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慈拍拍自己的脸颊,终于恢复正常,自然地道:“那你下回就记得帮回我吧。”
苏林一愣。
正常人这时候都会说不用谢,闻慈的回答让他呆了一下,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好!我下次一定会帮你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像在发誓。
闻慈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指了指从远处驶来的公交车,“那我走了?”
苏林点头,看着闻慈小跑着去到站点,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问她明天什么时候来看结果。
但这回儿问也晚了,闻慈已经上了公交车,黑影一闪,没入人群里消失不见。
而闻慈回到家,打开娃娃的画系统,开始盯着5.3的天赋值发呆。
按照她上辈子的经验,如果看系统的评分标准的话,苏林的天赋最低也有7,这显然已经是个实打实的天才,哪怕在她以前那些可恶的天才朋友里,他也算不错的那种。
她努力了半年,从3.6到5.3,觉得自己进步巨大,但还是不够。
成为天才的路子就摆在眼前,怎么能不努力呢!
闻慈握紧拳头,拼命给自己打气,十分钟以后,已经从柠檬黄变成了斗志红。
她看看娃娃点,现在是16个,这几天涨得比较多,有七八个,但距离下一次提升天赋值还差14个,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自己空落落的嘴巴都不想摄入美食了。
本来今早出门前,她还想着,要是顺利的话就奖励自己画个榴莲吃吃呢。
现在,吃什么吃?这点天赋值还想吃!
闻慈果断收起系统,去外间厨房翻找食物。
今天从上午九点钟开始考,一直考到下午两点多,到现在回家都三点钟了,她的肚子饥肠辘辘,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但脑袋又觉得没什么食欲。
真是日子现在好过了啊,闻慈心想,要是刚穿来那几天,她吃什么都狼吞虎咽的。
不过眼下,她随便翻了盒饼干出来,准备先垫垫肚子,晚上再正经吃饭。
没有榴莲,她从院子一角的篮子里翻出一个黑黢黢的冻梨,放在冷水里缓着,在北省的冬天,冻梨冻柿子这些是难得的水果,风味特殊,闻慈屯了好几斤。
虽然有【马良的五彩笔】,但闻慈也舍不得经常用,主要是用不起。
现在娃娃点涨得慢,每天才几个点,她只舍得画一些平常不好买的东西,比如说成衣、棉袄之类,价格贵,还需要大量的布票棉花票,至于吃的,只会偶尔画一点。
比如半扇半扇的排骨、鸡鸭鱼虾,或者榴莲这种根本吃不到的热带水果。
她大多时候还是在现实里购买物资,只是比其他人大方很多,只要是不要票、自己又喜欢的,她都花钱花得很爽快,不然也没法把自己养得半年高了一截。
她现在和同龄女孩差不多高,体型还是偏瘦,但也是合乎常理的那种纤细。
闻慈啃着干巴巴的饼干,给自己冲了杯麦乳精喝。
沪市牌麦乳精是这个年代的贵价饮料,价格不便宜,一罐好几块钱,味道香甜,但底部总是会有些沉淀,没法全部冲开,按照闻慈的想法,她本来想买奶粉。
但没票。
只有新生儿才有国家配发的奶粉票,还很不好买,何况她这种几百个月大的孩子,所以闻慈退而求其次,只能买一罐麦乳精,每天早上当牛奶冲一杯。
吃芝麻饼干喝麦乳精,手边还有等待品尝的冻梨,饶是谁看了都得说一声好日子。
闻慈吃完东西洗了洗手,看看手表,等到四点钟的时候从院子里捞了几块肉骨头,冻得邦邦硬,能当砖头使,和萝卜一起炖了半锅奶白的萝卜骨头汤,喝得全身暖洋洋。
剩下的汤底,闻慈第二天早上下了手擀面,这才出门去上学。
凄冷的风刮着,雪花子打在脸上,闻慈打了个哆嗦,赶紧把两手揣进袖子。
说得可爱一点,她是猫猫揣手动作,说得乡土化一点,她现在跟外头的东北老大爷没什么区别,但闻慈不在意这个,闷头往七中赶,等进了教学楼,才慢下步子。
她还没进三班,就听到里面热闹的说笑声。
发生什么好事儿了?
闻慈好奇,进去一问,才知道大家的晚会节目通过彩排一审了,昨天下午刚得到的消息,到今早还兴奋着,一进来就跟同班同学讨论起这事儿了。
说日子、说礼堂、说其他节目……反正热闹得不得了,有无数话可以说。
陈小满也到了,她高兴得脸蛋红扑扑,看着像一只红苹果,快快乐乐跟闻慈分享了这个消息,还不忘关心她,“你昨天去哪儿了?是生病了吗?”
“没有,只是有点事儿忙,”闻慈笑着说。
陈小满看她脸色红润,不像生了病的,就继续高兴地分享自己的感受,说自己昨天多么紧张,感觉嗓子都要发不出声音了,生怕自己忘词……说了好几分钟,她忽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有,”闻慈笑眯眯地,“我很愿意听你说这些。”
人嘛,都是群居动物,闻慈喜欢和自己的朋友们交流,她擅长叙述,也擅长聆听。
陈小满忽然往后看了一眼,两手抓在一起捏了捏,小声道:“我,小慈,我想邀请你周六去我家里玩……”她说完,有点紧张似的盯着闻慈,生怕她会拒绝的样子。
闻慈的确有点惊讶。
内向的人,大多是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侵入的。
而且班里其他同学都不清楚陈小满的家里状况,她也从来没说过,所以闻慈觉得,她应该还是蛮注重个人隐私的,没想到会邀请自己。
闻慈当然没拒绝,“好啊。”
陈小满脸上一下焕发出明亮的神采来,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只道:“那你什么也不要带,就带着你自己来就好,周六中午放学就去我家!”
闻慈笑盈盈点头,直起身板,作势严肃:“没问题!”
上午的课上三班躁动得不行,但范老师估计是节目过审心情不错,居然没有发火,让闻慈领着大家复习以前学过的短语,他总觉得,闻慈的发音比自己好听。
等中午一放学,闻慈就忙不迭跑了出去。
昨天经理说了,今天在市第一电影院外张贴结果,她得去看看。
挤了一回公交车,闻慈赶到电影院门口,意外发现红纸前面居然有不少人,都对着墙上那张硕大的红纸指指点点,她心跳得飞快,连忙挤了进去。
标题是“白岭市电影院美工招考分配名单”,手写的,很正式。
闻慈难得的紧张,眼神转动,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从上往下看。
这第一眼,她就高兴地跳了起来。
闻慈!
这两个字写得漂亮,赫然就在名单的第一位,后面就跟着市第一电影院!
“诶诶,你这个小同志激动啥,你都挡——”后面的人被挡住视线,拍了拍闻慈肩膀,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面一声急切的年轻男声。
“让一让,麻烦大让一让,让我进去!”
这声音颇为熟悉,闻慈往后一瞅,果然看到了苏林焦急的脸。
“你不用挤了,”闻慈又回头看了红纸一眼,毫不意外,就看到自己名字下头紧挨着的那个名字,她逆着人流往外,口中道:“你也分到了市第一电影院。”
往外比往里挤轻松,大家纷纷给闻慈让位置,还送出一道道好奇的视线。
“你们是考上电影院的?美工,这是干啥的?以前没听说啊?”
闻慈简单解释了下,众人听是画电影海报的,似懂非懂地点头。
但后面的问题又跟着来了,“美工的工资是多少啊?福利咋样?啥时候再招工啊?”
闻慈摇头,含糊道:“我也刚考上呢,还没上班,你们不如去问电影院?”说着,指了指几米外的电影院大门,此时有一些看电影的人正往里走。
他们想了想,真有不少人往电影院里面走,红纸外面一下子空了大半。
苏林趁机往里迈了几步,他个子高,一眼看到红纸上自己的名字,脸色一喜,面孔仿佛被那大红的纸染上了色,“我,我考进去了!”
闻慈心情很好,顺着他点头,“是,你进去了。”
这张红纸上写了七八个名字,刚才闻慈没细看,现在人不挤了,她倒回来仔细看看,发现后面的名字也都是考上美工的,只是都分配去了其他电影院。
比如于素红,她被分配到了市第二电影院,只有她一个人,剩下电影院也是都一个人。
只有市第一电影院,收了闻慈和苏林两个。
苏林的狂喜过去,还磕磕巴巴对闻慈说:“你画得最好。”
闻慈扯了下嘴角,以示被褒奖的礼貌,咕哝道:“没你画得好,”要是她给这次招考打分,估计会给苏林打98分,自己嘛,可能是89分。
但苏林是真心觉得闻慈画得好,那么精美、漂亮,比自己粗糙的作品好得多。
他见闻慈不是很想谈这个的样子,觉得是她太谦逊,想了想,努力又找了个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上班,学校那边,还要办手续吧,你准备了吗?”
闻慈摇头,之前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她当然准备不了。
但现在真进了招工名单了,她是得准备一下,起码要是来电影院上班,明年这半个学年就不能上课了,但她毕业证肯定得拿到手,得想想怎么跟岳校长说。
这么想着,闻慈转身,准备去电影院里问问经理。
这一转身,闻慈吓了一跳,见鬼般往后蹦了一步。
于素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她身后,死死盯着那张大红纸,瞳仁被映成了火一样的赤红色,她脸上毫无表情,透出几分乌云之下的阴沉。
昨天看着还是个淡漠的清丽美人,现在直接变成冰美人了。
闻慈觉得自己有点被冻到了,摸摸自己的胳膊,赶紧又把两手揣进了袖子,她和于素红不熟,直接越过她想离开,谁知道,经过她身边时,于素红忽然开了口。
“你叫闻慈?”
闻慈大大的眼里冒出更大的问号。
她袖子里的手又抽了出来,指着自己鼻子,“你不知道我叫闻慈,你叫我干什么呢?”于素红昨天明里暗里看她好多眼,能不知道她就是闻慈?
哪怕不知道于素红是这篇年代文里的二号女主,闻慈也觉得自己不会喜欢她。
她觉得人真的有磁场这种东西,一见于素红,她就觉得两人磁场不合。
第42章 毕业证【一修】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种感觉,可能主要来自于于素红身上隐隐的傲慢,的确,按年代文里说的,她出身书香世家,这些年家里没落了,但底蕴还是在的,性子一贯清高,看谁都是审视的。
很不巧,闻慈最不喜欢高高在上的人。
她喜欢公平,喜欢平等,不喜欢自己高于别人,当然,也不喜欢别人高于自己,于素红身上的感觉,总让她想起自己以前刚出国时,明里暗里歧视自己的几个大小姐。
于素红当然没用言语动作表现出来,但那种骨子上的傲慢是相似的。
于素红察觉到闻慈不大喜欢自己,心中也有些不悦。
她不再开口,转而看向苏林,声音清清冷冷的,“你昨天画得不错。”
苏林敏感地察觉到两个姑娘之间的剑拔弩张,茫然无措,听到她突然的夸奖,呆了一下,下意识说了句“谢谢”,看闻慈走了,他顾不上于素红,急忙跟了上去。
榜一榜二都走了,于素红不再看那扎眼的红纸,也转身走了。
……
闻慈跟苏林进了电影院,却没见到经理的身影。
售票员和扫地大妈都被问招工的人围住了,只能一遍遍地解释一些套话,好不容易脱身,扫地大妈扭头见到闻慈,哎呦一声,以为她也是要打听的,拎着扫帚就准备溜。
闻慈赶紧拦住,“诶,大妈,我是闻慈啊!”
“哦哦,闻慈,”大妈绕过她伸出来的胳膊,胡乱点头,心想这小姑娘自我介绍是干什么,她刚准备往楼梯上溜,步伐忽地一顿。
诶,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苏林也忙拦住她,说道:“我是苏林。”
这两个名字凑在一块,大妈的记忆渐渐回笼,回过头来,“你们俩,就是第一第二名?”
她吃惊地看着两个模样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身上那股学生气做不得假,尤其是闻慈,她前两天还跟自己打听电影院是不是招工呢,明显是不知道消息的,今天就考上了?!
扫地大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见有人要围上来,急忙把两人拉上楼。
二楼没有马上开场的电影,这会儿走廊里很安静。
扫地大妈看看闻慈,又看看苏林,还是不大信,警惕道:“你们俩把证件给我瞅瞅。”
闻慈今早出门时特意带上了各种证件,她包里掏出一张户口簿,今年夏天才新补办的,新崭崭硬挺挺,因为用的是浅色硬纸板,她还特意用报纸包了外壳。
扫地大妈翻开一看,的确是叫闻慈,再看年龄,算算周岁还真是16呢。
苏林也带了证件,大娘瞅了眼,“呦,你比她大一岁,十七。”
苏林刚知道闻慈比自己小,他脸更红了,因为感觉闻慈比自己要机灵成熟很多。
扫地大妈这回不得不信了,这俩小年轻,还真是力压群雄进了他们第一电影院的人。
她把证件还给两人,带着两人带了三楼,想着这俩人马上就是同事了,还特意介绍说:“三楼右边是小放映厅,左边是经理的办公室,还有会议室什么的,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说着,走到左边尽头的办公室门口,抬手“咚咚”敲了两下门。
“请进,”里面传来声音。
扫地大妈把门推开,说道:“魏经理,考进咱们电影院的俩小同志来了,”说着,让开一步,亮出身后两个还在上高二的年轻人。
闻慈探头,正好和里面的人对视上。
今天经理不是蓝棉袄了,换了一身枣红色,这颜色很稀罕,衬得人脸上气色都好了几分,但她的神情还是和以前一样严肃,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像是电影里的女战士。
原来她姓魏?
魏经理对扫地大妈点点头,后者就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她问:“你们两个现在都还是高二学生吧?”
她早就拿到了两人资料,闻慈是市七中的,苏林是市一中的,眼下都还没毕业,但这也没关系,她从抽屉里抽出两个黄皮文件夹,朝两人递了过去。
“电影院的海报位还没修好,你们下周才上班,在那之前,得先把手续办好。”
粮食关系、户口……好多东西都要办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学校那边,魏经理提醒道:“我建议你们不要办辍学,最好和学校那边商量一下,总归上了一年半高中,毕业证还是要拿到的。”
魏经理言简意赅,也没多说,带两人出去,找了个人带他们去办手续。
忙活好长一阵子终于办完,闻慈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饿着肚子从电影院大门里出来,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哎呀,都一点二十三了!
市七中下午一点半上课,她还得等公交,今天铁定要迟到了。
反正都要迟了,闻慈也不着急了,她和未来同事苏林告了个别,就往公交车站那边走,等回到七中时,已经快下午两点钟,第一节课都要下课了。
她被门卫大爷放进去,上了高二楼层,没急着回三班,溜到了走廊另一边的校长室门口。
“咚咚。”
里面传来岳校长的声音,“请进。”
闻慈放下敲门的手,推门进去,桌后的岳校长正在看报纸,见到她过来,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十分诧异,“你怎么过来了?逃课?”还有好几分钟才下课呢。
闻慈心虚,咳了声,“我有要事找您商量。”
“要事?”岳校长咬重了这两个字音,摸不着头脑,喝了口茶水,“你说吧,什么事?”
闻慈露出灿烂的微笑,“校长,我考上市第一电影院的美工了。”
岳校长:“???”
岳校长搁下手里的报纸,又扶了扶眼镜,“你说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闻慈,眼睛快从眼镜底下瞪出来了。
闻慈又重复一遍:“市第一电影院的美工,我考上了。”
岳校长嚯地站起来了,因为震惊,声音响了几分,“你考上美工了?那是啥?不对,你啥时候考上的!”明明上周,闻慈还在纠结来七中还是去安置处呢。
怎么今天突然冒出来一个电影院?
闻慈给他解释了一遍,从自己上周日在大礼堂碰到文教局长说起,说到昨天的招工考试,最后怕他不信,还掏出包里新鲜出炉包着塑料壳的的工作证,给他看了看。
末了她强调道:“下周,我就要去上班了。”
岳校长的眼珠还是瞪着,喃喃道:“这第一电影院招工的事儿我都不知道呢,你就进去了?真是、真是……”他真是了好半天,啧啧出声,一屁股坐回了位子上。
他知道闻慈来找自己干嘛了,“你来找我,是为了毕业证?”
闻慈立即点头,殷勤道:“我期中期末都可以来考试,保证没问题!”
岳校长当然不会为难她,尤其闻慈成绩还真不错,上回期中还考了个年级前三,他点点头,提醒道:“一月十六是期末考试,你别忘记了。”
现在是12月28日,距离期末还有半个多月,闻慈立即点头,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忘记。
学校的事情轻松解决,岳校长叹道:“你这小姑娘,真够有本事的。”
虽然他不太知道美工是干啥的,但第一电影院可是个香饽饽,八大员其中之一就是电影放映员,而在市第一电影院工作的,又比其他小电影院吃香。
闻慈阴差阳错拿到了面试的名额,居然还真考上了,稀奇!
两人说了没几句,下课铃就从大喇叭里传了出来。
闻慈离开校长室,正好碰到刚从三班里出来的范老师,他见到闻慈也愣了下,朝她走了过来,板着脸严肃地问:“你上节课怎么没来?校长找你有事儿?”
“没,”闻慈没撒谎,周围人多眼杂,她四下看了看,“我去您办公室说吧。”
范老师狐疑地看她一眼,领着她往办公室里走了,等进了门,他随手把课本放到自己的桌子上,端起办公桌上的水缸子喝了口,“说吧,有啥事?你上节课是不是逃课了?”
范老师的神情非常严肃,显然没忘记闻慈一节课没来。
闻慈先点头,又摇头。
她开门见山道:“刚才我去办理入职手续,等下周就不能来上课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再回来,”范老师先前推荐自己当英语老师,现在找到工作了,闻慈觉得自己得跟他说一声。
范老师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
他瞪大眼睛,破了音,“啥?!”
连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都看了过来,不敢置信,“你找到工作了?!”
闻慈没想隐瞒大家,反正要是自己下周不来上课了,大家都会知道的,而且电影院那边手续也办完了,她现在是名正言顺国营单位里的人,不怕后面出什么幺蛾子。
她跟范老师又解释了一遍,只是省略了文教局长的那一段,只说了招工面试。
范老师吃惊地不行,“这你就考上了?”
“是啊,”闻慈挠挠脑袋,克制地只呲出一点牙,“考得还行。”
范老师“嘶”了一声,其他老师也惊得围了过来。
有老师开玩笑,“闻慈,先前可没见你这么谦虚啊?”闻慈平常不太像这个年代的孩子,太开朗,太自信,说什么做什么都底气十足的,被人夸奖也会高高兴兴地答应。
这还是头一回,她看着不大自信了。
闻慈叹口气,无奈摊手,“被一个人提醒了,想起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回事。”
她还没等真飞起来呢,就又被迫脚踏实地了。
第43章 蝴蝶效应【一修】白钰:上辈子于素红……
老师们哈哈笑起来,范老师也欣慰地笑了笑。
“我本来还想着,你以后能当英语老师呢,不过电影院也好,是个好工作……”范老师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微暗,“闻慈啊,就算你工作了,以后也不能忘记学习。”
闻慈笑着答应:“我会回来按时考试,拿到毕业证的。”
“不止是毕业证,”范老师摇摇头,“你是个聪明孩子,人大胆,脑子灵,要是正儿八经学下去,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现在没这个机会,但你也不要荒废了,以后说不准——”
他没说完的话被人一怼后腰锤回去了,范老师闭上嘴,又有些忍不住。
有个女老师怕他说出一些不该说的,急忙把范老师拉到后面。
她对闻慈笑道:“你好好干,只有有能力,以后干什么都能干出本事来!”
闻慈乖乖点头,好像没听懂范老师未说完的话,笑着说:“我会一直学下去的。”
范老师叹息着点了点头,“下学期开学,记得来拿课本。”
闻慈回到三班,还有两分钟才上课。
一进去陈小满就拦住了她,“小慈你去哪儿啦!刚才范老师的课你没回来,他还以为你逃课了呢,”她担心地左右看看闻慈,好在没看出什么闻慈。
闻慈笑道:“没事啦,我跟他解释过了。”
陈小满松了口气,把课本递给她,“刚才留了作业,我给你记下来了。”
闻慈道了谢,随手记下作业,写了几笔,就到了下一节数学课。
闻慈在教室里计算粮仓面积的时候,于素红早已经回到了家。
她这两天都向美术馆请了假,原本是打算昨天考试,今天办理手续,的确,她今天中午也办了手续,但不是市第一电影院的手续,而是第二电影院的。
只差一字,但一影院是市里的标杆单位,规模大,建筑漂亮,常常能碰到领导,而二影院位于工人文化宫附近,建筑朴素宽阔,出入的大多是附近的工人。
在别人眼里,二影院也是个好选择,可于素红心里就跟堵着什么似的,憋得慌。
她怎么会输给这两人呢?
两个还没毕业的高中生。
于素红想不明白,把自己关在房间躺到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都黑了,她才听到房门被敲响,“素红,你睡觉了吗?小白来了,你快出来。”
这声音慈爱温婉,而后像是走远了些,声音变小,透着点热络的殷勤。
“小白你喝茶。”
于素红心中更加烦躁,她爬起来,对着桌上的镜子照了照,映着窗外昏暗的月光,她看到镜子里的女人头发凌乱,有几缕黏在脸颊上,眼眶肿红,说不出的狼狈。
她冷眼凝视着镜中的人,好半天,才拿出手帕,在杯里蘸了点残水擦脸。
她擦干净脸,把扎头发的蓝手帕解了下来,重新梳理头发,编了一根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淡蓝色的棉布帕子扎上去,像黑色藤蔓上开出的一朵蓝百合。
于素红推开门,客厅明亮的光猛地照进来,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阿红,”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于素红循声望过去,看到前几天刚见过的白钰,他坐在于家老旧的布沙发上,身上的棉毛衫是走俏的白蓝二色,织成格子纹,看着体面洁净,有种大多数男性不具备的温柔气质。
他的棉袄衫是新的,裤子是新的,连穿着拖鞋的脚上袜子也是很新的。
于素红不用看,也知道他穿过来的一定是翻毛皮棉鞋,最便宜的一双也要十几块钱。
她胸口里翻涌的不耐淡了些,脸上还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白钰温和地说:“当然是来看你。”
他说着,指了指木制茶几上的几样东西,微微一笑,左眼下那颗泪痣看着颇有真情,“听阿姨说你最近眼睛不大舒服,我买了鱼肝油,味道不大好,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于素红扫了眼茶几,鱼肝油、红糖、麦乳精,还有两包中华牌香烟。
白钰来她家从来不会空着手。
于母端着冲好的麦乳精过来,热情道:“快趁热喝,暖暖身子,外面冷吧?”
白钰道谢接过,笑吟吟地,“不冷。”
于母便又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出来,她维持着这个笑容两秒钟,回头见于素红不动,轻轻上手推了于素红一把,嗔道:“你这孩子,傻愣着什么啊,怎么不跟小白说话?”
说完,又对着白钰笑,“你先跟素红说说话,阿姨去看看,你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呢?”
于母解下围裙,轻飘飘地走了,门一关,留下一室安静。
于素红看着茶几上那些东西,眉尖轻皱,白钰敏锐地发觉了,他左右看看,露出一幅谨慎的神色,从怀里摸出一块蓝色的手帕来,招招手,“快来,送你的礼物。”
于素红被他的动作取悦到,这才坐在沙发另一边,离着白钰半米远。
她觑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这是什么?”
“我特意托人从沪市带的手帕,丝绸的,你看好不好看?”白钰展开手里蓝色的一块方帕,柔和的纯水蓝色,在灯光下泛着珠光,滑得像要从他的手指间流下去。
于素红被这方绸帕吸引了视线,忍不住问:“沪市的?”
“嗯,”白钰往她身边挪了挪,解下她原来扎头发的那块手帕,握住她辫子,口*吻亲昵,“这块有些褪色了,我就想给你找块新的,找来找去,还是觉得这种才配你。”
说话间,他已将丝绸帕子扎在了于素红辫尾,动作带着故作的生涩。
“我扎得不好,你别嫌弃。”
于素红低头,看着垂在自己胸前的辫子,分不清是辫子更亮还是丝绸更亮,在光下如水一般,心情刚刚缓和,就随着白钰含笑的话语重新坠入底端。
“就当作你考上一影院的贺礼吧。”
于素红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她一把扯下丝绸手帕,掷到白钰怀里,“我没考上!”
白钰的脸色比她今天中午还要震惊。
他失声问:“你怎么会没考上?!”
上辈子于素红分明考上了!
于素红不想回答,她扭过身子想要走,但被白钰一把攥住了手臂,她挣扎了下,对方却特别用力,还在喃喃:“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没考上?”
甩不脱他,于素红皱紧了眉,“没考上就是没考上!”
白钰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谁考上了!”
于素红被他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白钰这副样子……她下意识瑟缩了下,白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激烈,忙松开一点手劲,只是仍然没放开她。
白钰柔声道:“你画画那么好,怎么会考不上呢?我只是担心你。”
于素红抿了抿嘴唇,她居然有点害怕白钰这样子。
她低声道:“一影院招了两个人。”
“嗯,”白钰有些不耐烦,又追问:“这两个人是谁?”
“闻慈,苏林。”
说到这个,于素红看着白钰的眼,抿了抿嘴唇,“你不是和闻慈很熟悉吗?怎么不知道她也考了电影院?”上次在百货大楼,见到闻慈,白钰甚至是主动迎上去的。
说到这个,白钰的脸色就很难看,他又想起礼堂那天被闻慈放鸽子的事情。
不过……他垂眸思索,那天她想打听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
白钰脸色难看。
他不认为闻慈也有重生的机缘,她和上辈子的确迥然不同,不论是性格,还是境遇,但是同一个人,哪怕遭遇不同会变这么多吗?偏激变得平和,内向变得活泼爱笑?
他甚至怀疑过对方是借尸还魂,但是打探几次,对方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闻家以前的记忆她都有,说起牺牲的父母会心情低落,怎么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的。
他听过蝴蝶效应这个词,一直觉得,闻慈就是他这个蝴蝶翅膀扇动出来的改变。
白钰重生回来半年,早发现了,这辈子是有一些变数,比如接近宋不骄不太顺利,她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比上辈子还爱工作,可大体上还都是顺遂的。
比如文教局的工作,比如于素红,都按照他的预期收入股掌之中。
但还是这个闻慈,变化最大,简直离谱。
但不得不说,这样脾气坏但又机灵的闻慈,就跟会挠人的野猫似的,甭管性格多差,可是皮毛漂亮,又有趣味,比上辈子有意思多了。
白钰舔了舔嘴唇,他松开抓着于素红的手,她立即就坐远了。
白钰按捺下自己的心思,凑到于素红身边,她的辫子在刚才的挣扎里散了半截,他帮忙扎好,编了个漂亮的三股辫,又把丝绸帕子扎了上去。
他安抚道:“你别急,说不准事情还有转机呢。”
于素红不信,“今天他们手续恐怕都办好了,还能有什么转机?”
白钰笑了,“你不信是不是?”
他亲昵地捏着于素红的鞭梢儿转了圈,慢悠悠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一影院肯定会空出名额来的,到时候我运作一下,你调过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于素红一愣,眉眼垂下来,“你认真的?”
“当然啦,”白钰笑吟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于素红心想,的确,白钰从来没骗过自己。
她心情好转了些,一直冷凝的面孔也有了点笑意,把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关心了一句,“你身体好了吗?最近还有没有不舒服?”
她知道,前两个月白钰去了好几次军区医院,似乎是胃不舒服。
第44章 小人书?【一修】我的朋友原来是厂二……
白钰笑意一僵,转瞬即逝,点了点头。
“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一些老毛病,”说着,他作势按了按自己的肚子,皱眉笑道:“就是以前没人看顾,总吃不上热饭累出来的,要是有人照顾,肯定就没事了。”
这话别有意思,于素红嗔了他一眼,不作声。
白钰笑笑,“好了好了,逗你呢,等过阵子白天有空,我带你去照相馆照相好不好?”
于素红“嗯”了一声。
周内的时间转眼过去,等到周六,中午一放学,陈小满就拉住了闻慈。
“走!”
她前几天的时候跟闻慈约好了,今天去她家玩,她这周时不时就想起这件事,总是忍不住设想到时候两人一起做什么、玩什么,总算今天到了周六,立即迫不及待了。
“马上马上,我收拾一下东西,”闻慈把桌洞里的书本全部抽出来。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也就是这学期的教材,还有几个作业本,堪堪装满挎包。
陈小满疑惑,“你都带回去干嘛?不沉吗?”
以往闻慈可是只带空包回家的,连作业都会白天写完,绝不留到晚上。
闻慈“嘘”了声,“等出去再跟你说。”
陈小满只好不问了,帮她一起收拾,直到桌洞里空空如也了,她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桌椅,忽然觉得这样子有点熟悉,心中涌现一些不安,“你——”
闻慈食指竖到嘴唇前,悄声道:“走走走。”
她拉着陈小满往外走,直到出了校园,才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陈小满紧张地等待。
闻慈道:“等下周,我就不来学校了,”话音刚落,她就见陈小满眼圈一红,眼泪立即掉了下来,她大惊,忙补充道:“诶你哭什么?我只是不来上课了,大考还是会来的!”
陈小满眨着含泪的眼,哽咽地问:“什么意思?”
闻慈赶紧解释:“我考上第一电影院了,当美工,下周就要去上班,学校这边我只能考试时候过来了,但我们周末还是可以再见面的嘛,对不对?”她真没想到陈小满会哭。
陈小满知道闻慈想去电影院,但没想到,这才几天,她真考上了。
她又惊又喜,还有点手足无措,最后,低头又呜呜哭起来。
“我还以为你也辍学了呢,”陈小满拿手背抹着眼睛,抽泣道:“我上个同桌,她也是你这么收拾东西,桌子空了,然、然后就不念了。”
闻慈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安慰道:“哎呀,我毕业证还是会拿到手的,都念半年了呢!”
知道闻慈不是要辍学,陈小满的心就放下来了。
眼泪很快止住,但风还是吹得眼睛冰凉凉,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挽着闻慈手臂加快了走路速度,先让闻慈回家把把沉重的挎包放下来。
她说:“等下周末,我一定去电影院看你!”
“还有看海报!”闻慈笑眯眯补充,“到时候我画的海报肯定大家都能看见了!”
陈小满重重点头,想着来来往往的市民都能看见闻慈画的海报,忽然有点飘飘然,“我突然觉得这工作很好,到时候肯定好多人夸你!”
闻慈回家放下包,揣着钥匙跟陈小满走了。
她越走越觉得这条路熟悉,走了十几分钟,闻慈看着不远处的偌大厂房,摸不着头脑,“你家是机械厂的?”七中每回学工都来机械厂,这一片她都来过十好几回了。
陈小满“嗯”了一声,拉着闻慈继续往前。
等到了机械厂家属院,他们进了边上一栋格外崭新的楼,也是筒子楼,但每个房门之间的间距很宽,明显每间房的居住面积都比较大,不是一间间蜗居。
陈小满掏出钥匙开门,一进去,闻慈的心里就叫了一声。
嚯,好大的客厅!
陈家是两室一厅的布局,但显然不是原先闻大安家的那种两室一厅。
闻大安家虽然也好几个房间,但那都是自己隔出来的,全家加起来也就二三十平方,屋里没有厨房,只有橱柜,全楼的人做饭都得去楼道里用煤炉子。
而陈家在的这栋楼楼道里干干净净,最多只有酸菜缸,显然是屋里有厨房的。
的确,闻慈一眼就看到了右边的小厨房,不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再往前看,客厅起码有十几平米,摆着木质的茶几和沙发椅子,上头甚至还有一个黑色的收音机。
收音机诶,七十年代四大件之一!
陈小满弯腰拿拖鞋,“你穿这个。”
两个人都把棉袄围巾解下来,挂到门边钉在墙上的一排挂钩上,闻慈换了棉质拖鞋走进来,心里感叹,比起自己的小平房,这才是现代生活嘛。
别的不说,有暖气啊!
白岭市在整个北省也排得上前五,军工业发达,经济发展也不错,全省几个开了热力公司供应暖气的城市里就有它,但供暖的也都是工厂或楼房,闻慈家是没有的。
不然,她也不用每天一放学就瑟瑟发抖地烧炉子。
陈小满家的暖气应该烧得很足,为了节约能源,热力公司中午的供暖要比早晚差一些,但陈家还是挺暖和,虽然没到穿短袖的地步,但穿一件秋季长袖也就够了。
闻慈没呆一会儿,就感觉有点热。
她今天里面穿了白衬衫,外面套了件宽松毛衣,颜色看着是泛点橙的黄柿子,陈小满看看自己手里端的冻柿子,忍不住笑,“你的毛衣和它一个色儿。”
闻慈一看也笑了,还真是的。
冻柿子得缓俩小时,陈小满放下盘子,好奇地看了看闻慈的毛衣,领口那儿翻出了里面的白色衬衣领,她不知道什么叫美学搭配,只觉得这样特别好看,时髦。
闻慈看她眼也不眨的样子,扯了扯自己的毛衣,“你喜欢吗?”
“你这毛衣真好看,”陈小满羡慕道:“我都没见过这个色儿的毛线。”
百货大楼里的毛线大多是黑的灰的蓝的,要是偶尔有点红的绿的,那都得抢,她倒是见过黄色橙色的,但没见过闻慈身上这种,黄得鲜亮,但不显艳,看着洋气极了。
闻慈笑道:“我这也是托人买的,应该大城市里有卖的吧?”这其实是她用马良笔画出来的,因为毛线纹理复杂,加上一顶同色的帽子,就价值3个娃娃点。
“省城应该都没有这样的,”陈小满肯定道,“之前我去省城的时候,他们穿得和我们白岭差不多,我觉得沪市说不准有这么好看的。”
沪市,在大家眼里是时尚的第一线,什么东西一沾上沪市就时髦起来了。
闻慈眨眨眼,“要是你喜欢,我可以托人给你捎一件,就是得过一阵子了。”
陈小满立即心动,又有点犹豫,“咱们白岭这种毛衣一件都得六七块钱,还是灰扑扑的,你这个肯定很贵,”说着,摸了摸柿子色毛衣,“你这个还很厚呢。”
闻慈想想,“好像八块钱吧。”
陈小满眼睛亮了起来,“真能捎吗?不会麻烦你吗?”
“没关系,”闻慈笑眯眯的,她算了算这年头的交通速度,说道:“可能得花半个月了,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半个月后给你捎,你喜欢什么色儿的?”
“我喜欢红色!”陈小满立即道。
她眼睛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个参照物,最后指着墙上去年的福字说:“就这种红。”
闻慈满口答应,“没问题。”
陈小满立即给闻慈拿钱,她拿了八块,还特意叮嘱,“要是不够或者要票的话,你记得跟我说啊,我有钱,不用你垫,”要是对别人,她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很像炫耀。
但她知道闻慈不会这么想,而且闻慈花钱也很大方。
闻慈把钱揣起来,玩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是小富婆嘛。”
陈小满脸红了红,转移话题,“我带你去我的房间!”
闻慈跟陈小满走进了她的房间。
小房间有这个年代的简朴,没有很多女孩喜欢的花里胡哨装饰品,墙上贴着主席像,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张床,一个书架,书架前的桌子上还摊开了一本书。
闻慈本以为是什么红色小说,定睛一看,上头画了个黑白人像。
小人书?
她再去看那书架,发现上面一整层都是竖着的小人书,高低不一,起码三四十本,她吃了一惊,“你喜欢看小人书?”她还是头一次在私人家里看到这么多小人书呢。
小志小圆也喜欢看小人书,但毕竟年纪小,手里也就几本小人书,会和小伙伴换着看。
陈小满这样的,妥妥属于小人书大户。
陈小满不好意思地点头,“其实没花多少钱,小人书便宜。”
小人书一本最多几毛钱,要是便宜的,甚至才七八分,她这几十本小人书加起来花不到十块钱,但在实用主义至上的七十年代,这仍然是大多数人认为很奢侈的。
闻慈倒没这么想,她自己也有收藏癖,还会花大价钱收藏全系列精美的绘本呢。
她看着这些小人书,很感兴趣,“我能看看吗?”
“当然!”陈小满对着书架如数家珍,跟闻慈介绍,她甚至能说出每一本小人书是什么时候买的,讲了什么故事,说着说着,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小人书。
“《活捉“黑风”》,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
闻慈接过这本薄薄的小人书,翻了一下。
这本小人书的封面是深色调,画面主体是一位短发女战士,手拿钢枪,身上的红衣裳夺人眼球,她一手攀在岩石后,神色严峻,像是正在凝视着敌人伺机攻打。
很典型的女战士形象。
第45章 新灵感【一修】我觉得你比他们画得还……
陈小满指着女战士的衣服,红着脸说:“这本是三年前出的,一出我就买回来了,特别喜欢这身红衣服,但是那时候物资比现在还缺,怎么也买不到。”
闻慈看看女战士红底带细格子的上衣,忍不住笑了起来。
客厅的窗户朝阳,光线很好,两人把小人书搬到客厅来看。
闻慈喜欢看书,喜欢看有意思还漂亮的书,这些六七十年代的小人书虽然装订没那么精致,甚至有点粗糙,但画风特别,黑白线条,朴素生动,有种这个年代特殊的生命力。
光从笔触来看,很多都是大师级别的,甚至有几个画家闻慈都听过名字。
闻慈看得津津有味,小人书都比较薄,多画少字,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完一本。
陈小满坐在旁边陪她一起看,忍不住说:“我觉得你比他们画得还好。”
闻慈立马摆手,不敢碰瓷,“你别看有的小人书只有黑白线条,好像很简单,但实际上画家功底很强的,”尤其是几位祖国美术史里的名人,哪怕画小人书,那也看得出厉害。
陈小满却对闻慈莫名自信,“你要是画,肯定也行!”
闻慈下意识摇头,动作忽地一顿,像是脖子的发条忽然锈住了一样。
她眼睛缓缓亮起来,抚摸着小人书有点卷角的边缘,声音慢吞吞的,打着飘,“小满,这小人书,是不是有很多小孩子看啊……”
陈小满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
她说:“你是不是没去过咱们学校附近那个小人书摊?哦对,冬天他把书都搬进店里了。他家好多小孩呢,几岁的,十几岁的,都抢着去借书看。”
闻慈咽咽口水,眼睛放光,“这、这样啊。”
陈小满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什么,”闻慈口上否认,实际上脸颊红得像喝了酒,不是醉了,是激动的,“你说,我要是画小人书,大家会愿意看吗?”
“我愿意看!”陈小满打包票,“你要是出小人书,我第一个买!”
不过,她顿了顿,见闻慈刚才似乎没看过多少小人书的样子,提醒道:“这个好像只有出版社能出版吧,要是私人的话……”可能要被抓起来。
闻慈看书的态度一下子严肃起来,从打发时间变成了研究探讨。
她正色道:“我现在就学习一下市面上这些小人书的风格,”她看这些小人书觉得画风很新奇,那可以想见,人家看着她的画风也会很新奇。
画板报就一幅画,修修改改就能遮掩自己的特色,但小人书好几十幅,总会泄露出画师的一点风格,但现在还没到1978,她还是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保守一点。
为了赚娃娃点嘛,不寒碜!
陈小满这里几十本小人书,闻慈把大半都翻了一遍。
平心而论,画师的笔触没有很差的,最不济也是流畅自然,但内容就相当的同质化了,看个开头就能知道结尾,伟光正人物一定会打败反派,小人总会被揭露丑陋面目。
在这种同质化下,画风也趋向于相似。
正面人物总是占画面更大的位置,形貌英正,气势如虹,反面人物总是缩在画面边角,形态猥琐,如阴沟老鼠,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是好是坏,是要褒奖还是要批判的。
闻慈默默把这些特征都记在心底,心里也凉了几分。
这种……她也不会画啊。
每个画师都有自己擅长的类型,闻慈最擅长的,就是精致绮丽的画风,色调还要浓郁。
她画过很多童话风的商稿插画,或者讲女巫和魔法的奇幻插图,要是有《西游记》《聊斋》那种,她还能试一试,这种真刀石枪的英雄故事,她真不会。
可她会画的这些都是牛鬼蛇神啊!要被打倒的!
闻慈长叹一声,老天奶,她怎么有种“小人书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感觉?
怎么办怎么办!
小人书是她现在发现赚娃娃点最好的方式,甚至感觉比画电影海报还好,闻慈实在不舍得放弃,她在小人书堆里翻翻找找半天,最后挑出来一本封面画风不太一样的。
这个不太一样,指终于不是红色英雄人物。
陈小满看她拿起《华夏猿人》,忙道:“这本是讲猿人的。”
“科普读物?”闻慈来了兴致,难道是讲人类起源的?
这本小人书封面是白色的,上方三分之二是图,画着一个眉毛浓密的猿人,他肩膀上扛着一只野兽,有力的大手抓着两只鹿角,正眺望远方,一看就和其他红色小人书不一样。
闻慈翻开第一页,点了点头,的确不是讲红色故事的。
她颓废下去的心情重新高昂起来,兴致勃勃往后翻看。
这本小人书讲的是远古时代的猿人,描述简略,很容易理解,适合年纪小的孩子拓展视野,不过中心思想依旧符合这个年代的特色——劳动创造人类。
思想的正确是非常重要的,闻慈再次提醒自己。
闻慈看完一遍,觉得这种类型自己勉强能行,就翻到前面,看它的出版单位和出版时间。
华夏科学出版社出版。
1972年3月印刷。
三年前出版的书,时间没差太远,那今年这个题材八成也没问题,闻慈心里高兴起来。
她问陈小圆:“这种类型的还有吗?”
“没,”陈小圆摇头,“这种类型可少了,我就买过这一本,你喜欢这样的吗?“
闻慈有些失望,看来这种题材虽然能出版,但相当冷门啊。
闻慈在陈小满家待了一下午,她本来没有留下吃晚饭的意思,但陈小满坚持让她留下,至于中午,陈小满主动下厨煮了面条,还和闻慈一起炸了鸡蛋酱。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多,陈父陈母才回来。
现在不止要过革命化的春节,春节不放假,各单位平常周六也是不放假的,要是赶上赶工的时候,甚至周末也会加班,但工人们都很有集体荣誉感,并不觉得有什么。
要是闻慈全年无休,她肯定是最先发癫的那一个。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传来,闻慈循声看过去。
门推开,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似乎平常比较严肃,眉间起了深深的刻纹,而后面的中年女性盘着头发,看着十分干练,对闻慈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这夫妻俩看着都像是领导,闻慈想着,站起来叫叔叔阿姨。
陈父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你就是闻慈吧,你好。”
陈母换完鞋走了过来,笑道:“早就听小满说过好多次你的名字,今天才见到,哎呀,看着就是成绩出色的好孩子,听小满说你帮她好多忙呢。”
闻慈没觉得自己帮过什么,眨眨眼,笑容甜得不得了。
陈母是真挺喜欢闻慈的,拉着她说了好几句话,才去厨房做饭。
陈父把带回来的包放到沙发上,打开拿出一份报纸,下意识要看,又想起今天家里来了小客人,他不太擅长和这种半大孩子说话,有些生涩地问道:“小闻家就在附近?”
“对,离得很近,”闻慈笑着回答。
陈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在厨房里的陈母喊了一声,“老陈,你过来给我帮忙!”
陈父一向不喜欢下厨房,这回却有些迫不及待似的,放下报纸就去了,临走前,还对陈小满道:“好好招待小闻,下午吃好吃的了吗?把水果罐头拿出来啊。”
实际上,陈小满和闻慈下午吃了冻柿子和水果罐头,葡萄的,特别好吃。
陈父进了厨房,陈小满在闻慈耳边小声说:“其实我妈做饭不太好吃。”
闻慈小声:“所以你喜欢去国营饭店?”
“也没有总去,”陈小满嘀咕了一句,又笑起来,“不过我妈红烧肉做得可好吃了,特意学过的,等会儿她肯定会做这道菜。”她第一次带朋友回家,陈母当然会重视。
果然,没多久,五花肉下锅翻炒的香味就从厨房传了出来。
陈父无事可做,不得不又踱步出来了。
他坐回沙发上,重新拿起报纸,没看,“听说小闻的英语很好?”
闻慈谦虚道:“还行。”
“我们范老师说小慈特别有语言天赋,”陈小满不赞同她的谦虚,主动夸赞,怕陈父不信,还特意说:“范老师之前都想让她留校当英语老师呢!”
“哦?”陈父真有点惊讶了。
他看看眼前的小姑娘,看着才十六七岁,面嫩,看着倒挺大方开朗的,能这么厉害?
闻慈解释道:“主要是学校缺英语老师。”
“那也能证明你学得很不错,”陈父放下手里的报纸,认真道:“外语是很重要的啊,我们机械厂向国外进口车床机器,要是不懂外语,连他们的说明书都看不懂,哪怕是他们派来的工程师,也是藏着掖着。你有学外语的天赋,这很难得。”
闻慈听说过,这些年祖国一直被国外技术封锁,哪怕几十年后,这种状况依然存在。
她点头的动作变得认真,“我知道。”
陈父忽然起身,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本书,他递给闻慈,“你看看,能看懂多少?”
闻慈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英文!
这半年来,她除了学校的英语教材就没见过其他英文书,而眼前这本颜色发黄,但四角俱全,一看就被保护得很好,封面上每个字样都是英文的,显然是原版书。
闻慈看着书名,惊讶地睁大了眼:“机械原理?”
陈父比闻慈还惊讶,他清楚现在的学校授课水平,外语嘛,学的最多的是军事用语和语录翻译,与这无关的东西,学校不教,学生也不会学。
她居然认识?
第46章 学渣or学霸【一修】你不来市委的话……
陈父示意闻慈翻开,“你看看里面的内容?”
闻慈随手翻开一页,给他翻译了一下,倒不用装,里面很多专业用词她本来也不认识,她随便翻译了两行,陈父已经惊叹不已,看闻慈的眼神一下子从女儿的朋友变成了可造之才。
“你有没有兴趣去学物理啊?”陈父问。
闻慈:“……”实不相瞒,她上辈子物理很少及格。
陈父看她摇头,顿时叹气,“现在前沿的物理技术都在国外,外语不好,是学不到的。不,哪怕外语好,人家也不会教给我们……”他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闻慈老实坐着,对陈父的猜测从小领导变成了大领导。
这个思想觉悟,这个忧国忧民的意识,起码也得是机械厂的中层以上干部吧?
陈母听不下去,解下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无奈道:“好了好了,你跟俩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小闻,别理你陈叔,他天天想着钻研技术都想疯了。”
闻慈笑笑,却道:“那我们得感谢陈叔这样的人才对。”
陈母一愣,对这个小姑娘更喜欢了。
红烧肉已经炖在锅里,陈母也在客厅坐下,笑吟吟问:“我听小满说,你很喜欢画画?”
说到这个,陈小满直起了腰,比闻慈还要自豪,骄傲道:“她都靠画画找到工作了!”
“哦?”陈母和陈父齐齐看了过来。
在他们的理解中,还真不知道画画能找到什么工作,他们身边和画画最贴近的东西,就是小满喜欢的各种小人书,还有厂里的机械绘图设计师。
闻慈谦虚道:“也是比较幸运,正好赶上了市里电影院招美工,就考上了。”
“美工?”陈母没听过这个词。
闻慈就解释了一下,“就是每到新电影上映的时候,电影院都要画海报,向市民们宣传,美工就是画海报的。咱们白岭市以前不搞这个,但其实很多大城市几十年前就有了,比如沪市啊首都啊,咱们现在是要向他们看齐。”
陈母恍然大悟,“最近市里的文化宣传力度是更大了,这是从各方面向大城市学习啊。”
她又问:“那你现在考上电影院了,学校那边怎么办?”
闻慈道:“我和校长申请过了,期中期末照常来考试,只要成绩合格,就能拿到毕业证。”
陈母欣赏地看着闻慈,这小姑娘不光有才能,想事情也很全面啊。
她摸了摸陈小满的脑袋,“你要多和小闻学学,要多进步,我看她的思想比你成熟很多,上回我问你毕业想去哪个单位,是不是还没想好?”
陈小满显然很习惯随时随地受教育,摇头回答:“没有。”
陈母无奈道:“还有半年了,你要抓紧时间想一想,不然临毕业了再找可不容易,”虽然陈小满没有兄弟姐妹,不用下乡,可也不能闲在家里啥也不干啊。
陈小满也许是这半年受了闻慈熏陶,现在开朗了一点。
她听了陈母的话,也不急躁,反而道:“反正这些单位都差不多,去哪里都一样,”她又没什么特殊天赋,只能干普通工作,那去机械厂还是百货大楼当工人,有区别吗?
不过,陈小满忽然想起一件事,“厂里是不是有工农大学生的名额?”
陈父想也没想,“那都是给有特殊贡献的年轻人的。”
“我也没觉得我能去……,”陈小满嘀咕一声,看向闻慈,“我是想问问其他单位有吗?闻慈成绩很好,我觉得她要是能上大学肯定更好。”
这是真心实意的把闻慈当好朋友了。
陈父愣了下,神色有些迟疑。
他还真知道一点白岭市工农兵大学生的状况,但他道:“选这个,成绩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思想觉悟和成分,要是能得个先进个人之类的,倒是有可能。”
但这么大一个白岭市,想脱颖而出是那么容易的?
哪怕他们机械厂,往常也是推荐挽救了厂子财产、或做出什么突出贡献的人,像是闻慈这种年轻人,进了风平浪静的文教局系统,基本不可能有什么立功的机会。
毕竟机关下辖系统又不是工厂,是能让你晕倒在第一线,还是救火救灾?
陈小满听了,有些失望,她是真心觉得,闻慈要是念大学了肯定更厉害。
闻慈倒是不在意,要是按公历来算的话,今天是1976年1月1日,明年冬天高考就恢复了,她要是想要那一纸文凭,大可以明年自己去考。
她笑盈盈道:“不管念不念书,我们都要一直学习嘛。”
陈父赞同地点头,“没错,人要是不学习就会落后,要是落后了,那就要挨打!”
陈父相当欣赏闻慈,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眼界。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盲目冲动的年轻人,十几岁,二十几岁,也不是孩子了,但做出的事情却极其不成熟,但听闻慈说话,他能感觉到这小姑娘看着活泼开朗,心思很通透。
他对陈小满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跟小闻共同进步啊。”
在陈家吃过晚饭,一大盘香喷喷的土豆红烧肉,还有陈母不停给闻慈夹菜。
等吃完,陈母不放心闻慈一个人回家,特意把她送回去,好在陈家离闻慈家不算远,走路十几分钟的距离,等看闻慈进门了,她才离开。
闻慈进了门,先是揉了揉鼓起的小肚子,她都要吃撑了。
明天就是周末,闻慈撑得坐不住,索性拿起抹布扫把,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每到做家务的时候,她就无比怀念自己的扫地机器人、洗衣机……但是怀念一万遍也没有用,她悔恨自己怎么不是学电器的——虽然她那点可怜的物理成绩也学不明白。
唉,闻慈只能叹着气干活。
把家里打扫干净,闻慈又端来一个塑料大盆,坐在小板凳上吭吭哧哧洗衣服。
平常上学,她实在懒得动弹,衣服都是攒到周末再洗的。
不过等后天上班,其实时间和上学也没差多少,早上八点半开始,晚上五点钟结束,因为回家得坐公交,所以她中午午休的时间也没法回来,不然太折腾。
想到这里,闻慈打肥皂的动作忽然一顿,诶,明天是不是还有事来着?
周一去找孙笑言说不去安置办的时候,她说周末要来找她呢。
闻慈不知道这话是随口一说还是认真的,长叹一声,看来明天也不能完全休息啊!
她奋力搓起衣服,早洗完早睡觉!
……
孙笑言来的时候,闻慈正在包包子。
听到院子门被敲响了,闻慈支楞着两只沾着面粉的手,在抹布上擦了下,裹上棉袄急忙去开门,抬眼一看,门口果然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孙笑言。
“你来啦!”
孙笑言一进屋,看到炕上的被褥全卷了起来,推到一边,炕革上放着个沾着面的蓝色大塑料盆,旁边是个巨大的木头面板,大小是北方人家常用来做馒头擀面条的那种。
而面板旁边,是半盆酸菜肉的饺子馅儿,散发出一股油香。
孙笑言吃了一惊,“你不会把过年发的油和肉全用了吧!”
闻慈:“……反正我一个人过,早吃晚吃都是自己吃,”其实这肉是先前画出来的,油也是画出来大块的猪板油自己熬的,不然没滋没味的素包子,她不喜欢吃。
孙笑言一听这个,就不好说什么了。
她把棉袄围巾脱了,和闻慈一起洗了手,撸起袖子帮她一起包包子,她手法熟练,拎着裹满馅儿的包子皮转一圈,漂亮均匀的小花褶儿就出现了,中间还有个小小的窝。
她一边包一边问:“你周一说的,那是啥意思啊?”
孙笑言记挂这事儿记挂了一周,等到周末,忙不迭跑来问了。
闻慈说不来烈属安置办,她很不理解,闻慈说自己就算不来也还有其他工作,她更不理解,什么时候工作变成了池塘里的鱼,随便一捞就能上钩了?
孙笑言急不可耐地问,闻慈也没瞒着。
她把手里包好的包子放到面案的角儿上,解释道:“我去找你那天,去了市里第一电影院面试,那里招海报美工,我已经考上了,明天就要正式去上班。”
闻慈怕孙笑言多想,又多说了一句:“烈属安置处当然是个好工作,就是你也知道,我喜欢画画,要是有机会,还是想去找个能画画的工作。”
孙笑言理解这个,她也知道七中门口的板报都是闻慈画的。
但她还是有点恍惚,手里的包子褶儿捏到一半不动了,声音飘在空中,“你说去考,当天就考上了……一影院的美工,虽然不知道干啥的,但应该也不好进吧?”
闻慈想起其他三十个竞争者,诚实地点头,“加上我,三十一个人一起考呢。”
孙笑言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高了起来,“三十多个人,就你进去了?!”
“没有没有,”闻慈忙摇头:“第一电影院收了俩,我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他电影院呢,收了……嗯,加起来八九个人吧。”
孙笑言并没因为她的话放松,她眼睛直愣愣的,看闻慈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稀罕物。
“那可是一影院!咱们市里最大最好的电影院!”
孙笑言现在不觉得闻慈丢了西瓜捡芝麻了,因为第一电影院,那也是大西瓜!
连电影放映员,在一影院工作的腰杆都要硬几分!
不过,“美工?这是干什么的。”
“就是给新上映的电影画海报的,你最近没注意电影院在装修吗?”见孙笑言摇头,闻慈便道:“那就是留出的海报位,到时候就往那上面画海报。”
孙笑言恍然大悟,立即道:“那我到时候去看电影!”
闻慈笑眯眯点头。
两人动作很快,把包好的包子放进蒸笼,闻慈瞅了眼炉火,看没问题就没盯着。
她回到里间,见到孙笑言抱臂靠在墙上,眼睛咕噜噜转着,一副很有小心思的样子,顿时奇怪,凑了过去逼问:“说,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没,”孙笑言不承认,眼神却闪烁着不敢看闻慈。
不对劲,闻慈眯起眼睛。
她把手伸向孙笑言的腰,作势要挠,“你说不说说不说,嗯?”
孙笑言最怕痒,立即一把抓住她的手,讨饶道:“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念叨完,却很警惕地先说了一句,“要是我说的不对,你不许生气啊。”
闻慈想不到什么会让自己生气,她点点头,“说吧。”
孙笑言朝她挤挤眼睛,把自己贴到墙上,这才开口。
“我就是可惜,你不来市委的话,岂不是不能每天见到岳秘书了?”
第47章 骚扰【一修】他先动手的!
闻慈:“?”
她深深地不解:“我每天见岳秘书干嘛?”
孙笑言看她没听懂,急了,恨铁不成钢地拍她一下,“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她仿佛墙外有人偷听似的,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岳秘书在我们市委多抢手吗?十个未婚女同志里,起码八个都中意他,至于结了婚的嘛,咳咳,我就不编排了。”
闻慈“哦哦”地点头,但又发问:“所以呢?”
“唉你!”孙笑言想不到她这还听不懂,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声音狗狗祟祟压得更低了,“要是你来市委,那和岳秘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多方便啊!”
闻慈其实早听懂了孙笑言的意思,但她想不通,“你哪儿看出来我对岳秘书有意思的?”
她只对钱和娃娃点有意思!
孙笑言伸出两根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坚定道:“我的两只眼睛。”
闻慈:“……”
她翻了个白眼,前倾的身体立即收回去了,“我看你是近视了,说不准还有点散光,要不吃点核桃明明目,”说着,翻翻找找,还真找出来两把核桃倒进盘子里。
这核桃是秋天时买的,本来想着补充点坚果营养,到现在也没吃完。
孙笑言瞪她,“我眼神好着呢!”
见闻慈蹲在角落拎着小锤子砸核桃,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她也蹲了下去,念念叨叨:“岳秘书那张脸,那身板,听说家里也很有背景,你难道不喜欢他?哎呀,这没什么好害羞的,我们单位喜欢他的话多了去了,谁都知道呢。”
闻慈一锤子砸到核桃上,核桃震了一震,居然没裂开。
她严肃道:“我只和我的事业有爱情。”
孙笑言:“……”
这回无语的轮到了孙笑言。
她一把夺过闻慈手里的小铁锤,“你这点小力气省省吧,我来砸,”说着,狠狠一锤子敲下去,山核桃坚硬的厚壳顿时裂开,露出里面黄白的果肉,看着像萎缩的脑仁。
还是不太饱满的那一种。
闻慈把核桃仁捡出来,塞进自己嘴里一半,另一半塞进孙笑言嘴里,这山核桃皮厚肉少,但味道还不错,有种天然油脂的香。
孙笑言一边砸核桃,一边碎碎念,“你真不喜欢岳秘书?我觉得他对你态度挺好的,对你还总带笑呢,很可能就——”话没说完,被闻慈无情打断。
“你看他对谁态度差了?”
孙笑言一噎,可仔细想想的,还真是的。
岳秘书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可又不是让人敢贴上去的那种亲切,总有种疏离客气,让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闻慈总结道:“这证明他对谁都一视同仁,博爱嘛。”
孙笑言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叹口气,立即开始脱粉回踩,“不喜欢他也行,你还没到十七呢,他都二十四了,比你大了足足七岁!”
这么想着,她又觉得两人不是那么合适了。
年纪不年纪的,闻慈其实不大在乎。
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娃娃点、天赋值、吃好喝好,多余的那点给异性的注意力,都给了男主白钰——她时时刻刻防备白钰,虽然他现在没闹幺蛾子,但谁说得准以后呢?
至于岳瞻,在她心里就是个普通异性朋友。
看闻慈的确没意思,孙笑言只好歇了当红娘的心。
她尝了两个核桃就不打算吃了,山核桃应季的时候卖得不贵,这边山上多,但现在冬天,也是个新口味呢,她不舍得吃,闻慈却把核桃不断地推过来。
“快快,都敲了咱俩吃,这核桃皮太厚了,我平常都想不起来吃。”
和小伙伴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日,等周一的时候,闻慈又捡起来自己的仪式感。
她的头发一直保持着短到脖子的长度,不留刘海,看着漂亮又利落,她对着镜子戴上毛线帽子,柿子黄的,和她的毛衣一个色儿,衬得人脸蛋特别白净,亮得跟补了光似的。
闻慈满意地左右偏偏头,再笑一笑,觉得皮肤有点干,又补了点雪花膏。
要带走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其实也没什么,证件,笔盒,笔记本,还有一个饭盒。
饭盒里是闻慈带的午饭,毕竟中午不方便回家,但也不能天天吃国营饭店,一是吃不起,她倒是舍得花钱,奈何票不够,二是就算吃得起,她也不能脱离身边群众。
她把挎包拦在胳膊上,拿着钥匙缩了家门,便往街道尽头走去。
公交站走几分钟就到,但等了快十分钟,闻慈才坐上车。
这趟车到站的时间波动很大,她不敢卡点来,只好提前十分钟以防万一,晃晃悠悠二十分钟,公交车一停,她就从后门挤了出去,很轻快地往下一蹦。
身后响起脚步声,闻慈往前走两步,却发现脚步声还跟着自己。
闻慈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她身后是个十七八岁的男青年,戴着顶脱了皮的翻皮帽子,没有围巾,颧骨和鼻子都是通红的,鼻子下带点水光,是鼻涕,看得她立即胃部不适转过了头。
她往前走,青年却步步跟上,还凑上来问:“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啊?”
他看闻慈打扮得干净漂亮,附近又一堆机关单位,下意识认为闻慈是这里面工作的。
闻慈察觉到黏糊糊的视线贴在自己脸上,这感觉,就好像被陌生狗的舌头舔了一脸似的,她皱紧了眉,忽然停下脚步,退后一步盯着对方,“你跟着我干什么?”
她声音不大,眼神却很锐利,青年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又丢脸似的故意往前。
他不高兴地喊了起来:“不就问问吗?大家都是工农兄弟姐妹,难道就你不一样,问都不能问?”
闻慈察觉到有人的视线看了过来。
这是上班的时间,周围来来往往好些人,她本来没不高兴,被这人明里暗里地拿名头压着,直接冷了脸,“你是民政局查户口还是什么机关人员啊,你说什么我就得回答?还有,这街上这么多人,你怎么不问他们?问我,哦,是看我女同志好欺负?”
她声音又脆又亮,半点没压着,比癞皮帽青年的声音还显眼。
“唉,你怎么胡说!”癞皮帽急了,“我不就问了你一句吗?我就想、就想问问路!”
“一句就足以揭示出你不好的心理企图!”闻慈半点不让,声音更大了,“你要是想问路,有问路的问法儿,你上来就贴着我怎么回事儿?人家工农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亲,我看你和大家不一样,你一看就带着混混习气!”
这句话不是闻慈胡说,癞皮帽青年看着的确不怎么正经。
不说长相,他故意眯着眼,嘴角歪着一边的样子就很像市井盲流,还有那吊儿郎当、站也站不直的姿势,在身边来来往往机关工作人员的对比下,他看着更不正经了。
癞皮帽青年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鄙薄视线,直接怒了。
“我可是红袖章!”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红巾戴在自己胳膊上,得意地看向闻慈,迫不及待看到她懊悔害怕的神色。
但闻慈毫无畏惧,只是脸上的厌恶更重了。
她面不改色,骂道:“照照镜子吧你,我真不想骂人,你看看自己哪儿配得上这红袖章的?难道你是红袖章,你当街纠缠女同志就有理了?你这样的话,我非得报公安局去看看,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响当当一手遮天的人物!”
说着,她一把抓住癞皮帽青年的肩膀,就要往公安局里拉。
癞皮帽青年傻了眼:她怎么不怕自己?
他靠着这道红袖章耀武扬威惯了,前几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打砸谁家就打砸谁家,谁能想到,今天居然碰了壁。
他没去过公安局,下意识就要抵抗。
闻慈看着他推搡过来的手,急忙躲开,大声喊道:“大家看看,这可是他先动手的!”
癞皮帽被畏惧的眼神看惯了,觉得周围那些嫌恶的视线,跟针一样刺在身上,他早忘了今天坐公交来这边的目的,怒瞪着闻慈,脸色渐渐扭曲。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以前是怎么干的。
癞皮帽青年大吼一声,“你打扮得这么资本习气,肯定成分有问题!”
闻慈:“?”
她看看自己身上纯黑色连个花纹也没有的黑棉袄,被气笑了,“我成分有问题?我爸妈上战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搁哪儿玩泥巴呢!”
她再也忍不了,一把抓住癞皮帽青年的手臂,用力往公安局里拉。
她嘴上还一边攻击:“你这个人,看着像个癞蛤蟆,我本来以为你只是长得丑,没想到你心灵更丑!你这种使坏不成就恶意诽谤的伎俩使过不少回吧?我告诉你,今天要是不把你送进局子,我就不姓闻!”
骂完癞皮帽青年,她又对大家喊道:“大家都听见了吧,是他先污蔑我成分我有问题的,我祖上三代贫农,父母军人出身,可比他的成分好多了!”
大家纷纷点头。
现在人对于军人的好感程度,和对闹事的红袖章厌恶程度是一样的。
尤其闻慈下公交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看见,那癞皮帽跟在她屁股后头,腆着脸一步不停,后来跟她问话的时候,那眼睛都恨不得黏在闻慈脸上,别提多猥琐了。
立即有人喊道:“你要是把他送公安局,我给你作证他想耍流氓!”
一听“耍流氓”三个字,癞皮帽青年顿时瞪大了眼,他胳膊狠狠一甩,到底力气大,一下子把闻慈推得退后两步,然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闻慈瞪着他的背影,狠狠跺脚。
第48章 报案【一修】上班第一天
闻慈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周围有人安慰,“这种人都滑溜得很,你就是送到公安局,关两天也就出来了,而且刚才那个——”
他摇了摇头,含糊道:“我见过,做过很多缺德事。”
闻慈还不大懂,周围从六几年走过来的人一下子便明白了。
纷纷劝闻慈,“这种人毒得很,你还是远着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你下绊子。”
闻慈忍不了,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越想越气。
为了自己的乳腺着想,她立即决定,“我要去公安局报案!”
有人不理解,“他人都没抓到,也不知道家在哪儿,你报案有啥用?”
“说不准下次又碰见了呢,”闻慈坚定道:“我要先去公安局留个记录,证明这人屡教不改,是惯犯!”说着,看了眼手表,直接往公安局跑过去了。
其实还有十几分钟才到上班时间,但是闻慈过来时,公安局的门已经打开了。
正好碰见一个女公安,她立即道:“我要报案,有人刚才试图耍流氓!”
女公安的脸色立即严肃起来,“怎么回事儿?跟我进来。”
闻慈跟她进了个小隔间,因为时间紧张,她没有废话,详细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这人下公交黏着自己、问自己单位、还有恼羞成怒污蔑她成分有问题。
说到这里,闻慈把包里的证件拿出来。
看到烈属证,女公安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荒唐!”
但她又有点为难,“他的确有纠缠女同志的意图,而且还试图污蔑烈属,但是人没抓到……”不知道人在哪里,其实他们公安局是很难处理的。
闻慈倒不意外,她道:“没关系,反正我要先备个案。”
她不知道癞皮帽名字,想了想,抽出包里的纸笔,“刷刷刷”几分钟画出一张速写来。
女公安奇怪她怎么突然画起画,歪着头一看,才发现渐渐出来一个生动的人形,戴着脱了皮的翻皮黑帽子,脸型尖瘦,眼睛细长,嘴角让人生厌的歪斜弧度十分形象。
连脸上几颗青春痘都画得清清楚楚的!
女公安吃惊极了,“你还能把他画出来!”
“既然要备案,当然得把人脸留个记录,不然他到时候不承认怎么办,”闻慈说着,抓紧把这副速写收尾,刚才那癞皮帽离得太近,虽然恶心人,但她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把速写交给女公安,闻慈看了眼表,都七点五十六了!
女公安看得出她赶时间,一边拿着画细看一边道:“我这边都记录了,你可以走了。”
闻慈点头,忙道:“我就在第一电影院上班,要是到时候需要,公安同志可以去叫我。”
说完,她抓着包往公安局外跑去。
职场大忌,上班第一天就迟到!
闻慈卡着七点五十九分,跨进了第一电影院的大门。
最早的一场电影也在九点钟,这会儿大厅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扫地大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挥舞扫把,她一边扫地,一边和人说话,话里有种猫终于抓住小耗子的快活。
“小苏你有对象了不?大妈给你介绍一个啊?”
“看你长得这么俊,肯定有小姑娘喜欢吧?”
“哎呦,你说说自己喜欢啥样的,大妈给你介绍!”
苏林的脸不好意思地憋红了,头快摇出残影,结结巴巴道:“不,不用!”
新来的小男生太内向,大妈唉声叹气,一转眼见到闻慈进来,眼睛顿时亮了,这小姑娘性格大大方方的,和她唠嗑肯定比小苏有意思,立即叫了一声。
“小闻美工!”
闻慈看过去,笑咪咪打了个招呼,“大妈早上好啊。”
扫地大妈“诶”了一声,兴致勃勃地问,“小闻你有对象了不?大妈给你介绍一个啊?”
她拍着胸口打包票,“大妈认识好多男青年呢,个个有正式工作,个高腿长的,特别俊!”
闻慈打哈哈,“我周岁才十六呢,不急。”
“那也没差两年了,当然得趁早把好同志薅到手里啦,”扫地大妈不赞同道,又夸着说:“你工作这么好,长得又俊,哎呦,要不是我儿子都结婚了,真想找你当儿媳妇!”
闻慈对这个话题火箭般的发展速度接受无能,笑容渐渐僵硬。
好在扫地大妈只说了几句,魏经理就来了。
魏经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电影院,是从楼上下来的,见苏林和闻慈都在,喊了一声:“小苏小闻,你们俩跟我过来。”
苏林最先从扫地大妈身边跑开,逃一般跑到魏经理身边,耳朵上的红晕还没消退。
闻慈慢两步,跟着魏经理往楼上走。
魏经理道:“咱们影院你们也看过了,一楼是内部工人们的休息室,地方不够,所以你们俩的办公室在三楼,以后你们画海报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说话间,她已经迈上了三楼的台阶。
楼梯右侧是几个小型放映厅,左边走廊的尽头是魏经理的办公室,闻慈看着魏经理推开左边的一扇门,心里嘶了一声,老天奶,这是和顶头上司紧挨着啊!
她看看那门上镶的小块玻璃,对里面一览无余,岂不是摸鱼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闻慈心里默默流下两道面条泪。
苏林是老实孩子,他没有几十年后打工人的偷懒想法,他见到美工的办公室离经理这么近,觉得自己的工作深受重视,激动得脸更红了。
魏经理打开办公室的门,推开给两人看。
她指着边上的柜子说:“这里面已经放好了画海报要用的工具材料,都是跟省城电影院的美工条件对标的,你们俩看看,以后物资的耗损情况,每周都要跟我上报。还有这办公桌,一张大的,方便你们俩画海报,自己坐哪儿你们俩自己分。”
魏经理显然不是掌控欲特别强的领导,对于工位这些,只让两人自己沟通。
把大致情况叮嘱了一遍,魏经理从口袋里拿出几把钥匙,递给两人。
钥匙上黏着白布胶带,用铅笔做了记号,“两把是办公室门的,这把是柜子门的,离开办公室要记得锁门,这里面都是电影院的公共财产,要是因为看管不当被人偷了或者咋样,你们俩也是有连带责任的。”
闻慈立马慎重,拿了一把办公室钥匙,又看苏林。
苏林不好意思,“要不你拿柜子钥匙吧。”
闻慈立马摇头,“我粗心大意的,还是你拿着吧。”
苏林只好拿起剩下两把钥匙,握在手心,继续听魏经理讲话。
魏经理道:“美工的工作是咱们市里第一次推进,责任重大,各个电影院美工以后每月都要进行业务学习,每当新片子的试片顺序出来的时候,你们也要提前观看,准备海报,确保在正式上映前就完成宣传海报。明白了吗?”
闻慈立即点头,“明白明白,”这岂不是可以回回提前看新电影了?
魏经理觉得这两人都念过高中,不至于听不懂,于是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今天上午就有试片,《基督山恩仇记》,译制片,你们俩好好看,随时记录,画出草图来先得让我审核,确认没问题才能画色彩小图,最后才是上墙的大海报。”
闻慈:“……”怪复杂的嘞。
她追问道:“那试片是在哪儿看呢?”
魏经理:“就在咱们电影院,三楼小放映厅,九点钟开场,等其他电影院的美工们到了,你们可以说说话,讨论一下,以后估计还会有一些接触。”
闻慈答应下来。
该说的都说了,魏经理不再废话,回了自己办公室忙碌。
闻慈看到她离开了,这才扭头,细细观察了下这间美工办公室。
办公室不算大,也就二十几平的面积,一进门右手边的墙上放着柜子,是那种政府文件柜似的铁皮柜子,表面刷着银漆,不知道是从哪个单位淘汰下来的,外面银色掉得斑驳。
柜门上镶了玻璃,能看到里面有大盒的颜料、画刷、画纸等东西。
苏林见闻慈趴在玻璃门上往里看,连忙走了过来,捏着钥匙问:“我把柜子打开?”
闻慈“嗯”了一声,苏林开柜子的时候,她扭头继续端详办公室,除了这个柜子外,门口还有个洗手架,上面安了个搪瓷盆,一个暖水瓶,还有一架不太高的木头梯子。
然后只剩一张办公室中间的大桌子。
这桌子真的大,闻慈比了比,宽度估计比自己还高,长度足足有四米左右,乍一看,应该是和电影院外墙的海报位差不多大的。
桌子虽然大,但是估计是临时打的,只有薄薄一张木板,下面没有抽屉,闻慈摸了摸桌面,是干净的,于是把自己的包搁了上去,扭头问苏林,“你要哪张椅子?”
苏林不好意思,“你先挑吧。”
闻慈也没客气,一共两把木头椅子,在桌子两边面对面搁着,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她挑了面对门口的那一把,虽然容易和门外的人对视上……但起码能有个心理准备!
苏林打开柜子,惊呼出声:“好多颜料!”
闻慈不用走过去都看得见,里面都是水彩颜料,数量和份量都比之前在七中的存货丰厚得多,起码有三十多色,不过也是,市第一电影院的海报这么大,用的颜料当然多,而且海报还得时不时更换呢。
她坐在办公桌前,敲敲桌子,感受了下打工人的气息,很快就觉得有些没意思。
闻慈迫不及待想要画海报了。
第49章 基督山恩仇记【一修】开画!……
这可是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诶!
闻慈刚才听到魏经理说这个时,心里是震惊的,她本来以为这年头能看的只有样板戏,没想到居然还有外国电影,还是这种世界经典!
她兴致勃勃地问苏林,“你看过《基督山恩仇记》吗?”
苏林身体一僵,嘴唇动了动,犹豫半天,反问闻慈:“你、你看过吗?”
闻慈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现在这种书,似乎都是不让看的?
她的下巴点下去一半,停住了,和苏林面面相觑,但彼此的答案也都明白了。
苏林把办公室虚掩的门彻底关上,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身体前倾,对她小声道:“其实之前也有译制片上映,只是很少,去年一整年,嗯,好像只有一部《战斗的道路》。”
闻慈没听过这个,她挠挠头,好奇地问:再“那之前呢?有没有什么特别有名的?”
“特别有名的……”苏林抬着头想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72年!我记得那年有《巴黎圣母院》的译制片,可惜那时候——反正我没看过,现在也看不到了。”
苏林不知想到什么,头低了下去,手指轻轻发颤。
“《巴黎圣母院》啊,”闻慈有点可惜,“我也没看过它的电影呢。”
她发现了苏林的不太对劲,但是没有追问,出于直觉,她觉得这件事和苏林的隐私相关,八成还是难以启齿的那种,所以她敏锐地转移了话题。
她站起来,一拍手,“我们去楼下和人聊天吧!”
哪怕其他电影院的美工还没到,和一影院的同事们也得打个照面,闻慈保守估计,自己高考前肯定要一直留在第一电影院了,那最好有一个和谐的工作环境。
苏林性格内向,但也没有拒绝,把柜子门锁上,等两人出了门,又把办公室锁上。
两人下楼时,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们已经忙碌起来了,零零散散的客人往里进,但不多,今天毕竟是星期一,大多数人都要上班上学,看电影也只会晚上来。
而且现在冬天,天黑得早,电影院还会缩减场次,减少资源浪费。
第一电影院一共六个放映员,现在两个闲着的,一个女放映员林姐,一个男放映员韩叔。
林姐性格泼辣干脆,在电影院干了快十年,业务水平很高,人也热络,见到两个新来的美工,十分欢迎,“终于来新人了,你们俩可是咱们电影院建国来头一次的美工呢,我看看——哎呦,真俊,是不是长得好看的画画也好看啊?”
苏林涨红了脸,闻慈却笑眯眯道:“林姐你还没见过我画画呢,就知道我画画好看?”
“那当然了,”林姐自豪地拍胸脯:“能进咱们电影院的,那肯定是画画水平最高的!”
韩叔话不多,却也认同地点头,“比不上你俩的,都去别的单位了。”
这会儿的大家好像特别有集体荣誉感,真把单位当成自己家。
闻慈跟林姐聊着天,苏林和韩叔倒是很说得来——可能两人都话少,说着说着,就见到了电影院大门进来两个男同志,一高一矮,闻慈一看,还有点面熟。
两人见到闻慈,倒是很熟悉地走了过来,“闻同志啊。”
寒暄了几句套话,闻慈才想起来这两人是一起面试过的,现在看来,虽然没进成市第一电影院,但是也当上美工了,这两家电影院顺道,他们俩就一并来了。
他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今天的试片。
“《基督山恩仇记》,这名字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是讲什么,”高个美工有些好奇。
“译制片,听这名字,是讲他们资本主义的东西的,”矮个美工说。
闻慈附和着,没说自己看*过这本原著,不过她看到两人脖子上挂着的白色工作牌,上面写着“试片入场证”,底下还有小字是某某电影院,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和苏林怎么没有这个?”
高个美工顿时笑了,无奈道:“你在自家单位看电影,谁还能冒名顶替了?”
他们都是其他电影院的,这才得弄个试片入场证,证明自己的身份。
两个放映员和美工聊得热络,说起近两年的电影来。
闻慈没怎么看过他们说的电影,但也不尴尬,十分融入氛围,等快八点五十分的时候,所有美工都快到了,高个美工数了数,又摇头,“还差一个数儿呢。”
他们对对彼此的单位,还没查出来是缺了谁,苏林就小声开了口。
“第二电影院还没来。”
他记得,那天看招考结果的时候,有个女同志被分到了第二电影院,她现在还没到。
有人嘀咕,“难道是第二电影院离得远?”
但工人文化宫似乎也没那么远啊,起码不是他们这些单位里最远的。
说时迟那时快,这声话音刚落,电影院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防风的棉被被掀开,进来个模样清丽的女同志,和面试那天的场面出奇相似,她发辫乌黑光亮,垂在胸前,上头扎着的蓝色绸帕泛着莹莹的光,像朵鲜嫩的蓝百合花。
她扫了大家一眼,不冷不热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大家面面相觑,顿时想起了这一号人物——原先是美术馆的,没想到也考上了美工,八成画得不错,进了排名第二的电影院,就是这性格吧,好像不太合群?
于素红唯一多给了一个眼神的,就是闻慈和苏林。
她想起上次白钰和自己说的,这两人过不了多久,就能空出一个名额,不知道说的是谁……她眼神闪烁了下,收回视线,静静等着魏经理出来。
魏经理下来,带着有试片入场证的美工们上三楼。
他们不到十个人,只用一个小放映厅就够了,给他们放电影的是林姐,他们纷纷在前两排坐下,拿出笔记本和笔,放映厅没有拉上窗帘,亮堂得很,照得幕布有些泛白。
但要是拉上窗帘,屋里黑漆漆的,那他们还怎么做记录?
电影只放一回,他们要是什么也不记,可能看完就忘了,那还怎么画海报呢。
很有外国韵味的音乐一响,激昂紧凑,弹出的黑底白字标题上赫然覆盖着中文译名。
《基督山伯爵》。
闻慈心想,这个版本到底是叫《基督山恩仇记》还是叫《基督山伯爵》?但很快,她听到后面普通话的介绍时,立刻明白经理为什么叫它《恩仇记》了。
原来沪市译片厂叫它《基督山恩仇记》。
镜头变换,伴随着一架帆船雪白的风帆不停摇晃,字正腔圆的声音缓缓介绍起制作名单。
听了一长溜,电影开场快两分钟的时候,后方的背影画面终于有了变化,从船的风帆,变成了数个弓着腰干活的水手,头上绑着头巾,赤着上身,一看就干得卖力。
镜头继续推进,变成了嘈杂的城市街道,故事这才真正展开了。
《基督山伯爵》是一部极其经典的名著小说,大仲马所写,讲了船只大副唐泰斯被人陷害、成为基督山伯爵报恩加复仇的故事,就像一本《红楼梦》养活无数古代言情小说一样,这本名著也可以说是养活了无数男频复仇流写手。
闻慈中学时就看过原著,但具体情节已经忘得差不多,眼下盯着电影,看得津津有味。
虽然是译制片,但是翻译得不错,挺贴近人物,一点也不出戏。
闻慈身体前倾,睁圆了眼睛盯着屏幕,彩光映在她脸上不断变换,其他美工也看得认真,剧情紧要时,还发出一声惊呼,显然被唐泰斯的复仇经历唬得一愣一愣的。
偶尔听到有人落笔在纸上的刷刷声,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来看电影的。
他们后面还得画海报呢!
一场电影结束,大家都有点恍恍惚惚,“这电影,还挺好看啊。”
他们都没看过《基督山恩仇记》,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第一次看这个故事,十分入迷,于素红这时才道:“这是一本外国小说拍成的电影,原书的故事更丰富。”
大家更为吃惊,心里痒痒的,想看,但也没办法。
现在这些外国书都是不卖的,要是去废品站,说不准有一点找到的可能,倒是可以打听一下内部的黄皮书,好多外国小说,也许有瞻仰一下原书的可能性。
看完电影,大家也没急着出放映厅。
今天毕竟是美工们上班第一天,就有绘画任务,他们的经理都说了,他们可以讨论讨论怎么画,哪怕大家都没经验,但三个臭皮匠顶上一个诸葛亮嘛,总能凑出些好主意。
他们讨论着讨论着,忽然有人想起来,闻慈招考时画得最好。
于是有人扭头问:“闻同志,你打算画什么样的?”
“嗯?”闻慈正在纸上勾勾画画,闻言抬起了头。
“我也不确定呢,得和苏林商量商量才能定下来,”她说完,大家才想起来,一影院是两个美工,比起其他美工,他们俩还得统一意见才成,不然岂不是成了谁的一言堂?
大家又看苏林,他也正埋头刷刷刷打着草稿,并没注意到大家说话。
大家好奇地凑过去,先看闻慈的。
她正画的是基督山伯爵的人像,只截取到肩膀部位,一颗西式人头初具样貌,头角峥嵘,头发用铅笔勾勒得乌黑,一丝不苟向后梳着,神情严峻,眼神锐利如鹰。
叫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个成熟、英俊、经历复杂的西方男人。
这画的是刚才电影里的伯爵,但闻慈只截取了他气质上最突出的一部分,显得很抓人。
“画得真好!”有人叫道。
闻慈笑笑,看大家无从下手的样子,便建议道:“市里既然这么多美工,就是想让大家百花齐放,画出不一样的作品嘛。我觉得大家可以多画几个草图试试,哪怕不行,自己留作纪念也是好的。”
要是想让所有电影院的海报都一模一样,那上面还搞什么试片,直接一个美工看了电影,把草图发下去给每个电影院临摹不就好了?那样还更省事儿。
美工们想想,还真是的,“不一样才有意思,要是都画得一样,还不如放大照片呢。”
剧照难道不比他们画出来的更准确吗?
这么想着,大家都不再想学着别人画什么自己就画什么了。
他们讨论了一阵,主要是讨论电影哪个画面最美观、最有戏剧张力、最吸引眼球,说着说着,大家心里都各自有了想法,陆陆续续出了放映厅。
其他美工各回各自单位,闻慈和苏林却不用奔波,回到办公室继续忙活。
第50章 油腻男主【一修】白钰真的觉得闻慈有……
没多久,两个人的草图就都画得差不多了。
闻慈画的是竖着的基督山伯爵人头肖像,苏林画的却是还在船上当大副时的唐泰斯,他手拿望远镜,笑容灿烂,眺望远方,浑身上下洋溢着小伙子的快乐憧憬,整个人充满希望。
他的草图比较简略,唐泰斯身后的船景和桅杆只有寥寥几笔,但足够人意会。
苏林看看闻慈的画,吞吞吐吐,“是不是太粗糙了?”
他本来就只零散学了几手画画,全靠天赋,原先和其他人对比还好,现在和闻慈构图严谨、精确的草图搁在一起,简直潦草得像一只爆炸头小狗。
闻慈却说:“很传神。”
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复杂背景简化成几笔,还能让人看明白的,别人看这幅草图可能觉得普普通通,但她却能看出画者令人艳羡的天赋。
可恶!
她什么时候能当上天才!
闻慈一边生气一边放下草图,客观评价道:“你这幅要是能过经理那关的话,比例很适合放在外墙那个海报位上,唔,不过现在这个质量应该不太能过去。”
毕竟说粗糙也是真的,大多数市民没有美术功底,看的主要还是第一眼美不美观。
苏林一边红着脸一边震惊,“外墙?我,我行吗?”
那可是最大最显眼的海报位,他还是觉得闻慈画得好,简直像精美的工艺品,于是他摇摇头,真诚道:“你不要谦虚,大家都花的一样时间,你画得比我好。”
闻慈含泪微笑,“不说了,你继续完善你的草图吧。”
闻慈虽然觉得苏林这幅草图适合大海报位,但也没打算放弃机会。
电影院有一个大海报位,室内还有两个小海报位,闻慈准备准备两个草图,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具体能上哪个,让魏经理去选,要是她能选上大的那个,那也不错。
毕竟电影院外面人来人往,肯定能被更多人看见,方便她赚娃娃点。
闻慈画了没多久,就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小闻美工,有个男同志找你。”
男同志?
闻慈放下磨得笔尖都钝了的铅笔,疑惑地出了办公室。
门口来叫她的是扫地大妈,门外并没有别人,扫地大妈朝她挤了挤眼睛,热络得像是随时要做媒,道:“是个年轻男同志,长得可俊了,在大厅里你呢。”
闻慈不解,她工作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难道是岳校长?
但岳校长看着是三十来岁,怎么也不应该是“年轻男同志”吧?
想不通,闻慈一路噔噔蹬跑下楼,这会儿正好是一部电影结束的时候,二楼放映厅里涌出好几十人,她融在人群里下去,见到一楼楼梯口倚墙而立的男人时,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啊啊啊老天奶!
她犯了什么错要这么折磨她!!!
倚墙而立,说实话,这种姿势很容易构建出氛围感。
一只腿伸直,一只腿微微屈起,构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会显得人腿长——当然人本身也不能太矮,不然也显不出来什么——要是再穿一身西装风衣,昏暗灯火下,指间再夹一根细长香烟,火星猩红,很像是几十年后偶像剧里烂大街的男主出场。
但是!
这个故作潇洒的姿势配上白钰那张脸,闻慈只能想起两个字。
装X。
请饶恕她这么刻薄,闻慈心里默默道,她其实平常还是个好人的。
她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和白钰说话,但要是把他叫到角落里,那更尴尬,闻慈踌躇了下,攀着扶手走了下去,隔了一米距离叫住他,“白同志。”
白钰闻声抬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闻同志。”
闻慈笑不出来,她虚伪地拉扯了下嘴角,“白同志怎么来找我了?”
白钰站直了身体,屈了一阵子的腿有点麻,故意微垂的脖子也有些痛,当然他不会这时候煞风景地揉一揉,察觉到下楼的女同志们目光纷纷落在自己身上,他神情更加柔和。
他轻言细语地说:“我听说你来了第一电影院,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的。”
说着,他深深望了闻慈一眼,脸上透出些喜悦来,又含笑道:“文教局离这里不远,以后我们估计常能见面,你年纪小,对我来说就跟妹妹一样,我总该多照顾照顾你。”
闻慈连假笑都要挤不出来了。
电影院里有暖气,她身上只穿着毛衣,明明不冷,可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却一层层冒了出来,她伸手来回搓了搓手臂,断然摇头,“工作忙呢,大家年轻人要以事业为重!”
见什么面,别破坏她胃口好吧。
白钰:“……”
他脸上笑意一僵,立即恢复过来,锲而不舍道:“你中午还没吃饭吧?就当庆祝你找到工作,我请你出去吃?听说今天红旗饭店里上了新的土豆烧鹅。”
他知道闻慈喜欢吃好吃的,最开始两次碰见都是在国营饭店,有信心闻慈会答应——她才刚工作,粮食定额肯定有限,能不想吃热腾腾香喷喷的烧鹅?
闻慈果然咽了咽口水,但毫不迟疑拒绝,“我不饿。”
白钰眉头微皱。
两人说话就在楼梯旁边一两米,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年轻男女凑在一块儿,总是会让人多想,尤其这一男一女还都漂亮得很,有人悄悄竖起耳朵,走路的动作都慢了。
听到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不知谁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这女同志说话怪有意思的。
白钰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长长叹了一声,语气无奈里含着点包容,“闻同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每次这个态度,但是我也没得罪你吧。”
闻慈认真地说:“我这个人单纯刻薄。”
白钰:“……”他要憋不住气了!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白钰不可能发火。
他轻轻摇头,还想说什么,闻慈却敏锐察觉,先声夺人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找于同志的呢,哎呀,今天所有美工都来看电影,就在我们单位。”
白钰神情微变,“于同志也在?”
他慌了一瞬间,便冷静下来——反正他和闻慈也没说什么,哪怕于素红知道也没关系,他一贯大方,结交朋友又多,偶尔请人吃饭她也是知道的,何况闻慈明显年纪小。
白钰都想好怎么跟于素红解释了,却见闻慈干干脆脆地摇头。
“她看完电影就走了。”
白钰:“……”她都走了那你和我说什么!!!
这一刻,白钰真的觉得闻慈有病。
白钰胸口迅速起伏了两下,又硬生生忍下去。
他看到闻慈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瞬间明白,她可能知道自己和于素红的关系,刚才那话,也是故意诓自己的——说不准宋不骄对他不冷不热,跟她也有关系。
白钰真是想不通,自己是不是和闻慈犯冲?
哪怕现在她和宋不骄关系平平,也要坏自己好事?
这一刻,白钰又想起上辈子,平常他不愿意想,不然总像在提醒自己的失败和无能。
他不去想自己曾经做错的那些事,反倒不断想着,要不是闻慈屡屡坏事,他也不至于出了那么多意外,最后被迫逃去香江,结果落得个被火拼的混混们波及的结局。
他神色冷凝,看闻慈的目光一瞬间变了。
她是个聪明姑娘,也够漂亮,能收服的话好说,要是不能——
闻慈感受到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胳膊上又开始冒鸡皮疙瘩。
她不想再拖延,准备随便找个理由走人,忽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因为紧张,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怯怯地,“闻、闻慈,你的饭盒热好了。”
闻慈心中一喜,立马道:“不说了,白同志我吃饭去了啊。”
她扭头就走,恨不得小跑起来,一步迈过两个台阶,动作写满了迫不及待。
白钰抬头望过去,看到在一楼到二楼中间小平台上站着的男生。
他看着不超过十八岁,样子清秀,戴着副黑框的厚眼镜,和自己对视上,立刻低着头跟闻慈往上走,背影看起来惊慌失措的,跟在姑娘背后也不嫌丢人。
这就是那个苏林吧?白钰眯了眯眼。
这人打搅他说话,白钰心里不太痛快,他转身往电影院外面走,回忆着前世的事情,于素红好像和他说过,这个苏林,上辈子是怎么丢了工作的来着?
白钰想了半天,心里只有点隐约的印象。
那时候于素红并不在意这个同事,上班没几天,对方就走人了,也没什么值得说的,连带着他也不太清楚这事。
不过他可以查一查,毕竟苏林让出了位置,于素红才能尽快调过来。
……
二楼的客人走得差不多,楼梯上宽敞起来,闻慈长舒一口气,脚步解脱般的轻快。
她笑着问:“你帮我热的饭吗?”
刚才一直在忙着画草图,闻慈根本没想起来热饭,突然被白钰叫走,心思一打断,她还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哦,也可能是没吃到土豆烧鹅馋的。
她舔舔嘴唇,想着回家数数这个月的肉票,看看什么时候自己也吃顿烧鹅。
“我,”苏林声音变小了点,嗫喏道:“其实还没热。”
闻慈脚步一停,“啊?”
苏林涨红着脸解释:“我想问你要不要热饭,下来找你,结果看你好像不太想和那个男同志说话,才找理由把你叫走的……”
苏林怕闻慈生气,没想到,她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闻慈是真的惊讶,苏林看起来特别社恐又内向,没想到,其实很机灵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