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六殿下方才突然晕厥。”宇文行郎道:“圣上吩咐,先将殿下安置于娘娘的帐中。”
“快!快将曜儿安置榻上!”皇后上前瞧了一眼,脸色顿时煞白:“传御医!”
今日随侍的正是御医院之首的张院令,当即为夏侯曜把了脉:“启禀皇后娘娘、太师大人、少师大人,六殿下只是身子虚弱,又兼饱受惊吓,一时没能缓过这口气来,并无大碍。”
皇后忙问:“那曜儿何时才能醒来?”
张院令道:“微臣已为殿下施针,再过半柱香,殿下便能转醒。”
“好、好……先下去吧。”皇后坐在榻边,握住夏侯曜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片刻后忽然道:“瑞丰,过来!”
这声音过于严厉,瑞丰哆哆嗦嗦地跪上前:“娘娘饶命!并非奴才们不用心伺候啊!”
“照顾不好主子,还敢推卸责任!等下给本宫拖下去打!”皇后怒道:“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胆敢有半分隐瞒,看本宫饶不了你。”
“皇后莫急。”随着侍女们掀起帐帘,余庆帝走了进来,待一众人等行过礼,再听张院令禀报夏侯曜并无大碍:“朕知你是一片慈母心肠,可也要注意仪态。”
皇后的神色略有些尴尬:“是。臣妾失仪了,请圣上恕罪。”
宇文行郎道:“是犬子言语无状,冒犯了六殿下,这才导致殿下身子不适。若圣上怪罪,便责罚微臣教子无方,微臣绝不敢有怨言。”
皇后道:“太师真是将本宫说糊涂了。方才瞧见渊儿抱着曜儿进来,怎么……?”
宇文渊道:“是臣的错。臣说了两句要与殿下结亲的玩笑话,还望圣上赐婚,不想殿下竟当了真。也是臣不好,从前在泽州浪荡惯了,闹得名声不堪,否则,殿下怎会如此。”
他说的虽是请罪的话,可嘴角却惯常地摄着一丝笑意。
“什么?”皇后一惊。
宇文渊笑道:“连皇后娘娘都觉得惊讶,难怪。此事是臣一人的过错,自然应由臣一人承担。”
可自始至终,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余庆帝似乎并无恼怒之意,连皇后都有些尴尬:“这……这,曜儿自幼体弱多病,甚少走出深宫,他是怎与少师……”
“娘娘不必担忧,臣怎会忍心抢走您的孩子。”宇文渊道:“不过,若说惹六殿下饱受惊吓,或许不止臣的玩笑话,三殿下养的雪狼,大抵也算之一。”
皇后站起来,怒道:“什么?旸儿又惹了什么祸事?”
宇文渊拱手道:“娘娘,六殿下可不比三殿下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您可不能偏私啊。”
宇文行郎道:“渊儿!帝后面前,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不妨事。”余庆帝道:“皇后,是旸儿养的那群畜生惊着了曜儿,曜儿还在朕面前一味地隐瞒,想替那孽障遮掩。朕已吩咐下去,命爱卿亲自处理,此事你也不便插手,只当从未听过。爱卿,你即刻去,也好叫曜儿醒后宽心。”
“是。”宇文行郎瞪了儿子一眼:“逆子,还不快跟我走!”
与此同时,帐外传来几个内侍的叫嚷声:“九殿下!九殿下您不能进去啊!您得容奴才先进去通传一声才是!”
“孽障,又是一个孽障。”余庆帝叹道:“叫他进来。”
不必通传,夏侯昀便一头闯了进来:“父皇!母后!儿臣求见父皇母后!!”
他一进来,正好瞧见宇文渊,先是条件反射似的瑟缩了一瞬,随即高声怒道:“好啊!你竟然躲在这里!也好!省得我再派人去拿你了!”
宇文渊笑道:“不知九殿下何事寻臣。”
“你还装?!”夏侯昀转而对宇文行郎道:“太师!太师大人,宇文渊趁您与我父皇在林中狩猎的功夫,居然跑来喂马所欺辱我与三哥!您究竟管是不管!”
宇文行郎忙道:“犬子虽有些言行无状,可您到底也是皇子,这‘欺辱’一说……”
三、九两位皇子皆为帝后所出,嫡子尊贵,其他皇子自然无法相较,且生父母都在场,夏侯昀纵是没理,也能讲出三分来:“都是宇文渊!他将聘羽公主赠予我三哥的雪狼全都杀了!”
“微臣的儿子是顽劣不堪,却也不至于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宇文行郎大惊:“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文渊不紧不慢道:“爹,当时情形危急,如若儿子不出手,恐怕六殿下与少将军连命都保不住了。”
“季川怎会卷进来?他不是在西郊大营练兵?”余庆帝道:“细说。”
“此乃圣上的家事,臣本不欲也不该多言,且六殿下还一意想替兄弟们隐瞒下来,可如今,九殿下已不分青红皂白地告到圣上面前,臣便不得不说了。”宇文渊一反常态地有些认真:“今日一早,臣于猎苑内晨步散心,一路走到西边的喂马所,正巧瞧见三殿下与九殿下带着一群凶恶至极的雪狼,逼迫六殿下与其赛跑。”
皇后惊呼一声。
余庆帝也阴沉了脸:“继续。”
“当时,群狼围攻六殿下,薄少将军赶来救驾。”宇文渊瞟一眼榻上的人,眼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少将军向来与殿下交好,听闻殿下出事,便策一匹快马赶来,想必并未及时告知圣上。”
众人都聚在一处说话,无人注意榻上之人已然醒来。夏侯曜本想起身替薄惊秋辩解一二,在看到宇文渊的眼神后,也打消了念头,连忙转眼,不再动了。
皇后问:“这么大的事,季川为何不来禀报圣上与本宫?”
赵登科见缝插针道:“定是怕圣上降罪,又偷偷跑回去了。这少将军,真是胆大包天!皇家猎苑,想来便来、说走便走,实在不将圣上放在眼中!”
“住口。”余庆帝蹙眉:“季川是朕的亲外甥,岂容你胡乱置喙。”
赵登科连忙趴跪在地,俯首道:“奴才知罪!”
“是了。大长公主乃圣上最疼爱的嫡亲妹妹,身份尊贵无比;少将军又是公主府上唯一的嫡子,自然也是圣上的亲人。既是圣上的亲人,此等小事,圣上自然是不会计较的。”宇文行郎道:“倒是赵公公,你只管一心伺候圣上便是,怎还敢妄议起主子的事了。莫不是做这大内总管的位子久了,生出了旁的心思?”
赵登科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罢了。”余庆帝喝道:“出去。”
宇文渊道:“圣上,少将军是救人心切,才孤身闯入狼群,实在手足情深,而一旁的三殿下与九殿下不仅毫不顾及兄弟的安危,还放任畜生肆意妄为,连少将军也跟着受了伤。”
夏侯曜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他说这番话时的神色如何。
皇后问:“伤得重不重?”
“尚不及六殿下。”宇文渊顿了顿:“圣上,娘娘,这话本不该由臣来说,臣又见殿下在圣上面前极力维护两位兄弟,更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暗暗感佩殿下的为人。若非九殿下自己跑来倒打一耙,臣决计不会说两位殿下的半句不是。”
夏侯曜盯着天花板,默默地想,也只有做戏至此时,才能看见这人恭顺一些的模样了。
“你!你胡说!你胡说!!分明是你不喜欢我与三哥,又偏袒六哥,更想泄私愤!”夏侯昀拉住皇后的胳膊:“母后!儿臣是亲眼瞧见的!您一定要信儿臣!宇文渊对三哥说话时,态度倨傲,又不顾三哥与儿臣的意愿,私自射杀了三哥的雪狼!那可是聘羽公主的和亲礼物!过些时日,公主与使者入朝觐见,三哥可怎么向公主交代!且是三哥想息事宁人,还拦着我不让告状的!”
余庆帝道:“一只也未留?”
夏侯昀道:“不错!宇文渊杀了几只,其余的,全是霍刀杀的!”
宇文渊抬起手,制止要上前请罪的侍卫下跪:“臣说过了,当时情形危急,若不当场将那些畜生全部射杀,恐怕六殿下此刻已是一具尸身。若圣上怪罪,也是臣一人之举,臣不曾后悔,还望圣上切莫迁怒旁人。”
余庆帝不语:“……”
夏侯昀道:“不是的!父皇!当时表哥已经拦住那些雪狼了!三哥也叫人去牵了!就是他宇文渊想泄私愤!”
“私愤?何来私愤?九殿下这么说,臣却不敢认。”宇文渊笑道:“家父与圣上相识多年,对臣更是亦父亦师,臣十分感念,遂对诸位皇子一向恭顺敬仰。九殿下所说的‘私愤’,恕臣实在不能明白,且在今日之前,臣与六殿下并不相识,更遑论偏袒一说。”
夏侯昀一时哽住,摇了摇头:“父皇!不管怎样,都是他指使下人故意杀光三哥的雪狼!这铁一般的事实可是儿臣亲眼瞧见的!您不能不管!”
“好说。”宇文渊对霍刀道:“帝后与九殿下俱在此,你不必顾及我。说,喂马所之事,我可有吩咐你动手射杀三殿下的雪狼?”
霍刀道:“不曾。”
宇文渊道:“九殿下,如何?”
“谁不知道霍刀是你的心腹?他自然向着你说话!”夏侯昀怒道:“我的人可都瞧见了!哼!你别想抵赖!”
宇文渊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夏侯昀道:“父皇,儿臣这便去喊证人来!”
皇后看余庆帝的面色逐渐不善,赶忙将人拉住:“你给我站住!少师的人向着少师说话,你的人自然也一样向着你说话!”
“我的证人比他多!!”夏侯昀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母后!您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婢的儿子——”
“住口!”皇后厉声打断,并一记耳光扇向夏侯昀。
一时间,营帐内鸦雀无声。
皇后似是气急了:“平日里,母后是怎样教导你的!要你多学着些你六哥的谦和友爱,你就是不肯听!如今、如今竟敢在圣上与本宫面前说出此等混账话来!我!我今日非要狠狠罚你!”
随即又转过身,施施然地跪在余庆帝面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圣上,昀儿今日是昏了头了!不仅看不好一群畜生,还冒犯了太师,请圣上重重责罚!切莫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宽纵了他!”
“母后?!”夏侯昀大惊失色。
“你给我闭嘴!”皇后怒喝,与平日里那副和蔼慈母的神态,截然相反。
众人看着这对母子,谁都没有说话。宇文渊却道:“娘娘,圣上纵要责罚,也是因着二位殿下不与兄弟和睦——”
“少师说的极是。”皇后打断道:“旸儿与昀儿都是蠢的,以至于连群畜生都看不好,实在该罚!该重重地罚!然他们断不会做出故意伤害手足之事。圣上,曜儿受伤,臣妾心中也痛极了,可臣妾教导的孩子,绝不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还请圣上明察!”
宇文渊笑而不语。
余庆帝弯腰,亲自将人扶起来:“皇后,你对皇儿们一向一视同仁,是天下嫡母、慈母的典范,朕心中明白。朕自然也相信皇后,此事与皇后无关,快起来。”
皇后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用帕子轻轻拭泪:“是臣妾没能教导好这些孩子。看着曜儿如此,臣妾实在是心如刀割……”
“咳咳咳——”夏侯曜“醒”地恰到好处,在榻上勉强支起上半身:“父皇,不是的咳咳咳……并非三哥与九弟的错,也不关少师大人,更不是母后之过,都是儿臣咳咳——儿臣的错!是儿臣体弱,经不住事……”
“好孩子,你醒了。感觉如何?”皇后赶紧去扶:“都是本宫对不住你……昀儿,你给本宫站到外头去!仔细再气着你六哥!”
“母后!!分明是宇文渊先惹我与三哥的!!他根本就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他是在利用六哥来对付我们!”夏侯昀气急败坏地指向榻上的人:“还有你!装什么装!根本没伤着你半根头发丝!是你自己体弱多病!父皇都不叫你跟来,你还偏要来!”
“你!”打眼一瞧,皇后该是极其疼爱这个幼子的,完全拿他没办法。
夏侯曜似是被惊着了,喘息间,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咳咳!!”
“胡闹!”余庆帝终于喝道:“你母后的话也不听了?出去跪着!”
“父皇……?!”夏侯昀有些畏惧,也有些惊讶:“是宇文渊……是宇文家仗着您的宠爱,上上下下,无不僭越!如今连皇子都敢欺辱!父皇您不是也——”
“住嘴!看来是朕许久不曾查问你的功课了,竟不知你如今长成了这般无礼的模样!”余庆帝道:“赵登科,明日喊徐太傅来见朕!”
宇文行郎面上毫无动容,宇文渊则笑得和蔼可亲,这对父子似乎并无半分不适,只端端看戏罢了。
夏侯昀只剩不可置信:“父皇?!”
他自己不肯走,也无人敢上前强拉,一时间只得僵持住。
还是宇文行郎道:“圣上,若不然……微臣带着逆子先行离开?若有传召,微臣必当赶来领罚。”
“这叫什么话?爱卿可千万别吃心。朕这个儿子是心无城府、口无遮拦,又被皇后娇养惯了,并非是冲着爱卿去的。也好,爱卿先跪安吧。”余庆帝对着夏侯昀彻底冷了脸:“看来朕是不必见你的太傅了!朕要亲自治治你这臭脾气!”
“微臣告退。”宇文行郎对儿子使眼色。
“太师慢走。”皇后的神情则略显尴尬。
宇文渊看向夏侯曜,见对方还在咳嗽不止,便一言不发地跟着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