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慈瞪大眼睛,义正言辞地愤慨:“我就算谈,也看不上白钰那样的!”
宋不骄不太相信地看着她,平心而论,白同志长得不错,工作也体面,二十几岁就当上了文教局办公室副主任,以后肉眼可见的有前途,怎么看也是很受欢迎的。
闻慈恨不得伸出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就凭他的身高,就不过我这一关!”
虽然闻慈没谈过恋爱,但那不是没人追她,而是她又懒又挑剔,一是觉得谈恋爱耽误时间,有那时间不如玩乐旅游,二是矮的不喜欢,笨的不喜欢,丑的不喜欢,花心的不喜欢,无趣的不喜欢……这么一层层排除下去,最后单身二十几年。
宋不骄回忆了下,喃喃道:“白同志似乎不矮吧。”
白钰大概是一米七七的样子,加上身板瘦削,也不驼背,看着还挺显个子,而且现在大家普遍营养不良,哪怕在东北,他也不算是矮的那一批。
但闻慈依然摇头,她坚定地握紧拳头:“一米八,是我的底线!”
宋不骄看看她一本正经的脸,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这样灿烂的笑容似乎不常在她身上出现,明艳五官凸显出来,漂亮得像一朵红月季。
闻慈一边捧腮欣赏着,一边说坏话:“而且他还是个细狗!”
“细狗?这是什么意思?”宋不骄一边笑得肩膀乱颤,一边抖着嗓子问。
“嗯……就是他那种瘦巴巴像竹竿子的男的,”闻慈把裙子的短袖撸到肩膀上,屈起自己的右手臂,像健美先生那样用力,从肩膀到上臂显示出微微起伏的肌肉线条。
虽然起伏得不算很明显,但这也是肌肉啊!
当然,这不是她自己练出来的,是原身干这么多年活儿练出来的。
闻慈自豪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然后抹黑白钰,唾弃道:“他还不如我呢,骨头架子!”
她的评价显然带了强烈的个人色彩,且她毫不掩饰。
宋不骄抹了下眼角笑出的泪水,虽然没有顺着闻慈的话抹黑白钰,但也忍不住说:“我本来没这么觉得……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小姑娘。”
别人可不会张口闭口说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算心里有想法,也是闭口不言。
闻慈不仅说,还说得坦坦荡荡,让人觉得要是自己多想了什么,都是自己心脏。
闻慈把这话当作夸奖,笑眯眯道:“我这样好吧。”
“好,”宋不骄赞同地点头,把她撸到肩膀的衣袖扯了下来,又笑出声了,“不过在外面就别说出声了,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白钰嘛,别当着他面说,不好。”
她虽然不让闻慈这么说,但显然不是出于维护白钰的目的。
她说的是“别当着他面说”,意思就是,闻慈私下里可以说!
看来宋不骄现在并不喜欢白钰,说不准还觉得他有点麻烦呢。
闻慈满意点头,她还记着当初宋不骄给自己开医院证明呢,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凭啥插在白钰那坨牛粪上?凭啥!
正好孙大娘他们还没进来,闻慈手痒,掏出自己的笔记本。
“我能给你画幅速写吗?”
宋不骄点点头,“可以啊,”她看过小圆的画,觉得画得很好,自己也有些好奇。
闻慈便抽出钢笔,先吸满墨水,才认认真真画了起来。
很多画家喜欢真实的人事物,不管美丑,有深度才是更重要的,但闻慈就喜欢美丽的,不管是俊美的青年男女、生机勃勃的花草,哪怕草原上一只雪白的羔羊,只要是她觉得美的,那她就会格外有描绘下来的欲望。
眼前的宋不骄就非常美。
闻慈不知道她具体多大,但猜测是二十一二岁,一张非常端正的鹅蛋脸,面颊饱满,桃花眼,高鼻梁,嘴唇有种恰到好处的丰满红润,看起来是非常典型的东方美人。
大概是为了画像,她露出一抹微笑,但不大自然,像是平常不怎么这么笑。
闻慈停下笔道:“不笑也行,保持你平常最舒服的样子就好了。”
宋不骄上扬的嘴角顿时压平,弯下去的眼角也平了,还是那张脸,五官是明艳的花,气质却英气严肃,洗刷去了那些会让人心生旖旎的部分。
是美人,但也可以是一位新社会的女战士。
闻慈画了几笔,忽然又停下笔叹了一声。
“怎么了?”宋不骄有点疑惑,准备站起来,“是这个姿势不好吗?”
“很好,我只是有点后悔没去搞点颜料来,”闻慈歪着头,望了一眼几米外的女人,神色从直白的欣赏变成懊恼,“我应该画油画的,实在不行也得是水彩啊。”
宋不骄不大知道油画水彩是什么,但猜到是彩色的,失笑了一声。
虽然不够完美,但闻慈还是想把此时的宋不骄画出来,画这幅肖像,她比往常更精细、专注,近二十分钟后,她抖了抖本子,让风把墨水吹干,这才让宋不骄来看。
宋不骄走了过来,看到纸上的画,愣了一下。
她没学过绘画美术,但人类天生就具备美丑观念,就和襁褓里的婴儿,还不会说话时就会对着一些美丽的男女伸出手,让他们拥抱是一个道理。
她觉得眼前这幅画就非常美丽。
画上的女人看着熟悉又陌生,神情严肃,眼神甚至称得上锐利,像在审视一份复杂的病例或手术台,明明是黑白两色,但莫名有种浓墨重彩的生动。
宋不骄有点惊讶,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平时都是这样的吗?”
“是啊,你在医院时是这样的,”闻慈想起当时第一眼看到的女医生,忍不住笑起来,“看起来很沉着,很严肃,面对病人会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哈哈,就是笑容有点僵硬。”
宋不骄被她的评价说得不好意思,“很明显吗?”
闻慈笑着用力点头。
宋不骄索性坐在闻慈身边,拿起本子细看。
她一边看,一边感叹道:“我照过一些照片,也挺好看,不过我忽然觉得,还是眼前这张画更像我,”照相的时候会特意换上新衣、整理头发,身体紧绷,眼前这张却很随意。
洗得发软的旧短袖,有些凌乱的鬓角头发,姿态也是自然的。
“我觉得摄影和绘画各有各的美,”闻慈也喜欢照相。
把这张画递给宋不骄,闻慈还有点恋恋不舍,拉着她衣服问:“下回,等我收集好颜料了,能不能给你画一张油画像?”她觉得面对宋不骄,自己好像都有灵感那种东西了。
她可怜巴巴地眨着漂亮的浅褐色眼睛,宋不骄当然不会拒绝,“好。”
一张画,二十分钟,两人的关系似乎亲近了不止两层。
中午孙大娘做饭,宋不骄打下手,闻慈在客厅帮小圆小志画没完成的画,两个孩子看不懂她的进步,只觉得这一张比上一张似乎还好看,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闻慈在大院待到午后,这才背着自己的挎包走了。
今天画画很开心,但是等回到家,闻慈就想起了娃娃点的问题。
十张画只增加了两个娃娃点,她把米白色红星挎包挂到墙上的钉子上,一屁股坐到炕边,就打开系统,面对那还是29的数字,无意识地戳戳点点。
系统当然不会给她什么解释,闻慈是在思考。
这次来画画的小朋友是10个,去掉小圆小志,那也有8个。
闻慈想起给小圆画速写画、让她去给别的小朋友看的那次,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娃娃点大入账,所以印象很深刻,那一回,她足足赚了7个娃娃点。
会不会……闻慈心里冒出一个不太妙的可能。
娃娃点不能在一个孩子上重复刷?
要是这样的话,小圆的娃娃点是在看小志的画时拿到了,后来她有了自己的速写,分给七个孩子,提供了7个娃娃点,所以今天来的这些孩子,大半都是刷过一次娃娃点的!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理由,怪不得她今天只可怜兮兮地入账两点。
闻慈哀嚎一声,系统介绍不是说获得一次娃娃的喜爱是1娃娃点吗?怎么不能重复刷!要是这样的话,那羊毛岂不是只能薅一次?
她不死心,第二天,选了班里年纪最小的同学给她画画,发现娃娃点果然没有上涨。
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接下来的娃娃点上涨缓慢,闻慈哪怕不用【马良的五彩笔】,也攒得很慢。
等多了一个月,校长让她更新宣传板报,闻慈也没多少精神,七中和对面红星二小的娃娃点早收获过一轮了,果然,画完以后,照样蛙声一片,但娃娃点却没涨多少。
但宣传板报这活儿毕竟是自己揽下来的,闻慈还是卖力地完成了。
一转两个月多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底,马上就是期末。
闻慈黑棉袄外套着黑色围裙,还是她最早用的那身,此时染上许多水彩颜料,看着五彩斑斓,还有点古怪的好看,她握着刷子画一一会儿就得往手里哈哈气,搓搓手跺跺脚。
这天气也太冷了*。
一边的岳校长都忍不住说:“要不歇歇吧,进去暖暖。”
“就快完事儿了,”闻慈摇摇头,再次加快了挥舞刷子的速度,赶紧画完结束。
还好这是这学期最后一幅画,不然闻慈真要忍不了了。
她在外面待了两小时,时不时就得进门卫室暖一暖,不然手指头冻僵了,手里的颜料也要冻住了,一大幅水彩板报还没画完,人倒是遭了不少罪。
第32章 工作机会【一修】这可是文教局局长!……
闻慈又往手上哈了哈气,岳校长帮不上忙,从门卫室拿过来搪瓷缸子。
搪瓷缸是闻慈的,热水是门卫壶里的,里面的姜丝和糖是岳校长友情提供,闻慈两手抱着喝了一口,被又甜又辣的滋味儿搞得呲牙咧嘴,又把水咕嘟嘟全灌进肚子里。
热乎乎的姜糖水涌进胃里,冰凉凉的脚似乎暖了一些。
闻慈把搪瓷缸递给岳校长,给自己打气,“有力气了!”
说着,她又拎起画刷颜料,踩上板凳继续画,她站得高高的,岳校长也不像校长,随手拎起大扫帚扫起边上散落的纸块和碎屑,都是从墙上铲下来的,上个板报的残骸。
两人干着活,谁也没往后看。
“小同志,你这是做什么?”闻慈忽然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因为冻得发僵,脖子转得跟慢动作一样,她右手还举着沾满绿色颜料的毛刷,颜料往下淌了几滴,顺着黑色围裙往下,险些滴到棉鞋上。
这棉鞋可是她用系统画出来的,很不好洗!
闻慈睁圆了眼睛,顾不上答话,板凳烫脚般蹦了一下,直到那两点颜料甩落在地上。
她松了口气,还好没弄脏鞋。
闻慈这才有空抬头,看向刚才走过来的两个人。
东北的冬天,对大家冷得一视同仁,刚才问话的应该是是前面的老人,个子不高,穿着朴素的黑色棉袄棉裤,头上戴了顶镶毛的皮帽子,脸被围巾围住了,看不清模样。
他后面的年轻人倒没带围巾,颧骨和鼻子冻得通红,穿了一双皮棉鞋。
闻慈还没开口,岳校长已经敏锐地从声音辨别出什么。
他眼睛一亮,人也不抖了身上也不冷了,挺着腰板就要问好,却见那老人朝他摆了摆手,岳校长一愣,这是不让他问好的意思?犹豫地闭上了嘴。
闻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感觉岳校长似乎认识这老人。
她老实解释:“这是我们学校宣传的对外板报。”
“这是要画什么?”老人又问。
这是来视察的吗?闻慈心里猜测着,一本正经地回答:“马上就是寒假了,这回是宣传过年不停工的,”她说完,岳校长赶紧掏出兜里的样稿,展开递了过去。
穿皮鞋的年轻人伸手接了过来,递给老人看。
样稿用的铅笔,画的是一个手拿钢钎的年轻姑娘,她身穿蓝色工装,脖颈上搭着毛巾,正扯着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旁边的炉子火焰赤红,她脸上带笑,能感受到堆工作的热情。
虽然不明白这些线条是怎么表达出热情的,但老人的确感觉到了这种情绪。
老人看完样稿,又看看闻慈,“这是你画的?”
闻慈已经从板凳上跳下来了,上面的色块基本铺完,只差一点细节的添加,她把毛刷插进颜料碗里搅了搅,点了点头,很积极地询问:“是啊,您觉得怎么样?”
“画得很好,以前学过?”老人笑问。
“自己喜欢,私下里琢磨的,”闻慈没承认,因为七十年代的原身没学过。
说了几句,老人冲她点了点头,便对岳校长道:“你们继续忙,我先走了。”
岳校长“诶”了一声,激动地目送着老人离去,等人走远了,回头一看,发现闻慈又在紧赶慢赶地画画,他搓搓手,忍不住问:“你就不好奇刚才那是谁?”
闻慈都快冻死了,顾不上好奇,手里刷子动作不停,“我猜是比您官儿大的领导。”
岳校长戴着手套的两手一拍,发出一声闷响,“文教局局长!正的!”
闻慈是真有些惊讶了,但手里画画的动作还是不停,几分钟匆匆画完,她赶紧收拾工具往学校里跑,听着耳边岳校长一路上的喋喋不休。
“文教局,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以前文化局和教育局合一起才是文教局!”
“这可是上面提过来的正局长,能力强,特别厉害。”
“刚才他身边那个年轻人?我不认识,应该不是助理,可能是儿子孙子吧。”
闻慈和岳校长没混熟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话这么密啊。
她一路“嗯嗯”“哦哦”地敷衍应着,等进了教学楼,感觉刮在脸上的寒风没有了,才放慢一点脚步,把工具各归各位,而岳校长叭叭完毕,终于心满意足地换了话题。
他看到闻慈手都冻红了,还要在水房里洗手,冻得哆哆嗦嗦,掏出手帕擦干。
然后她从兜里掏出蛤蜊油,往手上搓得特别细致。
早在两个月前,岳校长看闻慈在菜园干活还要戴草帽手套,就知道她是个爱讲究的,八成还不爱吃苦,不过他没觉得有什么,是个人就不爱吃苦,他也爱享受呢。
他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你毕了业,想好去哪个单位了吗?”
闻慈把每个指尖都用油脂润上,摇了摇头,“不知道呢。”
岳校长觑她一眼,“你这还不着急?很有底气啊。”
要知道,自打上高二开始,这帮学生可都急起来了,不是急学习,而是急工作,要是等高二毕业还找不着工作,没单位接收,那可是一定会下乡的。
闻慈“嗨”了一声,无所谓,“我又没兄弟姐妹。”
岳校长想起来了,她属于独生子女,哪怕找不着工作,那也不用下乡。
他摸摸下巴,试探着道:“我听说,市委军属安置处那边,有意思让你去?”
闻慈诧异地看岳校长一眼,“您咋知道的?”
她继续低头搓手,“也就是一个意思,说不得准,而且也不是正式工呢。”
这是孙笑言前几天来找她特意透露的消息,说是要是她去,干三年就能转正。
闻慈知道,这是军属安置处的好意,但她这人,最讨厌条条框框多的工作。
市委的规矩,在全市单位都是最多的。
她心里不太乐意。
岳校长“诶”了一声,不赞同,“那可是市委呢!”
要是说其他国营单位是不好进的话,那市委就是难如登天,起码这几年,市委一直没招过工,哪怕有一两个名额空出来,也是立刻被其他单位和自己人顶上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香饽饽,她居然还犹豫!
说实在的,要是换个人得到这个机会,哪怕临时工,那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闻慈不在乎市委不市委的,不过她瞄了岳校长一眼,“您问这个干啥?”
岳校长露出点踌躇的神色,像是不太好开口,但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们范老师,一直跟我推荐让你留校当英语老师呢,你要是愿意,毕业也可以在咱们学校留下来,只当一年临时的,就立刻转正。”
他说这话有些心虚,毕竟谁都知道,学校老师怎么可能和市委的工作比。
尤其近些年,老师也不是什么好工作。
闻慈倒没想到这个,只是十分惊讶,“范老师?”
她现在和范老师也混得很熟了,主要是期中考试考得好,尤其英语,九十八分,在一众不及格里堪称一骑绝尘,把范老师高兴得连夸三天,但没想到他居然还背后帮自己找工作。
岳校长点头,“夸你夸得不得了呢。”
闻慈嘿嘿笑了声,摇头感叹道:“哎呀,我这还是香饽饽呢。”
岳校长:“……”
岳校长对范老师的想法,是很理解的。
近些年和苏联关系交恶,学校里早不教俄语了,转教英语,但以前除了能出国的富家子弟,哪有谁懂这些?尤其是现在,这些懂英语的人大多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受苦。
七中现在的几个英语老师,都是其他科目的老师自学英语,然后转科目的。
比方范老师,他以前是教语文的,自学的英语比其他老师强一些,就这么硬着头皮教英语了,一教就是好几年,学生听不明白,学得痛苦,他这个老师教得也痛苦。
眼下突然出了个闻慈,很有英语天赋,学得青出于蓝,范老师立刻就把她当人才了。
闻慈摸摸下巴,“您多给点时间,让我想想哈。”
学校里条条框框很多,也麻烦,尤其闻慈也念过书,最知道这帮初高中的学生皮成什么样,哪怕是他们三班,就有好几个不好搞的刺儿头。
而且闻慈觉得,要是看着他们每回考试考个二三十分,自己得气死。
哎,她心里长叹一声。
说实在的,人怎么就不能不上班呢——她讨厌上班!尤其坐班!
岳校长听闻慈这么说,也很理解,“你好好想想吧,这一工作,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以后再想调就麻烦了,”比方他,朝教育局使劲好几年,教育局都改成文教局了,还没成功呢。
闻慈接受建议,“我回去好好想想。”
说完,她搓了搓手,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声音压低了些,“咱们学校,工资多少啊?”
岳校长:“转正后三十二块八毛,实习是二十六块。”
闻慈“嘶”了一声。
岳校长一看就明白她的意思,白她一眼,没好气道:“这是正常工资!全市平均工资也就是三十出头呢,你干上一年转正,就能赶上全市平均水平了。”
闻慈叹一声,倒没有很嫌弃,“其实安置处那边工资也差不多就这样。”
市委的工作更体面一些,但工资嘛,也没高多少。
闻慈心里把两份工作比较了一下,暂时比不出来,岳校长没空和她闲聊,说了几句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教室,把手埋在暖和的围巾底下发呆。
闻慈对着本子,铅笔无意识画着小人,最开始还想着工作,思绪慢慢就跑偏了。
第33章 抢手【一修】关系户vs关系户……
闻慈点开娃娃的画系统,看着数据,幽幽的叹了一声。
这都学期末了,一过好几个月,可【点金的手】里天赋数值却没什么大的增长,现在还是5.3的数字,她虽然每个月都会更新一幅新的宣传板报,奈何周围的小孩羊毛都割过了。
一个孩子只能提供一个娃娃点,这几个月,她辛辛苦苦攒了一百多点,几乎全提升天赋了,只兑换了几回【马良的五彩笔】,画了几身不好买的棉袄棉裤和水果。
现在娃娃点只有可怜兮兮的8个。
闻慈拍拍自己的脸,鼓舞自己:8是发!吉利!
但士气到底没有提上来,她撑着下巴看着那个【宿主天赋数值:5.3】,心里发愁。
红星二小、七中、军区家属院,甚至是布鞋厂这一片住的小孩们,娃娃点基本全收获过了,她现在有时候一天都得不到一娃娃点,最高的时候也没几个。
再这样下去,她连【马良的五彩笔】的3个娃娃点都要用不起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闻慈早试验过了,必须是靠画画这种方法才能收获娃娃点,要是靠什么零食玩具,虽然孩子们也很喜欢,但是系统不计入娃娃点,她必须得让自己的画传播出去才行。
可现在这年头,这么敏感,她想去街头免费写生都不行。
怎么找到能让更多孩子看到画、合法合规、还不被揪小辫子的方法?
闻慈对这事已经愁了好久,也没想到什么主意。
走廊里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重重叠叠,是高二的学生们学工回来了,闻慈关掉系统,等大家进来,熟稔地接受大家的赞美。
大家已经习惯了,闻慈不去学工学农的时候都是被校长叫去画板报,但一回来看见校门口的新板报,还是很激动,哪怕看了好几个月,回来也会跟闻慈夸张地夸赞一番。
闻慈笑盈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陈小满吸着气坐下来了。
“怎么了?”闻慈正和后桌说话,疑惑地看她一眼。
“没事儿,单纯冻的,”陈小满摇摇头,解开挡住大半张脸的围巾和帽子,又低头解手套,普通的毛线手套,解开时十根手指头都冻得红通通,有点发紫了。
闻慈把脸转回来,小声问:“怎么不戴你的皮手套?”
上周末见面时,她们俩一起逛了百货大楼,陈小满那天手上戴了一双黑色的皮手套,翻毛的,特别暖和,脖子上的围巾也是真羊毛的,没那么笨重,但是更保暖。
但现在陈小满身上穿的戴的,都和大家差不多,围巾也换成粗毛线了。
闻慈同意她要低调,但低调也得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吧。
陈小满捧起双手,往手心哈了口气,两手来回搓着,冻僵的指关节还有点不自然的弯曲,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大家都这么穿……也还好。”
说着,因为在教室身体开始回暖,又狠狠打了个哆嗦,舒了口气。
闻慈叹气,掏出蛤蜊油递给她,“抹点,别冻裂了。”
她平常很注意保暖,因为棉花票和布票都不够,所以直接用【马良的五彩笔】画的保暖衣物,都是构思的最好的材质,柔软舒适,保暖又不笨重,所以不担心冻伤。
陈小满打开棕色的大贝壳,挑了点黄色的固体油膏,继续哈气搓手。
蛤蜊油不贵,像闻慈这种大的才一毛多,个头小的才几分钱。
很多同学都会用这种蛤蜊油,尤其冬天,可以代替雪花膏,一回来,冻得哆哆嗦嗦的许多人都开始往手上抹蛤蜊油,还有几个保暖不够的同学,甚至在抹冻伤膏。
范老师最后进班级,也是打了两个冷战,搓搓手臂,才拉下围巾总结今天的学工。
东北的冬天黑得早,才四点半,天就黑得透透的了。
今天学工回来比平常迟了一些,范老师也不废话,简单说了几句,就布置了今天的作业,赶在五点打放学铃之前,让大家收拾好书包,尽快回家。
连陈小满和闻慈也不在放学后闲逛了,告了别,就赶紧各自飞奔回家。
闻慈裹着黑色长棉袄,微微低头,把脸埋在围巾里,感觉羊毛线被哈气蒸得湿漉漉的。
一回到家她就开始烧火,她还是不大会烧这种土灶,十月的时候托孙笑言帮忙弄了个煤炉子,秋天一直用煤炉子做饭,但到了冬天,不得不重新学用土灶。
外间的火灶连着里间的炕,一烧起来,炕就热了,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要是不烧,整个屋子冷得跟冰窖一样。
引火的时候不得不摘下手套,触碰着冰冷冷的木头,闻慈蹲在炉子前叹气叹气。
橙红的火苗小小一簇,在碎木屑上面越烧越大,转眼就烧到了底下的柴火,闻慈看火点起来了,赶紧往里面塞了几根不粗不细的柴火,看彻底烧起来了,这才起身准备做饭。
东北的冬天蔬菜匮乏得要命,除了白菜就是萝卜,哦,还有酸菜。
闻慈当然不会腌酸菜,她家里现在的一坛子酸菜,是孙大娘热情地帮她腌上的。
本来家里还剩二十斤白菜,这是用街道发的冬储白菜票买的,孙大娘的意思是把剩下的都腌成酸菜,毕竟他们城里没有地窖,要是等过几个月才吃的时候,就该放坏了。
闻慈答应着,但等孙大娘走了,还是只腌了一半。
新鲜的白菜终于吃得差不多,闻慈觉得自己都变成白菜味儿了。
她从坛子里夹了一颗腌到浅黄色的大白菜,闻了闻,酸味扑鼻,特别上头,她切了四分之一,准备做一顿酸菜炖大骨,至于肉骨头,自然是放在院子里冻着的。
闻慈用【马良的五彩笔】画的肉,一画就是半扇排骨,冻在外面,俨然是天然冰箱。
闻慈从箱子里捞出几块肉骨头,是肋排边缘的那个部位,长得不匀称,正适合炖酸菜。
一块酸菜,几块骨头,要是别人家看了,指定说闻慈这一顿太浪费,烧了这么多柴火,却只做了这点儿够一顿吃的,但闻慈不爱吃剩菜,这样刚好。
她炖上酸菜骨头,在上面放了蒸笼屉子,又放上一个前几天做的冻馒头加热。
等锅里的香气越来越浓,一做好,闻慈就美滋滋吃了起来。
她这几个月食量很大,个子也窜得很快,她原来在三班算是女生里矮的,现在却窜了好几厘米,一下子到了女生里的平均水平,但她觉得自己还能再长一长。
其实她现在还不到17岁呢,怎么着也能再长两年的。
闻慈把肉骨头啃得干干净净,这是她现在节俭的好习惯。
吃了一块,她刚准备拿第二块,院门忽然传来了拍门声,“小闻?小闻!”
闻慈一愣,这是,孙笑言的声音?
她急忙擦了擦手,把挂在衣柜里的棉袄裹在身上,就揣着手跑去开院子门,一打开,果然看到孙笑言的脸,她冻得颧骨通红,眉毛和眼睫毛上都挂着一层白霜。
“你怎么来了?”闻慈吓了一跳,把她往屋里拉。
孙笑言把院门关上,急匆匆拉着闻慈往里走,口中急道:“我刚知道个消息,好像有个领导家孩子听说了安置处有人要退休,想进来,我得赶紧过来告诉你!”
市委里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是这个领导家孩子来了,那闻慈怎么办?
闻慈一愣,“啊?”
孙笑言推开屋门,暖烘烘的热气带着股酸菜炖大骨的香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等进了里间,小门一关,感觉冰冷的手脚开始回暖。
她舒了口气,顾不上感叹闻慈的晚饭,赶紧追问:“你咋想的?”
“我咋想的……”,闻慈其实没什么想法,就算进不了市委也没关系,她现在还能留在七中当英语老师,但话不能这么说,她挠了挠头,“要不我们坐下说?”
孙笑言解下帽子手套,搓着手坐下,神态异常严肃。
闻慈见多了孙笑言活泼开朗的样子,有点不大适应,问:“你吃晚饭了吗?”
“我吃过了,”孙笑言说,看着桌上大半盘子的酸菜骨头,又咽了咽口水,她的确是吃过饭才赶来的,但吃的是炖白菜,就有点油星子,哪里比得上肉。
闻慈道:“吃过了也能再吃点,”说着,去外间拿了个碗和筷子过来。
她夹了块肉骨头放到碗里,又把筷子递给孙笑言,“快吃点暖暖。”
闻慈坐回炕上,继续啃自己的肉骨头,含糊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孙笑言赶紧解释:“安置处不是有个老人要退休了嘛,她没儿没女的,当然不会有人接班,按理来说这个工作名额就还回来了,哦,就是那个我们处长说让你试试的位置。”
闻慈啃着骨头点头,是的,要是正常退休没人接班的话,那还有退休金可以领。
孙笑言继续说:“本来这个消息没放出去,但不知道哪个领导知道,过来打听。”
她掰着指头数了又数,脸色更不好看了,“光我看见的,就有两个人来找我们处长问,这还不算私底下来打听的呢。你要是想来市委,那得赶紧点了。”
闻慈为难,“我就算想去,也还没毕业啊?”
就差一学期就能拿到高中毕业证了,她当然不会这时候辍学。
孙笑言却道:“学校那边好说,你学杂费照样交,一样去考试,肯定能毕业的。”
闻慈呆住,“这真行?”
孙笑言看她还不紧不慢的样子,以为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表情更加严肃了,“处长是真心想给你一个机会的,这不,她特意来提醒我,要是你想来,三天内就得给她消息,不然其他人那边就真推不掉了。”
闻慈咬了下筷子尖,心里叹气,“好,我抓紧考虑考虑。”
“那你尽快啊,”孙笑言不放心。
说完正事,孙笑言起身要走,闻慈赶紧拦住,“这么急干什么?”
“我还得回家呢,”孙笑言摆摆手,按下她的肩膀让她继续吃,“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说这事儿的,你好好想想,正好大后天是周一,你要是有答复,中午就来市委找我哈。”
闻慈赶紧应了,从抽屉里摸了个橙子出来,“你拿回去吃。”
孙笑言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水果了,咽咽口水,坚决不要,“你留着自己吃,”话没说完,闻慈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把橙子塞进她兜里,还拍了拍。
“改天请你吃饭啊,”闻慈笑眯眯道:“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橙子都塞进兜里了,再推也难看,孙笑言只好道:“等你来市委上班了,再请我吃饭吧。”
第34章 海报装修【一修】大妈,你们电影院招……
送走孙笑言,闻慈再次拿起筷子,吃饭的食欲都有些下降了。
她在心里不停地比较市委烈属安置处,和七中英语老师的工作,平心而论,前者更好,哪怕是得先当三年临时工,工资也和老师的正式工差不多,而且也更安全。
但市委的领导多、规矩多,这种政府机关,肯定人心眼也多,没有七中的环境自在。
而选七中的话,岳校长脾气不错,也不死板,其他老师也比较好说话,但学生们又很难搞……
好的坏的混杂在一起,闻慈想得脑袋都开始疼了,也下不定决心。
她一口咬下最后一块骨头肉,把盘里剩下的几筷子酸菜都吃了,拍拍饱胀的肚子,决定明天再说——明天是周六,她下午有的是时间慢慢思考。
第二天,闻慈吃完早饭,穿得暖暖和和的去学校。
昨晚下了雪,今天格外的冷,但干净的雪路踩起来“嘎吱嘎吱”的很有意思,闻慈不敢走快,怕哪块雪底下有成型的冰,要是踩上去,人就会“刺溜”一下滑倒。
一路战战兢兢走到学校,闻慈感慨,这么走一冬天,她腹部核心都要练出来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范老师带大家复习课文,点闻慈来读。
闻慈尽量隐藏自己的英语水平,但语感这个东西,就像小孩子的心情一样遮掩不住,哪怕她再遮遮掩掩,这半年来还是被人发现英语很好,当然,他们只以为她是语言天才。
她朗声读着课文,发音标准而流利,听在范老师耳中,不住点头。
同学们也点头,闻慈音色好,念课文也好听,至于听没听进去内容嘛,另说。
闻慈读完坐下,陈小满在桌子底下海豹鼓掌,小声说:“好!”
闻慈失笑,但她现在是范老师的重点关注学生,没有开口,也悄悄地鼓了两下掌。
等下课铃一响,大家就欢呼起来,“放学咯!”
今天是周六,只上半天课,陈小满也高高兴兴收拾书包,把作业和课本放进挎包里,就挽住闻慈的胳膊,“走!咱们去坐公交!”
前几天吃了闻慈的橙子,她很不好意思,约好了今天下午请闻慈看电影。
他们买的电影票是下午一点钟的,来不及回家吃午饭,所以,两个有点小钱的女孩子决定去国营饭店,月底了没有肉票,吃点素菜也不错。
因为要去市第一电影院看电影,所以两人要去那附近吃饭。
很巧,市第一电影院在市委附近,走路五六分钟的距离,所以两人去的那家国营饭店,就是闻慈请岳瞻吃过一次、还碰到白钰的那家红旗饭店。
两人随便填饱肚子,便高高兴兴揣着票去电影院。
市第一电影院可不光是排号在前,它的规模,也是白岭市最大的。
这家电影院足足有三层,据说是几十年前外国人主持建造的,外墙漆成了黄白二色,尖顶如塔,很有种苏联的异国风情,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墙面被日照和雨水浸得斑驳。
新一场电影马上就要开始,许多人踏上台阶往电影院里走,年轻男女很多。
这场电影是《决裂》,今年首都制片厂新出的。
闻慈虽然来七十年代已经有了半年,但一直没看过电影,主要是现在的电影就那几种题材,她不是很感兴趣,但陈小满请她来尝试,她还是很好奇的。
走进电影院,她先注意到了了一楼大厅里的几个工人。
一进门就是一面墙,顶上印着“为人民服务”,下面正被工人们叮叮当当的敲打着。
他们在墙面上安上一层框,很大,不像是要镶什么东西,而像是圈定界限似的,框位于墙面中间,正好是大家一进来就能看见的高度,足足一人高,一米宽。
闻慈看着这长方形的竖框,感觉到一种诡异的熟悉。
她拉了拉陈小满的袖子,“这是在装修吗?”
陈小满也看到了工人们,不止这面正对电影院门口的墙,楼梯旁边那面墙上也有工人在忙碌,钉子敲在墙面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听得她有点疑惑。
好奇的不止她们俩,前面进来的一个青年,直接问了扫地大妈。
“大妈,咱们第一电影院是要翻新吗?”
“不是,”扫地大妈摇头,解释道:“上头说要搞什么宣传,以后出什么新电影啊,都要在上头画东西,叫,叫什么水报——”
旁边插过来一道声音,“海报?”
“对对对,就叫海报!”大妈猛点头,“小同志你知道这个?”
闻慈哪能不知道,几十年后电影宣发,全网络都是铺天盖地的海报呢。
她心脏跳得有些快,舔舔嘴唇,试探着问出了声。
“这海报是不是得要画师啊,大妈,你们这儿招人吗?”
扫地大妈一愣,用力摇头,“我不知道啊。”
说着,也不杵着扫把在大厅闲聊了,刷刷刷一边扫地一边往二楼去,动作十分快。
闻慈没追,周围好多人呢,就是问了大妈也不会说。
陈小满目睹了闻慈的行为,吃惊地睁大了眼,小声问:“你想来电影院?”她不知道烈属安置处的事儿,但范老师有意让闻慈留校教英语的事儿,她知道一点。
闻慈没否认,“我想找个能画画的工作。”
这样方便赚娃娃点。
先前没想到,可眼下一看,要是能在电影院当画师的话真不错。
工作环境和内容就不说了,她也不太清楚,但光能画大海报就是件好事儿,现在大家都没什么娱乐,电影院一上什么新电影,那都是人满为患的,是个人都想看。
尤其第一电影院这种大单位,建筑规模大,人流量也大,这不是为她天造地设的好工作吗!
越想越觉得好,闻慈恨不得现在就毛遂自荐。
她拍拍胸口安抚自己,先跟陈小满验了电影票上二楼,比起几十年后,现在的影厅当然是简陋的,尤其是硕大笨重的老式放映机,闻慈还是第一次见。
她新奇得很,左看看右看看,和陈小满找到位置坐下。
电影还没开始,等了快十分钟,幕布才幽幽亮了起来。
《决裂》是一部关于大学姓“资”还是姓“社”的彩色电影,投到白色幕布上,不算很高清,不过闻慈没太注意,她心不在焉地想着电影院画师的事儿,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办。
陈小满倒看得很认真,时不时惊呼一声,中间还捂着嘴默默流了泪。
闻慈被她吸引,也开始专注地看电影,等两小时结束,意外得觉得还不错。
这部电影节奏激昂,喜欢拉人物大特写,有点传闻中样板戏的特征,每个演员的姿态都铿锵有力,哪怕是走动挥臂间,看起来也都是专门训练过的。
难道主角都是演过样板戏的?闻慈猜测。
影厅里的灯“啪”一下打开,闻慈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刚才在一楼碰见的扫地大妈拎着扫帚进来,麻利地打扫地上的花生皮,其他人都开始往外走,闻慈却拉了拉陈小满,放慢脚步。
一直等到大家都走光了,她凑到大妈身边,小声叫:“大妈?”
扫地大妈正刷刷扫地呢,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鞋,把她吓了一跳。
她一抬头,发现是之前在楼下问她招工的小姑娘,她警惕地握着扫把,一副作势欲走的样子,“咋啦?小同志,你不会还要问那事儿吧?我可不知道啊。”
“我就悄悄问问,”闻慈说着,从兜里摸了把糖,塞到大妈手里。
扫地大妈四下看看,见影厅里其他人都走光了,这才把糖塞进口袋。
她压低了声音,“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不过你就别想了,肯定是内部招工的,起码也得是内部推荐,不可能给外面放消息的。”
闻慈“啊”了声,饶是有了猜测,仍然忍不住有点失望。
她不死心,“那就没有招*考、面试之类的了吗?”
扫地大妈摇头,“这我哪知道,都是经理的活儿,不过招人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下周装修完,好像就要画、画海报了。你就别想了,现走动都来不及呢。”
看闻慈实在失落,大妈还安慰了一句,“我们电影院不好进,要不你去其他小影院试试?”
闻慈眼前一亮,“其他电影院也招画师?”
“应该吧,画这个是上头下来的宣传要求,那还能有的电影院干、有的电影院不干?”扫地大妈说了一句,又赶紧提醒,“出去别说是我说的啊。”
闻慈答应下来,又道了谢。
等出了影厅,陈小满见到闻慈站在走廊里左看右看,就是不往楼下走。
陈小满疑惑,“咋啦?”
“我想看看经理在不在,”闻慈说,她不认识经理,尝试着去问了下门口检票的人,但刚问出来,对方瞅了她两眼,就见怪不怪地摇头。
“经理在外头开会呢,不在不在。”
闻慈失望,礼貌询问:“那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检票员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闻慈。
闻慈出了电影院,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雪的冷风,长叹一声,她转身和陈小满告别,“我得出去找人打听一下,不能和你溜达了,我们明天见啊。”
明天是周日,按理说应该放假,但三班年底有个特殊任务,明天他们得去排练英文歌。
陈小满挥着戴皮手套的手,“明天见!”
闻慈小跑到公交站旁边,等回到家附近,就直奔隔壁的街道电影院而去。
第35章 节目排练【一修】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家街道电影院规模不大,只有一层,尤其刚从市第一电影院回来,更显得这家电影院昏暗逼仄了,闻慈一眼看到电影院正在粉刷外墙,还有扛着梯子的工人在往里走。
她心中一喜,看来扫地大妈说得没错!
闻慈走进街道电影院,四下看看,只看到柜台后有个正打毛线的检票员。
她走了过去,“姐姐,请问你们经理在吗?”
原本懒洋洋的检票员听到这声甜蜜蜜的“姐姐”,耷拉的眼皮都抬了起来,看闻慈脸上笑盈盈的,样子特别讨喜,态度不知不觉好了点,“你找经理干嘛?”
闻慈作乖巧状,“我听说文教局要求下辖各电影院作宣传海报,市第一电影院那边都已经在筹备了,所以想看看咱们街道电影院的准备情况。”
听听,下辖、筹备、准备情况……听起来多专业的词儿啊。
检票员被唬住了一点,但不多,“你是?”
闻慈继续乖巧,“我是咱们街道的,现在在市七中上学,姐姐你知道七中门口的宣传板报吗?”她停了下,见检票员点点头,才继续说下去,“学校每个月的板报都是我画的,所以听说电影院要开始画海报,我来学习一下,取取经。”
检票员恍然大悟,“噢,这样啊。”
她倒没怀疑闻慈的身份,她看着的确是个学生样儿,还背着小挎包,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给你叫经理啊,是他不在,这两天他都搁外面开会呢。”
闻慈:“……”
她试图挣扎,“那我在这儿等的话,能等到他人吗?”
检票员摇头,继续打毛线,“够呛,他都是开会开到快下班,直接就回家了。”
闻慈从街道电影院走出来的时候,觉得胸口都冰凉凉的。
她忧伤地叹了口气,把两只手揣进另一只袖子里,摸着自己的胳膊取暖,知道今天恐怕不会有结果了,一个两个都在开会,八成开的是市里的集体会议。
但安置处那边,闻慈周一就得给答复了,她难得有点焦虑。
她回到家就开始思考自己的人脉圈。
孙大娘、宋不骄是军区的,岳瞻孙笑言是市委的,还有三班的学生老师……思来想去,她认识的跟文教局沾边的,居然只有岳校长和白钰。
白钰是文教局办公室副主任,虽然不清楚到底做什么的,但还是个小领导呢。
但闻慈可能去求他吗?
不可能!
她这学期偶然碰见过白钰两次,一次是在文教局来七中的检查,一次是在百货大楼里,倒是宋不骄那边,她暗戳戳打听了两回,发现两人交往也不算密切。
白钰倒是常来找宋不骄,十次里有八次被拒绝,居然也不见生气。
闻慈觉得,这是因为白钰还有其他备胎,比方在百货大楼碰见的,那个和他一起的姑娘。
闻慈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明天去跟岳校长打听一下。
文教局文教局,文化教育不分家嘛,说不准他知道点消息呢?闻慈乐观地想着。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刚到学校,闻慈就连着三班其他学生被范老师带走了,“市里要求提前重审春节晚会节目,咱们现在就得去大礼堂彩排,大家等会儿好好表现啊!”
闻慈站在队伍里,意兴阑珊,盯着校长室紧闭的大门发愁。
范老师注意到她的眼神,“你找校长有事儿?他刚才来了趟学校,又开会去了。”
闻慈:“……”
体制内是天天开会吗!
想到这里,闻慈心里默默给安置处工作扣了一分。
三班还是第一次集体外出行动——如果不算一起去机械厂学工的话。
班里一共三十八个人,今天一个不缺,没坐公交,大家走着去白岭市大礼堂花了十几分钟,但人多,似乎也不觉得冷,一路上兴奋极了,但难得没有唠嗑吵闹。
他们都在低着头默默背歌词,还有人不嫌手冷,举着抄了歌词的纸看。
“Redistheeast,”
“risesthesun,”
“Chinahasbroughtfortha……”
陈小满也在低低地唱着,她性格内向腼腆,但唱歌时声音倒是清澈有力,而且很有节奏感,所以她被范老师安排站在第一排的最中间,算是大家的领唱。
她激动得不行,很怕出错,一路上都在练习,一句歌词以外的话都顾不上说。
其他同学也练习得认真,有些人忘记怎么发音了,也不用跑到最前面找范老师问,直接问闻慈就好——全三班唯一一个不上台演出的顾问。
闻慈给大家纠正发音,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还是很有耐心。
她不上台,是自己提出来的。
上个月学校要出《东方红》英文歌的节目,选中了三班,有范老师在,三班的英语水平虽然没多好,但比其他班级还是强一些,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最开始,范老师是想把领唱交给闻慈的。
在他看来,闻慈发音最漂亮,最流利,而且说话音色也清脆悦耳,肯定能当好领唱。
但不出一个小时,他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跑调成这个样子?
闻慈不仅自己跑调,她还会带着周围的人一起跑,大家一起唱得奇形怪状,满脸茫然,范老师试图纠正,最后发现自己都开始找不着调了。
于是他明白,英文是英文,英文歌是英文歌。
范老师放弃让闻慈领唱,转而想让她混在人堆里光张嘴不出声,但她不太乐意。
闻慈自己争取,不参演这个节目,帮大家纠正英文当场外援助。
范老师看她态度坚决,只好同意,同时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场面。
范老师带队,闻慈辅助,领着其他同学去彩排审核。
彩排是在这次春节晚会表演的最终场所,也就是大礼堂,就在市委几百米外,旁边还有一众机关单位,比如商业局、文教局等等,这一片堪称白岭市的政治中心。
三班赶到礼堂外面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了许多人。
这回文教局通知彩排审核的消息很突然,据说是因为有个合唱节目出了成分问题。
对于大多数经典老节目来说,这个审核不值得担心,有影响的,就是三班这种合唱英文歌的,虽然近两年和花旗国关系不错,但在这种全市的大型机关晚会上,还是不太保险。
范老师对着学生们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担忧,怕节目被拿掉了。
范老师让大家保持安静,掏出一个工作牌,递给门口审核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看了眼,在纸上记录,“市七中?来得有点早啊,还得一个小时才到你们。”
“我知道,”范老师忙道:“我先带学生们来排练排练。”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把工作牌还给他,指了指身后大门:“大声排练恐怕不行,前面观众席会听到,你们可以先去后台等着,不用在外面冻着了。”
范老师忙道谢,回到三班前面,板着脸叮嘱大家保持安静。
这是绝大多数同学第一次进白岭市大礼堂,兴奋得不得了,忙保证绝对不说话。
范老师这才带着大家进去,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市礼堂,前面的排练都是在学校里进行的,这回第一次正式彩排,也是审核,要是这一关过不去,节目就要没了。
他在工作人员的引路下,带大家走到后台,被惊了一跳。
后台里乌泱泱全是人!
人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闯入耳中,有种鸟类扇动翅膀低频率的嘈杂。
范老师没有出声,把三班的学生们带到一块角落,把空间让给其他正准备上台的人,听到身后起了一些蚊子哼哼似的小声,学生们在惊呼:“《红色娘子军》!”
是的,周围这些女同志都是《红色娘子军》的舞蹈演员。
范老师回过身,窃窃私语的学生们立刻捂住了嘴。
他咳了一声,招招手示意大家围过来,用气声小声道:“你们好好复习歌词,不准大声,要是谁忘了读音,就来问我或者闻慈,总之,等会儿不许掉链子!”
大家点头如捣蒜,没人想失去这个荣誉。
虽然没什么物质奖励,但等晚会那天,可是能让市长都看到自己表演的呢!
大家齐齐掏出了歌词纸,开始默背或小声念诵,只有闻慈,好奇地四处张望。
她听过《红色娘子军》,好像是个芭蕾舞剧,也是现在不多的能公开演出的文艺剧目之一,时代地位十分高,再看那些舞蹈演员,也是一个个精气神十足的样子。
闻慈望了又望,看到她们脸上的妆,画得很重,清晰描摹出了五官轮廓,方便观众看清。
她溜到范老师旁边,小小声:“老师,咱们不化个妆吗?”
“嗯?”这个问题涉及了范老师的盲点。
范老师顺着闻慈的目光往周围看去,还真是,周围表演节目的大多化了妆,别说女同志,连有些男同志都化了,看得浓眉大眼的,形象特别出挑。
他有些犹豫,“我们这儿都是学生,化妆不好吧?”
闻慈却是另一个意见:“不化妆的话,脸上没颜色,底下观众会看不清脸吧……要不等会儿大家唱的时候,您在底下观察一下?”
观众席肯定离舞台上有段距离,到时候灯光一打,估计人脸都是扁平模糊的。
范老师想想,觉得也是,“也行,那我等会儿观察一下。”
闻慈眼前一亮,立即道:“那我先去打探一下,”说罢,就小跑着一溜烟走了。
范老师:“?”
你干嘛去!
第36章 装模作样【一修】白同志知道有哪些单……
范老师想叫住闻慈,又怕打扰到别人,只能无声地张着嘴,伸长胳膊,眼睁睁看着闻慈凑到了一个舞蹈演员身边。
“姐姐?”
正在补眉毛的舞蹈演员听到声音,扭头看到个陌生的女孩子,小脸圆润,面皮白净,看着跟剥了壳的嫩鸡蛋似的,此时小鹿似的褐色眼睛眼巴巴望着自己。
舞蹈演员多看了两眼女孩子的漂亮脸蛋,“你叫我?”
“嗯!”闻慈很知道怎样讨喜,她样子乖巧,指了指后头的三班,眼睛又黏在了舞蹈演员的脸上,“姐姐,你这化妆品是哪里买的啊?唔,我替我们班同学问问。”
1966年起,口红这类高级化妆品国内就不卖了,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买到的。
舞蹈演员看了看手里的眉笔,了然。
她态度很好,笑着说:“小妹妹,这个你们可能买不了,我们这是文工团特殊工种才能买的,”不过她看闻慈很可爱的样子,笑吟吟问:“要不要给你也画一个?”
闻慈心里失望,果然普通人是买不到的啊。
她摇摇头,“谢谢姐姐!不过不用啦,”说完,挥挥手,又一溜烟跑回了范老师身边。
范老师低头问:“你打探啥去了?”
闻慈叹气:“化妆品啊。哎,特殊工种特殊供应,咱们是用不上的。”
范老师不大意外,随口道:“要是最后真能上台,拿红纸涂个红嘴唇就得了,”说完顾不上闻慈,又走进了三班的学生堆里巡逻。
这首歌学了快一学期,其实没什么问题,闻慈无事可做,继续四处张望。
到《红色娘子军》上台的时候了,一队身条挺拔的年轻姑娘列队上台,很快,乐声就响了起来,后台空出来一片,没有人流遮掩,闻慈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位熟人。
“岳同志?”她小幅度的挥了挥手,打招呼。
岳瞻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闻慈。
他神色讶异,看到闻慈后面几十个面容青涩的学生,才有些明白,和身边拿着文件夹的人说了些什么,朝她走了过来,低声询问:“你们七中也有节目?”
这次春节晚会,市里很多单位都出了节目,也有学校参与,他只是不知道七中也在。
闻慈走得离三班远了点,免得打扰同学,“对,岳同志你也有节目吗?”
她好奇地看看岳瞻,上下打量一番,大高个儿,长得好看,穿着长长的黑色棉袄都比别人英俊几分,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对方唱歌或者跳舞的样子。
难道是诗朗诵?
闻慈的想法都写在脸上,眼睛咕噜噜转着,很像活泼得过了头的小动物。
岳瞻无奈一笑,“我今天是代表市委来的。”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这是有些赶时间的意思,闻慈忽然想起一桩事来,抓紧时间,立刻小声问:“岳同志,你知道文教局最近在搞文化宣传吗?”
岳瞻颔首,“怎么了?”
“你知道电影院海报的事吗?”闻慈又追问。
“海报?”岳瞻想了想摇头,“没有听说。”
闻慈有些失望地停下了脚步,看来岳瞻真不知道,她不再打扰,“那我没事了,再见。”
岳瞻一走,闻慈转头,好巧不巧,碰到一个自己昨天还记起过的人。
白钰。
十二月末的天气,一向注意形象的白钰都裹上了长棉袄,藏蓝色,愈发显得他一张小白脸斯文俊秀,瞧着人模人样,还挺唬人——这是闻慈带了十层负面滤镜后的评价。
他看着闻慈,露出两分惊喜笑意,“好巧,又见面了闻同志。”
闻慈:“……”真倒霉啊又碰见你。
她露出一个假笑,随口问道:“白同志怎么在这儿啊?”
“闻同志忘了吗?我就是文教局的,”白钰浅笑,扬了扬手里的蓝色文件夹,颇有种手握权力的意气风发,“我负责后台统筹,也负责引导你们这些节目。”
三班还得上台,闻慈对他的脸色客气一点,把嘴角往上抬了抬。
闻慈一笑,嘴角的梨涡凸显出来,清澈的眼睛也弯得很漂亮。
见多了她的阴阳怪气,突然见到好脸色,白钰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甩掉这种诡异的想法,神色更加温柔亲切,眼神如水,亲昵道:“闻同志好像长高了一些?”
闻慈摸摸自己的头顶,没反驳,“是吧。”
白钰心中一喜,要是以前,可是自己说一句闻慈得刺两句的!
他心中暗想,难道是闻慈长大一点开窍了?
他正准备把柔情蜜意的氛围延续下去,就见闻慈眨眨眼睛,端着一张蜂蜜似的甜笑脸,声音也脆生生的,说出一句和氛围毫不相符的话。
“文教局最近在搞文化宣传吗?”
白钰:“……”
他刚泛起春潮的大脑迅速干涸,笑容勉强,“闻同志问这个做什么?文化宣传不是都搞了一年了吗?”说着,试图说些什么,把话题拉回亲昵的那部分。
闻慈却意兴阑珊起来,失望地“哦”了一声,就准备绕过他。
白钰一愣,急忙拉住她的手臂。
在被闻慈当众甩开之前,白钰收回手,端着谦谦君子的微笑,只有声音,显出几分按捺不住的咬牙切齿,轻声道:“闻同志想知道什么?我们去一边说?”
闻慈歪头想了想,梨涡又露出来。
“好呀。”
闻慈和白钰站到一边,身影被来往的人遮挡着,看得影影绰绰。
白钰的语气温温柔柔,“闻同志是有什么事想问?”
闻慈倒不至于把想去电影院的事告诉他,别说帮忙,她都怕白钰使绊子,她只是问了句:“我听说文教局下面的单位也要加强宣传了?”
电影院都要升级服务画海报了,怎么不算是加强宣传?
白钰“嗯”了一声,目光专注地望着闻慈,“你也听说了?”
闻慈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浮起来一片,她按捺住转头就走的冲动,忍耐着搓搓手臂,好声好气道:“是啊,感觉这次力度很大,这样的话,是不是很多单位要招工?”
她没瞒着这个,主要是想跟白钰打听消息,也瞒不住。
白钰果然一下子猜到了,“你是想问这个啊?”
他望了下闻慈埋在围巾里的小脸,没多少孩子气,只有少女活泼爽快的气质,脸上出现一点微笑,声音低低柔柔,“也是,你都要高中毕业了呢,是要想一想工作的事了。”
话说得正经,可那点黏黏糊糊的尾音听得人浑身难受。
闻慈缩在兜里的手握成拳头,忍住!
她继续打探,“白同志知道有哪些单位招工吗?”
“知道啊,”白钰轻飘飘说完,嘴巴刚要张开,身后就传来一道急切的轻喊声,“白钰?白同志!”他扭头一看,发现是文教局打配合的同事在叫自己。
白钰看了一眼,很遗憾道:“呀,我这会儿忙,要不中午请你吃饭,顺便说这事好不好?”
说完,对她笑笑,拎着文件夹慢悠悠走了。
闻慈:“……”
她把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忍不了了,这种马男主跟她矫揉造作个什么劲儿呢!
闻慈气呼呼扭头,回到三班的人堆里。
距离到三班的节目还有一段时间,陈小满哪怕早把歌词和曲调记得烂熟于心了,也特别紧张,闻慈搓了搓她冰凉的手,“不怕不怕,你唱得可好听了!”
陈小满吸了口气,“我一定会好好唱的!”
闻慈鼓励地用力点头,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快到三班上台了。
今天只是彩排,37个学生从侧边登台,一个个僵硬得步子都快不会走了。
范老师站在舞台侧边的阴影里,觉得浑身发麻,手脚冰凉,想找人说说话,但扭头一看,背后空空如也。
诶,闻慈人呢?
闻慈其实早溜到了台下。
礼堂的舞台上打着灯光,三班的学生们还在准备道具,她扫了眼舞台正前方坐着的几个人,都是市里负责这事儿的领导,她从侧边猫着腰过去,溜到了视野更好的观众席里。
大多数人都在后台忙,舞台前面人不多,闻慈躲在这里没人看见。
三班第一次大合唱,她当然要找个好位置欣赏。
闻慈趴在观众席的椅背上,手托着腮,等大家终于站好,音乐声一起,还没等欣赏呢,就听到身边传来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
“小同志,你干嘛呢?”
闻慈扭头,见到三四个陌生人,样子有种体制内坐办公室的感觉,她默默站直身体,对着为首问话的老人乖巧回答:“我听他们唱歌,”指了指台上的三班。
“你们是同学?”老人和颜悦色地问,“那你怎么没上台?”
“我跑调,”闻慈老实脸,“影响大家发挥的效果。”
老人一愣,像是没想到这个答案,开怀笑了起来,他脸上挤出细细的沟壑,语气里带着肯定,“你们是七中的学生吧。”
闻慈点头,又好奇,“您认识我?”
她看看老人的脸,很陌生,但是,她迟疑了下,“我怎么听着您的声音这么耳熟呢?”
老人笑而不语,转而问道:“你是高二的学生?”
闻慈:“是的。”
老人点了点头,很欣慰似的,“那马上就可以毕业工作了啊,这样很好。”
闻慈更糊涂了,这到底是谁啊?
不过总归是个领导,可能官还不小,她看着跟在老人身后的几个人默默地想。
她始终作乖巧学生状,但老人很健谈,还问她,“小同志毕业打算做什么啊?”
“我打算……”
闻慈诚实地叹气:“我打算的其实还挺多,但人家可能不要我。”
第37章 面试【一修】白钰:闻慈居然敢放他鸽……
要是有选择的话,闻慈更倾向于美术馆、杂志社、画报之类的职业,但这不是进不去嘛。
就一个电影院,感觉有点兴趣,却连一个面试机会都找不着门路。
光这么想着,闻慈都觉得自己好可怜,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老人被她的回答逗笑,身后的人脸上也露出几分古怪的笑意。
这小姑娘很有意思,也不露怯。
但老人不开口,他们也就安安静静装不存在,听到老人很好奇的开口,“看你这小同志的脸,也是幅聪明相,成绩应该不差吧?能跟我说说你的打算吗?”
闻慈眨眨眼,试探着出声:“就,电影院?”
“电影院?”老人仰头回忆了下,摇了摇头,“最近似乎没有大规模招放映员吧。”
“不是放映员,”闻慈搓了搓手,忽然有点紧张,“我昨天去看电影,发现市里几家电影院都有工人装修,似乎是以后要专门画海报,我问了一下,但画师好像不对外招工。”
要是对外招工的话,消息早就散出去了。
“这样啊,”老人点点头,“各个电影院已经开始招美工了?”
闻慈以为这是在问自己,一愣,刚要回答,就见老人身后一个穿蓝棉袄的中年女人开了口,声音十分利落,“已经定好了,明天统一面试。”
这是谁?
闻慈看看蓝棉袄女人,不认识。
老人又问:“来面试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蓝棉袄女人答道:“大多是和电影、美术相关的,有自学画画的电影院老放映员,有美术馆的同志,也有学生,但是我们确定家里长辈是搞画画的,很有水平。”
简而言之,都是些要么职业相关、要么家学渊源的人。
闻慈哪也不沾,自然拿不到面试机会。
老人摇头,爽朗道:“不要这么局限嘛,我们没看到的地方,也有一些画画很不错的人,”他语气很和蔼,稍稍扭头,问身后的几个人,“小魏,你们看过七中门口的板报没有?”
蓝棉袄女人点头,“看过,的确画得很好。”
老人就笑起来,指着闻慈说:“那板报就是这小同志画的嘛。”
闻慈接受到几道惊讶的视线,后知后觉,终于想起来老人的声音。
这不是她前几天给学校画板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那个老人嘛?当时他戴着围巾和帽子,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双眼睛,所以她才没认出来。
当时岳校长说这老人是谁来着?
闻慈回忆着,眼睛慢慢瞪圆,“局、局长?”
文教局正局长!
老人“诶”了一声,还是没什么架子,笑眯眯道:“小同志记性蛮好,还能认出我啊。”
闻慈讪讪,“这时候才认出您呢。”
天啊,还好她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老人笑笑,“你们班的歌都要唱完了,你快过去吧。”
他背着手带着人慢悠悠走了,穿得普通,样子普通,看着和外面溜达的老大爷没什么不一样,但闻慈觉得,现在这背影莫名多出了一股高人气质,还是慧眼识英雄的高人!
闻自封英雌慈美滋滋地想到。
穿蓝棉袄的女人没走,她看了看闻慈,开口道:“既然这样,你明天也来参加美工考试吧?明天上午九点钟,在市第一电影院,不要迟到。”
闻慈心中一喜,“谢谢您!”
蓝棉袄女人又看她一眼,刚才没认出局长时也是您您您的,是个有礼貌的学生。
她刚准备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了下来,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明天考试既要考文化,也要考画画,你带铅笔、橡皮和一支钢笔来就行,其他东西电影院会准备的。”
闻慈笑盈盈保证,“好的,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说完,她看着蓝棉袄女人离开,这才脚步雀跃地走出观众席,跑向后台。
这会儿三班的节目都唱完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范老师一回头见到闻慈,顿时板起了脸。
“我碰到领导了,被问了几句话,”闻慈说完,见范老师脸色急了起来,忙解释道:“和咱们节目没关系,不是坏事儿。不过老师您知道结果了不?”
她左右望望,同学们脸上的紧张还没完全褪去,染上了几分终于结束的放松。
提起这个,范老师也愁眉苦脸的,“不知道呢,说明天会把结果送到学校。”
闻慈安慰道:“咱们节目唱的是《东方红》,应该没事的,”不过她其实也不确定,于是转移了话题,“老师,我明天要请假的话,找您就行吗?”
“请假?”范老师瞅她一眼。
“嗯,有点急事儿,”闻慈没说自己去面试,毕竟面上了还好,这要是面不上,岂不是有点尴尬,尤其她最后要是回七中当老师的话,有种把学校当备胎的感觉。
范老师心里挂念着节目的事,没多问:“行,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闻慈心中一喜,赶紧点头。
三班彩排结束,闻慈就大摇大摆溜走了。
中午忙完,白钰正准备找闻慈,却怎么也找不到,一问同事,才知道那个漂亮的短发女学生早就走了,顿时脸色难看得要命。
她居然敢放他鸽子!
……
第二天一大早,闻慈坐公交去市委站。
此时还不到八点,她当然不是去电影院,而是去找孙笑言,孙笑言上回说了,最晚拖到周一就得给她结果,眼下就算电影院面试不成功,闻慈也打算告诉她不去了。
要是电影院考不上,她就留在七中。
虽然学校也是国营体制内,但和市委比起来,规矩还是少很多的。
一想到市委里到处都是领导,她见到谁都得打招呼问好,闻慈就浑身难受。
闻慈守在市委门口,等孙笑言来了,就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孙笑言急得不行,看她态度坚决,忍不住叹气,“你就算不用下乡,那也得找个好工作啊,这……唉!”说着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闻慈知道她是好心,忙道:“你放心,就算不来市委,我也肯定有工作的。”
“真的?”孙笑言狐疑。
她倒是还想追问,但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她不得不告别闻慈,“等周日我去看你啊,到时候咱俩再说!”
闻慈没拒绝,目送她离开,慢悠悠去国营饭店吃早饭。
她要了碗豆浆和馅饼,馅饼是纯肉的,两毛钱一个,还要一两粮票,但是皮薄馅大,一咬起来汁水四溢,不知道师傅怎么调的味儿,滋味特别足,反正她吃得心满意足。
刚吃了两口,就听到一道磕磕巴巴的声音,“同、同志,我能坐这儿吗?”
闻慈四下一看,发现其他桌子还真坐满了,于是咬着馅饼点点头。
坐下来的是个少年,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皮肤白,显得耳朵和脖子红得快要滴血。
他不敢看闻慈,把手上的素阳春面颤巍巍放到桌上,因为手抖得太厉害,面汤溅出来一点,崩到闻慈这边的桌子上。
他本就红的耳朵更红了。
“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声音抖得像闻慈是恐怖片杀人犯。
闻慈很有礼貌,“没事。”
她继续啃着自己的馅饼,余光好奇地看着少年,他还是不敢看她,筷子夹着面,吃得很快,像是很想把它一口倒进嘴里然后走人,但面太烫,他一不小心就烫到了舌头。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筷子掉了一根在桌上。
闻慈没忍住,喉咙里溢出一点笑声。
少年:“……”
他似乎听见了,身体一僵,羞愧得快要把脸埋进桌子底下。
闻慈赶紧咳了一声,以示自己不是笑话他。
她见少年还是保*持蜗牛的姿势不动弹,心道坏了,赶忙开口:“我不是笑你,真不是,你是附近的学生吗?”她看到少年身上没解下来的挎包,忙转移话题。
少年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你,你也是吗?”
他一直低着的脸终于抬了一点,看清他脸的时候,闻慈歪了歪头,少年戴了双厚瓶底眼镜,但白皮肤狗狗眼,看起来眉清目秀的,红着脸的样子让人很想凑近吓唬。
他鼻梁上有颗褐色小痣,就像点睛之笔的那个“睛”一样,愈发显得可爱。
怎么感觉像只金毛幼犬?
注意到闻慈在看自己,少年的眼睫快速扇了两下,又垂下去。
闻慈笑眯眯道:“我是市七中的。”
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是上课时间了?闻慈又看看少年,他虽然背着很学生气的旧挎包,但看着是瘪的,不像是装了很多课本,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闻慈没问,等吃完馅饼,又一口口喝光豆浆,就放下了勺子。
没有抽纸可用,她现在已经习惯了随身带手帕,拿手帕擦擦唇角,对折了一下,又擦擦指尖,她看眼手表,已经八点四十了,这才起身。
对面的少年这会儿也吃完了,连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站起来,还怕闻慈误会似的,磕磕巴巴解释:“我、我也要出去,”怕闻慈以为是自己故意跟着她。
但闻慈“哦”了一声,神色根本没变,把手揣进兜里往外走。
闻慈出了国营饭店,往右边走。
少年跟上。
两人一起走了两百米,少年亦步亦趋在她身后,似乎忍不住了,“我、我去电影院。”
低如蚊蝇的一句话说完,他就越过了闻慈,急匆匆往左拐,迈进了市第一电影院的楼梯,还没等松口气,就见闻慈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好巧,我也来电影院。”
狗狗眼少年:“……”
第38章 临摹考试【一修】你从小学画画?……
闻慈走进大厅,顺手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大厅里站了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年纪看着最大的也才三十多岁,他们并不往楼上影厅走,几个人聚在大厅边上一起说话,也有一个人独自站着的。
闻慈和少年一进来,二十多双眼睛就齐刷刷扫了过来。
闻慈毫无变化,少年的脸颊却红得像要滴血了,下意识转身,结果对上闻慈抬起来的眼,他嗫喏着,像是觉得这一个人比后面一堆人好应付,居然主动开了口。
“你、你也是来面试的?”
闻慈收回打量其他人的目光,“是啊,我叫闻慈,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林,”苏林声音很小,怕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是苏林。”
闻慈看其他人都是二三十岁,一幅在社会摸爬滚打好几年的老练样子,就示意苏林去旁边,苏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跟上,跟她走到了西北角。
闻慈率先发问:“苏林同志,你知道我们等会儿考什么吗?”
苏林单纯得要命,什么都说,“要考文化,还要考画画。”
这和昨天蓝棉袄女人说的一样,闻慈又问:“那你知道画画考什么吗?”
苏林摇头,见闻慈似乎有点失望,他赶紧道:“我猜,是、是跟电影有关的画。”
要考画师、哦不,现在叫美工,考试当然是和电影有关的。
闻慈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但也不失望,扫了眼二十几个竞争者,许多人都在暗暗打量别人,她小声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面试消息的啊?”
苏林犹豫了下,摇头,“我、我和他们不太一样。”
闻慈有点惊讶地盯了他一眼,但没追问,继续打量别人,“你从小学画画?”
她记得,昨天蓝棉袄女人说过,面试的人有学生,家里长辈是学画画的。
没有回答,闻慈疑惑地扭过头,发现苏林脸色发白,眼睛直愣愣地发呆。
他身体摇晃了下,像是要晕倒,闻慈吓了一跳,赶忙抓住他手臂,“你没事吧!”她看苏林的样子像是低血糖,但是刚吃完一碗面,应该不至于吧?
不管了,她从兜里摸出一颗奶糖,剥了皮塞进他嘴里。
甜甜的奶香味唤醒了苏林,他眼球迟钝的转动,涣散的目光聚焦,看清闻慈担心的脸。
他抿抿嘴唇,尝到一点粉末似的甜,感觉被她握住的手臂隔着棉袄发烫。
“我没、没事。”
闻慈放下心来,收回手,“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
苏林个子长得很高,但是很瘦,像竹竿子,哪怕穿着棉袄也能看得出里面一架骨肉单薄,他皮肤很白,但不是那种健康润泽的白,是那种毫无气血的苍白。
他这样子有点像闻慈刚穿来的时候,但又不像是被家里虐待的。
他身上穿的棉袄七八成新,刚才摸了下,还算厚实,刚才还能在国营饭店吃面,虽然只是八分钱一碗的素汤面,但那也是国营饭店啊。
他这样子,有点像是以前吃了很多苦,现在境况刚好起来的样子。
两人说了几句话,也许是那颗糖,苏林总算不紧张到磕巴了。
八点五十五的时候,电影院大门再次被推开。
一只纤细的手推开玻璃门,又掀开门前挂着的挡风被,大家看过去,发现进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哪怕穿得和别人一样厚,但身上多了些精心的点缀。
她解开围巾,把被压住的发辫撩到胸前,发辫用蓝色棉手帕扎着,上面还带着黄色碎花。
这位女同志扫了眼大家,没作声,有种少见的恬静淡漠气质。
只有见到闻慈时,她目光顿了一下。
闻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上回见到这位女同志,还是秋老虎的天气,对方穿着漂亮的天蓝色布拉吉,踩着小凉鞋,和白钰一起逛百货大楼,两人有一面之缘,但莫名对彼此的印象还挺深刻。
闻慈对她深刻,是因为这是男主白钰的二号女主——于素红。
闻慈有点诧异,但转念一想,于素红是美术馆的,也就明白过来了。
她算是专业人士呢,来面试美工不奇怪。
但于素红见到闻慈,十分诧异——上次在百货大楼碰见过一次,她问了白钰这是谁,知道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二女生,家里没什么背景,除了好看,也没什么特殊的。
她是怎么知道面试的消息的?
于素红虽然心中疑惑,但并没有上来询问的打算。
她也不和别人交流,独自站在一边,看着清清冷冷的,等听到楼上传来一点脚步声,才掀起眼皮看了眼,一直淡淡的面部表情终于多了点生动。
下来的是第一电影院的经理,她扫了一圈众人,拿出一张点名册来。
闻慈看看经理身上的蓝棉袄,这不就让她今天来面试的人吗?
原来她就是第一电影院的经理!
经理严肃地点名,听到一声“到”就在上面打个勾,没有让人自我介绍的环节,闻慈数了数,加上自己一共是31个人,八成是原定三十个人,昨天意外加上一个自己。
不知道最后招几个美工啊,她有点愁。
闻慈就是最后一个名字,在这个手写上去的名字上打了个勾,经理抬起头来。
“先进行文化考试,大家跟我上楼。”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后,经理率先转过了身,这种不拖泥带水的做事风格显然让大家不太适应,闻慈倒是很乐意,要是能成功进来,这个领导起码不是废话一箩筐的。
她顺着人流往前走,苏林没有往人堆里挤,也跟在她身后。
三十多个人进了布置好的考试间,分别落座。
文化课考试自然考的是文化,有一些年纪较大的人惴惴不安,自己不念书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做题,等试卷拿到手里,顿时长出一口气。
试卷很简单。
闻慈扫了眼卷子的两面,心里却有点忧愁,看来没法通过文化考试脱颖而出了啊。
她无声地叹口气,拔下钢笔盖,开始答题。
考场上一人一桌,经理监考,她站在最前头,偶尔下来转一转。
画海报无所谓美工的文化水平,这场文化考试只是走过场而已,今天来面试的都是念过书的,学历最低的也有小学,学历最高就是念完了高中或者夜校的。
经理扫了眼闻慈的卷子,内容还没看出来,先注意到了那手好字。
字倒是挺漂亮。
经理走路很轻,几乎不留下什么脚步声,转了一圈,又回到考场前头,时不时看一眼手表,一共才一小时的考试,还剩半小时的时候,闻慈就放下了笔。
不是她成绩多好,是这卷子真的很简单,念完小学就能拿一百分的那种。
闻慈搁下钢笔,用余光瞄了眼其他人。
基本上都还没停笔,苏林像是写得差不多了,来回翻动着卷子正在检查,闻慈看他这么认真,虽然觉得文化考试成绩应该没多大用,但还是低头检查了一遍。
实在无事可做,她开始撑着下巴发呆。
等到闻慈忍不住打哈欠的时候,于素红忽然举起手来,下巴微抬,“我答完了。”
话音一落,还没写完的人顿时急了起来。
经理走过来,拿起她的卷子,检查了下名字,“你可以出去转转,十点钟之前回来。”
于素红交了卷子,却不离开,在考场里端端正正坐着,还没答完的人心里暗暗的急躁起来,加快写字速度,有些实在不会的题看了又看,逼得鼻尖渗出汗来。
经理盯着手表,时针刚指向十,她就抬起头来。
“大家停笔。”
试卷收上来已经到了上午十点钟,经理把手里一沓卷子在桌上抖落齐整,对折抱在怀里,这才道:“咱们都知道,为了响应上面的决策,咱们市里要丰富文化教育,发展文化活动,要陆续跟上大城市发展的脚步。比方这回招的美工,大家都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吧?”
这是经理今天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大家的腰板都直了起来。
“画海报的!”
“没错,”经理点头,“以后上面的电影下来,都是美工最先看了,再画成海报向大家宣传,所以这是一份非常要紧的工作,很考验大家的美术功底。”
说完,她拉开角落一张空桌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沓A纸来,看着是黑白的。
“咱们的第一场专业能力考试,先考临摹。”
经理随手把画纸分了四沓,让四个第一排的人往后传,有人拿出最上面的一张,瞄一眼后头的,发现都是一模一样的画,顿时放下心来,这样最公平。
闻慈坐在最后一排,拿到的也是最后一张。
她捻了捻黑白二色的纸,上头印着的是个手臂横在胸前的军装战士,目光坚决,眺望远方,身体姿态是半侧的,体现出肢体的刚硬有力,非常有气势。
闻慈看经理站着不动,就估计这场应该是不提供彩色颜料的。
果然,经理说:“这场考临摹,考试时间一个小时,大家把铅笔和橡皮拿出来吧。”
三十一个人还是原先的座位,各自对着一张画纸,闻慈不急着动笔,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原木铅笔盒,供销社买的,式样简单,比塑料的便宜,还更符合她的审美。
铅笔盒里铅笔、橡皮等一应俱全,每一根铅笔都削好了,拿起来就能用。
经理又发下来一张空白画纸,比方才的画稿大上两圈,是A3的,明显是不让大家照着原稿的比例照搬,这样一场简单的线稿复刻,就足以把画画的门外汉刷出去。
发下“试卷”,经理一直关注着底下的候选人,有的面露难色,有的下手果断。
美术馆的于素红动笔最快,神态自信,然后是苏林,他爷爷以前是美术协会的,哪怕前些年不敢沾这些,可哪怕私下里偷偷学两手,那肯定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和这两人相比,其他人虽然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但也未免稍逊一筹。
这31人里,经理不确定的只有一个人。
她看向坐在最后面的闻慈。
闻慈正拿着铅笔,在空白的纸面上比划,动作不紧不慢,有种平心静气的从容。
怕打扰到大家,前半小时,经理一直站在前面没动,后半个小时,才走到一列列座位的间隙中间踱步,目光掠过两边的画纸,看到觉得好的,就多看上两眼。
她先看到于素红的画,已经初具雏形,心里暗暗点头。
走到最后面,左手边是苏林,右手边是闻慈,经理先看了看苏林的。
第39章 竞争对手【一修】怎么都穿越了还要被……
见到半成品的黑白肖像,经理眼睛亮了几分。
她不懂美术,但她看过不知道多少场电影,审美水平是有的,她一看苏林那画,哪怕还没画完,就觉得够生动、够活气,仿佛真有一个军人的影子戳在那儿似的。
苏林神情专注,用完大半的半截铅笔歪着,在人物身上涂抹。
“刷刷。”
“刷刷。”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经理的到来,直到手腕微动,铅笔跟着换了个角度,忽然从中间一扭——“咔嚓”一声,笔芯直接从中间折断了!
黑色线条猛然歪斜,苏林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先是发愣,然后露出几分惊慌。
他就带了这一支笔!
苏林懊恼极了,下意识左右看看,这才发现经理居然站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涨红了脸,小声恳求:“经理,我、我能借一支铅笔吗?”
他声音很小,但考场里没人出声,只有刷刷的画画声,因此还是有些突兀。
经理转过身,扬声问了一句,“大家谁有多余的铅笔吗?”
没有回应。
考场里有点微末的尴尬,但大家都装作听不见。
谁会给竞争对手送笔?尤其是经理在那个小男生身边站了好半天,明显这人画得很不错。
他们也不怕经理生气,毕竟三十个人呢,只要都不借,那就是法不责众。
经理神色微沉,刚准备出去让人找铅笔,就察觉自己的胳膊被什么碰了碰。
她低头,就看到自己身边,伸过来一只抓着铅笔和小刀的手。
经理有点讶异,把东西递给苏林,余光看见那只手立即缩了回去。
经理传递东西的时候还有点疑惑,这铅笔都是削好的,怎么还要小刀?就见苏林感激地拿过小刀,在铅芯处磨了几下,在桌子一角落下几撮黑灰。
他握着削过的铅笔在空气里挥了挥,松了口气,继续刚才中断的线条。
噢,原来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笔习惯。
经理看苏林重新投入画作之中,转过身,准备看看刚才提供帮助的另一位学生,这才发现闻慈头也没抬,手上铅笔不停,好像全世界只有眼前这些黑色线条似的。
她的状态,看起来和苏林很像,都没给经理投来哪怕一分的关注。
经理的目光在闻慈的脸上停顿了下,目光下移,才缓缓看向她的作品。
这一看,她又吃了一惊!
苏林和于素红的进度在大家中算快的,人物都已打好轮廓,在不断填充细节,而闻慈笔下的这幅画,却比他们俩还要快上一大截,已经在细化最后的阴影了!
她的画和原稿上的极其相似,比例一模一样,完全像是等比例放大的。
要不是经理看着闻慈笔尖不断,简直要怀疑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
太不可思议了!
经理脚黏在地上,定定看着桌上的画,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穿军装的战士脊梁挺直,有力的铁臂横在胸前,拳头紧握,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地眺望远方,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值得瞩目似的,让人一看,就明白他的专注坚定。
帽子下人脸的阴影、拳头握紧的纹路……甚至连军装上衣的褶皱都栩栩如生!
这不像临摹,简直像是原模原样的印刷!
经理看了足足好几分钟,直到发现有人不安地偷偷回头,反应过来自己在后面站了太久,这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再次经过于素红的画时,她看了一眼,心里没什么波澜。
于素红察觉到经理驻足,停笔抬头,看了一眼经理。
经理和她对视了一眼,不作回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扬声提醒道:“还有十五分钟。”
十一点一到,经理让大家停笔,自己亲手把画纸一张张收了起来。
她收的时候会看一眼上头的画,画得好的、不好的,心里都有了数,等收到苏林和闻慈的画纸时,她扫一眼画纸,眼神微动,抬眼对两人赞赏地点了点头。
收起三十一张画纸,她拿出一个文件夹,把它们都夹了进去。
大家不知道别人画的怎么样,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彼此张望。
包括于素红,她在经理收画纸时转头看到了,经理收那两个少年少女的画纸时慢些,还对他们俩点了头,而收到自己的画纸时,却和对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她心中有些不舒服,还有些疑惑,难道他们俩画得比自己好吗?
考试也考了两小时,经理道:“下一场考试半小时后开始,大家这会儿可以休息一下,上个厕所。”说完,便带着两沓刚才考试的“卷子”走了。
经理一走,底下便躁动了起来。
“你们画的怎么样?”
“这画好难,我感觉我画得不像。”
“不知道我们下一场考什么?”
大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苏林没有参与。
他扭头看着闻慈收拾笔盒,把手里的铅笔和削笔刀一起递过来,红着耳朵小声说:“谢谢你,”要不是闻慈,就算经理给他出去找笔,肯定也要耽误几分钟了。
闻慈都忘了自己还借出去东西,铅笔递到眼前,才反应过来。
她淡淡道:“哦,没事。”
苏林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不佳,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有点茫然。
闻慈把已经合上的笔盒打开,铅笔和削笔刀一起放进去,塞进挎包。
还有半小时才到下一场考试呢,她坐在座位上,伸个懒腰,两只手臂在桌子上交叉,往前一趴,脸就埋进了暖融融的两只袖子中间,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往这里走来正准备搭讪的人步子一转,只好对上了一边的苏林。
“小同志,你们刚才画的怎么样啊?”
“啊?”苏林被人堵在桌前,脸皮紧张得泛红,但还是回答道:“应、应该还行吧,”声音犹犹豫豫,听起来并没什么底气,甚至比其他人还要心虚几分。
那人胸口一松,回头看看闻慈,犹豫半天,还是轻轻推了下她的胳膊。
这姑娘一看就是性格活泼开朗的,又是学生,八成脸皮薄。
闻慈倒不是真想睡觉,她只是现在单纯的不想说话。
考都考完了,对答案除了影响心情还能有什么用?尤其是经理刚才收画纸的时候,她瞥到一眼苏林画的……闻慈把脸从胳膊里抬起一点,声音郁郁,“干啥?”
这人一愣,忙笑笑,“就是问问你觉得刚才咋样啊?”
“还行吧,”闻慈回了一句,又把脸“啪”一下摔回了臂弯。
她看着心情不好,难道其实画得不好?
这人思索着回去,和几人窃窃私语一阵,这两人毕竟年纪小,他们不太在意,左看右看,想找那个美术馆的于素红问问,却没看到她的身影,原来早就出去了。
离十一点半还剩几分钟,经理回来了,苏林犹豫着伸手,轻碰了下闻慈的肩。
闻慈慢吞吞坐起来,眼神清醒,没有半点打盹儿后的迷离,只是脸颊闷得有点红,她扫了一眼苏林,在他傻乎乎打招呼之前扭过头,盯着面前的桌子生闷气。
为什么!
谁能告诉她!
为什么来面个试还要碰上一个天才!
闻慈气呼呼鼓起腮帮子,胸口一起一伏,恨不得拿铅笔扎苏林两下,一解心中郁气。
她现在【点金的手】天赋数值是5.3,对她来说,已经能明显察觉到画画水平上的进步,就像一个看山是山的普通人,现在终于有了点“看山是水”的意思。
半只脚踩在小天才的门槛上,结果,碰上个真天才!
闻慈刚才只是惊鸿一瞥,却也能看出苏林应该是学过一点美术,但不多。
他画画的手法很粗糙,有种未经系统打磨的天然质朴,构图比例甚至还有点拙劣。
但那又怎样?
灵气是掩盖不住的!
他的画,就好像一个活人的魂儿披了层不太合身的皮囊,虽然外在看起来没那么精美,但一看那眼睛,就知道画上人的情绪——它是活生生会说话的。
好像璞玉,表面有点坑坑洼洼的缺陷,但稍微一打磨,就能裸露出里面的无瑕美玉。
苏林就是这块天生的璞玉,看到他,闻慈就想起了自己是块朽木。
她赚了那么多娃娃点,提升天赋数值,可到现在还是比不上人家天生的……闻慈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开始痛了,不对,她现在没有遗传心脏病!
深呼吸,再深呼吸,几个回合后终于平静下来。
算了,被那么多天才打压过,也不差苏林这一个。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闻慈心里还是郁郁,怎么她都穿越了还要被天才的光芒晃瞎眼啊!
她咬住牙关,赚娃娃点!必须赚娃娃点!
只要她获得更多小孩子喜欢,那就能提升天赋数值,总有一天,她这个假天才可以超过真天才!闻慈踌躇满志,撸起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开始考试,在电影院大展身手。
苏林不知道闻慈在想什么,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心里有些打怵。
她是不是不舒服?
他犹豫着要不要关心一下,又不好意思开口,心里还在天人交战,最前面的经理已经开了口,“大家都到齐了,下面第二场专业能力考试,我先请大家看个电影。”
看电影?
大家茫然,跟着经理往外走,进了一间空荡荡的的放映厅,这间放映厅比较小,一共31个人就坐满了大半位置,闻慈走在后面,坐到了最后一排。
经理站在幕布前,开口道:“这场考试的题目,就是依照这部电影,创作一幅海报。”
第40章 力压群雄【一修】这场考试的题目,就……
今天的电影放的是《艳阳天》,上映没几天的新片子,在市里火得很。
市第一电影院各方面的条件都是市里最好的,不仅建筑、规模,连放映设备都用的35式固定放映机,双机,每到影片交接的位置就能立即接上。
因为现在是使用胶片放映,一个电影要分好几段,很多只有单机的电影院换片子时就要“休场”,观众们得等着这段空白,一直等到放映员接上新的胶片。
所以说,市第一电影院的放映效果更好,大家都愿意到这儿来看电影。
考生们纷纷落座,盯着幕布,心中有点惴惴不安。
直接就考画海报了吗?
他们虽然很多人会画画,但也是画些生活上的人事物,可海报是对着一部电影,而且这部电影还不能重播,他们只能看一遍,等出去就得尝试动笔了。
怎么画?画什么?很多人的心里都没底。
有人举手,“经理,我能要一张草稿纸吗?”
看到好的画面时,拿张纸打个草稿,免得等电影最后看完了,都忘了前面演了什么。
他这么一提,立刻有很多人举手想要草稿纸,经理索性给每人发了一张。
《艳阳天》是95分钟,经理没留在放映厅,直接走了。
电影还没开场,不知道谁忽然苦笑一声,“我前几天就听说来了这部新片子,但片源紧张,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直接看了,哈哈,还没花钱。”
这张电影票两毛五一张呢,他们三十一个人直接免费了。
立刻有人附和,“我听说过这部电影原先的小说,好像还出了小人书,可惜没看过,”不然,要是知道剧情,就比其他两眼一抹黑的人赢在了起跑线上。
幕布亮起,放映厅里的声音顿时消失,只剩下激昂的音乐声。
闻慈其实喜欢看书,但这半年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艳阳天》身为这个时期不多的还能售卖的小说,她还真的和班里同学借来看过,便认认真真盯住了电影。
它的故事开始于1956年,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遇到了灾荒,民兵排长身为群众的正面人物,带领大家抗饥荒、获丰收,在这个过程中遭受了反动分子的诸多阻碍。
当然,最后坏分子被民兵排长挖出,是个很正义的结局。
故事情节和小说里的差不多,闻慈看着电影,觉得还原度还挺高的。
等影片最后的音乐结束,放映厅就亮了起来。
虽然有草稿纸,但大家其实没怎么动笔,因为画面过去的太快了,一个构图好的画面,几秒钟就闪过去了,来不及在纸上临摹,最多只能勾几根线条,大致有个轮廓。
气氛有点紧张,一时间居然没人站起来。
经理掐着点走进来,“大家都出来吧。”
拖也没用,大家站起来陆陆续续往外走,又回到刚才那个布置成考场的房间,每个桌面上都多了一张四开的画纸,桌子一角还有洗笔杯、颜料、调色盘、一根刷子。
连个画架也没有,条件非常简陋。
这是让他们画水彩海报的意思了。
彩色显然和黑白线条是不一样的,几十个人默默回到座位,但和原先的位子不一样。
有许多人往后坐。
闻慈虽然不理解,但原先的位置被占了,她只能往第二排坐,旁边好巧不巧就是苏林,而右手边,于素红拎着包施施然落座,扫了她一眼。
闻慈莫名有种自己被包围了的感觉。
她摇摇头,甩开这种奇怪的感觉,试了试刷子和调色盘,颜料都是提前分好的,份量不多,也就是刚刚够用,估计是物资难得,怕他们浪费。
现在还是物资紧缺啊,连市第一电影院这样的大单位都这么节俭。
闻慈打开颜料盒,熟练地调色。
手艺怎么样,看人动手就能初见端倪。
闻慈手法娴熟,像是操作过千百遍一样,行云流水,手腕转动间,在颜料上搅动的动作简直称得上优美,和暂时还没动作的的其他人相比,上手迅速。
他们还没下笔,闻慈已经不紧不慢地开始了。
这次经理给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不算非常紧张,但也绝不宽裕。
闻慈一开始画画就全神贯注,忽略了身边的苏林和于素红,笔下几个人物轮廓渐渐成形,经理站在前面,离得不远,视线在第二排不住地徘徊。
其他人包括苏林,都只画了一个人物,闻慈却一上手就是四个人形。
正脸不好画,侧脸更不好画,闻慈大手笔地一下子铺开了几个人物,动作非常果断。
经理很想走过去看看,但怕惊扰了大家,只能站在两米外远观。
一直等到两点三十五分,她道:“好了,大家停笔。”
水彩画还没干,要是这时候收起来,会互相蹭脏,所以经理没有急着收上来,于是,其他人纷纷探着头左看右看,反正笔都停了,也没法抄袭。
看到别人画得好,心中懊恼,看到画得没自己好,就暗暗松了口气。
闻慈前面的人扭过头来,忽然“呀”了一声。
“这是你画的?!”
闻慈前面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同志,当了十年电影放映员,一直在电影系统里的,自学画画,回头看到她画的海报,原本细细一条的眼睛瞬间瞪开了。
不说别的,哪怕光说难度,闻慈这幅画就比他们高一大截。
她足足画了四个人物!
而且这些人物主次得当,看起来十分有画面感——一个主角人物居中,身体侧坐,一副挥舞手臂激昂讲述的姿态,身边的三人或坐或站,位于他周边,右边女性侧立,后方男性正面躬身,左下角的人物蹲在地上,是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一共四个人,只有最后面的人物露了正脸,其他人要么是侧脸,要么是后脑勺。
放映员扭着脑袋看了半天,虽然姿势不方便,但还是看出了这幅画的好。
他忍不住问:“你是从小学画画吗?”
“自学,”闻慈一直拿这个说法来解释,但今天也许是有苏林在身边,她感觉到自己说这话时,对方也看了过来,那眼里真心实意的惊羡就跟刺儿一样,扎得她心里怪怪的。
好像装模做样的李鬼碰见了真李逵。
闻慈意兴阑珊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索性扭头问:“你学过吗?”
苏林没料到她会问自己,紧张地坐直了,磕磕巴巴道:“小、小时候学过一点。”
“你这几年没怎么画过吧?”闻慈却道。
苏林“啊”了一声,更紧*张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闻慈心想,自己又不是眼瞎,再好的天赋是体现在作品中的,但手法的笨拙和生涩也掩盖不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只要稍加练习,天才的光芒没人能遮挡。
后面看不到的考生们有些躁动,探着脑袋,想看看闻慈让放映员惊呼出声的画。
经理没阻止,这里有些人对自己的水平都很自信,让他们看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是不错的,起码等明天的招考结果出来,不会觉得考试有内幕。
于是,一声声难以置信的惊呼传了出来。
“真好啊!”
让他们震惊的是,不仅闻慈画得好,连她旁边那个腼腆的小男生画得也好,虽然只画了一个人物,可生动活泛,看完他俩的画再看自己的,简直不忍直视。
满屋子人,只有于素红没动,她也不用动,本来就坐在闻慈右边,一扭头就能看到。
她是唯一保持安静的,既不惊呼赞叹,也不羡慕嫉妒,也许刚看到闻慈画的时候还有点情绪,但到现在只剩下难挨,她如坐针毡,觉得先前的自信都变成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她忽然站起来,“经理,我的画干了,可以离开了吗?”
这一声在热闹的考场里有点突兀,但于素红毫不在乎,经理一点头,说完明天在市第一电影院外张贴招考结果,让大家自己来看,她便拿着东西快步走了。
闻慈的画也干得差不多,她跟着站起来,“经理,那我也要交卷。”
写好名字的水彩海报交上去,闻慈不多停留,把米白色的挎包重新背回自己肩上,两手揣进兜里走了,苏林下意识看着她的背影,也把画卷交了上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在闻慈身后了。
闻慈出了电影院,经过国营饭店,脚步没停。
眼下是十二月底,她这月的粮票肉票早就没了,今天早饭花的那点就是手里仅剩的,而且她今天自信心受挫,虽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饥肠辘辘,但居然没什么食欲。
这对一个吃货来说,可见她今天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让她信心受挫的男生跟在后面,看不见人,只能听到他嘎吱嘎吱踩雪的脚步声。
闻慈猛地扭头,“你也去公交站?”
“我,我,”苏林慌张地止住脚步,一张脸涨得像红番茄,他磕磕绊绊半天,才终于“我”出了后面的话,“我不去公交站……”
“那你跟着我干嘛?”闻慈怀疑地看着他,前面马上就是公交站了。
苏林嗫喏了下,小声道:“我还没跟你道谢呢。”
闻慈一愣,“你不是道过谢了吗?”
“你今天帮了我两回,”苏林记得很清楚,临摹时借铅笔是一回,前面给他喂奶糖是另一回,他舔了舔嘴唇,舌尖仿佛还残留着甜甜的奶香味儿。
苏林眼睛亮晶晶的,要是他后面有尾巴的话,肯定都要摇成风火轮了。
闻慈唾弃了下自己的嫉妒心:平常心平常心,你要当个好人哇闻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