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
人类文明纪念碑·Seres。
黎白易刚下飞机, 就被这冷空气刺激的打了个寒战,头发被剧烈的风旋吹的乱七八糟的,她显得有些狼狈……捂着耳朵有些气恼,怎么风也和她作对?
黎白易是来找江逾白的。
那日在密室的谈话之后, 应江逾白自己的意愿要求和保护他人身安全的基本原则, 总理在考虑过各地之后便派人将江逾白送往了纪念碑建设地区。
这是远离是非的宁静之地。
“咩……”
刚巧那里有开化集团的陈若云, 总理索性让黎白易把大部分开化集团总部的员工,合适的都调到了那里去, 这样也不用担心江逾白适应与否。
这不直接跟回家似的。
可黎白易就不觉得这是回家了, 她还要坐直升飞机来这里,她本来就有点晕机, 一下飞机,脚尖感觉都踩不到坚实的地面。
“咩咩——”
“江先生,可算是见着你了。”
黎白易有些无奈,看着正在遛狗的?好吧, 看起来更像是被狗溜的江逾白:“给你手机发的消息怎么全都是未读未回, 好歹读一下呢?”
这和江逾白之前的做派是截然不同的。
在恐怖袭击发生之前, 不管政治上的大小事, 事无巨细,江逾白都是要参与一手的, 甚至直接给出决定性的意见。
所以才会被人戏谑地称为是独裁者。
“我看不见,怎么已读?”江逾白被元宝拉着跑赶羊,十分潇洒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顿时让黎白易更加风中凌乱。
你好像还真没什么能反驳他这番话的, 人家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到的,连光感都很微弱。
“江先生,我是在和你说正事。”黎白易追了上去。
江逾白听着声音渐渐靠近, 索性松开了元宝的缰绳,自己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往前走了几步,渐渐停下来。
这才不再开玩笑,而是认真答复道:“案牍劳形,我工作了那么久,也该好好休一段长假了。”
“你们不用再找我,现在大局基本稳定,细枝末节的争端就随他去吧。”
什么叫现在大局基本稳定,最大的安全隐患——核弹可还有这上千颗悬在人类头顶,这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降临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您老可是休假了足足五个月了。
这五个月里安理会那叫一个鱼龙混杂、水深火热。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有一个能一锤定音的第三方在,是多么重要。
劳碌命的黎白易叹了一口气:“什么大局基本稳定,压根没有的事情,要不是Seres这边还有个女娲科研中心在,洲际与洲际之间早都分裂了,洲际内部也委实算不上好。”
“有些消息不能大肆宣扬,我也不知道你看没看委员会送来的简报,洲际内部被强国联合盘剥而宣告国家解体的……不是寥寥几个。”
江逾白有些好笑。
“大家都是成熟的政治家了,总不能离了我地球就不转了吧?”这话就还是不愿意去管安理会那摊子糟心事了。
“江先生一看就是网上的少了,‘没有我那么整个世界都将毫无意义’之类的的哲学说法,肯定还是有些道理的。”
黎白易不是读不懂气氛的人,已经接连被拒绝两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她也只能是顺着江逾白,转移了话题。
“哦……”
江逾白拉长了尾音,眉眼弯弯:“有点唯心主义呀,你的党性呢?”
疑似党性动摇的黎白易扶额。
远处传来几声并不连贯的“咩咩”声,恰如其分的表述出了她的内心。
黎白易千里迢迢地过来,又千里迢迢地回去了,这是一无所获的一次出差,这五个月以来已经上演了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有小国代表求告到黄洲面前,这次则是最近洲际联合政府们的施压。
不过临走前,她对着江逾白和元宝还有那一群澳洲代表送过来的羊的主宠相处模式欲言又止了好半天。
江逾白看不见,自然是不知道的。
元宝就不懂人类那些弯弯绕绕了,开化集团在此处重聚,祂又重新当回了自己的开化太子爷,管理着自己麾下的小羊肉串们。
祂撒欢够了,便自觉地叼着牵引绳,又跑回到江逾白身边,硬是把绳子塞回了人类手中。
江逾白敲着盲杖,被元宝撒开腿拉着跑。
那场恐怖袭击留在他大腿那一处的贯穿伤很严重,已经影响到了行走,基本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所以井英那边加紧定制了左腿的外骨骼进行辅助,江逾白这才能有奔跑的现在。
来自旷野间流动的空气,充盈了沉疴已久的肺部,江逾白心情很不错。兴许是因为环境,兴许是因为境遇……也兴许是因为仿佛回到了从前。
今天江逾白的客人显然不止黎白易一个。
当直升机的声响又一次响彻山谷之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的便喊叫了起来,说的什么江逾白没听清,但是他听到了远远的、人群的欢呼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道熟悉的声音,才来到了江逾白的附近。
元宝乐颠颠地迎了上去,拖着江逾白也朝着那个方向一路滑行。
“逾白,好久不见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在这悠闲的遛狗放羊?”
夏邯蹲下身,抱住了一把扑过来的元宝,然后又嫌弃的推开了些:“噫——元宝你身上一股羊膻味。”
“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们不还是得好好吃饭?”江逾白不以为意,也一点没有对夏邯出现在这里的惊讶,还问起来夏邯的近况。
“你问我?我也是才从经济管控中心被调出来呢。他们问我要不要和以前的老上司继续一起工作,我一寻思,那不就是你吗?再想想管控中心那每天忙成纯牛马的日子,我果断就答应了。”
夏邯说着还叹了口气:“那地方真不是正常人能待的。”
“可那地方也炙手可热着,不知道多少从商的挤破头想挤进去,打算末日后多捞点油水走。”
“你到这里来,可就相当于坐冷板凳了。”
夏邯看了自己身侧的青年一眼。
他知道的要比其他员工更多一些,比方说那时江逾白暂时离开公司其背后的内情。夏邯有些不自量力地生出了几分怜悯,原来像江逾白这样的人,也不是人生十全十美的。
夏邯算是最早的开化员工,创业期就已经在了,他和江逾白是大学同学,本来还兼舍友,不过江逾白并不住在宿舍。
两人关系也没有说好的像兄弟一样,只不过是因为志同道合——主要是夏邯当时心高气傲,没找到工作,一毕业就失业了——所以走在了一块。
从小工作室,到公司,再到集团,这一路以来,他们其实都变了。
比起夏邯来说,江逾白性格倒是没怎么改变,生活境遇却是翻天覆地的,譬如他的家庭、他的事业、他的身体。
“冷板凳就冷板凳吧,真末日降临了,天王老子来了屁股也会是焦香酥脆的。别说我了,你现在这样,世界末日了,打算怎么办?”
江逾白就笑:“我没办法。”
开化太子爷的尾巴也摇得十分欢快,仿佛也读懂了这个冷笑点一样。
夏邯有点不自在,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你那个弟弟法律没法子收拾,要不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对于其他员工而言,江逾白的家事他们是一无所知的,但夏邯是代掌权者,股权变动这事他是必然清楚的。
由此,真相夏邯也不言自明了。
对于这种家庭内部的明争暗斗,说实话夏邯是很不理解的,就先不说江逾白本身对家里人就是好的没话说的类型吧,你们抢来抢去不还是一家人吗?
这毒计失败,自食恶果也是活该。
到底是什么动机让那夫妻两个能做出这么高风险的事情?
他们不会真以为自己掌握开化集团也能像江逾白当CEO那样屡创辉煌吧?
牵累的江逾白现在算是彻底的孤家寡人了,就算江乐湛真的什么都没做,这兄弟俩也是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
至少夏邯是很难把作为受益者的江乐湛看顺眼的。
“乐湛啊…”
江逾白语气感慨,忽而转过头“望”着夏邯:“还真有个忙,需要你帮。”
夏邯顿时严肃起来,正襟危坐。
只是……
听完江逾白说的,夏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元宝,最后视线又回到了江逾白身上,他有点欲言又止:“这……算了,你开心就好。”
你小子有点睚眦必报,但不多。
“不说这些了,与其说这个,还不如聊聊公司未来的发展呢。”
江逾白哈哈一笑,把元宝捡回来的小羊崽玩偶高高抛起,丢了出去,然后十分顺手的拍了拍元宝的脑袋瓜。
辛辛苦苦刚捡回来自己心爱小玩具的元宝:……
这道抛物线还精准无误地丢进了湖里,溅起的水花声被两人的谈话掩盖了。元宝有点悲愤欲绝,用力咬烂了江逾白的裤脚,而后才认命地跑去捡了。
“这距离末日还早着呢,而且,咱们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末日,你这都开始思考公司未来发展方向了?”
夏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我知道天才是走一步算三步的,但你这也未雨绸缪的太早了吧?”
“早做打算,未雨绸缪而已。”
江逾白还挺认真,他举例道:“航天科技估计会被各国都重视起来,依我看,推进器未来是一片蓝海市场啊。”
“夏邯,我们要提前布局。”
夏邯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等各国有能力重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末日不知道会把经济摧毁成什么样子,基础工业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真未必是蓝海市场,有可能都还没有这个市场……不过,话又说回来,江逾白自己开辟一个新赛道市场的事情也没有少做。
夏邯想着想着,不由陷入了短暂的幻想当中。
说不定以后还真能坐太空电梯去上班。
不过因为夏邯算是公司管资金的,所以他很快就皱了一下眉:“可这玩意儿可是往死里烧钱都不一定能见得到成效的,咱们的现金流都要被这个无底洞耗死。”
江逾白认真的肯定道:“是啊,就是这样。我们这属于提前布局,等其他企业想烧的时候都来不及了。反正咱们财大气粗,手里拿的还都是人民币,纯亏一波也没什么。”
“我这辈子还没做过亏钱的买卖。”
夏邯精准洞悉了江逾白的打算,一针见血道:“你才不是想做亏钱的买卖吧,人家做这个估计都是烧钱,你这绝对是提前布局,说!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江逾白很是无辜。
“你是不可能做亏本买卖的。”夏邯只非常笃定这一句。
开化集团的商业奇迹正在于领导者精准把控市场风向的眼光,很多大家一开始并不看好的项目,也能在时代变迁之后起死回生。
从整个集团的角度出发,各个部门的投资回报率都是优秀水准的。
江逾白笑着摇头,不过却没有反驳。
因为视角所限,夏邯知道的他,只是一部分而已。别的不提,在已经注定BE的世界线里做无用功不就是一种亏本的生意嘛。
从水里爬出来的元宝呜呜叫了两声,这回不再愿意把小羊崽玩偶送到江逾白手里了。
*
和人类文明纪念碑建造工程地点的岁月静好不同。
自那日得到江逾白私底下坦诚相告之后,萦绕在总理心头的那抹对于预言的可信程度的怀疑,实际上消散了不少。
换位思考的话,其实她是能够理解江逾白为什么一开始不明言自己是平行时空穿越者的。
一个穿越者和一个预言家,孰轻孰重,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穿越者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会导致两条世界线的偏差值越来越大,但预言家却是永远固定的,修正世界线的工位。
从事实角度出发,江逾白是的确做了很多好事,不管是有益于人类,还是有益于Seres。
可旧的疑云消散,新的阴影又涌上了心头,这是实打实的。那天的谈话内容,总理始终没有告知过任何一个人。
她面上依然平静地处理着庞杂的公务,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平静。
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她已经失眠很长时间了,每每好不容易睡着,便会因为进入梦境之后再次被惊醒。
最后为了工作效率着想,总理只能找理事会里专门负责心理疏导和精神减压的医疗人员开助眠药物。
她甚至不能做心理疏导,因为这些事情是绝对的机密,一旦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失眠的原因是什么?
是江逾白。
是江逾白那天的讲述。
总理年轻时曾是地方上的行政官员,Seres是个多灾的国家,每年总是要来那么几场地震、台风、洪涝、异常强对流天气之类。
所以她的救灾工作处理经验还是很丰厚的,在国外学习的那个时间段被派出国去进行救灾工作了。
那是一个穷乡僻壤的东非小国。
像这样的国家,一旦遭逢大灾大难,就只能等着UN来救援。但UN并不总是那样及时,而天底下也不会有免费的午餐。
等到总理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大灾发生两天后了。黄金救援时间已经结束,可救出来的人却没多少,稀稀拉拉。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地政府的调度混乱。
四个字,调度混乱,却让受灾死亡人数翻了倍,整个社会几乎都要停止运转了。
而哪怕救出来的人,也依然没有未来。
因为这个国家的经济支柱已经崩塌了,就算有UN帮忙,也不见得能让经济水平回到大灾发生之前。被救出来的人,要面临极高的失业风险……不仅仅只是暂时性的失业。
社会混乱,意味着政府不稳,军事政变在非洲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情。
她的思绪再次被拉回到当初,坐在病房里听江逾白坦白的时候。这位预言家先生讲述的内容、语气、神情,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就像她见过的那些没有未来的灾民一样。
她没有办法怀疑江逾白。
因为江逾白说的话本身就是无法证伪的。
总理翻来覆去半晌,还是没有丝毫困意,她干脆从床上下来,来回在房间内踱步。
长期失眠加上过重的焦虑情绪,让总理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她熟练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而后服下了两片镇痛药物。
等待药物起作用需要一个小时。
在遇到江逾白、得知地球末日之前,总理的政治目标其实很简单。
在她任期之内,国际上,最大程度的确保能为Seres的进一步发展预备出足够的时间,打造巩固Seres自己在国际上的话语权体系,突出重围。
在国内,对国内经济、劳动者市场环境进行改革,缓解社会矛盾。
不贪多,只做好这两三件事,她这一遭就不算白走。
谁成想天不遂人愿。
知道不会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的,但这种大起大落,总理是没有设想过的。
如果说Seres是这一场末日求存行动中的发起者和挑头者的话,那么她就是挑头者当中的挑头,肩挑日月也不足以形容。
所有国家都把重心放在了修建地下城这条道路上,只有她顶着压力要求重心偏移在补天行动上,这样的举措,政府内几乎没几个人能理解她。
就算有着江逾白的默认存在,也照样会有因此利益受损者跳脚。
总理在墙上瓷砖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有些憔悴,因为长期睡眠不足,面部气色很差,头发也白了许多。
她坐在这个位置,年龄上尚可支撑,但自己的身体情况的确是不容乐观,再加上她一意孤行的政策。
刘隆那里收到的或委婉、或旁敲侧击、或直白的让她以身体为重,暂时放下工作好好修养的内容不少。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难以自制的怀念一生之中最安全温暖的片段。
总理来回踱步的步速渐渐放缓了下来,最后停在了桌前,拿起自己摆在桌上的相框,指腹轻轻摩挲着相片上的两个小人,嘴角轻轻牵起。
总理的家庭和传统的Seres式家庭是截然不同的,这一点从她的社会身份上就足以见得了。
一个性格内敛稳重的丈夫,长子易安次女幼安,以及她这么个脾气火爆的炸药桶。稳定的三角结构,牢牢的保护住了自己,成为自己背后永远不变的支撑。
也许是身体不适,此时此刻,总理想要回家看看的冲动愈发强烈。
但她最后,看了良久也只是放下了相框。
人是不能给自己留退路了,一旦思想上有了退路,就再难以全力以赴。
她走到了窗前,她推开了窗。
外面大西北凛冽的冷风,让总理精神一振,头部的痛楚也被这寒意料峭短时间压制了下去。
她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黄沙、黄沙间生长着的大漠植物。
她看着这一片土地。
向后退、向下走、回避总是要比面对简单许多的,至少不会是寸步难行,总理闭上双眼,深呼吸,尽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退回去做一个母亲。
不。
她给孩子们的是自由以及物质上宽裕的生活。孩子们不必满足她的期待,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价值也不在孩子的身上延续,她也不愿意自己的价值拘泥在后代的身上。
这世界如此辽阔。
总理不愿意让除了身体以外的东西限制自我。
她的价值在这一片土地上。
是的,在土地上,在身上,在上面,而不是在下面。地下不是人类的退路,而是一条注定走到头的绝路。
只有天空、宇宙才是唯一的出路。
东方天际渐白,总理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一夜未眠。
日出总是很快的,哪怕黎明前的黑暗再怎么漫长,但当日出的那一瞬间就距离太阳彻底升起不远了。
而太阳升起来之后,便渐渐会有熙攘的人声。
总理坐回了办公桌前,她伸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把相框收进了办公室的抽屉里,同时顺手又给自己掏了两片镇痛药物。
人众者胜天。
第82章 上策 只是,现实不是人众者胜……
只是, 现实不是人众者胜天。
这是一种美好的概念,现实中最多只能做到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把自己的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
*
安理会的日常例会。
“几个世纪以来, 在人类社会中, 移民一直都是社会发展与繁荣的主要驱动力之一, 为什么在你们口中就变成需要进行道德谴责的对象?”
西装革履的亚当斯蹙眉不解逼问:“那么按照你们的说法,合众国应该解体?”
“转移矛盾也不用这么明显。阁下到底是把移民当做创造财富的源泉还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我想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文明安全理事会的例会又一次开始了争论不休的经典场面, 还是老几样的议题。因为根本矛盾没有解决,资源有限的情况下, 争吵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至少争吵只是在争吵,动手也只是在动手, 没有人会不长脑子率先挑起区域战争。
随着洲际区域联合的趋势进一步加强, 曾经那些对于弱小国家的手段也迎来了史诗级的版本更新。
坐在旁听席的总理有些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的偏头痛又有点要发作的征兆了, 只是可惜在开会身上也没有携带药物。
面前会议室的这副场景让她想到了宗教神话里有关巴别塔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是千年前的了,但现如今, 巴别塔依然无处不在。
唯一的变化是语言能够通过翻译相互理解了。
但是立场却不会。
总理没说话,黄洲自然也没开口,其余两上常的代表也都沉默着。
原因很简单, 倒不是他们懈怠于参加这样的例会, 而是话语分量最重的人,往往是最后才开口的。
因为他们只要一开口就代表着一锤定音,这件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空间了。
这和Seres古代王朝的朝议流程是一样的, 先是青衣小官激烈讨论,才是红袍大员出来做最终总结。
等到皇帝开口,朝议也就进入了尾声。
不过,相比起这个原因…还有一个更加表层一点的原因。
因为五常里,英代表欧洲洲际都是当事人。俄方虽然有意愿开放移民,但因为地缘的关系目前还没有正式落实,尚且还在摸索中。
合众国则是就算它不开放,每年也会有大量的非法移民越境潜入,它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至于Seres。
Seres不需要担心人力不够,反倒是需要担心开放移民的事情。万一引发社会动乱,影响Seres人对国家、民族的归属感,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们所谓的移民,这就是对我们而言一场没有硝烟的屠杀。”吉尔伯特终于是忍受不了这种冠冕堂皇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丢出来了一个暴论。
“女士们先生们,请冷静,这是会议室,不是菜市场。我们凡事都要有理有据不是吗?而不是光凭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
亚当斯彬彬有礼,看起来很是苦恼吉尔伯特的失态。
“为什么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呢?不要总是以恶意去揣摩别人的动机好吗?我们并没有苛待任何移民,相反,我们能为他们提供基础的医疗保障、住房保障以及人身安全保障。”
他越是这样就越显得场上那些不那么“礼貌”的人歇斯底里。
玛格丽特蹙眉,摁住了自己的好友:“冷静点,你的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
吉尔伯特还是有些气不过,只能愤愤不平的坐下来,给自己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试图浇灭自己心中的那把火。
只是,从矿泉水瓶的形状来看,这团火反而是越烧越旺了。
玛格丽特很清楚什么叫做弱国无外交,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你说出什么样的至理名言,都是没有用的。
她很相信曾经的一位Seres领导人的话: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只可惜,非洲既没有真理,也没有大炮。
玛格丽特把视线投向了总理,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希冀。
因为如果江逾白这个话语权极重的预言家在场的话,这些人、这些倚仗着自己国家强盛的人,是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的。
如果说有谁是在那场恐怖袭击中是真心实意,提心吊胆,无数次祷告希望江逾白平安的话,那一定就是这些小国代表了…
很遗憾的是,玛格丽特的视线被忽视了,她抿唇,面对着亚当斯的似笑非笑,只能委曲求全:“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至少——”
她的话被亚当斯打断了:“你当离开你的本土、本族、父家,往我将要指示你的地去。”这是《圣经》中《创世纪》12.1篇章中的原话,这是上帝对亚伯拉罕所说的话。
而在后世的宗教解读当中,亚伯拉罕对于上帝指示的遵从,成为了信仰的典范。
只是……
放在此处,亚当斯的言下之意就是那些移民就是顺从上帝的典范一般,移民去欧洲,就是上帝的指示。
玛格丽特一时噎住。
亚当斯依然是彬彬有礼的:“玛格丽特女士,需要我提醒一下您现在是什么时代吗?我们正在团结一心,致力于构建全球人类文明的共同认知,不再拘泥于国家民族之类的概念里。”
“我知道你们一直想要压制住自己的国民追寻自由的权力,你们口口声声对我们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不能无条件开放移民,不能永久绿卡。”
“可你们这样的行径,才是真的不尊重人权,还困守在固有的狭隘民族主义里。我们尊重人权,应该尊重每一个人的发展自由,这才是真正的人道主义,而不是你所谓的那一套理论。”
“就算是上帝,也不能违背一个自然人的自由意志。到底是谁自私,到底是谁不道德,我想很多事都是不言自明的。”
玛格丽特沉默了。
她的确说不出话来,非洲地区人口众多,工业基础落后,地下城修建工程都是文明安全理事会部分援建的,大量的人口流失进一步导致地区经济崩溃。
哪个单纯的天才才会觉得在这个地方呆着能安全度过末日?
就算真的能在末日下苟延残喘下来,那肯定也没有工业基础发达的地区过得好。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发达国家和其他一些经济条件不错的发展中国家开放移民通道的时候,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非洲这个地方,没有机会可言。
况且在他们自己国内也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思潮,玛格丽特至今都没有查明白到底是有心人士在背后推动,还是民众之间无意识形成的这个思想倾向。
即:黑化欧洲。
这倒不能说是不对的,因为从理论的角度出发,这的确可行。
只要有大量的黑人移民到欧洲,在凭借着黑人出色的繁殖能力,未尝不能压制白种人,成为欧洲实际上的掌权人群。
可玛格丽特没有那么天真。
欧洲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是不可能让非洲移民触碰到任何权力的,移民过去也就能保证你吃饱穿暖有地方住,欧洲缺的又不是能运用权力的人,他们缺的只是廉价劳工而已。
移民过去也只是二等公民。
二等公民到底是什么,那还不是人家的政治高层说了算?就连生育的权力都被控制在人家手里。
可是这样的事实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清的,或者说有人能看清,但是他不愿意看清,总还抱有那么几分侥幸心理。
玛格丽特感到无力。
道理辨明得再清晰也是无用之举。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场上只有寥寥几个非洲洲际代表在呛声吗?因为其他代表都已经妥协了,有的是已经达成了利益交换,有的则是自发主动的贩卖自己的国民。
人类就是这样短视的。
或者说,不是短视,而是自私,反正祸不临己身。
在大/航/海时代/黑/人可以自己贩卖自己的同胞,在二/战期间Y///太/人可以自己送自己的同胞去死,现在也没什么不一样。
都一样的。
玛格丽特沉默地坐了下来。在旁人眼中,她也只不过是想要要价更高,这些呛声都是策略而已。
黄洲在一边看着,看到了玛格丽特等人的遭遇,同样也是心中感慨万千。本国的外交历史,又何尝不是这样一步一步艰难走过来的呢。
我们曾经也呼唤过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但耶路撒冷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概念,只有真正吃进肚子里的,才是真切得到的利益。
这个世界上一个地区的“不发达”是另一个地区“发达”的必要条件。【1】
非洲……真的是地狱开局,难以逆天改命。
除了地理环境和地缘政治以及人文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和Seres历史教科书上所写的资本主义早期原始积累就是从非洲、北美开始的不同。
原始积累这个词就不应该带上原始,因为积累而是伴随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每一个阶段。资本会不断的重复同一件事,那就是剥削价值。【2】
在世界范围内进行着战争掠夺和经济压榨,只是基本操作罢了。这些和羊吃人圈地运动相关的情形,会无休止的在第三世界发生。
有人会觉得,这都是因为非洲这样的第三世界现代化程度不高所造成。但这种看似正确的真理,实际上是本末倒置,片面且愚蠢的。
这不是现代化不足所造成的,而是现代化本身所造成的。这是现代化进程中所必然会出现的恶,意思就是,总有人要为时代的发展所牺牲。【3】
力争上游者,才不会“被”牺牲。
黄洲不是圣母,他只是有所感触,旁的要做什么施以援手?
那是没有的,因为他代表的不止是他,还是他的国家。
会场内喧闹暂时停止,算是中场休息,但根本矛盾没有解决,在座诸位都很清楚这样的争执只会一遍又一遍的发生。
或许既得利益者哪天不愿意再演这种民主的戏码,就会直接掀桌子也未可知。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黄洲便格外怀念江逾白在的时候。
从前每一次大家吵得不可开交,类似于热锅浇油起火的时候,江逾白就会适时的站出来充当锅盖,直接往锅上一盖,隔绝氧气,火自然就熄了。
他的话总是那样难以反驳,一句我能看见未来,就终结了所有议题。
黄洲还记得有一次真的是差点打起来……唾沫星子都飞溅到人家脸上了,理事会宪章在满会议室飞来飞去。
矛盾点就是在全球大基建的资源紧张的情况下,各个石油出口国约定好了,一起降低石油产量,以抬高石油价格,牟取更大的利益。
这番举动,无疑是惹了众怒。
这些出口国也都是老油条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你和他说石油产量,他就和你说石油工人,你和他说石油工人,他就和你说社会压力大。
吵吵嚷嚷了大半天,也始终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代表出来说话。
究其原因,这些出口国也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什么人可以尽情招惹,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那就是五常的钱袋子,只要不招惹五常,这个出口不出口的权力就是把控在他们自己手中的。
五常保持了默契的沉默。
但预言家没有沉默。
江逾白只是站出来说的很简单的一句话:“各位,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这句话意味深长,一下子就让在座诸位都清醒了过来。
当然,出口国清醒的是自己作死,做的太过的话容易被报复,而受害的国家代表们则是感觉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反正基建搞不了了,不如拉着大家伙一起死。
反正是你不让我好好活在先的。
虽然江逾白的政治立场不好判断,但是在他当仲裁者的这段时间里,各国代表其实都心知肚明,江逾白并不是无条件站在Seres那一边的,也不是无偿的平均主义。
你要具体去定义他的行事风格很困难,只能说,至少干得都是人事。
这对很多国家代表来说,就已经是万幸了。
玛格丽特停止了争辩,却依然在望着总理那边,查尔斯见状,倒也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然达成。
议程继续。
下一项,也还是老生常谈的销毁核弹。
“我觉得江先生也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不是吗?”
“我们现在有核弹,就算现在销毁了,按照江先生的预言,我们未来还会有科技大爆炸的出现,届时也会有比核弹更加强势的武器出现也说不定。”
“只要社会稳定,人心安定,和平自然就是人心所向。”詹姆斯拨弄了一下自己佩戴的合众国国旗徽章,十分真诚。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国是非常愿意进入无核时代的,毕竟这对于人类文明来说,是一大进步。”
韩方代表立刻同步跟进:“同意。”
他当然同意的飞快,毕竟邻国还有一个朝鲜在虎视眈眈,双方关系从建国前就一直是冰点以下的。
“我们俄罗斯同样愿意为无核事业做出一份自己的贡献,并且倡议由人类文明的灯塔敢为人先,为我们迈出这伟大的一步来。”阿尔洛奇卡同样点头,并且引经据典:“这将会是合众国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詹姆斯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皮笑肉不笑道:“阿尔洛奇卡先生,旧苏的遗产你们当然是愿意捐献出来的,不知道贵国又有多少隐藏的底蕴。”
阿尔洛奇卡,父辈曾经见过旧苏的荣光,他同样也是怀念那个强大的红色帝国的。詹姆斯这话,多少带点刺。
白头鹰和俄开始日常打嘴炮。
总理对无核这件事情看得很清楚,这本来该是一个合作共赢的好事,世界和平嘛,对谁都好。但却因为种种猜疑链以及更多出于政治的利益考量,这个本来能够合作共赢的事情,已经被玩成了零和博弈。
仿佛在场上只能有一个赢家。
那么有实力的,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去做输家的,尤其是本就一直在赢的国家。
总理压根就没指望过能在会议上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黄洲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在不懈努力之下,关于如何在伽马射线爆到来的第一波剧烈辐射下保护自己、以及各种辐射的危害和防护措施,都已经做好了公开卫生宣传。
同时也已经在大众传媒方向上要求产出对应的文艺作品了。
总理的燕国地图藏得比较长,没读过荆轲刺秦典故的人,大约是还没有意识到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只是……总理纵观全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看得出来这实际上是一种带有逼迫性的试探——从以亚当斯为首的代表们与玛格丽特等人刻意为之的交锋,再到现在的核弹讨论,都是在步步紧逼。
西方是在逼迫江逾白出面,不然再这么继续搞下去,估计都不用等到明年了,地球仪上的国家就能少三分之一。
果然。
话题很快就不知道被谁带到了江逾白身上。
“这都一转眼就过去快一年了,留给人类的时间并不多,说是还有九年,但也就只有九年了。我们也该对女娲项目等计划进行一下阶段性的成果验收了。”
“我提议,不如就正好借此机会对外展示一下理事会的两手准备,不管是地下城,还是女娲计划,以安定人心。”
詹姆斯率先举手。
阿德莱德从法方代表的席位上站起来,举手表示同意,顺带跟进了自己的建议。
“我记得江先生曾经也是对女娲计划寄予厚望的,名字都是江先生亲自定下的呢。想必江先生也是很关心目前的项目进度的,黄先生,不妨问问江先生的意愿。”
“刚巧我们也许久不见江先生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提到的羊吃人概念,大家可以这样理解:在工业化早期,纺织业所需要用到的羊毛,要从羊身上出来,羊是需要吃牧草的,纺织业发展需要大量的羊,羊吃的草需要大量的田地,于是农民就被从田地上驱逐了出来,羊吃掉了农民赖以生存的田地,农民被强行赶去做产业工人。
【1】“这个世界上一个地区的‘不发达’是另一个地区‘发达’的必要条件。”——出自西尔维娅·费代里奇《超越身体的边界》
【2】“原始积累这个词就不应该带上原始,因为积累而是伴随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每一个阶段。资本会不断的重复同一件事,那就是剥削价值。”——相关观点出自西尔维娅·费代里奇
【3】“这不是现代化不足所造成的,而是现代化本身所造成的。这是现代化进程中所必然会出现的恶,意思就是,总有人要为时代的发展所牺牲。”——相关观点出自齐格蒙·鲍曼《现代性与大屠杀》
第83章 实验 这事还真没法拒绝。 ……
这事还真没法拒绝。
在充分考虑多方意见之后, 同样参会旁听的、且前不久刚在江逾白那边吃过一次闭门羹的黎白易把各国代表的正当诉求以书面的形式通知到了正在养身体的江逾白那边。
江逾白通不通过是江逾白的事情。
委员会要做的只是要让安理会的人都看见,她们是通知到了的。
只是,出乎黎白易意料的是,她三顾茅庐都没能请出来的卧龙先生, 居然在这一次看到书面通知之后, 很快就答应了。
目前的科研进度, 是不可能展现出政客们想要看到的东西的。
换言之,只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实验。这场实验失败, 会让消失在安理会视野许久的江逾白的公信力进一步下降。
这五个月以来, 一直都有人在推波助澜“恐怖袭击导致江逾白失去能力”的风声,之所以没有闹到明面上, 还是顾忌着两位龙头。
*
“我没想到你会来。”总理有些无奈。
江逾白笑了笑,被人从飞机上扶着下来了:“我喜欢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循规蹈矩的,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总理对此不置可否, 因为江逾白这个观点, 她也是认可的。
就是接下来又会横生许多枝节了, 只希望江逾白不会无的放矢, 自有用意吧。因为视角不同,总理也难以判断江逾白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有着从前良好的合作基础在, 总理是愿意相信江逾白的。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可以先过去,我晚点到。”见过面后, 总理便和黄洲离开了。
几人就此分别。
“实验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实验组别是A03,组长王开宇。”
黎白易陪同着江逾白往前走,一面走一面低声而快速的介绍道:“这次主要给我们施压的有……”
江逾白步速不疾不徐, 偏头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给予回复,很快便到了女娲计划A区实验室。
这里人群熙熙攘攘,左胸佩戴各种国旗徽章的人都有,他们正看着玻璃内的实验人员做最后的前期准备,低声议论着什么。
在玻璃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场面很快就喧闹了起来。
各国代表都把视线放在了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身上,他们已经许久不见这位预言家先生了。
詹姆斯尤还记得第一次见的时候,这位预言家先生坐的还是轮椅。
而现在,如果忽略掉那根盲杖,江逾白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他穿的是实验人员专用的白色研究服,在冷光照射下,侧脸显得极为不近人情。
也许是一些心理作用,詹姆斯感觉江逾白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变了的。
詹姆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我倒是觉得你不用太担心,这不是这一年也有技术突破吗?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而已。”
“这一年的科技树都是常规的技术突破内容,经验累积到了,该尝试的都尝试了,穷举法把所有失败的可能性都试了一遍,自然就成功了。”
“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我们总共才几年时间,科技大爆炸之后,难道不需要做生产规划,留出生产余量来?”
在总理右后方的几个代表正在聊天,他们并不压低自己的音量,就是刻意要让Seres领导人听到。
有着灰蓝眼睛、五官带着很明显北欧特征的白种男人,在闲谈中将视线投向了实验室内那个笼子里躲在镜子之后的实验小白鼠。
这小家伙看上去对自己即将遭遇的事情还一无所知,正抱着一颗瓜子在优哉游哉地啃食。
“技术突破性进展再不出来,我们怕是都要成为见不着光的老鼠了。”他如此点评道。
而那面挡在白鼠面前的镜子一样的物体,比起实验小白鼠的纯白和谐的皮毛而言,显得像是工业时代粗糙的制品。
“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江逾白听着自己的腕表播报出来的声音,他轻声下达了命令。
按钮被实验人员摁下。
仪器尖端登时发出好几十道高能伽马射线直冲小白鼠,当他们穿过镜子的时候,在计划中镜子应该能够反射、阻挡这些高能射线,从而保护住血肉之躯的实验体。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着一个……
期待着一个好的结果。
这场实验是五彩石、女娲境的正式测试。
政客们不是科研工作者,对很多内幕并不知情,他们仅仅知道一些糟糕透顶的结果,那就是:女娲项目已经研究了快两年了,这些实验在室内实验室也做过不少次了,说实在的,成功的并不多,因为材料不稳定。
目前选择的材料耐用性很差。
或者用一句更加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磨损率过高,造价也高昂的恐怖。根本就难以承受伽马射线暴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摧残。
说实在的,在内部研究人员眼中甚至觉得这条路是错的——选择这个材料是错的,应该换新的,但是很可惜,没有更好的材料了。
现阶段也只能是对五彩石继续进行深入研究,看能不能通过混合其他材料,让五彩石更新换代。
小白鼠依旧慢悠悠地啃着瓜子,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干扰。
它就那样悠哉悠哉的啃了十来分钟的瓜子。
而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之时,五彩石肉眼无法观察到的变化,让小白鼠开始颤抖起来,它手中瓜子再也拿不紧,整个鼠鼠都扭曲的抓向身边什么东西,以此来缓解痛苦。
就好像有什么邪恶的东西要从它体内破壳而出。
生命的灿烂,常常出现在那些最后垂死挣扎的生命余晖当中。
人类拙劣的肉眼是看不见小白鼠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的,但仪器不断发出警报的“嘀嘀”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白鼠惊慌失措的到处乱跑。
直到最后再也跑不动,它的叫声极为凄厉,稀里糊涂的在跑动过程中,不知道用力撞上了玻璃多少次,很快便让玻璃也贴上了一层色彩鲜艳的窗花。
那纯白色的皮样不复纯净。
这一切来的突然又迅速,在众人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之时,小白鼠并没有死亡,身体还能观察到轻微的抽搐。
它终于是跑不动了,麻木的苟延残喘。
实验体没有当场死亡,但是每一个人都清楚它已经是大差不差了。
失败,带来的是漫长的沉默。
除了是实验宣告失败,这一年来地外防御计划的大笔经费投入看起来像是打了水漂之外。
带来这个沉默的根本原因是,当看到小白鼠挣扎无门,求死得道的时候,各位观礼人员看到的是未来在地表之上行走的人们全无反抗之力,被伽马射线爆干脆利落的摧毁掉体内基因链条的样子。
人类目前的生命科学科技树,关于基因那一区域,还是接近白板。
江逾白面不改色,等待着王开宇重新调整了一下参数,安排人把发射仪器转向了另一边的笼子里,重新开始实验。
这里同样有着一只小白鼠,一面镜子。
两年的成果不可能一次就展示完,女娲镜的备选可用材料还有十几种。
然后各国代表就在一遍遍实验中,看着小白鼠一个个痛苦不堪的在命运面前被屠杀。
这个画面堪称血腥。
因为小白鼠们是忍受着难以想象的被动痛苦,有些甚至过激到主动选择了自杀。不管是哪个实验箱,玻璃上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哪怕并不是属于同一个物种,大部分的国家代表还是难免动容。
有人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模糊的玻璃,更里面一些的,那个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男人身上。
脊背挺拔,好像他全然看不见这数十次的反复失败。
男人的侧脸显得还是那样冷漠,甚至是残忍的不近人情——嗯,这位代表其实是完全忘记了,众人可见的视界,江逾白是看不见的。
本来还能听见些惨叫声,但是穿过层层玻璃之后,这些声响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在江逾白的世界里,他只是需要下达指令而已。
实验展示彻底结束,没有任何一面镜子挡住了恐怖的高能射线,并且其损毁率高的惊人。
哪怕早就在报告里知道很多项目相关的事情,这次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但亲眼所见,加上还是这么血腥的画面,难免有那么一层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代表们议论纷纷的事情,在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是听不见的,他们倒是没有什么阴云笼罩,因为实验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次所谓的实验观礼,他们本来展示的也就是失败的实验而已。
“小江,这个E组就是你之前提过一次的想法,我们后来也做出来了,不过还是和五彩石相性不是很好,支撑时间也就长了那么几分钟。”
王开宇拿着实时导出的实验数据,过来和江逾白讲话。
其他的实验人员也围了过来,说到激动处还要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下。
江逾白也一直认真听着,偶尔给出些自己的想法,他和真正的专业人士肯定没法比,但是因为认知角度的不同,经常能提出一些处在这些专业人士思维盲区的新奇建议。
有好有坏,但这种新奇建议本身就很有趣。
“我觉得九号物质可以不要一开始就加入欧米伽五彩石当中,我们可以设置一个类似于电脑程序的,比方说,在五彩石承受能力达到某一个标准阈值的时候,九号才会融入五彩石当中,这样兴许支撑时间能更久。”
“小江这个想法不错,咱们回去可以试一下,不过难度有点高,我的思路是这样的……”
科研人员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大一有一种不聊到尽兴不罢休的架势。
见状,代表们也只能是按捺住心情了。
江逾白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聊得也很开心,和讲话好听又有才华的人聊天是一种享受。
尽管许多专业术语和数据他都不懂,但是这些实验人员很乐意把这些高深莫测的概念用非常生活化的比方来讲给他听。
王开宇一开始也沉浸进去了,直到他终于是看见了给他使眼色使的眼皮子都快抽筋的黎白易,这才恍然回首。
“行了行了,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有想法的回去都可以写一写思路,到时候我们看看能不能做。”
“小江,你是坐飞机过来的,舟车劳顿,又在这里操持了这么久,也该去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江逾白也笑了笑:“好好好,劳王叔挂心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也别太操劳,天天要同志们亲自去抓人回去休息。”
王开宇打了个哈哈,没接这话茬。
盲杖敲在门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确认过门的位置,江逾白和众人道别之后,便不疾不徐地走出实验场地。
今日虽是多云,但偶尔也有阳光刺破云层的时候。眼见着江逾白就要走出回廊的影子,黎白易正想提醒呢,江逾白就轻巧地避开了阳光灿烂处。
黎白易一时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了,她其实很早之前就在怀疑,江先生是不是实际上是能看到东西的,不然好几次那么灵敏?
委实不太像是失明人士。
但你要说他看得见,好像其他时候他又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黎白易与江逾白同行,伸出来一只手扶住青年,她是没有避开阳光的,就那样大喇喇地站在阳光底下。
他们还有一场会议要开,毕竟好不容易再次见着江逾白,那些豺狼代表哪里肯轻易放手?
因为上一次恐怖袭击的缘故,再建的建筑都是平层,这也就导致原本一栋楼就能搞定的所需面积,现在需要像摊煎饼果子一样平铺开来了。
好在大西北地广人稀,完全不用担心土地面积不够使用。
里面的会议也已经开了有一段时间了,姗姗来迟的江逾白被黎白易引导着坐在了黄洲身侧的位置。
众人很自觉地把目光都移动到了江逾白的身上。
“江先生,希望我们之间能够更加坦诚一些,对于刚刚的实验,我们想要更多的听听你的想法或者建议。”
同声传译将詹姆斯的话语转译给了江逾白。
江逾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补充意见。
“江先生,这是你一力主推的女娲计划,现在耗时一年,却丝毫没有进展,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说的吧?”
又一个代表追问。
“那么,你想要听到什么呢?你们想要听到什么?”江逾白还很有礼貌的询问甲方需求,反倒是一下子给詹姆斯等人噎住了。
没有人接话。
江逾白便继续道:“比起你们想要听到的好消息,我只有一个坏消息,也许是时候坦诚的告知各位了。”
第84章 愿SR友谊长存 江逾白没有卖……
江逾白没有卖关子去钓足胃口。
他言简意赅道:“上次恐怖袭击之后, 也许是因为头部受创,我养病的这半年多里,我并没有再看到任何的有关未来的碎片。”
“更直白的说,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能力。”
场内没有一片哗然, 而是鸦雀无声。
因为这个消息有点太过突然了, 就连黄洲等人都是始料未及的。
有人将目光移动到了总理的面容上, 也未能读出更多,只知道这位似乎也很惊讶, 这“似乎”是真是假就难以分辨了。
这的确是个坏的不能更坏的消息了。
詹姆斯感觉自己有点如坐针毡。
Seres有个成语, 叫做师出有名,大概意思是造反要有个正当理由, 白头鹰本来就因为之前那个蠢货乔治低人一头。
现在好了,这头算是彻底抬不起来了。
詹姆斯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江逾白故意为之的了。
先知失去了先知先觉的能力,肯定都要怪那些一力阻挠的销毁核武威慑的人啊。这些人里谁是带头的?
这还用说吗。
江逾白没有再说别的什么来佐证自己所失去的东西,但黄洲是需要补充的。
“江先生先前离开理事会去静心修养也正是出于这番考虑。”
“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到各位, 因为江先生的能力本身并不那么稳定, 我们一开始也无法确认, 所以多花费了些时间。”
阿尔洛奇卡蹙眉, 没有客套,单刀直入主题。
“江先生本人没事就好, 这能力本就难以科学表达。不过…关于您曾经看到的科技大爆炸,是否会因此产生影响?”
“江先生,我们需要一些更加确切的消息。”
“你曾经看到的有关科技大爆炸的未来, 更详细的内容。”
当初每每谈到科技大爆炸的时候, 江逾白讲话都是云里雾里的,语焉不详,只是给在座诸位画饼。
阿尔洛奇卡的问题是关键性的, 这是在政客们看来,江逾白唯一具有不可替代性的地方。
江逾白偏头,轻轻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我们都知道,科技大爆炸有三个基础条件,第一是积累深厚的文化底蕴,第二是一个完整的、具备统一认知架构的文明,第三是迫切的进步需求。”
“最后点燃这一切的是一根导火索——一件从未有人设想过的事情的发生,一个全新的思考角度。”
“我已经尽力了,”
他摊开手,手指的方向,是在场的所有人:“但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文明,你们还没有尝试过尽力。”
“至于阿尔洛奇卡先生所想要知道的我看见的内容,很遗憾,无可奉告。”
青年的戏份已经杀青,他的手指重新收回轻轻揉动着太阳穴,手肘支撑在椅子扶手上,看起来有些疲倦。
黎白易眨巴眨巴眼睛。
江逾白揉动太阳穴的力度大了一些。
黎白易眨巴眨巴眼睛。
一直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的江逾白无奈地放下手,比了一个简单的手势。黎白易这下终于恍然大悟。
“江先生,您的头又开始疼了,也许是今天的行程安排太过费神的缘故。我想我们该去井院士那边复查您的身体情况了。”
因为演技不太好,黎白易的用词语调很有翻译腔的嫌疑。
不过好在在座各位都有各自的文化背景,倒也没察觉出来什么,就是黄洲的嘴角有点难压。
代表们没有挽留江逾白,比起一个已经失去预言能力、没有作用的预言家来,事已成定局,他们还有更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谈判。
至于为什么统一的,默契的都相信了江逾白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瞎子,这实际上就比较见仁见智了。
有人是需要“江逾白是一个真正的瞎子”这个事实支撑;有人则是只有相信“江逾白是一个真正的瞎子”的事实这一个选项。
而从实际出发,中方和江逾白都不是那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的蠢货形象。
代表们窃窃私语起来,交流着各自的想法和对策。
黄洲和总理对视一眼,他知道,接下来是他的发挥空间了:“各位。”黄洲的声音,将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也许今天,我们值得庆祝,不是庆祝我们所失去的,而是庆祝一个新的开始。”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一个没有观察者,完全掌握在人类自己手中的未来。”有着勉强算是附和的掌声,黄洲并没有因为听众们的不配合而失去兴致。
“作为一个乐观主义者,我必须承认基本的现实,它既包括人性的现实,也包括所有生命本性的现实。”
“按照‘生存是第一要义’的生物学说法,我们完全可以悲观地假设生命在自然选择这一层面是极端自私的,残忍地损人利己。”
“然而,即便是从这个被扭曲的起点开始,类似于友善的兄弟姐妹般的伙伴关系也会出现。”
“也许是一次不经意的双方克制、也许是衰减过后的报复行为。”
“合作,总是会这样悄然出现,然后改变整个世界。哪怕是在相互对立的博弈困境之中,合作往往也是稳定的优秀策略。”
“毕竟有一个普适性的道理,如果你不让你的敌人得到他的食物,那么他的补救方法也很简单。【1】”
“你同样将得不到你的食物。”
“有着每一次成功的合作前例存在,人和人之间不断地进行着新的合作,在合作中诞生了部落、王国、王朝、文明,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庞大,文明越来越繁荣。”
“就像现在。”
“当然,这并不是喊喊口号,我们都清楚合作的基础不是信任,信任和真心别无二致,是真实存在的,但也是转瞬即逝的。”
“这和爱情没什么两样。”
这句玩笑,小小的缓和了一下会议室内的气氛。
“合作的基础,是关系的持续性。【2】”
“今天,我们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面对着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也同样史无前例的构建了一个全球性一体化的庞大社会。在这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框架下,地球上的所有国家都是相互依存、互为存在的。”
“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末日求存。”
“不仅仅是地下城,还有第四次科技革命。”
“前三次工业革命、科技革命所带来都是战争与经济剥削,这第四次科技革命,我想我们都需要这关乎人类命运的革命,是合作与希望。”
Seres的政策,是一以贯之的将资源倾斜给女娲科研,但其他代表会不会有同样的想法、是不是有同样的能力,这很难说。
场面话就只能是到这里了。
不过这番演讲还是有着积极影响的,政客们的情绪仿佛被调动了起来,热烈地鼓掌,场面气氛再融洽不过。
黄洲朝各位微微点头致意。
演讲至此,剩下的详细内容,譬如各国的科研经费到底怎么样才能效用最大化、人员调动如何安排、保密科技技术的互通有无等等。
大家在科技大爆炸的幻想面前,还是达成了共识的。
“我们的技术资料可以共享到理事会内部,以供理事会科研人员们查阅参考。另外我们还会考虑搭建一个所有注册科研人员都可以登入的内网,提搭载最新的搜索引擎,提供数据检索的支持。”
“有着恐怖袭击的前车之鉴,加上现在江先生这边也略有变动。”
“我想,我们也许应该提高理事会这一区域的地下城修建优先级,以保障科研人员们的人身安全和资料保存。”
众说纷纭间,也有不少有用的建议被提了出来。
“不,如果说是希望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话,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根据实际地理情况来安排区域化的科研中心搭建,可以做到区域内科技高度集群化,资源富集。”
这一点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第一生产力在自己附近和在别人家里,这是两个概念。
“我们会抽出国库收入的30%投入到理事会的科研经费当中,不过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我还是建议建立第二座科研中心,以备不时之需。”詹姆斯直接砸钱。
詹姆斯起了个头,剩余四常很快也表示要大笔投入,出钱那是是张口就来。至于实际上到底给多少,那就另说了。
黄洲看了一眼总理,想探探总理的意图,不过他失败了,因为总理正在看着某一个方向……好吧,他的视线也跟随移动了过去。
然后就有那么一点小尴尬了。
因为总理看的方向是非洲代表们。
尴尬的不是黄洲,也不是总理,而是这些非洲代表们。非洲,说实话,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搞搞地下城建设。
很多国家看起来现代,有高楼大厦林立,有车辆川流不息,用的也是智能设备,打仗都是枪械导弹。
但实际上,白头鹰关掉GPS、俄关掉GLONASS、欧洲关掉Galileo、Seres关掉北斗,这些国家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睁着眼睛的瞎子,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玛格丽特和吉尔伯特也很聪明,都知道这热火朝天的议题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正安然坐着翻看资料。
本来就穷,现在人口还在不断向外流入,真到末日那会儿自己的祖国还存不存在都是一说了。
“玛格丽特女士。”
亚当斯的靠近,打破了这种安然。
玛格丽特抬头。
亚当斯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也许我们能够谈谈更深入的合作。”一点没有前几天双方还在争锋相对的尖锐。
玛格丽特同样也没有一点余怒未消的样子,反而露出了一个成熟的政客该有的客套笑容。
黄洲撤走了自己的目光,恰好这时俄方代表阿尔洛奇卡将头转了过来。
SR的谈话,一般代表也插不上嘴。
比起有点芒刺在背的日韩两国代表,想去找詹姆斯,但詹姆斯态度十分冷淡。
蒙古代表却是很悠哉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还有闲心看看东南亚的国家代表们和印度、巴基斯坦扯得有来有回呢。
无他,别人都吵吵嚷嚷的。
她可没什么好担心的,甚至,阿茹娜觉得从蒙古国建立以来到现在,没有一刻比现在这一刻更安全了,她只需要好好当小弟就成。
大哥第一我第二,谁敢动我?
愿SR友谊长存。
嗯……
对了,回去还得和那帮老头老太太三令五申一下,时代已经变了,别再把辱华当时尚单品,小心牵累整个国家——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关于阿茹娜的“大哥第一我第二,谁敢动我”忽然联想到了一个地狱笑话,众所周知,二战之前苏德之间的领土并不接壤,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波兰。
但是苏德之间签订了一个有趣的协议,名字叫做《苏德互不侵犯条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领土不接壤的国家要签这个东西,哎呀好难猜啊,波兰你说对不对?
【1】“哪怕是在相互对立的博弈困境之中,合作往往也是稳定的优秀策略。毕竟有一个普适性的道理,如果你不让你的敌人得到他的食物,那么他的补救方法也很简单。”——理论内容支撑来自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的《合作的进化》。
【2】“合作的基础,是关系的持续性。”:来自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的《合作的进化》。
第85章 肉食者 总理微笑着和各国代表……
总理微笑着和各国代表告别, 并没有急着离开会议室。黄洲也坐在了她的身侧,整理着会议纪要。
“还是第一次见日韩这二位这么真诚。”
总理有些感慨,从政这么多年,虚与委蛇的外交代表们才是常态。
黄洲同样感慨:“我说小日子过得不错的精神白种人这谄媚的态度, 怎么看了让人那么头皮发麻呢?”
“就连朝韩看着都跟亲兄弟似的了。”
总理笑了笑:“这难道不是一种很经典的爽文情节吗?”
“对了, 总理, 刚刚玛格丽特女士私底下找我说了一下,他们希望能够尽快得到下一批援建资金。”
黄洲对爽文的说法不置可否, 提到了更重要的一件事。
Seres在前日时代之前, 一直有对非援建的政策倾斜,这种援建是多方面的考虑, 譬如在国际上艰难争夺出更多的外交空间、譬如提前布局非洲市场,未来可期之类的。
政策一直存在争议,但政策落实一直没有动摇过。
但等到了不再处于“偶然的平静”中的年代——前日时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那么不符合实际、不因时适宜的政策, 总理都撤销了。
之所以这一年里还有陆陆续续在有款项打过去, 只是单纯因为当初签订的合同刚好到今年结束。
上个月援建项目的最后一笔资金打过去之后, 援建就在事实层面上停止了。
玛格丽特此举,兴许是觉得刚刚在会议上高谈阔论“合作”的Seres代表演讲内容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得黄洲。
总理没什么情绪的笑了笑,没花几秒钟时间就做出了决策:很抱歉, 我们的对非援建项目已经结束。
很多时候黄洲那种激动人心的演讲是有受众群体的, 譬如乌合之众。
政客们不是乌合之众,各自都有自己清晰的利益诉求,哪有被人三言两语, 就撩拨的热血沸腾的,那才不正常。
合作中存在着一个根本问题,两个工业国家之间相互设置贸易壁垒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1】
由于自由贸易能给双方带来好处,因此,如果两个国家消除这些贸易壁垒都能受益。
问题是,无论谁单方面采取行动消除自己一方的贸易壁垒,它都会发现自己处于不利于本国经济的贸易状态下。
事实上,不论一个国家如何做,另一个国家保持它的贸易壁垒总是比较有利的。因此,每一个国家都有利益动机来保持贸易壁垒。
尽管,由此带来的结果比双方都合作差得多。
毕竟当一个人可以从双方合作中得到好处的时候,这个人也能够从剥削对方的合作中得到更多好处。
*
因为当天开会太晚,所以江逾白又在安理会多待了几天,顺便处理一些琐事——嗯,主要是为了满足各国需要,所以在生命科技中心贡献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说实话,江逾白并不算是太喜欢这项工作。
好在他已经找好了能供科研人员们任意施为的对象。
从满是消毒水味的实验室出来,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好久没有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我记得这个点刚好有一班车。”江逾白看见了从实验室出来之后就跟着他上来的黎白易,便顺口问道。
“可是这天气瞧着,这像是要下雨了?”
黎白易有些迟疑。
“没关系的。”
黎白易想了想,便也没有再推辞。
江逾白的确很久没有再在大西北之外的世界行走过了。
他这五个多月虽有行动地点变化,但都远离人世,不是在理事会,就是在地下,不是在地下,就是在纪念碑那边。
现在再出门去看,外面是又一番改天换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了。
人们有序的生活在这个新社会当中,有人高谈阔论如何应对末日,同样也有人低声交谈着家长里短的琐碎。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在生活。
江逾白还是很喜欢这个状态的,虽然他看不见。
说是出来走走看看,但实际上……黎白易拿余光去撇坐在长椅上,撑着把从便利店买来的伞的江逾白,他老人家终于是走累了。
江逾白还真是言出必行啊,前一两个小时就走着没停下过,现在才正式进入到看的阶段。
说不定能看到什么。
青年坐在街边长椅上,“目光”穿过马路,能看到对面的便利店紧闭的玻璃门,玻璃门上隐约可以看见倒映出来的自己,以及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黎白易。
也许是因为一些天时地利人和,江逾白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之前……
至于具体有多久,早已记不清了,他在求道这一路上走了太久,只知道不曾忘过初心,来时路却已有些模糊。
那一天也是雷雨交加的坏天气。
天地之威,凛冽扑面。
那天雨大的仿佛要吞没一整个世界般,尽管实际上吞没的只是那个时候年幼的他。
江逾白被师者罚了,具体被罚的是什么也记不清了,因为次数很多、原因也各异。他只记得被罚站在雨中,劈头盖脸的雨水毫不留情地剥离了他的体温。
透明的雨水流淌过身体之后,便带上了几分暗色。
天像是漏了一个窟窿,哗哗在漏水,自己的身体也像是漏了一个窟窿,哗哗在漏水。
江逾白那个时候并不懂天地雷雨之道理。
但很幸运的是,师者要求他不能站在树下躲雨,而是面对面树站着。
一道白生生的闪电劈下来,正好劈中了那棵树的树冠,在倾盆大雨中,树便着起火来。雷声以这道闪电为中心,轰隆隆向外延伸。
在阴沉的天空、雨幕中,他看到了那一点火光。
这火光叫他清醒过来,于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见过万物轮廓,仿佛一切尽收眼底。
雨幕的朦胧,眼部的酸痛,也全都不在视野之内了。
尽管火很快就被雨水浇灭了,但精神上的火种却难以根除。
自那时起,他方是他。
雨渐渐越下越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为天道。那他自己的道何在?在黎明百姓之中,还是在王公贵族之间?
都不是,他方是他,也只是他。
江逾白目光渐渐变深。
*
乐声与人类高声吟唱的声音交错重叠,伴随着密集的鼓点,身披如同鸟雀羽衣般华美的长袍的人,赤足在大鼎边起舞。
他的面部用特殊颜料绘制着奇异纹路,分明是一张鬼面獠牙。
大巫的舞姿很是古怪,一折一折,四肢仿佛都是脱离了躯干而存在的,在这一曲巫舞当中,有着自己独特的节奏。身上的佩环也随着他的动作相击,发出清脆的“泠泠”声响。
泠泠声、咚咚声、窸窸窣窣声。
他面带狂热朝着天空,用力挥动自己的每一寸肌肉,那些常人并不能听懂的祷文便自他紧闭的双唇之中流畅吟出。
破风声、吟唱声、熙熙攘攘声。
在高台的两侧,各有人落座。
他们同样身穿着鲜艳华丽的羽衣,面容肃穆地端坐在桌案前。
火焰、大鼎。
庶人、奴隶。
贵族、巫者。
所有的一切都在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又仿佛是静止的一般。
小童玉冠锦衣,环视四周。
他的位置和高台下的人不一样,所以他能够看到的东西更多。在高台之外的四个方向,赤/裸/着身体的男男女女四肢着地,背着柴薪,被人牵引着靠近高台。
人牵着人,人牵着牛羊猪。
小童安静的看着。
衣着鲜艳的小巫们从桌案前离开,翩然在人群中穿梭,挑选着适合献祭给上天的奴隶。这些被选中的奴隶通常会是四角俱全、样貌姣好的。
大巫一舞毕,赤着的足早已被不那么光滑的高台台面划破。
他每一步都是踩着血花的。可大巫就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对天地三叩九拜,而后拿起了高台桌案上的刀。
那是一把锋利的玉器。
刀尖在火光下寒光凛动。
小巫已经将挑选好的奴隶带上了高台,熟练的分开奴隶的四肢,用绳子钓起奴隶的脑袋。
小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自己的父王,在他偏移目光的这短暂时间里,大巫的玉器从下往上,轻松地挑开了奴隶的肚腹,血线迸裂开来。
奴隶肚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便稀里哗啦地淌出了一地。
大巫围绕着这个被吊起来的可怜羔羊旋转,手中玉器也如同他的舞姿一样翩迁着。只是,人是在外面动,玉器是人里面动。
羔羊没有哀嚎的声音,呜呜咽咽,因为在被绑起来之前,小巫已经利落的取走了他的舌头。他就算张开嘴,也只有两排森白的牙齿。
小童回过头,看向了台下白花花的肉波浪一般颤动着。
小巫们神情虔诚地围跪在鼎的四面,闭眼吟唱。玉器又从剖开的腹部边缘挑出皮来,一点点撕扯开,剥出一节完成的皮来。
去皮之后,在沿着骨架的方向,就能轻而易举的片下肉来。
祭品亮晶晶的血肉,被盛放在了大鼎之中,摆放的位置也是极精心的,层层叠叠,堆成一座小山。
这只是一个祭品。
剩下的奴隶牛羊,背着柴薪,也被驱赶到了大鼎的身下,塞进阴影中,有庶人从上往下在他们的身上洒水一样的东西。
洒水也是需要祷文的。
大巫完成了自己的献祭,将玉器恭敬放好。那个被吊起来的祭品还没有闭上双眼,但也许已经离彻底失去神智不远了。
祭品的视线胡乱地扭动着。
小童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和他对视。他觉得他的眼睛也像是玉一样,慢慢的就不那么清透了,有些浑浊。
他看得出神。
很香。
为什么会很香。
因为火焰腾烧起来。
有一股馥郁的肉香气。
“江,快来。”父王喊他。
小童盯着火焰升腾的画面,一连被喊叫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懵懂地看向那个慈和威严的男人。
男人手中有簋。
簋是师者说的,用于盛放食物的礼器。
簋里是汤,汤里还有大小不一的肉块,浮在汤面上,点缀着满簋的油花。
江顺从地被父王揽进怀中。
父王把簋靠近他的嘴唇边:“饿了吧,来。”
但是江只小小地抿了一口肉汤,随即便厌恶地将脸埋进了父王的怀里,半点都不愿意再多吃,十足的逃避姿态。
“公子江年幼,难以适应神灵的赐福也属正常。”躬身侍立在一旁的大巫笑着为这天地下顶顶尊贵的父子俩找台阶下。
“大巫说的是,只是我担心的是,这孩子不喜肉食……”
父王叹了一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簋中肉汤,一饮而尽。
*
“江先生?”、“江先生?”、“江先生!”
黎白易不得已让自己更加大声了一些,这才终于把坐在雨里,本来打着伞,但不知道为什么伞打着打着就松了手,然后就一直呆呆坐着淋雨的江逾白给叫回了神。
“江先生,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我喊了五六声,就差上手了,你才听见。”
江逾白收回了投在橱窗上的视线,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答的倒是很坦然。
“我在想如果向上天献祭一些祭品的话,末日是不是就不会降临了。”
黎白易脸色古怪:“这……倒是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神论者。”这种想法,没有点宗教经验也很难想到吧。
江逾白只是笑笑:“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而已。”
黎白易联系了一下上下文,没太想明白江逾白以前会有什么事情能和祭祀献祭扯得上关系的:“好吧江先生,但是不管你想到什么,我们现在该回去换衣服了,你应该不喜欢养病。”
这一年多里以来,江先生你已经大半的时间都在养病了。
江逾白又不知道看着什么东西出神了。
黎白易不得已,又接连喊了好几声,才总算把江逾白的神又给拉了回来。
之前晁靖的报告中就曾经写过了,江逾白三不五时的就会出神发呆。
后来,江逾白去了文明纪念碑那处修养,这样的情况好像是更加严重了。
在那个地方待着,每日除了遛狗放羊之外,江逾白就没什么正事做了,一天24个小时,他能一个人呆坐十几个小时。
黎白易是有点担心的。
但江逾白没有向外寻求帮助的意思,加之之前江逾白的拒绝监视,这事黎白易是不好再提的。
“这边的事情应该都处理完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江逾白忽而道:“我的意思是,回纪念碑那边去。”——
作者有话说:
【1】“合作中存在着一个根本问题,两个工业国家之间相互设置贸易壁垒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个例子的内容——来自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的《合作的进化》。
第86章 战 詹姆斯最近实在对开会这件……
詹姆斯最近实在对开会这件事情有些麻木了。
要不是邓肯这家伙倒霉, 在乔治爆炸事件中丢了命,国内又迟迟没有找到能够和他轮班的人,他早该休假了。
旁的工作是要消耗精力,他现在这份工作却是要折寿。
现在还要带个新人。
詹姆斯烦躁地翻动着手中的文件, 发出“哗啦哗啦”的纸张声响。
坐在他旁边的新人欧文难免有些坐立不安, 试图找些别的什么话题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詹姆斯先生, 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呢,您不必这样着急。”
“不知道最近在Seres境内上映的电影您有没有看过, 我是说那部《切尔诺贝利, 请别为我哭泣》……”
詹姆斯不耐烦的打断:“有关切尔诺贝利的题材都反复拍了多少遍了,能有什么新意?你要是真闲的没事干, 就帮我整理一下这次的会议纪要。”
欧文有些讪讪,只能是闭上了嘴。
他能理解这位同僚的心态,毕竟最近合众国在安理会的处境确实不算太好。
安理会对于销毁核弹这件事情,已经达成了政治正确的统一认知了, 而在“销毁核弹”这个议题被提出来之前, 合众国私底下就已经在做一些越雷池的事情了。
再算上之前乔治爆炸案的事情, 他们在安理会是真的气短。
随着会议时间逐渐临近, 会议室离各国代表也陆续入席。
“现在着急有什么用,如果不是你们当初推三阻四、拉帮结派, 那场紧急会议怎么至于开了三天还没有达成共识,甚至到最后发生爆炸牵连江先生。”
也不知道是哪个代表看到了詹姆斯和欧文的举动,嗤笑一声, 讥讽道。
这个理由是有些牵强的, 但看看这位代表桌案上的国旗标志就知道这一点都不牵强了。
讨厌一个事物,本来就是会本能的讨厌它的一切。委内瑞拉境内有着丰富的修建地下城所必需的资源,他当然也有底气这样对老鹰人讲话。
这位代表还能和颜悦色没带一点脏话的讲出这么一大段话, 已经算是非常有礼貌和涵养了。
“哈,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个签的《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直接要绝了其他国家研究核武器的路,现在又做了什么?”
“阿尔洛奇卡先生,请原谅他们,话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美国大兵除了依靠他们的军事武器之外,一无所有?”
一向不参与这些唇枪舌战的黄洲今天居然也十分罕见的接了话。
几个零散坐着的代表哄笑出声,那是一点也不怕得罪美国人。
因为早在前日时代之前双方的关系就没好到哪里去,就算委曲求全,人家老美也不一定把你当人看。
以前顶着合众国的经济制裁和军事实力都能说上来两句,现在自然就更加大胆了。
不过是几句辛辣的嘲讽而已,怎么能算是不友善呢?
欧文是个好脾气的人,加上他又是新来的,所以一直忍着没说话,默默整理着会议纪要。
而坐在他旁边的、已经被接连皮里阳秋了好几天的詹姆斯动静就要大得多了,他拧开了塑料水瓶的瓶盖,灌了几口水,但胸中火焰难以浇灭。
人,一旦热血上涌,那就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比如,M军两个师在面对UN军四个集团军的绝对劣势兵力下,居然选择率先打响第一枪,也不知道是谁投掷了塑料壳炮弹。
俄所部的反导弹系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回击——打断了M军两个师的技能读条。
Seres第一集团军紧随其后,做了M军一师的桌面清理大师。
以所部立刻支援M第二师侧翼,逼迫俄方让开战略关键性位置。巴方见状,上手直接将M军第二师的头部摁在了会议桌上。
韩所部马上带人跟进以所部,试图缓解危急情势,却被朝第三师打了一场拦截战,双方战得不可开交,大有一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死的架势。
古巴集团军趁猝不及防之时,决心对M第二师展开斩首行动,一本理事会会议手册被高高抛起。
日方试图进行阻击,但却被Seres第一集团军直插后背,致使M方势力首尾不能相顾。
叙利亚和伊朗还是照常打出了非常精彩的组合技,顺利擒获M第一师。
期间众人,勇猛作战者有之,积极补充后勤者有之,火上浇油者有之,吃瓜看戏者有之,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上去拉架,充分体现了国家代表们团结一心、誓死抗争的伟大人类精神。
会议室里一片兵荒马乱。
史称:安理会一战。
好半天,工作人员才把代表们给安抚了下来:“冷静点冷静点。”、“会议纪要不能丢,还没钉起来呢!”、“打人不能打头,别拿椅子!”……
黄洲也是热血上头,清理完桌面之后又去摁织田一平,悄摸趁着人多眼杂,狠狠用自己油光锃亮的皮鞋对着詹姆斯的屁股来了两下……
不过显然他是有理智的,至少没打头。
等场外人员入场之后,他麻利地给自己安排上了一个调解员的身份。
“诶诶都别打了,怎么回事啊这大清早的,大家都是同事一场,詹姆斯先生,人家也就是开玩笑的,初衷是好的嘛,别太较真。”
“这出门在外的,和气生财嘛,多大点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总理在一边躲避战火,看得那是一个哭笑不得。
以和为贵,就没有Seres人不能有四个字来调解的矛盾。
*
官方电影院。
文娱产业全链都转官方旗下了,电影院自然也不例外。
作为现代人生活中的重要娱乐组成部分,国家很大方的直接将电影全部免费放映了。
现在购票不用花钱,单纯靠抢。
按网友们的话来说就是:“世界末日了,Seres电影终于站起来了!”有着思想过硬的专业人士操持,电影的质量普遍要比前日时代之前好上好几个档次。
至少政府审核不会再让一些狗屁不通、伤风败俗的电影放映出来污染大家的眼睛。
这一批电影是年前的最后一批,所以热度还挺高的。
饶是聂津是执导《切尔诺贝利,请别为我哭泣》这部微电影的导演,他也是连着抢了好几天才终于抢到一张位置不算太好的票。
一进场,还遇见了个熟人。
也是来看观众反馈的魏亭月明显也很惊讶:“看来你的抢票运气和我一样不怎么好。”
聂津耸耸肩:“不,小魏啊,这说明我的作品广受欢迎呢。”
魏亭月大大方方地点点头:“虽说都是命题作文,但你的这一部的确是这一批里的精品了。”
聂津蹬鼻子上脸:“我也这么说呢,要不是现在那些什么电影节啊之类的,全都停办了,我现在手里应该有个奖杯才对。”
魏亭月便不再理会这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货了。
放映厅内,灯光逐渐暗淡了下来。
电影正式开始播放。
就如詹姆斯所吐槽的那样,美国英国等国家都不知道把这个事情拍了多少遍了,内容都是老生常谈的。
只是聂津在创作剧本的时候,推陈出新,将笔墨着重描绘在了一名消防员身上。那些西方国家所拍摄的该题材电话都是在影射旧苏当时政治体制之腐朽。
而聂津是写命题作文的。
他要做的是呈现政府对民众的蒙骗、核辐射给人带来的惨痛影响。
重点是一定要是悲剧,一定要惨、惨到需要让每一个人都看完之后心情压抑。
说实话,这样的内核居然是上面有人要求创作的,聂津是不太敢相信的,因为这玩意儿也太不符合现在的文化需求了。
不是说好了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吗?
但经费都拨款下来了,聂津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给观众们磨刀子了。
这名消防员年纪并不大,全片的大多数笔墨都是在写他的生活篇章用以塑造人物形象,他话痨,总是读不懂气氛以致于句句都能戳在人心窝子上。
他很抠门,总喜欢蹭同事的酒喝,因为他的钱要存起来去买一辆帅气的摩托车。
这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的生活。
而一个人物形象越饱满鲜活、越讨喜,他死去时也越叫人心痛。
电影前期放映厅里时不时就有人情不自禁发出笑声,但是当在一通报警电话紧急介入之后,这样的笑声便消失了。
携带着恐怖辐射的石墨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但是消防队的年轻人们毫不知情,只是英勇的冲进来,用他们经验老道的灭火方法,拧开了水龙头。
青年人扛着水带,不知道是不是出汗太多的缘故,他口干舌燥。
但灾情危急,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猛给自己灌了几口水带里的水,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跟着队友们一起冲了进去。
他的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因为观众们心里都清楚,那水里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放射性物质,他的消化系统会被这些并不友善的物质腐蚀掉,这个年轻人整个人都会从里到外的烂掉。
聂津没有打码这一部分,甚至刻意让镜头更为偏爱青年人身上那些溃烂的地方、青年人脸上痛苦的神情、青年人颤抖的四肢。
他是如何一点点在辐射中烂掉的。
这个孩子曾经是那样的英俊,现在却已经是面目全非。
他没有哀嚎自己的痛苦,因为他根本喊不出声来,他只是蜷缩在病床上,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婴童。
青年人也没有睡着,因为他的眼睛根本无法闭合。他睁着双眼,那双如同绿松石一般纯粹清澈的眼眸倒映着乏味的天花板,他嘴唇翕动。
镜头靠近他。
观众们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мам。”、“мам。”、“мам。”
一遍又一遍,有意识的、无意识的低声呢喃着。绿松石一般的眼眸泡在水中,更显得萤润澄净。
大部分语种对于母亲的称呼都是类似的发音,所以这句话不用看字幕,观众们也能听的明白。
电影就到这里结束了,并没有交代事故之后旧苏政府是如何处理的,也没有交代这个青年人到底是死是活,他的那些和他年纪相仿的队友们又是怎么样的情况。
看起来有些没头没尾,却是恰到好处的留白。
放映厅内气氛颇有些沉重……
聂津还隐约听到了哭声。
灯光亮了起来,观众陆续退场,魏亭月也站了起来,环顾一周,心下便有了数,准备离开。
聂津怕自己那刀子砍观众会被揍,毕竟他前日时代之前大小也算个名人,所以狗狗祟祟的坐在原位,打算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再走。
落在最后面的几位,其中还有一对母女。
小女孩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仰头问妈妈:“辐射会让我也变成那个哥哥那样子吗?核电也是有辐射吗?那我们也用核电会不会死啊?”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古灵精怪的。
妈妈很有耐心,也一个一个的回答:“有害的辐射才会伤害我们。”
“核电也是有核辐射的,但是核电在不失控的情况下很安全。就像火,在不失控的情况下,也很安全,可以拿来取暖做饭一样。”
“那核失控了的话,我们要怎么办呐?就像安安说的,要是有核战的话,我会不会生病啊?”
妈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但她很快安抚道:“怎么会,哪里就到核战的程度了,我们现在是和平年代,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的。”
聂津在后面听着,只觉得这对母女的对话十分有趣。
可是同他一样落后走着的年轻人就不是这个想法了,这位估计是个社牛:“女士,这可未必。”
年轻人的手机屏幕直接伸到了那位妈妈的眼前。
聂津好奇,路过的时候也用余光打量了一下。
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拿着桌椅板凳、文件夹、塑料水瓶在……?
非常不优雅的打架?
妈妈离得近看得更仔细些,她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
年轻人收回了自己的手机,有种地狱笑话般的兴致勃勃:“安理会那边的会议录像,网上都传遍了呢。”
聂津张了张嘴,额不对,安理会开会?
怎么打起来了?
这事有点招笑,他也笑了,拿出手机来查询相关热点新闻之后,这下是笑不出来了,因为笑点太过劲爆,他嘴角抽搐的厉害。?
【合众国在安理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挫败】
【爆!塑料水瓶打下世界强国】
【安理会战场,白头鹰代表已被全歼!】??
【合众国在安理会彻底失去话语权,沦为吉祥物】
【各国商定瓜分合众国计划已成,不日将登陆北美】???
【泰勒总统亲自为委内瑞拉、伊朗代表开门】
【泰勒总统公开鞠躬为合众国解体道歉,泪洒当场】????
第87章 游行 啊????? ……
啊?????
论谣言是如何越传越离谱的。
聂津本来还想看看官方的说法, 但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只有这些热度快速攀升的、标题耸人惊闻的小道消息。
这些小道消息一开始还算克制,只是写合众国在安理会的尴尬境遇,但传着传着就越来越离谱了, 事情也越来越魔幻。
官方却一直没有出面。
唯一可以得到证实的就是那个年轻人播放给那位妈妈看的视频是真的, 因为里面不少代表的面孔, 聂津都在官方新闻上看到过。
“我就说我们大中华是礼仪之邦梆梆梆嘛,来而不往非礼也。”
“别的不说, 大家还真是武德充沛啊, 打了十几分钟,愣是一个拉架的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不是,你们的外交准则呢?怎么变成了能动手就绝不动口了?”
“只有我注意到了想帮爹的被揍的最惨吗?”
“黄洲你小子别以为你做的隐蔽我就看不到你往人家老鹰屁股上踹的那两脚哈!”
“不是哥们儿,你们怎么都在笑?都不动点脑子的吗?这都打成这样了你们还笑得出来?”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笑我们的, 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想挨骂直说, 我奖励你不就行了。”
“无人在意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的吗?这种外交上的激烈冲突还有人能笑得出来, 我只能说是脑子全都被奶头乐给祛皱了。真当这个世界是段子啊?这是激烈冲突, 这是外交事故!”
“+1,我也有同感, 不知道那些乐子人在笑什么。好歹关注一下外面的情况吧,真就无脑。”
聂津有些不解,他挠了挠脑袋, 刷新了一遍网页, 然后就看到一些之前被官方限流压下去的帖子,不知道为什么又被大数据推送到了他的主页。
“我是外派到A国这边来做地下城修建工程技术支持的,来的时候就听说A国不太平, 才来这里没两天呢。A国和G国就爆发了激烈冲突,我真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枪战和爆炸。要不是他们对Seres大使馆还有点忌惮,估计我都回不来。那边的民众也是死伤惨重,好多人都想到大使馆里来寻求庇护,我们压根不敢放人进来。”
“L国发生军事政变,流血冲突数起。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也不会影响到人在H国的我,结果L国的大量难民涌入,差点搞得H国本地又来上几场流血冲突。”
聂津滑动了好几个页面,心下古怪。
因为他也是十分关注国际上的动向的。
这些个人账户上发的东西,这些什么枪战、军事政变,他毫不知情。
如果说这些内容是个人账户发布的,可信度存疑的话。聂津感觉可能是自己这个APP出BUG了,他甩了甩手机,再次刷新了一遍。
一条最新的根据安理会战役进行分析的帖子,被顶了上来。
“我们先来做个简单的数学题,在前日时代之前,众所周知地球上一共有233个国家和地区,大家可以猜猜,现在有多少个国家代表在安理会有席位。”
“167,没错,就是167,短短一年时间里,已经有66个国家在安理会销声匿迹了。天呐,这些现代国家在和平年代是怎么消失的?好难猜啊。”
聂津看得有点头皮发麻。
这个事情,他是知道一些的,因为偶尔能看到某某国家宣布解散、某某国家宣告财政破产什么的。但聂津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国家消失了。
他不信邪,自己又专门去了安理会APP上找相关资料佐证……一个一个人头数过去,还真的少66个人,66面国旗。
那个安理会的会议室,本来的席位都是差不多刚好够坐下所有代表的,现在…已经空出来快三分之一了都。
聂津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喉咙都干涩了起来。
他脊背发凉,尽管这些消失的国家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在今天之前,他甚至连这些国家的存在都不知道。
消失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国家,Seres肯定还是稳当的。
但他就是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可能是那种和平共处的假象彻底被岌岌可危的安理会现状打破的恐惧感吧……
聂津从电影院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翻相关的资料,和他一样的人不少,也许正是这个缘故,让许多原本毫无热度的老帖子也都获得了更多的浏览量。
大家全都在激烈的讨论着,为什么之前自己不知道这些?为什么没有人向公众告知这些?为什么这些负面消息全都被压了下去?
等到聂津再抬起头的时候,窗外的天空都蒙蒙亮了。
他这才惊觉自己通宵了。
通宵的结果是:在这些支离破碎的消息中,聂津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拼图来——关于洲际上国如何批量制造现代化的香蕉共和国的?
只是这些现代化的香蕉共和国,不再是生产和出口大量香蕉的地方了。
现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安理会战役的视频地下发文:“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的”的了,聂津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好在是东亚这边Seres境内还算和谐。
顶多只是有人在呼吁销毁核弹,却也没多少人。因为Seres自己境内大家已知的核弹数量就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依仗,谁没事去自己拆自己的后台啊?
这是嫌命长?
聂津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将残存的困倦之意驱逐出自己的身体。他倒是看得更远点,如果全球都能达成共识销毁核弹的话,这肯定是一件好事来的。
所以在这个联名和平的网站上,聂津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更多的事情,他也没时间做了,他还有班要上呢。
聂津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上了班车。车内正在播放着宣传片,有《切尔诺贝利,请别为我哭泣》,也有《迷途》、《灵魂的重量》等等,其他今年最后一批的文艺作品。
聂津又打了个呵欠,泪水朦胧了他的视野。
望着车上的宣传画面,他不知怎么的忽然福至心灵。
安理会的地点在国内,安理会的主事国也是Seres,这个所谓的安理会战役视频流出,背后不能没人推波助澜吧。
还有这一批他也参与了的命题作文,全都是和政府、民众、悲剧来回拉扯的剧情张力。
再者,这下半年以来,Seres政府有关辐射安全的宣传工作如火如荼……Seres政府迟迟没有压制网上的舆情,一点稳定民心的举措都没有,这些事情不会都是自家人干得吧?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干?
有什么目的?
要知道,互联网现在可是没有墙的,一点风吹草动,的的确确是全球皆知的。别的国家貌似是想压都压根没压住,冷处理也冷处理不了。
聂津困意也没了,可是苦思冥想也没能得出一个逻辑自洽的答案来。
怪怪的……吃饱了撑的这是?
*
自然不是吃饱了撑得。
黄洲关掉了手机屏幕,对总理扬眉:“总理,怎么样,我这两脚踹的带劲儿吧!”
总理也不吝溢美之词:“嗯,你这调解矛盾的能力还真是无出其右,詹姆斯先生的臀部看上去都更加丰满了。”
这段时间,在安理会内部推动销毁核弹的意见落实始终动力不足。
所以总理早就想到了借助外力,当代民主政府最害怕的是什么,就是民众本身。
长达四个月的布局。
从文化方面潜移默化的给所有人科普辐射到底会为人类带来什么,然后再通过安理会战役揭开各国默契掩盖的岁月静好的假象,最后人们的关注点自然就会到核弹身上。
核战不像普通战争。
普通战争需要士兵和军官,需要有人送死,这都要世界末日了,谁还会想着拿那么点儿薪水然后为一场也许并没有正义性的战争送命啊?
但是核战不需要。
这些危险物品大部分都是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中,只要一个按钮、一段口令,发射方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就能葬送全人类——嗯,准确的来说,还是需要支付一些代价的,譬如一颗良心、一点良知。
为了让这些计划不被人察觉,总理可是废了不少心思。
最后串联起来,由安理会战役彻底引燃,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国外已经有人在游行示威了。
刘隆也在汇报国内的情况,他神情也很放松,还隐约有点亢奋:“国内一开始的联名和平态势不算太好,大家对这方面都无感,对我们政府的军事实力还是很信任的。”
“不过很快这种思维误区就被甩开了。”
“目前有不少人都参与了联名,不过线下的情况不好说。”
没有人游行示威,大家都还是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顶天了是在摸鱼间隙聊聊这件事情,然后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慨。
哪里像国外,已经是闹到有人开始在政府门前要搞自焚了。
“咱们也不好太过特立独行,让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们起个头吧,规模别弄得太大了。”
总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了解清楚了。
接下来就是按兵不动了。
大势谋成,总理接下来只需要顺势而为就可以了。
*
“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煽风点火的,不然那些早都被丢到旮沓角落里的事情怎么会又被翻出来。”
文森特很是气恼,他是FBL目前的主事人,在眼皮子底下有人刻意煽动民众,这和骑着他脖子拉屎有什么区别。
辛普森作为CIA派到这边来接洽的工作人员倒是没那么焦头烂额,他还带着那副用于装逼的墨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接话的意图。
“啪叽!”
这是外面又一个软乎乎、黏答答的玩意儿丢在该办事处的玻璃上的声音。
外面吵吵嚷嚷的,叫人心烦。
本来舆情危机刚开始发酵的时候,ODNI(情报总监办公室)就已经注意到了,并且开始着手控制舆论。但是毫无用处,线上的还能控制,线下的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人们恐惧着核辐射。
也恐惧着……政府。
没错,文森特之所以如此大发雷霆,就是因为有人又翻出了曾经在20世纪50年代的合众国干的非人事。
对于那个时候的人类来说,核还是一个很陌生的东西。
为了更加细致的了解核辐射的危害,有人提议了要拿人体来实验,于是鹰军在内华达州向公众宣布了将在这里进行核弹实验。
当时并不知道核会带来什么的城市与民众们都积极申请,以期核弹能在自己城市附近爆炸。
他们对核弹的危害仅仅只了解于它的一次伤害,而对那些看不见的全然不知。他们之所以积极申请,只是为了一睹蘑菇云的风采、为了凑热闹。
这场实验不仅仅只在拉斯维加斯,同样也在内华达州的许多其他城市附近,
这些核试验,造成了足足80多万的民众被辐射尘埃波及,身体受到辐射伤害的起码有20余万人。
这些人并未得到任何赔偿和解释,甚至连这件事情都被掩入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旧事重提,民众怎么能做到心平气和?
还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
美洲如此,欧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小不列颠国大名鼎鼎的蓝孔雀计划也被人翻了出来。这同样是在20世纪50年代,这个疯狂的、争锋相对的年代。
许多德国人都是直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在几十年前,这帮脑子里只有仰望星空派的英国佬居然打算在德国地下埋下十千吨级的核地雷,仅仅只是为了暂时抵挡随时可能打过来的红色帝国?
于是,民情汹涌,几乎要翻过整个国家。
盲目的群众在有意的引导之下,达成了一个共识:只要有核弹存在,互相威慑的猜疑链就不会消失,那么作为消息并不那么灵通的普通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炮灰中的一员。
嗯,当然,如果幸运的在核弹爆炸的中心范围,就不用担心自己是炮灰了。
“销毁核弹!我们要和平!”
“销毁核弹!我们要健康!”
“销毁核弹!我们要安全!”
一叠一叠的声浪响起,仿佛滔天巨浪。
最让这些政府官员恐惧的不是民心被有心人聚集起来向政府施压,而是维护他们统治的执法人员也在快速被煽动起来,倒戈相向。
“销毁核弹!我们要和平!”
“销毁核弹!我们要健康!”
“销毁核弹!我们要安全!”
“销毁核弹!我们拒绝人造的末日!”
第88章 反击 “1968年,阿波罗8……
“1968年, 阿波罗8号飞船。人类第一次从月球轨道亲眼看到地球——一个孤悬在黑暗中的蓝色星球。”
“脆弱。渺小。”
“宇航员比尔·安德斯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叫地出 (Earthrise)。”
“它改变了我们。”
“它让我们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我们只有一个家。”
“当这张照片传回地球,冷战中的国家放下了核按钮的密码, 第一次坐在一起, 谈判《外层空间条约》。”
“为什么?”
“因为照片里的地球太小了。小到容不下我们的分裂。而今天, 死神的威胁,比任何核武库都更巨大、更平等。它不区分国家、信仰、贫富。”
“它只区分一个结果:生存, 或消亡。”
“我们没有选择。”
“唯有团结。”
“今天, 在我们的共同呼吁之下,和平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我们可以通过对话而非对抗, 我们可以通过合作而非竞争。”
“人类也到了该同核武器告别的时候。”
查尔斯说罢,直起了身体,神情严肃地望向他身前的大屏幕。与此同时,镜头也切到了那些画面中。
销毁核武的步骤是非常繁琐细致的。
但总归是开始做了。
各国面对民意汹涌支撑的时间没有总理预计的那么长, 还不到一个月就全都同意并针对销毁核武开始了积极行动。
更让她意外的是, 在安理会和政治圈销声匿迹许久了的江逾白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送来了一份详细数据。
那是距离他第一次出席UN会议一年之后, 更新的数字魔咒。
有这个作为评判依据…还顺带揪出了某些国家试图藏私一些陈年退役型号的小心思。
……至于上面的数字与核弹型号相关信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完全正确的。
总理只能定义此为见仁见智。
“我没想到过我还能见证历史……”阿尔洛奇卡有些感慨。
“我们已经是历史了。”
黄洲同样也在感慨。
类似的对话也在会场内其他代表之间发生着。
“看样子, 接下来大概能和平很长一段时间了。”、“是啊。”、“那么,加西亚先生, 能解除对我国的经济封锁吗?”、“很抱歉,不行。”——嗯,这样的礼貌对话同样也在上演着。
黎白易坐在总理身侧, 正在手机上看着民众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总理。
“总理,你说江逾白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些?”
她还记得江逾白第一次参与紧急会议的时候, 所报出来的那些数字、安理会的选址诸此种种。
今天江逾白是没有到现场来的。
总理想了想自己手中握着的那一份数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黎白易便继续低头看手机去了。
只不过,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手机上了。她作为曾经的紧急事务委员会的委员长对江逾白的了解是毋庸置疑的。
以一种后见之明来分析,江逾白的行动轨迹真是再明显不过。
第一阶段,接触国家,一锤定音在字面上Seres在安理会不可动摇的主导地位。
第二阶段,也就是被众多代表所诟病的独裁者时期,这个阶段江逾白越权在安理会上指手画脚的决策有很多。
总的来说,就是大区划分、资源平等但保持弱肉强食、削弱打压。
第三阶段,恐怖袭击,于白头鹰而言是釜底抽薪,于Seres来说却未必全都是坏事。UN里,英法体量不够,俄地缘位置也是一大硬伤,唯二能达成竞争关系的,也就上二席了。
恐怖袭击与能力消失之间有没有关联,这黎白易就不知道了。
兴许江逾白并不想到能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呢,所以就顺势而为了。
可是江逾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说他一心为国也不对,因为他在行动的时候是一点没有考虑过Seres的,Seres在这些行动中受益,仅仅是因为他们刚好在同一立场。
更准确的说,是总理和江逾白某些时候恰好在同一立场。
为了人类文明?
可是看江逾白那漠视小国被大国压榨、甚至还隐约纵容的态度,这样判断好像也不完全正确。
黎白易还在发散思维呢,忽而听到了一阵翅膀煽动的声音,她下意识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鸽子。
这鸽子不是安理会安排的,今天的全球直播是没有规划任何形式上的内容的。所以鸽子是意外闯入镜头的,它飞来的恰到好处。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鸽子,交谈声也停了下来。
在静谧与沉寂中,人们不自觉给它冠以了和平鸽的名头。
尽管它的羽毛并不是纯白无暇的,混着脏污和一点干巴巴的血迹,尾羽还缺了一节,看起来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脏鸽子,鲜红的鸟喙也并没有叼着橄榄枝。
甚至它身上兴许还携带着许多病菌。
鸽子只在镜头前短暂的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而后一抖翅膀,又离开了镜头,朝着天空飞去。
镜头却依依不舍,抬起来目送了这只和平鸽的远去。
詹姆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垂下眼帘默默拧开了一瓶新的矿泉水,手上力气一时没控制住,整个瓶身都有些轻微的扭曲变形。
*
今天是工作日。
但又不是一般的工作日,销毁核弹不仅各地现场开放观礼,同时也在进行着全球直播。这不,办公室之前专门用来审核和开会的大屏幕就排上了用场。
大家都无心工作,时不时便要抬头往大屏幕那里看去。
聂津看得多少也是有点心潮澎湃,这是真正的见证历史啊。
他不由浮想联翩,打算下一部电影如果上面能过的话,要怎么拍这个极具历史意义和艺术性的题材了。
“聂导,你看这个。”
聂津身旁的同事脸色不太好看,打断了聂津的浮想联翩。
他转发过来的消息上赫然是一行极具煽动力的标题文字:“总理新政,拉上整个国家的一场豪赌。”
聂津眉头一皱,点进去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内容。
所谓新政,其实都是老黄历了,勉强能说是今年的政策而已。只是因为这条政策的公文,民众们是第一次看见,看见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两项末日计划的资源比重。
3:7
聂津看到这个比值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的反应不是针对比重,而是针对这个小道消息的真实性。
“这假的吧?”
同事显然和他意见相左:“我看这可未必。聂导你看看评论区。”
聂津手指下滑,评论区已经小爆了。
“啊?这个决策谁做的?有没有脑子啊?不知道Seres有多少人口吗?还是说这是已经准备先入为主放弃绝大多数人了?吃相不要太难看好吗?”
“楼上能不能不要那么无脑啊?如果真的能在地外展开防御系统,难道不比苟在地下好?你不保护地表生态,等伽马射线暴过了,就剩下和蟑螂呲牙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无脑哈,我也是学过一点材料工程学的,我就这么说吧,凭借人类现在已知的材料,是没有一个能够撑起你说的那种地外防御系统的哈,女娲那边的研究成果我也看了,磨损率很高,要落地根本就不切实际。”
“我是严重怀疑这个政策的目的的。要知道科研这个东西很多时候都是烧了钱也很难出成果的,这样分配资源,不就是在拿着14亿人口上赌桌吗?咱们决策层不会是内鬼吧?”
评论区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考虑到长远利益的站在三七政策这边的,也有更切实际担心最后两头都没讨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还有些阴谋论发言,质疑政策真假是何居心的。
小道消息在非官方的渠道沿着网络线路,迅速席卷了Seres全境。
聂津所在的办公室也未能免俗,很快就压制不住的彻底骚动了起来。前不久还在隔岸观火外国的兵荒马乱呢,转眼就自家后院着火了。
这下谁还关注什么核弹销不销毁啊?
线下的人都还是理智居多的,没有直接无脑开喷。但也有不少人忧心忡忡。
“我说怎么咱们基建能力这么强,怎么地下城修建进度和其他洲还持平呢,感情问题是出在这里?!”
“持平也还好吧,我们也没落下什么。”
“哪里好了,你看看人家洲的人口密度,再看看我国的人口密度。基建这种事情,本身还是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出点什么小差错,工期就要后延的,万一到时候地下城进不去了怎么办?牺牲谁?”
这次的舆情危机,Seres政府并没有像上次安理会战役那样保持沉默,而是很快就发出了公告,向民众解释。
3:7,是经过专业人士精心计算过的,并不会出现公民们所担心的那种情况。对于生物来说,不仅仅是要活下去,他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也是同样重要的。
同时也公布了有关Seres境内所有整个地下城修建工事的时间规划与安排。
出于对政府的本能信任,在看到后面跟着公告的那份十分详尽的时间规划表之后,就算知道时间表上规划的略显紧张,网友们的那点骚动也还是很快就被平复了下来。
但内部政策都已经悄无声息地走漏了,就已经说明了这次的事件不会这么简单。
“官方还真是会粉饰太平,我怎么听说当初定下这个指导性政策的时候,完全是某人的一意孤行呢?所有的反对意见全都留中不发冷处理了,女娲和地火两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不好闹到上面去,只能是互相打嘴炮。”
“这可是3:7,你们要知道女娲计划不仅仅是咱们Seres自己的事情好吧?全球的科研人才和设备器械都往大西北那边运了,别的国家也会支出经费啊,怎么就到让我们Seres当冤大头去砍掉自己国内地下城预算了?凭什么?”
等刘隆注意到这件事情居然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了。
而且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话题不再限于这个政策,还同时开启了对总理的各种恶意揣测,好在人身攻击是没有的,现在的互联网是实名制上网,谁也不想自己在网上当键盘侠当到一半被网警上门请喝茶的。
但阴阳怪气是少不了的,有的说总理好大喜功,牧羊犬一个,搞这些虚的就是为了讨好那些白种老爷;有的说总理只是个女人,谁知道她怎么上位的?体谅体谅……
还有说总理前日时代前期一直在打压异己收拢权力,桩桩件件都是摆事实讲观点,大胆猜测冻结期就是在搞独裁者培养皿。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刘隆皱起了眉,整理了一下相关信息,就要去向总理汇报。然而他刚起身,就有人推开了他的门。
“卫部长…”
头发斑白的男人倚着门,儒雅的笑了笑:“什么部长,我已经不是部长了。倒是刘主任许久不见了,这是要去哪里?”
*
总理办公室。
说实话,总理的处境并不算好,她已经被拉入泥潭整整一个星期了。
这一个星期里,有政敌的攻讦、有民众的质疑、也有外部的虎狼环伺,但她的神情却看不出一点焦灼和凝重来,还有心情欣赏那些政敌攻击她的手段。
“果然,詹姆斯他们也在这里扮演赛博厨子的角色。”
黄洲当时的挑拨离间做得不算太高明,美方的人反应过来了肯定是不能吃这个暗亏的,其中说不定还有,民主党对现在共和党的总统的声讨在其中。
只需要一个冻结期的先例。
总理合上了文件,惬意地抿了一口茶,又翻开下一本。
卫向明、薛永丰、禄念寒……
总理翻了翻这些人的名字,都是老熟人了。民众不便知道这个世界还存在一个预言家的事情,所以很多事都被这些政敌生搬硬套到了她自己的的身上。
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
社会用三个声音毁掉一个人。
这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们暂时动不了总理,因为没有人知道总理身边是不是站着一个失去能力的预言家,但是总理一系的政治力量是可以慢慢拔除的。
这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总理无力反抗,等到最后她孤家寡人的时候,这个位置也就可以很自然的换人了。
电话铃声响起。
总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过家里的电话了,之前每一通电话都会被总理办公室那边拦截——这是她自己的安排。
现在家里的电话能打进来。
总理接通了电话。
“喂,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脆生生的,语气带着些电话终于能打通了的惊喜,一点没有埋怨为什么妈妈这么这么久不打电话回家,也不问为什么妈妈从来不接家里的电话。
总理换了一种不曾在工作状态出现在人前的柔和语气:“很快,等妈妈忙完这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她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等再次传出人声的时候,已经是个男孩的声音了。
“妈,我是易安,你那边忙点也好,也能少上点网了,就是要注意身体啊,刘隆叔叔说你总是忘记吃饭,都多大的人了饿了不知道吃饭。”
幼安在一边嗯嗯连声附和。
总理笑道:“怎么?你们还拿零花钱贿赂小刘了?这是考验干部,这可不行。”
“这段时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易安,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帮我看好幼安和你爸爸,你爸那个人,看着稳重,老是容易丢三落四的。”
易安深以为然,觉得自己才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嘻嘻笑着。
“爸昨天还忘记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呢,在洗衣机里放了大半天,等我回来的时候,那衣服都干巴了。”
爸爸不在,无法为自己辩解,幼安却是爸爸的小棉袄,毫不客气道:“哥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去上班的时候三天两头忘记带工牌。”
幼安还是初中生,不过已经分了专业在深入职业学习了,预计明年就能毕业。
毕业之后,大概率会和本来按照正常人生轨迹已经高考完成的但却走了非正常人生轨迹开始工作的易安进同一个工作组别。
“妈,我要举报,幼安这丫头突发奇想说要去参军!”易安立刻反击。
“参军?”
总理没太多意外的语气:“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海陆空打算去哪里?”
“我要做飞行员!”
总理“嗯”了一声,又问:“易安你呢?”
幼安见哥哥还在优柔寡断浪费时间,忍不住道:“哥就是个书呆子,还是好好坐在办公室里就行了。”
“你说谁书呆子呢,你要不要看看你的物理成绩?”
“都什么年代了,还拿成绩说话?”
“你物理成绩不好,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成年人的兄妹两个旁若无人的拌起嘴来。
总理也没制止,她的嘴角不自觉噙着一点笑意,一边继续整理着文件一边耐心地听着,等兄妹两个拌嘴拌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
“我最近比较忙,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会像之前一样处于失联状态,你们三个在家里就好好的,不用担心我。”
易安应了一声,但尾音拉得很长,明显是还有些什么话想要说的,但是被幼安抢先打断了。
“妈妈,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所以没关系的。”
总理望向窗外,暂时停下了自己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低声道:“嗯,我知道的。”她回过了头,刘隆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电话就先挂了,你们好好的就行,不用担心我。嗯,我知道的,拜拜。”
第89章 尾声 在汹涌的民意之下,Se……
在汹涌的民意之下, Seres政府“不得不”做出退让。
但有人是要为此负责的。
这是一个折中方案。
显然大家都接受了这种折中,毕竟他们除此之外,也得到了额外的、自己想要的结果。
冻结期的概念,也并非那么牢不可破的。
在这样全球范围内的内外混乱又重归于短暂的和谐之中, 人们所看不到的那些因果丝线也渐渐走向——由上到下, 很快出现了连珠炮弹般的技术革新。
他们有大有小, 有重要的、有不重要的;有只是工人在施工过程中发现的一些能够提高施工效率的小技巧,也有科研人员在实验室里夙兴夜寐才做出来的实验模型。
这已经是前日三年了。
一转眼, 都又过去两年了。
那些或大或小的技术革新并没有带来知情者们所期待的——一种全新的材料, 一种能够让五彩石迭代,能够让女娲计划彻底落地, 在地外保护住这颗蔚蓝色星球的材料。
知情者们没有时间用于更多的等候,发现材料需要时间、了解材料也需要时间、正式开始在地外施工同样需要时间。
时间,时间。时间!
这最宝贵的东西。
但是人类没有。
政客们没有能够给他们答复的人,只能是把一切归咎到Seres身上。
女娲科研基地在Seres、大量的科研经费(也许真的有大量吧)在Seres、大量的科研人才(这个倒是真的)在Seres。
Seres需要对此做出解释。
总理也很头疼, 她又何尝不想亲眼见见科技革命, 可是目前看来, 是那位江先生欺骗了她们。预言家倒是轻松置身事外了, 可她们是需要对此负责的。
科研基地那边也发过报告了,女娲计划在材料上不可能再降低磨损率了, 这三年时间里,他们已经把能够尝试的材料,能够采用的合金比例都尝试过了。
目前五彩石的极限就是在12H, 不可能更高。
要知道, 对于一群科技主义之上的人来说,说出“不可能”的断言,是很罕见的。
所以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些什么。
这些报告被整齐的堆放在桌面上, 圆珠笔、记号笔、电脑、鼠标、键盘,全都一丝不苟。
“总理,安理会那边通过秘书处联系我们,希望您能够出席明日的例会。”祝主任敲了敲门。提醒道。
“好,我知道了。”
总理站了起来,来回踱步,这样走了好几圈,她又望向自己刚刚坐过的位置,看见被整齐摆放好的报告、圆珠笔、电脑、鼠标、键盘,仿佛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帮我安排好车,我要去一趟陈山监狱。”
*
陈山监狱。
前日时代之后关押□□的地方。
“好巧,还能在这里见到你。怎么?你也下台了?”程乌看到来人,是有些惊讶的,她挑了一下眉,戏谑开口。
“不巧,我是特意来见你的。”
总理在程乌的对面落座,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前任:“果然是案牍劳形,你现在到这里来了,倒是看着年轻多了。”
程乌笑了一声,不予置评。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初选我是不是有什么政治阴谋,现在看来,好像是真有一口巨大的黑锅在等着我背。”
总理注意观察着程乌的神情变化。
两年前的事情闹得很大,程乌虽然没有什么政治污点,但她的政敌太多。
在民意和外界因素下,她被塑造成一个赌徒,一个将会拖着整个国家跌入深渊的疯子,所以她最终毫无反抗之力的遗憾下台。
关于国家最高领导人这个职位的空缺,自然是有人趋之若鹜的。
其间的权力斗争并不比战场上好多少,唯一的不同仅仅是不会有人因此丢掉性命而已。但对于政治生物们来说,断送他们的政治生涯和失去性命也没什么分别了。
对于这个职位,现在的总理其实并没有什么竞争力的,只不过因为她是反程乌的一员,还来自军方,所以因缘际会下获得了一些好处而已。
真正让总理登上现在位置的,却又恰好是程乌下台前给她留下的政治遗产。
“我只是觉得你最合适。”
程乌如此回答。
总理显然认为这是一个敷衍的答案,但她没有再深究这一点,因为她今天过来是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想要问。
“你和江逾白接触的最多,你们之间还有过一次绝密的谈话。”
“告诉我,为什么现在都过去三年了,我们集结了全球的人力物力,还是一无所获?江逾白他是不是说过什么?”
程乌表情很淡然,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总理继续加码:“女娲基地那边已经和我坦白了,他们在已有的材料中,根本就不可能找到能支撑过12H的材料。”
这并不意味着女娲计划的失败。
计划中的一切都可以履行,只是成本方面会来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蛋糕总共就那么大,你分的多了我就分的少了,程乌就是这样下台的,总理不会希望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江先生只说了会有科技革命,但是他并没有限定时间。”
“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未来,也许所谓的第四次科技革命是我们又一次发现了蒸汽机。”程乌摊开双手,好像真的描绘出了人类科技大幅度倒退,在废土上重建文明的画面。
“别和我玩文字游戏。”总理有些恼。
“但是你我都很清楚,他的确就是和我们玩了一个文字游戏。”
程乌顿了顿,看着面前和自己完全不一样风格的领导人:“别装了,我知道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决策。我是不会给你建议的,我已经背过一次黑锅了,咱们应该公平一点。”
“我好像和你还没熟到那种地步。”
总理果然敛起了情绪,吐槽了一句:“程乌,程总理,没有权力在手,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不干就能不干的。”
“所以我说,我只是觉得你最合适,没有掺杂任何的私人感情。”程乌提了提嘴角,很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总理起身离开。
但程乌并没有,她坐在原位,等待着自己的下一位客人。
“老师,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同样因为当初的事情闹得太大被冷处理了的黎白易从窗户那边探出来了一个脑袋。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选她,而不是其他人。肯定不是相信她会感念你的好,然后对易安幼安他们两个特殊照顾这么浅显的理由。”
“你倒也不用拿这么粗浅的缘故来问我。”
程乌又看了看总理离开的方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才能,就像历史上有的皇帝天生就适合开疆拓土,有的皇帝就是更加擅长经世济民。”
“我只是不适合接下来的这段时期而已。”
“她是一个更加出色的政治动物。当然,你也可以用我只是出于私心不想自己背上残忍的骂名这个更加明显的理由来解释。”
程乌在这件事情上很坦诚。
她知道自己有过动摇,尽管那些动摇她很快就自我安抚了下去,但是有一就会有二。所以她很清楚,自己无法在接下来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继续去做出绝对理性的决策。
黎白易若有所思,也跟着程乌的视线望向门口的方向:“她做了什么决定?”
“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的,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以,研发已经没有必要了,接下来就是将η号五彩石落地进行大规模生产和落地,我们要正式开始建伞了。”
黎白易狐疑:“据我所知,η号五彩石就是那个支撑时间达到12H的那个版本?你的意——”
她猛然反应过来了一些什么东西。
η号五彩石,也可以被理解为是一面镜子。
它可以在纳米层面身上将原子排列成为较密集的球体,从宏观的角度看,这还会是一面全放射的镜面,事实抵抗激光的绝佳材料。
但在“激光”的概念中,“伽马射线暴”完全是另一个类别。
这样做是不够的。
科研人员们宵衣旰食,在无法找到更好的材料的情况下,选择了在这颗五彩石的表面镀上密密麻麻的铿纳米电网和大量的超导体节点。
铿纳米管材料,是释放高强度电磁场的载体,用超导体给它们灌入能量,可以形成电磁护盾。
两相叠加,再加上地球本身的磁场与大气衍射,伽马射线暴的伤害会被衰减到很多。
但是说“不可能”,还是出于同样的原因——造价高昂、损耗率太大,大量的电网和超导体节点太容易出错。
这些铿纳米显露,在灌注超高电能后链接起来的大型立场,是需要后方源源不断的能源支撑的。
要知道伽马射线暴并不是一刹那,也不是就几波,而是持续不断地闪光,没有人能知道它会持续多久。
一个月?半年?甚至比一年更久。
这极有可能榨干整个地球。
而且一旦出现了任何差错,只需要不到一秒的时间,以光速行驶的高能射线们就会瞬间杀死大量的生物。
但已经这是女娲基地能够给出的最好的方案了。
那么,更换和输电等等一系列工作需要什么东西来完成呢?
“这要牺牲多少人啊……”
黎白易无意识的发问。
“白易,这就是我说你为什么不适合干政治和军事,人可以不是人而是数字,实际上他们本来就大多数都是数字。”
程乌没有回答,而是如同导师那样讲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哲理句子。
黎白易无心解读这些寓意深刻的哲理。
她只知道,在高温、高压、高辐射的狭小环境中,不考虑心理因素,在宇航服里的人只会面临两个结果,要么是含水量少的,被慢慢烤干;要么是含水量多的,被慢慢蒸发,殊途同归。
这些人还需要在天幕上扛着伞面进行工作,长达12H——当然了,人肯定是无法做到像五彩石那样坚持那么久的,在前几波射线中,大概每隔一到两小时就需要更换新的人类材料。
需要有源源不断的人去换下死亡的人,这是天幕的新陈代谢。
程乌伸出手,在黎白易面前晃了晃。
黎白易这才终于回过了神,眼泪汪汪毫不掩饰。这是她压力过载的表现,尽管现在政府内部很多事物都与她无关了。
因为除了这些,黎白易还想到了其他的。因为女娲计划实施所面临的障碍,绝非轻易能跨过的坎。
结合刚刚程乌与总理的谈话,那些背锅不背锅的话语……
“你把这当成一场不那么人道的普通战争就行了。”程乌还以为黎白易是沉浸在那种悲剧中,她宽慰道。
“什么普通战争,这分明就是绞肉机。”
黎白易擦去了面上的泪珠,没说自己真正想到的东西,而是叹了口气:“没事的,不用管我,我是有一点感伤而已。我知道那是必要的牺牲,再正常不过的。”
不管是那些真正的流血牺牲,还是像她面前发生的无流血牺牲。
程乌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那么,是什么风这么巧,把你和禄总理同一天吹到我这里来了。”
“我接你出去走走,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今天……啊、对。今天的确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鸽子]又出现了猝不及防的收尾。
后面还有一些,关于末日、预言以及最后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剧情[撒花][撒花]
第90章 番外A:煮 今天是开化集团成立十……
今天是开化集团成立十周年庆。
虽然人员有变动, 甚至连公司的主事人都从江逾白换成了国家,但精神领袖不曾改变过。
正好开化集团大多数骨干员工以及元老级成员都在文明纪念碑修建处,夏邯拉着陈若云一合计,天时地利人和, 也算是在前日时代的阴霾中给自己折腾出一片阳光来。
从前在开化集团团建的时候, 那是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样样俱全。
现在虽然少了许多其他有趣的项目, 但大家都四角俱全的在一起,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江逾白是不知情的。
等元宝牵引着江逾白回到露天会场的时候, 这里已经布置好了, 有气球、乐器、美食、美酒,还有故人。
陈若云拎着一打啤酒出来, 就看见江逾白已经到了,当即就直接笑着招呼道:“江总,饭差不多都好了,您来得还真是时候。”
江逾白还在思考, 什么时候食堂改成露天食堂了, 夏邯在后边一拍他的肩, 就推着他进了会场。
其他负责文明纪念碑修建的部门都过来一起了。
人群熙熙攘攘, 好不热闹。
元宝不知道从哪里薅来了个气球,用鼻子一顶, 气球便跳起来一些,然后又因为重力缓缓下落,元宝瞅准时机便又顶了上去。
然后, 然后旁边有人类, 伸手一拍,把气球顶得更高了……
元宝只能是眼巴巴的盯着气球,等它落下来, 然后飞快把气球顶到另一个方向去。然后?然后那边也有人类,伸手一拍……
元宝对此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罪魁祸首夏邯立刻转身跑路,深藏功与名。
“今天大家好不容易都聚齐了,还是咱们开化的十周年,今儿个一定要是不醉不归!”
魏亭月举杯笑道,就在这时,元宝汪汪叫了两声,打断了魏亭月的尾音,她下意识看向开化太子爷,立刻补充道。
“额…不行不行,谁去把夏总手里的酒杯给拿了,他等下一喝就直接开始撒酒疯了。”
众人寻声望过去。
刚悄悄摸到酒塔边就被心眼儿比针眼还小的元宝抓了个正着的夏邯默默自觉放下了手中酒杯。
众人哈哈大笑,只能说不愧是元宝。
上一次公司团建聚餐,夏邯抱着元宝然后吐了人太子爷一身这事,貌似还没有翻篇呢。
前日时代的开启,许多因时制宜的政策出台落地,稳定社会民心。
譬如限酒令。
酒精固然可以让人放松麻痹,但也会带来不可控的一面,借着酒劲儿撒酒疯搞破坏的、恶意酗酒拒接社会生产的可能性通通都要杜绝。
人类文明纪念碑修建地点之所以能今日放纵一回,也是因为有着江逾白在背后作用,黎白易那边才特批一次例外。
“江总,我敬您一杯。”
陈若云和魏亭月都过来了,面上带笑,手里也是拿了两罐特大号啤酒——毕竟是难得放纵,她们俩以前也是有喝酒的习惯的。
因为江逾白看不见,所以也没有什么碰杯的行为。
说是敬酒,实际上就是在聊聊家常而已。江逾白没有什么抽烟喝酒的习惯,这种会生理成瘾的东西,他通常敬而远之。
“这一眨眼都过去七八年了,我也成职场老油条了。”
“想当年我刚毕业去投简历面试的情景,我都还历历在目呢。那个时候,我想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然后我就在七棵树上都挂了绳子。”
“结果那些公司一个比一个会压榨人,最后面对江总的时候,姐们儿都要热泪盈眶了。”
魏亭月很是感慨,因为本来按她的学历,能去的公司实在有限,谁知道最后一家初创小公司,对她打开了职场的大门。
“是啊,我那会儿还怀疑江总是出来行骗的哈哈哈哈哪有那么好的好人,天上掉馅饼让我免费吃?”
陈若云哈哈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了。
江逾白挑眉:“就是因为你以为我是行骗的,所以进来公司之后,就开始电信诈骗咱们的客户了?”这就是在说当初陈若云失误操作,给一个客户发了几万条消息的事情了。
陈若云挠挠头:“这事儿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
夏邯在一边听的嘎嘎乐:“几万条几万条。”
都是刚入职场的年轻人,谁还没在职场上通过篓子。
他当年不也是这样,老江让他去定餐厅招待客户,结果他一琢磨,冬天不就适合吃火锅吗?然后就订了重庆火锅,决定一定要让客户从身到心都暖暖的。
谁知道那客户是纯广人?
这黑历史不妨碍夏邯嘲笑陈若云。
魏亭月又给自己满上,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有些乐不可支。
“你们别说还真别说,难道没有人觉得江总真的很适合演霸总吗?最好再来个灰姑娘女主一样的人物哈哈哈哈。”
江逾白不解,没太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逻辑已经解答了这个问题。
“你们在想什么?只有党才会精准扶贫。”
众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回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了,顿时哄笑成了一片。
可嘴上说是说只有党才会精准扶贫。
当年被江逾白面试进开化的,哪个不都是精准扶贫?不管是扶经济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到为什么当初江逾白不告而别,也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就把集团的主导权移交了。
江总总有自己的用意在的。
“干杯!”
“干杯干杯——”
“感谢所有人,感谢地球,我爱太阳系,我爱全世界,活着万岁,人类文明万岁!”
最后这个画风不太对呀,众人刚碰杯,就听见了这吵吵嚷嚷的,扭头一看发现夏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摸着就给自己来上了几杯酒。
他喝酒容易上脸,想藏都藏不住,整个脸都通红的。
元宝呜咽乱叫,疯狂想要挣扎出这个男人铁一般的怀抱,狗脸上甚至流露出来人性化的惊恐万分,试图朝江逾白求救。
但可恶的人类只是笑眯眯的,还很是悠哉抿了口酒。
这不能怪江逾白,他又看不见。
这场团建开了大半天,最后所有人都喝的有点醉意上涌了。
酒精是这个时代难得可以麻痹自己神经的好东西,终于可以痛饮一番,许多人一下都没控制住量。
结果……本来在团建开始之前,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要照顾好自己呢……江逾白伸手去摸,摸了一个趴在桌上,换一个方向继续摸,又摸着一个趴在桌上。
不是在这里东倒,就是在那里西歪。
江逾白蹙眉:“还有人清醒着吗?”
“汪汪!”
全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元宝还清醒着,叫了两声回应江逾白。
江逾白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最后还是他自己,给这些酒鬼送回的房间。要是换江逾白以前的身体来,就算腿脚康健,这也是个大工程。
好在这边文明纪念碑的场地,因为江逾白的存在,无障碍措施都做得很好,把人送回房间而已的小事,他一手一个,一趟能送走两个。
一主一宠,分工明确。江逾白负责转移,而元宝则负责找人。
等这一切都收拾完了,一人一狗,这才回到了房间洗漱一番准备休息。闹了一天,也着实是累了,就连精力旺盛的元宝都有些眼皮子打架。
祂委屈巴巴地叼着枕头,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目光中流露出对床的渴望。
这异常人性化的神情,只可惜是抛给了瞎子看。
江逾白咔嗒一声就关了灯,人躺在床上,被子一拉,直接就道:“晚安元宝。”
元宝扒拉了一下床单,气哼哼地咬坏了被子。
娘心似铁的江逾白不为所动:“晚安元宝。”他又重复了一遍。
元宝这才不情不愿地趴了下来,嘴里不停呼噜,准备着什么时候悄悄上床去。
*
嗯,至于……还瘫在草地上无人问津的夏邯。江逾白是单纯看不见,元宝则是故意看不见。
夏邯估计今晚是要给蚊子开自助餐了。
*
是在江逾白和安理会所有人坦白了自己失去能力之后的不久,举办的这场十周年庆。
“其实我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弄成这样了。”
黎白易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湿巾擦了擦面前落灰的墓碑,上面红色的凹字被拭去尘埃之后依然显得黯淡无光。
“我是说,在那天之前,江逾白的表现一切都很正常,和他之前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没有因为和朋友同事久别重逢的喜悦?”程乌问。
黎白易愣了一下,否定道:“不,没有,他的情绪一直是很稳定的低落状态的。”
“就和我们之前提交的分析报告是一样的……等等,老师你的意思是,这就是症结所在了?”
程乌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理解可能是看破宇宙真理了,决定拥抱虚无,社会上现在这样的人挺多的。”
“我也可以理解为江逾白这是因为生活太痛苦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行为,真的。但是,难道不是因为生活太痛苦才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的吗?”
“为什么反而还要使用这、这么……”
似乎是回想到了一些不该回想起来的东西,黎白易的表情委实算不上好看。
“我记得我是和你说,他在浴室里自焚了对吧。”
程乌点头。
“其实是我骗了你……也不是骗吧,就是没完全说实话,藏了一点。”
黎白易收好湿巾,站了起来,特意把自己挪到了阳光底下,因为这样更让她心安一些,哪怕只是心理作用上的。
“他是…他、嗯,他是在浴缸里放了水的,外面有火。”
好像说出这些话,对黎白易而言都是一种考验。
程乌看着眼前的墓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是难得的沉默了片刻:“你是说,我们的预言家先生把自己给煮了。”
煮这个字。
用的很灵性。
黎白易表情更加古怪,她很明显是觉得程乌一语中的了,但这话说出来,怎么感觉更加古怪了?
总之,当时的画面是不太好看的。
毕竟是现实,没有文学作品里会描写的那样残忍凌冽的怪异美感,只有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皮肉都快化了,搭在骨头架子上……
再美的美人,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唯一的赞誉可能只能说是,这锅肉汤味道大抵是很鲜的。
因为被发现的时间太晚,江逾白已经没有个人样了——这里不仅仅只是说宏观视觉层面,还有微观的那些细胞活性、DNA、肌肉组织等等,全都溶解了。
“这也正常,他不死就是我们未来的实验体,他要是死了就是我们未来的标本。想要脱离这种既定的未来,手段极端一点也无可厚非。”
程乌倒是能够理解。
“你也是这样想的?”
“是的,你用了‘也’字,我们想法一致。”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井院士当时知道的时候整个人差点没厥过去。”
黎白易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就算江逾白的手段这么极端了,那一缸子他自己也还是被生命科学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保留了下来,急冻储存,以待未来出现技术突破之后回来研究。
可黎白易还是不能理解,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程乌的宽慰聊胜于无:“没事的,我们还有备用人选,井院士还是能用上代餐的。”
也许是两人一直念念叨叨的讲话,吵醒了墓碑边小憩的大家伙。
元宝睡醒了,脑袋蹭了蹭墓碑,然后才迟钝的嗅到了两个熟悉的人类味道。
也许是很久没有见过熟悉的人了……祂站起来,欢腾地绕着两人跑了两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