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着人服了药躺下,薄惊秋才敢缓缓道:“阿曜,都是我不好。你自幼身子孱弱,便是日后封个王爷,清闲自在地度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什么好前程,再说,我——”
夏侯曜抬起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薄惊秋眼中酝酿着复杂的情绪,有几分纠结尚且算得上明朗:“我爹是镇国大将军,他只有我这一个嫡子,如今,我又有军功在身,将来定能承袭他的爵位。届时,我便是堰舒的大将军,只要我一直护着你,便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夏侯曜似乎是被惊着了,眼神闪躲起来:“嗯,阿川与我情同手足,自然是会保护我、照顾我的,便如善待你那几个弟弟。”
“我不——”薄惊秋的话戛然而止,急忙扯起袖子,为夏侯曜拭去眼泪:“罢了。你爱哭,闹得眼睛不好,钦州巡抚前些日子给我娘送了些补品,我看里头有滋补明目的,便留下了。今日来得匆忙,明日再叫人给你送来。”
夏侯曜道:“谢谢你,阿川。”
薄惊秋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嗯,毕竟你不仅是我的好友,还是我的表弟。”夏侯曜顿了顿,道:“想来,也是有些日子不曾问候长姑母了。待回宫后,我定会禀明父皇,前去探望。”
闻言,薄惊秋眸色一沉,突然一把抓住夏侯曜的手:“阿曜,我……你……我想……”
夏侯曜愣愣地看向被握住的手:“怎么了?阿川,你不舒服?”
“我、我一直、一直对你……我以为你……早便明了了。”许是今日一事的刺激,薄惊秋索性将心一横,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我……阿曜,你难道不知……我喜欢你?”
夏侯曜与他对视,从他的眼中看出,这并不是在开玩笑:“我也喜欢阿川啊!”
薄惊秋大惊,登时便站了起来:“当真?!”
因为心绪激荡,声音并未控制,惹得帐外的侍卫挑开帘子:“少将军,您叫我?”
“出去!”薄惊秋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旁人,紧紧地盯着夏侯曜的脸:“我没听错吧?阿曜,你!你当真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夏侯曜歪着头,脸上是一派天真无邪的神情,与孩童无异:“明白啊。阿川自小与我一同长大,事事都让着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会留给我,还总是以身犯险地救我性命,譬如今日……是比我的亲兄弟还要亲的,我怎会不喜欢呢?”
薄惊秋大喜过望,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样放才好了,他犹豫了片刻,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夏侯曜的脸颊:“我、我只后悔没能早些同你说!我当真是个傻子!你等着我,我这便回府!”
夏侯曜懵懵懂懂地将人拉住:“做什么?”
平日里,薄惊秋虽有些少年老成,可到底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此刻只恨不能活蹦乱跳起来:“回去告诉阿爹阿娘!我要请阿娘即刻进宫,向圣上递求亲折子!”
夏侯曜问:“……求亲?与谁?”
薄惊秋愣了:“……不。不对,不对……是我冒失了。我、我想了许久,所以……没关系,你若是不愿太早成亲,我可以等!”
夏侯曜眨眨眼:“啊?”
薄惊秋掰着指头向天抵誓:“多久都等!我会同阿爹阿娘说,我要等你。”
夏侯曜道:“等我?”
薄惊秋的神色有些不安,直点头:“你何时想成亲,我们再成亲。我都听你的。”
“什么?”夏侯曜猛地坐了起来:“我们?你!我?我……我何时说要成亲了?阿川,我们可是表兄弟啊!我一向都是将你当做最亲近的人来看待——”
薄惊秋愕然:“可是,你方才还说……”
“你误会了!我说的是挚友与兄弟之间的感情,便如同你喜欢你的弟弟,可是,你不会同你的弟弟成亲啊!”夏侯曜嘴角一瘪,眼眶顿时湿润:“况且,以我的身子,还有前程,是从未想过成亲事宜的。我不想拖累旁人。”
“怎会是拖累!!”薄惊秋急切道:“你!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阿曜!”
夏侯曜咬了咬嘴唇:“……总、总之,你千万不要再说什么……成亲不成亲的混账话!父皇那么看重你,若是知道你与我……定会认为是我日日缠着你,与你厮混,不成体统!长姑母也会认为是我带坏了你!”
薄惊秋瞧着比他更急:“那又如何?你只说是我缠着你!是我带坏了你!都推在我身上!”
夏侯曜几乎两眼一黑:“你!你这是什么话!”
薄惊秋道:“我是当真的!成亲后,你便可顺理成章地搬出皇宫,与我住在将军府,彻底远离深宫的险恶,还有你那些兄弟们之间的争斗。阿曜,你信我,我定会一生一世地爱你、护你,拿我的命起誓!”
“哪里有皇子还未受封便出宫成亲的?我朝没有这个规矩。”夏侯曜赶紧拉住薄惊秋的胳膊:“别,你别……”
薄惊秋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会向圣上请旨,加封你一道虚衔便是了,好在你也不喜那些朝堂后宫的争斗,这般也算是能早早地清闲下来。”
夏侯曜道:“根本不是这样的问题!成亲……成亲是要与心爱之人才能完成的事,皇室便是联姻居多,你与我也……也是不成的!”
“……”谈及此处,薄惊秋纵然是再愚钝,再不愿相信,也能明白夏侯曜的心思了,顿时眸色一暗:“……无妨。若是你愿意,我会努力让你喜欢我。多久……都愿意。”
“……”夏侯曜见他如此,咬了咬牙:“阿川,实不相瞒,我早已有了心仪之人。只因身份、地位皆不相配,父皇定然不会同意,才从未提起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瞧着薄惊秋双眸中的光芒逐渐熄灭,实在是于心不忍:“阿川……你是我极亲近的人,若是我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定然是比他还要亲的!你对我来说无比重要,我、我不能欺骗你!”
“……”
“你少年得志,将来前途无量、风光无限实在不必拖上我这个累赘——”
薄惊秋骤然打断道:“我从未觉得你是累赘!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今日一早,自西郊大营一路赶来,也只是为见你一面,而你的内侍急忙赶来报信,说你又被你哥哥欺负,我便恨不能立刻飞到你身边!哪怕是为你死在那些畜生的嘴里,我也心甘情愿!”
“……”夏侯曜愣住了,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你——”
薄惊秋想去拍他的脊背安抚,却被他指着帐门,厉声驱赶:“你……出去!咳咳咳……”
“阿曜……”
“出咳咳咳咳咳,出去!!”
“怎么了?殿下?”瑞丰闻声进来,看到夏侯曜趴在榻边狂咳不止,并不住地驱赶薄惊秋,便也连忙推着人离开:“少将军!少将军!哎呀!我的好少将军!您还是先走吧!我家殿下身子不好,这要是给气出什么病来,可怎生是好啊?”
“阿曜——”薄惊秋被一路推至帐外:“瑞丰,你赶紧回去照顾你家殿下。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惹他生气。”
瑞丰为难道:“少将军,您一向与我家殿下交好,这是怎么了?”
薄惊秋吞吞吐吐:“我、我……”
帐内传来夏侯曜的声音,似乎很生气:“瑞丰!进来!”
“是!”瑞丰赶紧答应,匆匆道:“少将军,您今日私闯皇家猎苑,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趁着圣上尚未降罪,还是快些回去吧!殿下与您一同长大,不会真生您的气,您就先别惹殿下了!”
说完赶紧走进帐内。
薄惊秋站在外面,犹豫了片刻,觉得在这种时候,还是不打扰夏侯曜养病为好,倘若真惹得病上加气,他也只会更加自责懊悔,于是只好转身离开。
身后,帐帘被悄悄掀起。瑞丰亲眼瞧着霍刀与薄惊秋前后脚地离去,才放下帘子,走到自家主子身边。
夏侯曜一改方才仿佛要咳出血的模样,低声问:“走了?”
“走了,殿下。那位也走了。”瑞丰道:“殿下方才咳得情真意切,脸都咳红了,没事吧?”
夏侯曜摆摆手:“是你让瑞年去报信的?”
主子的语气有些重,瑞丰跟随夏侯曜多年,一下子便听出不妙来,赶紧跪下:“殿下恕罪!奴才瞧三殿下与九殿下非要将您往死里折腾,实在是害怕您出事,这才不得不去请少将军的啊!”
“那……”夏侯曜的眸色深了深,仿佛是深思熟虑后,才谨慎地问出口:“宇文渊呢?”
瑞丰赶紧辩解:“请殿下明察!少师大人那里,并非是奴才传的信啊!奴才纵然有千万个胆儿,也不敢背着殿下与太师府有私下联系!”
夏侯曜道:“……起来吧。若再有下次,你知道轻重。”
瑞丰连连应声,见主子想下榻,赶紧去扶:“殿下,您是要梳洗吗?奴才为您取水来。”
夏侯曜不答,竟趴在地上朝榻底伸手,似乎想去取出什么。瑞丰赶紧趴下:“殿下!让奴才来吧!您在找什么?”
“瓶子。”夏侯曜指了指:“找出来。”
瑞丰从榻底取出方才被扫落的小瓷瓶。夏侯曜将其握在手中,用袖口仔细擦拭上面的灰尘,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小心翼翼。
直到擦得干净透亮,他又将小瓷瓶放入怀中。
“殿下,方才奴才送少将军出去时,少将军的神色……殿下是不是有些过了?”瑞丰于心不忍,仗着自己跟随夏侯曜多年,情分不同,斗胆开口:“少将军对您是真心的。”
夏侯曜盯着帐帘出神:“我怎会不知。正因如此,我才要赶他走。”
瑞丰皱起眉头,想了想:“啊!殿下!难道是因少师大人的——”
夏侯曜瞟一眼过去,只是极轻的一个动作,瑞丰便知趣地闭了嘴,又听他用淡淡的语气道:“他的侍卫多忠心,恨不能时刻盯梢。便是方才,阿川说的那些话也出格了。”
瑞丰道:“那……殿下方才拒绝的话,并非真心?”
夏侯曜摇摇头:“你跟着我也久了,有些话,应当知道该不该说。”
瑞丰赶紧跪下:“奴才再也不敢了!殿下恕罪!”
“起来。”夏侯曜道:“太子殿下来过了?”
瑞丰道:“是。孙御医为殿下上药时,少将军便在帐外将太子殿下拦下了。太子殿下还说,要替殿下到圣上跟前告状。”
夏侯曜苦笑了一下:“凭他去。说得跟真的一般。”
瑞丰犹豫道:“殿下,请恕奴才再多嘴一句,这最了解您的人,莫过于少将军了,知道您不愿见太子殿下,便直接替您推了。”
夏侯曜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少将军人品好、性子好、家世好,人又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有与您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如若不然,其实殿下您……”瑞丰欲言又止:“奴才知道殿下志不在此,但看少将军对您用情至深,连奴才都不忍心。”
夏侯曜道:“他待我如何,我心中明白。”
瑞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殿下,这条路实在是太难太险,您……您这又是何苦呢?唉……”
“不必说了。”夏侯曜抬手:“父皇现下在何处?”
瑞丰道:“圣上与宇文太师还在猎苑,听瑞德说,此刻是三殿下在陪着。”
“他最受父皇喜爱,自然是该他在侧。”夏侯曜道:“随我去看父皇。宇文太师在,我不能不露一面。”
“是。”瑞丰是最不愿跟着自家主子面见圣上的,只因圣上最不喜欢的儿子,便是他伺候的这位六殿下,每回去,都少不了要看其他皇子的脸色,或被圣上提点。
夏侯曜脚步一顿:“是我连累你了。”
“奴才绝无此意!”瑞丰呼道:“殿下,奴才的忠心,殿下是知道的!奴才只是心疼您。”
“不必。以我此等低贱之躯,在宫中还能有一席之地,已是皇家的格外恩惠。”夏侯曜眯起眼睛:“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