时,她问他送她的那支手表是不是看她ig的门票,陈禹让懒洋洋发过来的那条语音,不知哪来的自信,说他看她的ig不需要“门票”。
那支手表她迄今没拿出来带过,但还是从家里带来了学校,一直放在寝室。
打破死寂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看着这沉寂的聊天记录,突然间,余想就不是很想给陈禹让发微信了。
高考后,余想换过手机,但sim卡里存有陈禹让的号码。
她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出,拨打,正在脑海演练待会儿应该用什么语气告知陈禹让几时吃饭,却听到电话那头无情的电子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余想又将那串号码检查了一遍,她背得住陈禹让的号码,确认没有存错。
思忖片刻,她给李仕尧发微信:[陈禹让电话号码是多少?]
李仕尧发过来一串数字。
并不是她储存的那个号码。
余想把她记忆里的那串号码发过去:[不是这个吗?]
[李仕尧:Eyran去美国后就换号了,你打成老号码了?]
看着这行字,余想当即明白了。
心念着,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他换号码。
[余想:你转告他,舅舅的饭局要提前至周二:)]
看到这条消息,李仕尧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饭局,又不知道那二人现在什么状态,先给陈禹让发了微信,没回复,于是拨了电话过去。
那头过了会儿才接起,嗓音还带着沙哑,明显刚睡醒:“什么事。”
李仕尧老老实实当复读机:“念念让我转告你,和舅舅的饭局要提前至周二,冒号,然后一个括弧。”
陈禹让声线慵懒:“你转告她,让她自己同我说。”
“她应该给你打过电话,但是打成旧号码了。”说着,李仕尧问:“Eyran,你去美国后没和她说换号了?”
电话筒安静了下来。
“……bye。”-
电话那头,陈禹让瞬间清醒了。
三年前,他得到余想和陈尹霄订婚的消息。
是母亲宫绮告诉他这个消息,同时宣布:“Eyran,在Joceline和你哥的订婚礼结束前,你就不要出门了。”
房间的通讯信号被屏蔽,房门被上锁,卧室之外就站着保镖。看似百密无一疏的囚禁举措,最后出差错在没人料到他敢直接从窗户跳下去。
那晚从余家回来,大雨滂沱的夜晚,陈家大宅灯火通明,陈荣峯和宫绮、陈尹霄都在一楼守他。难得的阖家团圆,他被所有人背叛。
“你去哪了?”陈荣峯严厉呵道。
他不语,和站在一旁的陈尹霄对视上,驱步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刻攥住了亲哥的衣领,右拳落到陈尹霄的脸上。
一旁的保镖轰然上前,将二人分开。陈荣峯气急,摔了杯子,“陈禹让,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马上要成为亲戚了,你别弄得两家人难堪!是我们平时太惯着你了!”
他被其中一个词灼伤,脊背忽地就软了下来。陈尹霄脸上依旧平静,凝他片刻,缓缓道:“Eyran,不值得。”
“你和Joceline不合适。”
最后宫绮陪他上楼。没人开灯,他坐在黑暗里,等自己的母亲再度锁上卧室门。
可宫绮一直没走,站在门口,最后叹了口气:“Eyran,要不出去吧。”
出国前夜,他把那枚水晶球从行李箱拿出来,却给余想发了那则短信。
他不是不明白余想的态度,他只是不死心。
他抱着那一点点幻想,放弃了在余想面前最后的尊严。
那天,他在余家楼下的便利店,要了份关东煮,从傍晚坐到天明。他在短信里问她“你和不和我走”,石沉大海。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他见证两位店员轮班,终于站起身,将关东煮和手机卡一起扔进垃圾桶,连带着那条短信一起埋葬,在机场办了新卡。
后来到了美国,陈禹让才慢慢想出这件事的蹊跷。可一切发生时他仅十六岁。十六岁的陈禹让,确确实实被自己的全世界背叛,又用六个字自找羞辱,一条无人回应的讯息足够折辱公子哥的骄傲。
那时,他觉得自己在余想面前,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条被台风雨淋湿的丧家犬,那样可怜,又那样贱。她其实早就决定抛弃他。
焦牧发邮件问他,他通过焦牧告诉了大家自己的手机号,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告诉Joceline。
焦牧问:“你不打算同Joceline联系了?”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可能嗯了声,也可能什么都没说。
…
手机没有收未接来电,他先给余想打了电话,被拒接。于是只能点开微信,微信页面亦没有来自那条小鱼头像的红点。
他没有任何置顶。他一直在等聊天框主动弹到顶端的一天,但最后兜兜转转,依旧是他来打破冰冻的聊天记录。
[Yur:周二一起过去。]
…
一周伊始,余想去实验室报道。师姐师哥都很友好,但也都很忙碌。吴永柯将她安排给一位学姐。
余想很清楚,她的背景和实验室并不是那么match,吴永柯只是因为她的争取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期中考的成绩陆续出来,她大部分科目都是满分,但微积分只有86分,不算低,但也算不上高。她化生成绩好,但数学成绩一般。为此大学后也在微积分上多花了心思,却没能做到最好,很多事情都这样,努力了也没办法。
下课后,她留下来问助教题目。但因为期中考,今日向助教问问题竟需要排队。
正排着队,门口突然有阵躁动。余想无意扫过去,看到陈禹让。
他从外面走进来,对周遭的声响和手机偷拍忘记关的闪光灯视而不见,视线在教室里巡视,先是认出了她放在第一排的书包,最后了然地看向讲台,和她对视上,抬了下眉骨。
轮到助教给她讲题,上了一节习题课,下课后又讲了那么久,显然有些疲惫,只给余想讲了关键步骤,就叫她自己回去订正。
余想拿着试卷下来的时候,陈禹让已经在她书包旁边的位置坐下,在玩她的笔袋。
看到余想回来,陈禹让放下她的笔袋,音线散散地问:“听懂了?”
“嗯。”
陈禹让笑:“不如问我,不用排队。”
余想没理,把笔袋塞到包里,开始收拾桌面,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试卷被陈禹让拿在手中。
要是这是她的有机化学试卷,她根本无所谓被陈禹让看。但这是她的微积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她几乎全错,扣了十分。
余想有些羞赧,去抢试卷,陈禹让却眼疾手快地闪开。
余想:“还我。”
可陈禹让却好整以暇,反问她:“后面这个答案是你自己订正的,还是那个助教讲的?”
“助教讲了,我订正的。”
“OK。”陈禹让语气悠哉地下了判断,“你们这个助教水平一般。”
他讲话完全不避讳。余想第一反应是看向讲台,见助教被问题的同学簇拥着,应该没听见陈禹让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陈禹让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暗笑了声,把试卷放回桌面,手指搭在最后一道题上:“用欧拉公式,不用分部。”
余想只想快点收拾好书包,懒得理,伸手抽试卷,却被陈禹让两根手指抵住。
陈禹让颔首:“改了再走。”
默了两秒,余想最后还是坐下来。
她就坐在他旁边。陈禹让垂眸,看见她伏案的脑袋,学习的时候余想习惯把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圆圆的小耳垂。
他不知多久没见过她低头写字的样子了。
余想最后只用了六分钟就把那道压轴题算出来了。比助教的方法简洁不少。
收笔后她抬头看陈禹让,没忍住问:“你这次考几分?”
“98。”
扣了两分步骤分。
其实陈禹让不觉得这个分数怎么样,毕竟只是一个期中考。但他见余想平平淡淡哦了声,那种神态背后什么意思他非常清楚。有些暗爽,陈禹让问:“是不是特崇拜?”
余想乜他一眼:“觉得你应该去看神经病。”
陈禹让唇边的弧度更大。
余想知道陈禹让今天来找她是做什么。那日她看见了他后来发的微信,只是没回。但此刻谁都心知肚明,默契地走出教室。
她原以为陈禹让开了车,但看下到一楼后见他不为所动,猜到这位少爷今日打算走路,于是也没将那句“你车呢”问出口。
何震威订的餐厅就在港大附近,两个人走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他对二位小辈的口味有了解,提前点好菜。
随手帮余想抽出凳子,陈禹让在她旁边坐下,落座第一件事是用茶水帮余想涮餐具。
余想心安理得地被他服务,但落在何震威眼里就是另一回事,毕竟他和陈禹让接触不多,心里其实是将陈禹让与林港城其他阔少画上约等号的。
于是何震威赞道:“Eyran当真gentleman——拍拖了吗?”
“没。”
“那有喜欢的女仔吗?”
动作顿了下,陈禹让放下茶壶:“有。”
见他神情坦荡,何震威以为是势在必得,笑了声:“那要努力啊。”
陈禹让嗯哼应道,没再说话。何震威看着他,开始追忆:“对你的印象还停在小时候念念那次生日,你发烧,转眼就到可以谈对象的年纪了。”
何震威说的是余想八岁生日时。余想生在1996年2月29日,每次闰年才能碰到的阳历生日。何相宜坚决不想让女儿的生日成为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地,于是只有家人和余想自己邀请的人参加。
精心布置一周的生日,最后却因为一个意外没进行到最后。
那段时间,陈荣峯在外出差,宫绮远在美国,陈尹霄还在上学。家中仅陈禹让和佣人们。
他发了一日高烧,但三年级的小学生总不会照顾自己,懒得喊人,觉得睡一觉就可以解决,第二日睡醒发现还是头昏脑胀,但是余想生日,他必须来。
直到寿星余想发现他脸红得不像话,一摸,烫得不像话。当时余想身上还穿着复杂繁重的公主裙,就穿着小皮鞋蹬蹬蹬去找管家要体温计,这才知陈禹让烧到了39.6度。
余想的八岁生日,是在医院陪陈禹让挂针度过的。
何震威的话勾起了余想的回忆。她还记得陈禹让病好后,单独找到她,说日后他的生日,要让一个愿望给她。
这样想来,她还没有索要过这个愿望。
何震威又想到什么,问:“我听说Eyran你今年录了斯坦福?那为什么又回来念书?”
这句话出来,落座后没说话的余想偷偷竖起了耳朵。她也很想知道,陈禹让和别人是怎么回答的。
余光瞄见某位肩背绷得笔直,陈禹让轻飘飘抛了句:“比较念旧,想回国内念大学。”
“那也是。毕竟从小生活长大的环境,而且朋友们都在这边。”何震威说,“当初你和念念差点成为一家人,现在你也来港大,你们又成为同学。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能将这份友谊延续下去是最难得的。”
说话间,服务员推了车过来。何震威配合上菜,没注意到某个词出来后,对面气氛走调的二人。
何震威身上学究气质明显,心地善良,但为人古板。一顿饭到最后,还不忘给二人提供学习建议,叮嘱在拍拖之外不要忘记功课,这顿饭才算了结。
何震威就住在附近的教师公寓,步行两分钟就到。于是最后又是余想和陈禹让走回去——实际陈禹让不需要回学校,但他默认送她,她也就不浪费口舌。
太阳落了山,昼夜温差这时候体现了出来。余想今天穿了件收腰短袖,露在外面的肌肤有些凉。不过她向来穿得少,伸手抚了下胳膊就将这点体感抛之脑后。
蝉鸣还没褪去。行至一棵榕树下,头顶此起彼伏的蝉声如浪潮,身侧冷不丁传来声音:“你知道我喜欢一个女生会做什么吗?”
他在延续何震威饭桌上的话。
余想没侧目,更没回答。
但陈禹让自己说了下去。
声音有些低,尾音拖得长,沙沙刮过她的耳朵。
他说:“我就一定会得到。”
心头微动,被蝉鸣吵得有些缭乱。余想终于偏过头看他,这次轮到她给他下论断:“你真说大话。”
在她看过来的瞬间,陈禹让就扬了下眉。听到她的话,眼底笑意渐深:“你可以等等看。”
等什么。
她才不等。
余想还在心头自说自话,陈禹让却又在瞬间换了主意,问:“要不要同我赌,赌我是不是在说大话。”
闻言,余想的眼神有些闪躲:“我干嘛要陪你赌。”
陈禹让却忽地笑了。
“Joceline,我就怕你真敢陪我赌。”
那双眼含着笑意望向她,余想觉得自己掉进了陈禹让的圈套。
“赌局里,只有一种情况,才会让人不敢下注。”
上牌桌的人九死一生,靠着一丝妄念都能博到最后。什么人不敢下注?除非早就明确自己会输。
说话间,陈禹让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到她肩上。
他们依旧是并肩走,陈禹让站在她左侧,却右手环过她的脖子,将她虚虚圈住,慢条斯理地替她叩好最上方的纽扣。
他们瞬间离得很近,近到连晚风都穿不过的距离。
手离开她脖颈的瞬间,陈禹让凑到她耳边,似笑非笑留下四个字。
“你输定了。”
第20章 昼夜温差不要把残缺的爱留在这里(二……
在扣好那颗扣子的瞬间,陈禹让起身,他们再度回到安全距离。
刚刚那四个字一触即离,可余想觉得她的脖颈很痒,痒到想浑身发颤,像是羽毛抚过,更像是鲜红的火舌舔过,烫、热。
耳膜嗡嗡地响,余想不愿理,加快脚步,走到陈禹让前头,手腕却又被他握住,整个人霸道得不讲道理。
旁边是大学边的夜市,陈禹让不容分说把她往那边带。
“再陪我吃点。”他说。
余想试图
甩了下,没甩开:“不是刚吃过?”
陈禹让懒洋洋道:“个子和胃口总是成正比。”
余想懒得说他,只能任由陈禹让拉着她往里走。
暮色四合,夜市人来人往,攒动的人头将他们挤到了一起。嘈杂的声响,新端出的钵仔糕,刚下炉的烤章鱼,烟火气间一切都慢慢变得不清晰,原先落在她手腕的温度往下蔓延,抓住了她的手,掌心贴着掌心,体温在交换。
余想一滞,下意识把手往外抽,但陈禹让握得很紧,指节在她的手背上泛出淡淡的红。
余想抬眸,罪魁祸首一副逍遥法外的淡定模样,线条锋利的下颌线对着她,目不斜视,好像在很认真地寻找夜宵店。
她的手被他抓得很紧,也很近,两个人的重心慢慢重合,腕节轻轻摩挲着。他的外套还披在她身上,鼻尖都是他的气味。
余想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有些不受控制、又不明所以的快。
她一时有些分神,可摩肩接踵的夜市,一个不注意,就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上。仿佛两条游鱼遇见暗礁,她和陈禹让的手分开,只系了一枚扣子的外套也掉到了地上。
那位路人赶紧和她道歉,余想摇摇手说没事,俯身想去捡外套,被人潮冲到前面的陈禹让却快她一步捞了起来。
到处都是人。
他真怕她弯腰捡衣服的时候又被人撞了。
陈禹让心不在焉地把那件衣服捡起来,发现掉的地方很不巧,月白色的夹克外套,下摆和袖口处染了不可名状的酱料。
很显然,港岛靓仔陈二少没有把这脏到有些恶心的外套带回家的想法,打算就近找个垃圾桶把这外套扔了。
忽地听到身旁的余想说了个“不好意思”。
余想有些窘,因为那件迪奥外套上的污渍实在是太明显。她瞥了眼陈禹让,试探问:“我帮你洗了?”
暗挑了下眉,陈禹让瞬间改了主意:“行,你洗了还我。”
余想瞅了眼那件外套的质地,先声明:“我帮你送去干洗。”
无所谓,干洗还帮余想省力气。陈禹让不在意这些细节,反正最后是余想亲自把衣服还给他就行。
最后是余想向路边摊的摊主要了一个塑料袋,陈禹让把衣服装在里面,拎着那件脏外套从夜市头走到夜市尾,看那些食物都兴致寥寥。
最后又走回来,走到入口第一家店,买了份鸡蛋仔。
店面很窄,陈禹让进去点单,余想站在店门口等他。
肩膀突然被拍了下,同时落下一道声音:“嘿!”
余想回头,看到一个男生,但是戴着渔夫帽和口罩,认不出是谁。
看出余想疑惑的神情,男生摘下口罩,有些尴尬地挠挠脑袋:“你好,我是彭澄,那天在‘致橡树’我们见过。”
余想这才想起他。同时记起于庭在寝室里提到他最近的火热程度,也就能解释彭澄今日这身装束了。
彭澄问她:“你最近有去过‘致橡树’吗?”
“没。”
“怪不得,那天之后就没看见过你。不过我也很久没去了。”
说完,空气静了几秒。两个人都不是健谈的性格,彭澄抓耳挠腮一番后,终于说出口:“方便加个你联系方式吗?我有关注你摄影的那个ig,想找你拍一组照片。”
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余想把手机递了出去。
“滴”的一声扫好码,弹出一条好友申请,她看见彭澄的头像是只短毛马尔济斯,穿着小衣服,于是觉得有些可爱,就顺手点开看了眼。
彭澄注意到她盯着他头像看了很久,问:“这是我养的狗。你喜欢马尔济斯?”
余想:“蛮可爱的。”
“下次我可以把它带出来。”彭澄主动说,忽地卡了壳,他看到一旁的甜水铺走出来一个男生,目光淡淡落到他身上,片刻,提步过来。
男生颜正个高,从简陋拥挤的小吃店铺走出来,依旧从容矜贵,唯一格格不入的只有他手中的鸡蛋仔。
直到他在余想身后站定,一切违和的画面再度和谐。
屏幕上的光倏然暗了大半,一道阴影落下来。余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所以继续看那只小狗的照片,陈禹让却从后面伸出手,直接把照片点掉:“走了。”-
去吃饭前,余想把书包放到了门卫处,所以他们先回门卫拿书包。
刚好陈禹让的鸡蛋仔吃完了,他借了保安室的水龙头洗手,问余想书包里有没有餐巾纸,余想说有,陈禹让直接把书包接过来,抽了几张纸后,书包留在了他的右手上。
余想的手里则拿着陈禹让的脏外套。
二人并肩走着,余想的手机屏幕亮了下,看见刚刚加上的彭澄给她发了微信,问拍照要不要提前约档期。
想到彭澄近日的人气,余想回:[应该看你的档期。]
[彭澄:哈哈哈,那我确定下来提前告诉你。]
陈禹让就站在她右边,个高总有优势,比如偷窥很方便。头一低,就看见余想在玩手机,还有对面的那个马尔济斯小狗头像。
校园里的洋紫荆偷偷冒了头,夜间有清新的花香。
余想刚给彭澄发了价位表,头顶落下低低的男声。
“刚刚那男的。”陈禹让一顿,“来搭讪?”
余想回:“我室友的朋友。”
陈禹让轻啧了声:“你室友朋友,加你微信做什么?”
“他找我拍照,给我送钱。”
“多少钱?”
余想抬头敛他:“你干嘛?”
陈禹让启唇,尾音拖得有些慵懒:“给你送钱啊。”
余想:“你也要拍照?”
结果,陈禹让目光轻轻瞥过来,好整以暇看着她,眼神在问“不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想觉得陈禹让从美国回来后脸皮厚了许多。以前虽也没个正形,但也还是挺要脸的,少爷面子比天大。
她挺想嘲他一句“你在美国都和谁玩”,但最后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她知道有一些东西在她和陈禹让之间成了禁忌。像没被标记的地雷区,不谈就不存在,一谈就崩塌。
快走到女生公寓了,但余想眼尖,看到转角处亮着广告牌,“24小时洗衣店”的招牌赫然入目,心下一喜,留下一句“那有洗衣店”就先跑了进去。
看着那道身影,陈禹让倏地笑了下,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前台,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个人信息表,说首次洗衣需要登记。
余想才填了一个名字,突然瞄到了熟人。
干洗店内设有桌子给同学学习与讨论。最近的一张圆桌,冯虚和几位学生会成员坐在那,还有一张之前在致橡树见过一面的面孔。
冯虚的电脑屏幕上是校庆策划案——下个月是港大校庆月,学生会要承办一些活动,但余想只记住了会放四日秋假。
冯虚给她和欧阳梦互相介绍。余想这才知道,欧阳梦也是主席团成员,只是前段时间在瑞士,所以没碰见过。
欧阳梦用眼神点了下余想,没说话。余想不明白她对她的冷淡从何来,但能确定的是欧阳梦不太喜欢她,于是也只轻轻点了下头。
冯虚的视线忽地掠过她的肩线,看见了后面进来的人,有些意外:“……Eyran?”
学生会其他人循声望去,看到陈禹让迈着长腿,悠哉悠哉走过来,走到余想身后。顿时,几
位的视线在余想和陈禹让身上晃了下,又用眼神相互交流一番。
余想看见欧阳梦也和陈禹让打了个招呼。这不奇怪,欧阳家和陈家肯定是认识的。陈禹让抬了下下巴算回应。
这时,响起收银台工作人员的喊声:“这件银色的外套,谁的?”
余想和学生会的人说再见,回到前台,工作人员告知这件衣服干洗要另外买洗衣险。
旁边也有一位同学在填表,听见这话,问:“我这个要吗?”
工作人员解释:“不用。他那件衣服要送到另外的渠道洗。”
余想支付了费用,继续填刚才写到一半的表格。有一栏要写校园住址和电话,她看陈禹让,用眼神问他的号码。
毕竟她背不住他的新号码。
陈禹让却说:“填你的。”
说完,他补了句,算作解释:“我平时不在学校住。”
余想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在表格上填了自己的宿舍号和电话。临走前,余想去和那桌人道别,冯虚告诉她,秋假的时候学生会会办轰趴,记得来,顺便朝远处的陈禹让也喊了声:“你也记得来。”
外套就这样留在了店里,出了那扇门,余想瞬间两手空空。直到公寓楼下,书包才从陈禹让手上换到她背上。
余想就要上楼,却听到书包链“呲啦”一声被打开——
她回过头。
看见陈禹让从书包里抽出了她的微积分试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