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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可恶的天才【一修】打倒天才!(也可……

    回到办公室时,两个饭盒已经放到了暖气片上。

    闻慈是银灰色的铝制饭盒,苏林是深色的钢精饭盒,只是一个新一个旧,新的那个是闻慈的,她跟孙笑言换了张工业券,花两块四在供销社买的。

    工业券只有上班才能有,按照闻慈三十出头的月工资,每个月估计就配发一张。

    其实现在买自行车也不一定非得用自行车票,用工业券也行,只要用上个五六七八十张——够一家子普通工人攒上两三年的。

    闻慈摸了摸铝饭盒,还是凉的。

    “大家应该不是都用暖气片热饭吧?”闻慈摸摸下巴,“不然等夏天没暖气了,难道天天吃凉的?你等等,我出去问问。”

    她把两个饭盒都抱起来,噔噔蹬跑出了办公室。

    苏林跟着她一起出去,路上碰到放映员林姐一问,果然,电影院一楼是有锅炉房的,没法做饭,但能烧热水,他们平时热饭都在那里,放进锅里统一热出来。

    苏林看闻慈几句话问出结果,羞愧得低下了头,“我都不知道。”

    “没关系,慢慢来嘛,”闻慈不在意,她和苏林去了锅炉房,果然见到蒸锅上已经放了几个饭盒,上面都做了记号。

    闻慈看看自己和苏林的,提醒道:“你晚上最好给它做个标记,免得拿混了。”

    现在市面上卖的饭盒就那几种,圆的方的,长得都差不多,还真很容易拿错。

    苏林乖乖应了,“好。”

    在这里等着也是干等,苏林主动说:“我上去把暖水瓶拿下来吧,”说着,快步去了,没一会儿就拎着办公室的塑料暖水瓶回来。

    旁边卫生间外有冷水房,他接点水把暖水瓶冲了冲,回来倒热水。

    从烧水壶里倒出来的水特别烫,冒着滚滚白气,闻慈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提醒道:“你小心点——手!你手拿回来!”苏林的手还握着暖水瓶的塑料把手呢!

    苏林猛地缩回手,这烧水壶的抓手不太稳当,一晃,底下白滚的水柱也跟着晃。

    他连忙把脚往后挪了两步,一点滚水泼在地上,白烟“刺啦”一声冒了起来,要不是刚才缩手及时,估计就泼到他抓着暖水瓶的手上了。

    苏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是吓的。

    “啊啊啊!”闻慈直接跳了起来,想上手又不敢,手在半空乱挥,“要不别倒了!”

    苏林只倒了小半暖瓶的开水,不过也够两人下午喝了,他也被这不靠谱的烧水壶吓了一跳,把它放回炉子上,接了两瓢冷水补上,有几滴水洒在铁皮壶面上,又是“刺啦”一声。

    这壶里都是滚水,壶也是烫的。

    闻慈赶紧问他,“你的手没烫到吧?”

    苏林摇头,摊开自己的两手给她看,还是白白净净的,手指细长,手心和指腹带着一层粗糙的茧子,不过并没有烫伤的痕迹。

    “谢谢你,”苏林还有些后怕,要不是闻慈提醒,他平常习惯了握着暖瓶把手倒水,肯定就要烫到了。

    闻慈松口气,又去瞪那壶,等扫地大妈过来,立即问出了声。

    “大妈,这壶倒水怎么水乱跑啊?”

    扫地大妈吓一跳,“你们俩自己倒水了?哎呦,这壶都不知道用多少年了,把手松,壶嘴儿那边也豁了口,倒水的时候可不能手把着暖水瓶——你们俩没烫到吧?”

    闻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苏林差点就烫到了。”

    “哎呀,这可真是!”扫地大妈也有些后怕,这要是上班第一天就烫伤可怎么办?

    她看看苏林,想了想道:“这壶也能用,就是得小心点,要不你俩去跟经理申请换个新的?这以往我们都用惯了,还真没注意到这容易烫手呢。”

    苏林连忙摇头,“不用了,我下次小心点。”

    才上班第一天就提要求,他怕经理觉得自己矫情事多。

    好不容易热好午饭,两人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

    苏林拎起暖水瓶,问闻慈,“你要喝水吗?”

    闻慈摇摇头,“我忘带搪瓷缸了,”没怎么当过社畜,她忘了打工人的工位是怎么布置的,根本没想起来带水杯。

    苏林带了杯子,是个磕掉了几块白底儿的搪瓷缸,他小心翼翼给自己倒上一杯,把木塞子塞回瓶口,这才坐下吃饭。

    他揭开自己的饭盒盖子,看到里面浅黄色的馒头,先是一愣,然后就是懊恼——明明他带的是一个粗粮馒头,奶奶什么时候给他换成三合面的了?

    三合面馒头里掺了不少白面粉,他打算留给爷爷奶奶吃的。

    苏林叹了口气,他刚才上楼前就洗过了手,把馒头拿到左手,饭盒剩下的一半位置挤满了菜,一大半是浅黄色的土豆丝,被热得快变成土豆泥,还有一点位置是深黄的炒咸菜。

    秋天的咸菜疙瘩,内里是黄的,切成丝炒肉和辣椒味道特别好,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这些年吃的,都是连油也加不了两滴的炒咸菜丝儿。

    苏林闻到一股肉香,不用看也知道是闻慈带的饭,他没看,大口大口吃着自己的午饭。

    闻慈也在吃饭,她带的是米饭,毕竟用饭盒热出来的馒头会沾水汽,馒头容易变囔,那口感很像咬了一口湿漉漉的洗碗海绵,她每回咬到都会干呕,所以从来不吃。

    但要是单把囔的位置撇下来,人家看见了肯定觉得浪费粮食,她索性直接不带馒头。

    掺着金黄小米粒的大米饭,芹菜炒肉,还有一颗白嫩嫩剥了皮的煮鸡蛋,她一边吃,一边眼睛望着旁边的草图,吃着吃着,时不时把筷子换成铅笔,往上面补几笔。

    苏林不知道“卷”是什么意思,但他感觉自己被“卷”到了。

    他默默加快速度,吃完就收了饭盒下楼清洗,等再回来,就继续画画。

    闻慈:?

    真天才都这么努力,她这个才半只脚踏进天才阵营的怎么办!

    她赶紧吃完午饭,把桌上沾的一点油擦干净,去一楼洗完饭盒,回来撸袖子工作。

    从门口经过的魏经理顺着门玻璃往里扫了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新同志虽然年轻,但很踏实啊,也很有劲头,连午休都用来工作。

    你卷我我卷你的,两人在下午三点前就把草图细化完毕。

    闻慈吹掉纸上几小条橡皮屑,看向苏林,询问道:“咱们去找魏经理?”

    苏林也停了笔,正在端详自己的画,闻言立即点头,“嗯!”

    他只画了一副大海报比例的草图,拿在手里,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我,我这行吗?”他看着闻慈手里的画纸,粗粗一瞥就能看出来精致,说是完成品也不为过。

    “我个人觉得挺行的,”闻慈谨慎道。

    事实证明,魏经理也觉得苏林画得很行。

    她左手拿着苏林那张船上的唐泰斯大副,右手拿着闻慈后来画的基督山伯爵,左看右看,觉得都很好,但是最后,还是举起了左边这张,“这是你画的吧?”

    她问的是苏林。

    苏林一愣,急忙点头,“是。”

    魏经理低头继续看起来,她足足看了几分钟,看得苏林都惴惴不安起来,才开口道:“小闻这张也画得很好,非常精细、精准、精美。”

    她一连用了三个“精”,但是闻慈却高兴不起来。

    众所周知,夸奖之后往往都会有个“但是”。

    果然,魏经理开始转折,“但是单就这一张比起来,我还是觉得苏林画得更好。”

    闻慈并不意外,“好。”

    她平静如常,好像早有预料,反倒是苏林,好像被刷下去的人是他一样,他忐忑不安,心里打鼓,忍不住道:“经理,我觉得闻慈画的比我画的好……”

    多漂亮的一张草图啊,比他这张粗糙的好看多了。

    魏经理惊讶地看苏林一眼,又问闻慈:“你觉得呢?”

    闻慈正在瞅苏林,她心想他看起来傻白甜,实际上也挺傻白甜的,被魏经理询问,她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是如实道:“我觉得苏林画得很好,有神韵——真心话。”

    魏经理颔首,“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比起闻慈那一张处处线条饱满的草图,苏林当然是比不过的,但是魏经理最看重他的,就是那种“神”——他手底下的人物是活的,会说话,眼睛好像在看着你,异常有神彩。

    光这一点,魏经理就觉得足够让人惊叹。

    不过这两个小同志也很奇怪。

    输了的那个落落大方,赢了的那个反倒不安,毕竟是年纪小,魏经理怕这两人想岔了,以后闹出什么矛盾来,便安抚道:“这回的大海报先用小苏的这张草图,但是上回招考,你的色彩没有小闻精湛。这样,你们俩合作完成,可以吧?”

    闻慈爽快点头,“可以。”

    苏林只好也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忐忑,闻同志会不会不高兴……

    大海报定下来,小海报还得有两个。

    魏经理这回拿起了闻慈画的那张小图,“这个没问题,挺好的就放在正对电影院大门的那个海报位上吧,但是还差一个。这样,就由苏林出,总不能你们俩一个干活一个不干。”

    闻慈答应下来,魏经理把几张草图递过来,她顺手全接了过来。

    两个小美工工作努力,效率业很高,魏经理欣慰地褒奖了几句,末了又提醒道:“记得明天下班前,把色彩小图出给我,等合格了才能正式画海报。”

    正事说完,两人便该离开了,但这俩人脚步不动,都都没有走的意思。

    第52章 背刺【一修】人善被人欺

    魏经理抬起头问:“你们俩还有什么事?”

    “我对咱们电影院有个小小的建议,”闻慈拇指掐着食指,比了个手指尖那么小的位置,甜甜笑着说:“经理,咱们一楼锅炉房那个烧水壶能不能更新一下啊?它好容易烫到手,我觉得很容易损伤咱们工作人员的身体安全!”

    “烧水壶?”魏经理一愣,她不爱喝水,从来不去楼底下打水。

    闻慈立即点头,强调道:“是呀是呀,中午就差点烫到了呢。”

    魏经理立即重视,“可以,我接受你的建议。”

    一个烧水壶也花不了几块钱,他们这么大单位,不至于抠这点支出。

    闻慈说完准备走了,看苏林居然还杵着,用眼神示意了下。

    苏林嗫喏着,“我,我有事找经理。”

    等闻慈走了,连门都顺手带上,苏林看向魏经理,低头道:“经理,我想问问,能不能预支这个月的工资……”

    ……

    苏林回到办公室,见到闻慈正蹲在柜子前,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踌躇半天,还是走了过去,小声说:“对不起。”

    正捣鼓颜料的闻慈:“?”

    她惊诧地扭过头,见到苏林蔫头耷脑,真心实意地跟自己道歉,先是不解,然后恍然大悟,抱着挑好的几盒颜料站了起来,“就因为魏经理选了你没选我?”

    苏林闷闷点头,头埋得更低了,“你画得更好。”

    “你怎么一点自信都没有呢?”闻慈叹气,要是苏林得意自傲的话,她可能还会酸溜溜,但面对这种老实的傻白甜,她都怕自己话说重了伤到对方。

    这性格,不会是被欺负长大的吧?

    苏林不说话了,好半天又吭吭哧哧道:“我,我还是觉得你画得好。”

    “但我觉得你画得也很好,”闻慈不是很情愿但真心地说了这一句,见苏林惊讶地抬起头,又不太自在,咳了两声,强调道:“单说今天这一幅啊。”

    苏林不是很相信,头又低了下去。

    闻慈的叹气声快要从天灵盖里叹出来了,她把颜料塞苏林手上,“行了行了,等海报画出来,看大家的反响你就知道自己画得好不好了——现在,赶紧画色彩小图去。”

    这大好的年轻人,怎么能天天伤春悲秋的呢?

    闻慈就很有斗志,并且因为苏林的存在,她斗志更盛。

    虽然大海报的草图没选中自己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事,她可以借此实验一个问题:要是和人合作的画得到孩子们喜欢的话,会不会得到娃娃点呢?

    五点钟的前两分钟,闻慈站了起来。

    苏林还在研究这副草图该怎么配色,听见动静,茫然抬头,就见闻慈美滋滋把晾干的饭盒收进包里,套上*棉袄,戴上围巾,五点钟准点时,精准地收拾好了东西。

    她面前的桌子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时候把颜料收了起来,只剩一幅完成的色彩小图。

    闻慈把色彩小图也放进柜子里,回头就对上苏林疑惑的视线。

    闻慈:“……”

    摸鱼人咳了一声:“下班了都,我走了啊,你记得锁柜子和办公室门,”说完,把柿子黄的毛线帽扣在脑袋上,一直拉到眉毛上方,这才快快乐乐地朝门外走去。

    哦耶,回家!

    苏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五点钟了。

    他看看自己面前,色彩小图还没动笔,魏经理让画的小海报草图连个影子也没有,他想了想,拿了一张空画纸放进包里,决定今晚回家小草图赶出来。

    他收拾好东西锁上门,往楼下走去。

    放映员们还没法下班,苏林和大家腼腆地打了招呼,等走出电影院,松了口气,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风冷得很,他缩缩脖子,转了个方向往家里去。

    苏林进到一片老旧平房,熟稔地叩响最后一道门。

    门里传来拨弄插销的声音,几乎立刻被推开,半扇破旧的木门一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屋,没开灯,也没点蜡烛,门口的老太太面带惊喜,“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林笑着叫了一声“奶奶。”

    屋子里烧得没多热,但总比外头要好一些,苏林急忙进去关上门,免得这点热乎气儿都跑没了,而门一关,屋里黑得像是入了夜。

    “怎么不开灯?”苏林念叨着说:“我现在有工作了,不用像以前那么省着。”

    他摸索到墙上垂下着的灯绳一拉,“啪嗒”两声,外间里间应声而亮,他转头,借着白晃晃的节能灯光,正好看见老太太颧骨上冻出来的红痕。

    苏林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了,一摸苏奶奶的手,冰凉凉的。

    “奶奶,”他语气里带着嗔怪,“你怎么又出去扫雪了?”

    苏奶奶急忙道:“偶尔去去也没多冷,街道给钱呢……我其实下午才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她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嘴巴闭了闭,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苏林知道,夏天扫大街,冬天清雪,都是他们这种人的义务。

    但他心里还是很难受,可是知道奶奶心里更难受,于是就不说了。

    他把身上半旧的棉袄脱下来,在外头走了十几分钟,棉袄外头像是裹了一层冻雪,里面大酱色的老毛衣虽然难看,但是暖融融的,是他最体面的冬天衣裳。

    苏林进了里间,看到炕上正笑着望向自己的老人。

    苏爷爷脸色蜡黄,病得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见到苏林,笑吟吟问:“第一天上班,怎么样啊?”声音干哑得像风干的老树皮,刚说完,又扭头咳嗽起来。

    他咳嗽得很用力,像是要把肺咳出来,撕心裂肺的。

    苏林急忙端起桌上的水,摸了下,罐头瓶的外壳是冷的。

    奶奶肯定在外面扫雪很久,苏林心里想着,拎起家里唯一的暖水瓶晃了晃,里面水不多了,打开一眼,热气也很稀薄,这暖水瓶用了好些年,保温效果早就不好了。

    他把仅存的一点温水倒进罐头瓶里,急忙搀苏爷爷起来。

    “爷爷你喝。”

    苏爷爷一边咳嗽着,一边喝水,残余的清水从他嘴角呛出来,他喝了几口,终于觉得好了些,轻拍着自己的胸口,花白瘦小的头又无力地倒回了枕头上。

    苏林看得心里发酸,“爷爷,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苏爷爷是上个月初那会儿扫大街冻病的,好一阵歹一阵,去小诊所里看了一回,但是吃了药也不见好,拖到这几天都不太能下床了,苏林每次说去医院,老人家都会摇头。

    这次也不例外,“我歇歇就好,哪用得上去医院啊?不用不用。”

    苏爷爷摇了摇头,因为没力气,只是在枕头上慢动作地摆了一下。

    “不行,必须去了!”苏林从棉袄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叠钱票,急切道:“我跟经理预支了这个月的工资,咱们有钱了,可以去看病!”

    苏爷爷一看,顿时急了,“你才去上班就预支工资,人家怎么想——”

    说着,又咳了起来,喉咙里像是生锈的齿轮。

    苏林急忙给他拍背,轻声道:“经理人很好,什么也没问就同意了,爷爷你别担心。”

    “人家表面没说什么,但你怎么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苏奶奶叹着气进来,她把苏林手里还抱着的棉袄挂起来,数了数那一小沓钱票,又塞回他手里。

    “三十二块八,你自己收着,爷爷奶奶不要你的钱。”

    “不行!”一向好脾气的苏林这会儿意外的倔强,“我要带爷爷去医院看病!”

    一室沉默。

    苏奶奶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有欣慰,有感动,但最终都化成一口郁结的气,叹道:“去医院那也得有介绍信呢,你看看街道,谁能给咱们开?”

    苏家七八年前倒下后,就从洋房搬到了这个冬冷夏热的小平房。

    他们两个老的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人家也不让带,只捎着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小孙子,还有一张儿子发表了断绝关系、大义灭亲声明的报纸,除此之外,孑然一身。

    他们干最苦的活儿,赚的不过能维持自己不饿死,唯一一点志气,就是供苏林念了书。

    两人体面了一辈子,见不得自己孙子变成睁眼瞎。

    可成绩好有什么用呢?

    苏爷爷当年画得一手好画,在全国都颇有名气,到如今来还不是一场空,反倒因它吃苦受罪,而苏林马上要高中毕业,也是连个着落也没有。

    他是不可能拿到学校优秀毕业生的推荐信的,要是自己找厂子面试,哪是那么简单的?处处都要关系,哪怕底下公社来市里挑粪,那都还要找关系拿许可证呢。

    两老人简直要跟自己那个断绝关系的儿子低头了。

    苏林说大不了自己去林场干苦力,那儿地方偏僻,活儿也重,出去进来也很麻烦,但两老人哪里舍得?苏爷爷咬着牙去求了以前的老朋友,这些年怕连累人家,一直没上过门。

    要不是老朋友,苏林不可能拿到电影院的招考机会。

    苏林倔强道:“我去买点礼送上,一个介绍信而已,他肯定会开的。”

    这话说得倒是,但苏爷爷按着胸口,无力道:“要是有钱,先给你洪爷爷送瓶酒,他什么也不好,十几年前就好这些烟啊酒的,要送两瓶,我们境况不好,但礼数要在。”

    苏林知道,“多亏洪爷爷,不然我找不到工作。”

    苏爷爷欣慰地点头,“以后,要是你有出头的机会,要记着你洪爷爷啊。”

    苏林用力点头,听着这好像是交代后事的话,眼睛愈发酸了,他紧紧抓住苏爷爷的手,“我明天就出门买酒,再买点东西给街道办主任,一定把介绍信开下来。”

    苏爷爷叹了口气,总算不拒绝了,拍了拍孙子的手背。

    第53章 批判【一修】报公安!必须报公安!……

    闻慈第二天上班时发现,苏林一直心不在焉的。

    他今早来的时候就带上了画好的草图,估计是昨晚加班的,本来该是好好工作的状态,但总是走神,手里握着细长的画刷,动作时不时就停下。

    刷子尖儿凝了一滴金黄的颜料,眼见着就要滴在桌子上。

    闻慈叫了一声,“苏林?”

    苏林回过身来,手一动,那滴颜料彻底甩在了木桌子上,金黄灿烂,像是朱红色天空上绽放出来的一滴迷你太阳,边缘带着迸溅的锯角,像是一棵枯萎的向日葵,脸盘钝涩。

    苏林盯着那向日葵呆了呆,才慌忙拿抹布擦,“我,我又走神了。”

    闻慈劝道:“你要是累了可以歇一歇。”

    她小海报的色彩小图昨天下班前就完成了,大的那一幅,得等着和苏林一起完成,但他上午一直走神,手里的彩图画了一小时也没见多大进度,急得她恨不得亲自上手。

    苏林摇头,“我不累。”

    他看看对面的闻慈,犹豫好久,才小声问道:“你有酒票吗?”

    “酒票?”闻慈一时没反应过来,“买酒的票?”她不喝酒,目前只是听说过这种东西,据说现在买什么瓶装好酒都得用票,只有散装地瓜干之类的才不用票。

    苏林点头,又解释道:“我想找人换两张酒票。”

    但他性格内向,加上家里的情况,也不认识几个人,完全不知道去哪儿换。

    闻慈挠挠头,“酒票我没有啊。”

    她看苏林一脸失落的样子,想了想,建议道:“你去找那几个放映员问问,尤其是男同志,要是咱们电影院以前发酒票的话,他们手里八成有,你可以找他们换两张。”

    苏林眼前一亮,顾不上社恐,立即点头,“好!”

    他又道谢,扭捏道:“谢谢你,闻慈,你真是个好人,”昨天找魏经理的时候,他不好意思说暖水壶的事情,闻慈却大大方方说了,这让他很羞愧。

    得到好人卡的闻慈面不改色,“那你赶紧画完色彩小图感谢我。”

    她还等着一起给魏经理审核,等合格了赶紧画正式的赚娃娃点呢。

    苏林应了一声,立即拎起画刷往调色盘上涂抹,奋力道:“我今天上午一定画完!”闻慈早就完成任务了,他本来进度就落后,要努力少拖她的后腿。

    闻慈看苏林努力起来,就开始摸鱼。

    这也不是她故意想摸鱼——?咳咳,这不是她的任务都完成了吗美工的任务就是画电影海报,她这个环节完成了,还没推进下一个环节的时候,人不就闲着了吗?

    她从包里掏出一本小人书,美滋滋看起来。

    这是她在街道小人书店借的,这本租金两分,但要付一毛押金。

    闻慈没忘记自己想画小人书的心愿,但是眼下无从下手,她索性去小人书店里借了几本小人书,都是非红色故事类的,有《华夏猿人》那样的科普类,也有其他的。

    她看得认真,试图激发一些灵感。

    一直等到苏林叫她,“闻慈,我好了。”

    闻慈合上手里的小人书,探头瞅了一眼,他那张小的色彩小图画好了,比起苏林浑然天成的传神天赋,他色彩上感觉稍逊色一些——难道他以前学的是水墨画?她胡乱想着。

    闻慈抽出一张新的画纸来,“那我们一起画那张大海报吧。”

    既然要一起完成,那两人肯定不能一人坐一边。

    苏林扶了扶眼镜,主动走了过来,但是手足无措,离闻慈太近他不好意思,离她太远看不清楚画纸,他前前后后地调整位置,最终站到了闻慈的右手边,距她隔了半米位置。

    闻慈看着他跟脚上长刺儿似的:“……”

    好不容易苏林找好位置,她松口气,递来工具,“行,那我们开始吧。”

    小图嘛,供参考用的,也才A4纸大小。

    两人照着铅笔草图复刻,苏林这个原主人特别好说话,闻慈想给他调整一下构图比例,他直接点头,想细化一下人物身后的背景,他也问都不问就答应。

    苏林腼腆地笑着,“你改得很好看。”

    闻慈心想,这孩子在学校估计很好欺负——实在太好说话了吧!

    但是闻慈的脾气遇强则强,面对越好欺负的人,她反而脾气越好。

    她想改什么都先征询一下苏林的意见,虽然他的回答都是“好好好”,一张色彩图出得十分顺利,等最后一笔落下,闻慈看了看手腕上的全钢手表。

    才十一点三十五分。

    她询问道:“咱们去找魏经理吧?”

    苏林点点头,跟着闻慈出了办公室。

    魏经理看了两人的色彩小图,十分满意,“效率很高,而且质量也很不错,”虽然她没见到其他电影院美工的作品,但有信心,自己手里这几张是数一数二的。

    她抬头看了看两人,严肃的脸上带点欣慰。

    “本来定下的是周五前完成海报就行,你们俩进度很快。这样,你们两个下午开始准备大海报,等这个完成,再分别准备这两个小海报,有问题吗?”

    两人齐齐摇头,“没问题。”

    从魏经理办公室出来,闻慈松了口气,“下午就可以画了呀!”

    苏林也很高兴,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能把自己的画正大光明给大家看,他很想现在立刻回办公室画画,但闻慈已经去摸自己的饭盒了,“正好先吃个午饭!”

    苏林抓画刷的笔只好换成了饭盒,跟着她一起下楼。

    一楼大厅里有好些人,都是来买电影票的,《艳阳天》最近卖得十分火,闻慈绕过一个往楼上走的顾客,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大厅里的人,眼神忽地顿住。

    门口有个瘦小的身影,戴着帽子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但身形似乎有点熟悉。

    还没等想起来,这人往楼梯上望了一眼,不知道是看到了谁,身子一扭就推门出去了,背影急匆匆的,莫名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

    闻慈心里奇怪,但没多想,赶紧去热饭。

    土豆烧鹅没吃上,但是她今天带了土豆排骨!

    香喷喷的金黄土豆儿用勺子一碾就碎了,拌进白米饭里,闻慈把一饭盒都吃得干干净净,抬头看到苏林进来,“你换到票了?”她知道苏林是找放映员们问酒票去了。

    苏林欣喜点头,“换到了!”

    酒票不便宜,但是和洪爷爷的恩情没法比,他把两张票和剩下的钱塞进口袋里,匆匆吃完午饭,就对闻慈说:“我先去附近的供销社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闻慈也不急着开始干活,点了点头,趴在桌上准备小睡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慈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见吵闹的喧哗声。

    她烦躁地捂住耳朵,把脸埋进毛衣袖子里,但那噪音就跟耗子钻洞似的无孔不入,不用半分钟,闻慈气冲冲撂下两手,到底是谁啊,大中午的吵架!

    还这么大声!

    她冲到窗户底下往下一看,顿时皱眉,哎,那不是苏林吗?

    不止是苏林,电影院的门口围了好些人,几乎全电影院的员工都在下面了,还有好多市民,他们围成一个没有缺口的圆,里三层外三层,把里面的热闹包围住了。

    中间的夹心,是苏林和一个小个子男的,也是那个小个子男的正在大声喧哗。

    闻慈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中午下楼,鬼鬼祟祟的那个。

    她皱皱眉毛,打算下去看看,一边下楼梯,一边把黑色棉袄套在身上。

    大门一推开,夹着雪的冷风拍到脸上,闻慈一瞬间冻清醒了,她打了个寒战,抱着胳膊往人堆里挤,“让让啊,大家让让。怎么回事儿啊?!”

    旁边看热闹的大爷给她小声说:“有人闹举报呢!”

    “举报?”闻慈疑惑,“举报谁啊?”

    “电影院新来的美工!那个戴眼镜的瘦巴巴小青年,”大爷指了指里面,又压低了声音,感叹道:“真是看不出来,这男的爷奶是臭老九呢!也不知道电影院咋招进来的——哎呦,这可不就出事了吗?”

    闻慈往里看一眼,一高一矮,这说的不就是苏林吗?

    没了窗户阻挡,外头的吵闹声十分清晰。

    夹心里矮小的男同志一直高声叫嚷,“大家看看,看看他手里提的是什么?五粮液!五块钱一瓶还要票的五粮液他都一买两瓶,这不是小布尔乔亚的做派是什么?!”

    “而且电影院是我们人民的电影院,让他这种人混进去了,就是污染我们大家的思想!”

    “必须彻查!他到底是怎么隐藏身份混进我们人民的队伍的!”

    他嗓门一声比一声高,尖利刺耳,几十米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与之相比,对面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林连辩解声都显得格外无力。

    眼见着一声声“彻查”从民众嘴里喊起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忽然跳了出来。

    “我也觉得应该彻查,快,来人去报公安!”

    苏林和矮个子一起看过去,脸色都一起变了,前者是羞愧惨然,后者则是心虚……他摸了摸脸上的围巾,又往上拉了拉,这才放下一点心。

    “没错!是要报公安!”他大声附和。

    闻慈从人堆里挤出来,扫了眼矮个子,似笑非笑,“同志,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

    矮个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压了压围巾,不想理她,一味朝着苏林冲锋。

    “你这种坏分子,就应该被打倒,我——诶你干嘛!”

    矮个子猛地大叫起来,慌张地伸手捂着脸,扭过身体,不想让她看见,而闻慈手里拽着那条脏兮兮的围巾,冷笑道:“你这种当街纠缠女同志的流氓,还敢批判别人?先批判批判你自己吧!”

    第54章 柳暗花明【一修】公安同志,他污蔑我……

    闻慈朝苏林使个眼色,大喊道:“抓住他!”

    苏林神色茫然,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把矮个子按住了,听到手底下刺耳的大叫声。

    “坏分子还敢跟我动手!大家抓住他,抓住他!”

    周围的民众们傻了眼,看看两人,一个据说是坏分子,一个据说是流氓,最后看向突然横插进来的闻慈,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哪个是坏分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围观的扫地大妈忙不迭问:“小闻美工,到底是咋回事儿?”

    大中午的,苏林被这红袖章揪住说要举报,可把他们吓坏了。

    闻慈哪里知道苏林那一段是怎么回事。

    但她知道这矮个子是怎么回事,她指着对方的脸,面向大家大声道:“周一早上我来上班,这个流氓纠缠我,我不搭理还污蔑我思想不行。我要抓他去公安局,没想到他跑了!”

    她一把拉下矮个子头顶的帽子,里外一翻,正是那顶掉了皮的癞皮帽!

    他还特意乔装了呢!

    闻慈义愤填膺,把帽子一把扔回癞皮帽头上,顺便把他抓在手里的两瓶酒抢了下来。

    她指责道:“你们看看,他为啥捂得这么严实?这是知道我报案了怕被抓呢!”

    闻慈看他们将信将疑的,索性对扫地大妈道:“孙大妈,麻烦你去旁边公安局跑一趟,请公安们过来——有个女公安是那天对接我的,你看看她在不在?”

    闻慈都敢叫公安了,那这自然不会是假的,扫地大妈拔腿就跑了。

    癞皮帽见有人真去找公安了,一边拼命挣扎着,一边跳脚大骂:“你包庇他!你这是故意包庇他!你肯定也是坏分子!你们俩、你们俩狼狈为奸!”

    闻慈懒得和他废话,等女公安急匆匆到了,立马指着癞皮帽控诉。

    “公安同志,他刚才又污蔑我是坏分子!”

    女公安扫了尖嗓门一眼,展开手里的画纸一对,果然,一模一样的脸!

    她立即严肃起来,“光天化日的,你居然还敢来纠缠女同志?还找上人家单位了!”

    癞皮帽又慌又气,蛆一样扭着身子,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我才不是来找她的!”

    癞皮帽觉得自己冤死了。

    他上周末听说苏林找上了工作,还是市第一电影院的,心里不忿,周一特意来看看,结果一大早坐公交碰见闻慈——不就是多了几句嘴嘛,他又没说什么!结果差点被押到公安局。

    他慌里慌张跑了,连苏林的事都没顾上。

    今天再来,他怕在附近撞上闻慈,特意带上了围巾,翻过来帽子,连棉袄都换了一身,结果,谁知道这么巧,她就在电影院上班!更巧的是,她还和苏林走在一起!

    他忙不迭溜了,一直在电影院外头猫着,等苏林一个人在外头的时候才闹起来。

    何况苏林还正好去供销社买了两瓶好酒,这不是活该被他捏到把柄吗!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连电影院的人都吸引过来,还没等得意,她又出来了!

    癞皮帽心里愤懑,他觉得闻慈就是克他!

    这会儿被女公安指责,他恼得不行,气得大骂:“谁稀罕来找她!我是来举报的,举报!苏林爷爷是臭老九,资产阶级出身,凭啥能进市第一电影院?他肯定是走后门了!”

    女公安一愣,迟疑地看过来,“这是咋回事?”

    “事情一桩桩的说嘛,先说我的,”闻慈补充道。

    她指着不断挣扎的癞皮帽,严谨道:“首先,他上回试图对我耍流氓,没成功后还污蔑我,这是第一件事。我说要送公安,他还畏罪潜逃,故意逃脱法律责任,这是第二件事。”

    癞皮帽一听,感觉自己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似的。

    他怕女公安真把他逮了,这年头流氓罪可重呢,慌得胡乱攀扯,“我、她给苏林说话!他们俩肯定是一伙儿的!我举报他们俩——他们俩乱搞男女关系!”

    闻慈声音更大了,气道:“大家伙儿听到了吧!他又污蔑我!”

    大多姑娘被人这么说,哪怕是假的,那也得又羞又怕得满脸通红。

    闻慈却跟逮到癞皮帽错处似的,挺胸抬头,气势更足了,“我祖上根正苗红,堂堂正正清白做人一辈子。上回害我的一家子,都被我送监狱里去了!”

    她盯着癞皮帽,阴恻恻地咧开嘴,“你算算,你够判几年的?”

    癞皮帽:“……”

    他连挣扎的动作都慢了点,以前他都是这么干的啊,说不过人就随便安罪名,特别管用,怎么一碰到她就滑铁卢了?但闻慈气势十足,半点不露怯,显得底气十足。

    他吭吭哧哧地张着嘴喘气,不敢说闻慈了,只好一味地大骂苏林。

    癞皮帽喊得有鼻子有眼,连苏林家在哪儿都说出来了,不像是假的。

    女公安看看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男生,心里有了猜测,她和一同赶来的男公安对视一眼,男公安上前一步,把癞皮帽胳膊押在了自己手下,严肃地问苏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林嘴唇蠕动,厚镜片后的眼睛发红,说不出话来。

    闻慈自己都看急了,这个同事挺好,她可不想换人,催促道:“你快说啊,有什么误会现在赶紧说清楚,”不然这么多人看见,哪怕是假的,以后也能传成真的。

    而且她觉得,苏林敢正大光明来面试,不至于留下这么大漏子。

    听到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苏林心里忽然涌出一些勇气。

    他用力咳了咳,终于能说出话来,嗓子还是沙哑的,“我,我爷爷是以前美术协会的,当年我父亲和他断绝了关系,登了报的,我的户口跟着我父亲……”

    他说得有些凌乱,但闻慈最擅长抓重点。

    闻慈恍然大悟,大声道:“那你法律上跟你爷爷没什么关系了嘛,”儿子都断绝关系了,那孙子不也是跟着自己爸爸?

    苏林慌张点头,“是,是。”

    这是爷爷反复跟他叮嘱过的,虽然他一直跟着两个老人生活,但是名义上,他是跟着自己那个父亲的——虽然那个生理学上的父亲没给过他一分钱。

    苏林往常无比憎恶他,可到今天,忽然为这个人的存在松了口气。

    要是没他当挡箭牌,这个工作肯定要没了,说不准还要拖累爷爷奶奶和帮忙的洪爷爷。

    癞皮帽被男公安铁钳似的胳膊按着,气得□□似的乱跳,“你放屁!”

    “谁不知道你一直跟着你爷爷住,那个什么爹,他管过你吗?公安同志他这是胡扯!你们不能信他啊!”癞皮帽撕心裂肺地吼着,一双眼瞪着苏林,眼里的嫉恨挡也挡不住。

    苏林低声道:“我是正常考进来的。”这句的语气坚定了很多。

    “不可能,公安同志你们好好查——”癞皮帽话音未落,就被一道严肃的声音打断了。

    “查什么啊?”

    众人纷纷扭头,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短发,有气势,不正是第一电影院的经理吗?

    魏经理刚刚吃完午饭从家里回来,就发现电影院前面围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她在外面听了两嘴,现在才走了进来,扫了眼两手被扣到背后弓着腰的癞皮帽。

    癞皮帽认识她,见她来了顿时大喜,“他进来肯定有猫腻的,你们好好查查啊!”

    怕事情闹大,影响自己,这些公家单位一向都是最会明哲保身的——他得意得简直忘了自己眼前的窘迫,斜眼睨着苏林,见他脸色白得像纸,心里痛快。

    但是没痛快三秒钟,他脸上的神情,就随着魏经理的话烟消云散了。

    魏经理严肃道:“苏林的确是自己考进来的。”

    癞皮帽不可思议,大吼道:“怎么可能!他肯定是走后门来的,他怎么可能!”

    魏经理没有看他,对两位公安同志颔首,严肃道:“周末的招工考试是三十一个里收八个,文化考试一场,画画考试两场,试卷都是封存好送到文教局的,你们可以随时取证。苏林不管哪项考试的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才能进我们市第一电影院。”

    考试卷子总是不会骗人的。

    围观群众们心里泛的酸味顿时平复了,指着里面的几个人窃窃私语。

    “这小年轻一看就老老实实的,哪像是会走后门的?”

    “我看是这红袖章的问题,这两年都少见闹事的,肯定是他见人家有工作了嫉妒!”

    “看着就歪眉斜眼,不像个好人!”

    大家虽是嘀咕,但也没收敛音量,癞皮帽听了,气得脸色紫红。

    “胡说!你胡说!你们这是故意包庇!我要告你们第一电影院!”他声音尖得刺耳,魏经理半点都不露怯,瞥他一眼,眼神冷冷的,“你就是告到省委,他也是自己考进来的。”

    魏经理说的是真的。

    苏林是靠自己考进来的,至于从谁那儿拿到了面试的名额,那谁知道呢?

    闻慈适时质问:“你是哪个单位的?住哪个街道?”

    癞皮帽像被捏住了喉咙的橡皮鸭,一下子闭上了嘴巴,半个字都不肯吐露了。

    他不肯说,闻慈冷笑一声,直接对两位公安道:“两位同志你们看看,他工作日扰乱大家工作秩序,还专挑着咱们机关单位扎堆的地方闹,这肯定是故意的!而且看他这缺德样儿,以前肯定没少干坏事,你们去他的单位——哦,这德性也够呛能有工作。你们去他的街道查一查嘛,肯定做过不少坏事!”

    闻慈在心里想,扣帽子谁不会嘛,癞皮帽这么缺德,那她也可以没有道德!

    两位公安同志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觉得很有道理。

    他专挑着中午午休的时候,在这一片闹事,吵得恨不得直接拿个电喇叭了,这不是故意是什么?于是神情也严肃起来,“我们会好好调查的。”

    不停挣扎的癞皮帽被押走了,周围的群众却还没散开。

    闻慈看魏经理没有开口的意思,就主动对大家道:“周末上新电影,电影海报马上就画好,大家这两天可以多来我们这儿转转啊!咱们美工可都是过三关斩六将好不容易考上的。”

    闻慈声音又脆又亮,周围的气氛也跟着好转起来,纷纷应是,还有的问海报是什么。

    闻慈耐心回答着,不忘推销,“新电影还是译制片呢,咱们沪市译片厂弄的,特别稀奇,大家闲着的时候带家里孙子孙女来看哈——提前买票,说不准到时候还要抢呢!”

    闻慈说得来劲,周围好几个大爷大妈看她也中意得很。

    这小姑娘看着干净漂亮,嘴皮子还利索,多讨人喜欢呢,还是正式工!

    第55章 所谓大义灭亲【一修】愿世界上再没有……

    有个大妈立即忍不住了,拉住闻慈胳膊,热络地说:“周天儿我带着儿子来看——小姑娘你有对象了不?我小儿子是林业局的,一表人才,个子也高,要不你们认识认识啊?”

    闻慈:“……”

    她不理解怎么什么话题都能歪到处对象上,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摆手,爽快道:“我才十六七岁呢,不急着处对象,咱们年轻人要趁早发展事业,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周围人一愣,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大家气氛活跃,原地唠了半天,哪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乱子。

    魏经理看了眼苏林,低声道:“你跟我过来,”说完,就朝电影院门口走去。

    苏林下意识看了闻慈一眼,低着头跟着魏经理进去了。

    闻慈跟周围市民推销了一通新电影,心满意足,等回到办公室却发现门是锁的。

    她摸摸衣服兜儿,刚才下去得匆忙,记得带上门但忘了带钥匙,她往魏经理的办公室张望了一眼,不打算打扰,在原地揣着手等了几分钟,苏林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悄悄瞄了眼苏林的脸,还好还好,没哭,她可不太会安慰人的。

    苏林眼眶红通通的*,但的确没有水意。

    他没想到出来就看到闻慈,掏出钥匙,默默开了门,等闻慈先进去,自己才进去带上门,哑着嗓子感谢道:“谢谢你,要是今天没有你……”

    闻慈摆摆手,她平生最恨癞皮帽这种猥琐男,哪怕没苏林,她也必须要让对方吃到教训。

    她问了一句:“解决了?”

    “嗯,”苏林吸了吸鼻子,“魏经理人特别好。”

    他还以为,魏经理叫他进去,是要骂他惹麻烦,甚至把他开除。

    没想到等进了办公室,魏经理却只是问了问癞皮帽的身份,没问他的家里情况,也没说别的就让他出来了,甚至临走前,还让他尽快出海报——这显然是不打算让他滚蛋的意思。

    他心里感激,觉得电影院是他待过最好最好的地方了。

    闻慈放下心,把手里两瓶酒放到桌子上,朝他抬了抬抬下巴,“你的。”

    苏林是买酒回来的路上被癞皮帽拦住的,他一上来就叫着举报,把两瓶酒一把夺走,当作他小资主义的证据一样高高举起,他不敢阻拦,甚至也不感到意外。

    回想当时的心情,短暂的惊慌后,就是漫长的麻木,恐惧深入骨髓,反倒感觉不到了。

    苏林本来以为这次的结局会和往常一样,却没想到,完全不同。

    一道清亮果断的声音毫不迟疑地打断了癞皮帽。

    想到这里,苏林垂着的头颅抬起一点,望了眼闻慈,低声道:“林大志——就是刚才那个人,他是我小学前两年的同学。”

    闻慈没想到苏林会说这个,她“唔”了一声,“那他这么恨你?”

    臭老九可不是谁都敢说的,尤其癞皮帽嗓门这么高,显然是想让事情闹大,让苏林彻底完蛋,这两年搞这个的红袖章其实已经少了,他这样的,显然是恨苏林入骨。

    苏林其实也不明白,“可能是那两年我家里还没出事吧。”

    苏林显然是憋了太久,又莫名信任闻慈,一股脑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

    闻慈这才知道,苏爷爷以前的确是美术协会的,而且出身很好,其实建国前他还给国家捐过大半家产,本来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结果运动最开始的时候,他儿子,也就是苏林的亲爸忽然背刺,举报老父亲倾向错误,这才导致苏家出了事。

    俩老人墙倒众人推,推得最狠的,就是苏林父亲。

    苏林父亲靠着“大义灭亲”,这些年倒是过得风光,苏林的户口虽然在他名下,但他这些年没管过儿子半分,娶了年轻老婆,生了新的孩子,日子潇洒又体面。

    而苏林一直被爷爷奶奶养大,至于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

    苏爷爷奶奶没出事前,苏家日子很好,苏林也算是半个小少爷,每天打扮得干净漂亮,癞皮帽是那时候讨好他的同学之一,谁知道,苏家刚倒,他就换了一幅面孔。

    他见天在学校里呼喊苏林资本习气,逼得他最后不得不转了学校。

    但癞皮帽不肯放过他,抽空就去新学校散播苏林家的事情,在这敏感的年代里,苏林从来没有交过朋友,反倒经常被孩子们欺负,老师们怕惹事,最多也只能警告几句。

    闻慈听得叹气,怪不得他这么社恐又自卑呢,被欺负大的,不自卑就怪了。

    她看苏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长睫毛打湿一点镜片,看着怪可怜的,她把手伸进包里,没有新手帕,就摸了颗水果糖出来,默默推到桌子另一边。

    苏林到底是忍住了没哭,他没要糖,反而从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递给闻慈。

    “我中午买的,”他瓮声瓮气道。

    美工的工资其实没多高,起码比不上一线工人,工人还能评级涨工资呢,但一个月三十二块八,对苏林来说已经很多了,他跟人换了酒票,花十块钱买了五粮液,还剩一半多。

    想着爷爷奶奶很久没吃糖了,他就称了二两水果糖。

    闻慈接了,但还是把自己的糖塞给了苏林。

    午睡没有成功,现在彻底精神了,闻慈索性跟苏林商量起那张大海报怎么画,两人光讨论就说了很久,又拿出成卷的巨大画纸比比划划,开始裁剪拼贴,渐渐忘掉了中午的事情。

    外墙那块海报位近四米长,得有两米高,市面上哪有这么大的画纸,他们得自己拼。

    闻慈在七中画过好几次大板报,熬浆糊的动作很是熟练。

    她借锅炉房熬浆糊的时候,苏林就跑到电影院外量海报位的尺寸,精确到厘米,再回来时,有点咂舌,“本来觉得海报很大,但一量发现比我想得还大……这桌子不会铺不开吧?”

    说着,他又回到办公室量桌子尺寸,最后说:“长宽比海报多两三厘米。”

    差一点就铺不开了。

    闻慈端着煮好的白浆糊回办公室,就开始刷浆糊。

    可以先黏成整张大画纸,画好后再贴到外面,也可以直接把画纸贴到外面墙上,再下去画,因为天冷,两人选择了前者,叠着纸张边缘用浆糊按在一起,等干了就可以连成片。

    苏林放下工业卷尺来帮忙,两人忙活一下午,又照着草图在这张巨大的画纸上勾勒轮廓,等到下班时,上面的线条已经浅浅的铺了一层,明天就能上颜料了。

    闻慈手扶在脖子上扭了扭,一下午低着头,真有点不好受。

    “到点了,”终于能下班了。

    其实还有三四分钟才下班,但苏林还是收起了工具,至于这张画纸,他看了看,还是把它铺在桌子上没动——这纸两米高,要是卷起来的话,竖着柜子都放不下。

    闻慈慢悠悠收拾好东西,五点钟一到,立马就拎着包站了起来。

    “再见,”她还友好地告了别。

    苏林挥挥手,认真说:“明天见。”

    闻慈回家,苏林却不急着回家。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路上看不太清,他把两瓶玻璃瓶装的五粮液放进包里,沿着路边快步地走,走了二十多分钟,棉鞋里的脚都冻得没有知觉了,才停下脚步。

    他望了望四周,仔细辨认了一下,绕进了不远处的筒子楼里。

    这一片大多是市里机关单位的,哪怕市委电影院那一片,也有很多人住在这儿。

    这里是老楼,但领导住得多,尤其是以前文体单位的,苏林在黑暗中吃力辨认着墙上的门牌号,等见到“3”了,才松了口气,走进楼道数着楼梯往上,走到二楼就停了。

    这会儿大家都刚下班,但厨房都在自家,也不怕在楼道里被人撞见。

    苏林敲了门,“咚咚”两声就放下手。

    里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啊?”

    苏林稍微提高一点语调,贴着门轻声喊:“是我,苏林。”

    来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和苏奶奶差不多大,但因为日子过得不错,看着面颊红润,头发也是半黑的,苏林被她迎进去,看到沙发上站起来的小老头。

    他叫了一声“洪爷爷。”

    洪爷爷是搞文艺的,但姓氏听着刚强,人也粗壮得像当兵的。

    哪怕现在年纪大了,洪爷爷也是身板挺直,比其他小老头儿看着硬朗不少,见到苏林,顿时笑起来,拉他坐下,“是小林来啦?快,快进来,我听说你考上第一电影院了?”

    苏林勉强笑笑,跟着洪奶奶进来,“是考上了。”

    考上电影院是好事,但洪爷爷看他似乎不是很高兴,立即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苏林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但洪爷爷可不是他爷爷奶奶,能被糊弄住,他被追问了几句,就扛不住了,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

    听到癞皮帽当众举报,洪爷爷气得一拍大腿,“你户口又不跟着老苏,这怎么啦!”

    要是苏林户口跟着老苏,那哪怕他这个老朋友,也未必敢明着沾手。

    苏林急忙道:“没事,没事,都解决了。”

    说着,他又把后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洪爷爷听得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你这个小同事人不错,还有魏经理,早听说她是个刚正不阿的铁娘子,你跟着她错不了。”

    一旁洪奶奶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追问:“那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苏林老实点头,“经理也没说什么。”

    这事当时就说开了,按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56章 海报上墙【一修】小闻同志上班出成果……

    不过洪爷爷琢磨了下,还是觉着不太安稳。

    他想了想,多问了一句,“你那个害人的小学同学,他以前犯没犯过什么事儿,你知道不?”

    “他……”苏林迟疑了下,被欺负这么多年,他当然多少知道一些对方的事。

    他不知道什么有用,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光我知道的,他初中的时候偷看女厕所,一直伙同几个混混欺负人,还会抢一些年纪小的学生钱,几毛几分,最多的时候有几块,还有前几年闹得厉害的时候,打烧抢砸,什么都干过……”

    洪爷爷横眉竖眼,一巴掌拍在桌上,愤怒道:“怎么能这么坏?真是无法无天了!”

    洪奶奶也听得来气,看着苏林的眼神又可怜得不得了,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胳膊,“你以前也被欺负过吧?”不然苏林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都过去了,”苏林抿着嘴摇摇头,想想这两天的生活,脸上终于带出了笑意。

    他把包里的两瓶酒拎到桌上,诚心诚意道:“工作的事情多亏您,要不是您,我毕了业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

    洪爷爷不想收,这孩子和老朋友两口子过得多苦,他是知道的。

    但苏林却坚定道:“这酒您一定得收,过几天新电影就上映了,我请二老看电影!”

    洪爷爷推脱不过,只好笑道:“成!到时候,我再去看看你画的海报!”

    苏林没把这件事告诉爷爷奶奶,揣着买好的一包江米条,其实也是中午买的,不过回来时放进了包里,没让癞皮帽发现,只有两瓶酒,他怕磕碰小心翼翼拎在了手里。

    他去了趟街道办主任家,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封医院介绍信。

    他不想拖到周末,本来想明天中午带爷爷去医院,但老人家不让,也不允许他请假,“你奶奶明天陪我去就好啦,你这才上班呢,要好好干。对了,画画上面没问题吧?”

    苏林不想让爷爷担心,摇了摇头,“没问题。”

    想了想,他又郑重补充道:“和我一起当美工的闻同志,她是个特别好的人,帮我很多。”

    ……

    第二天上班,苏林就发现了周围人多少有点异样。

    毕竟昨天闹了那一通,哪怕他有理由,也没真出事,在可大家眼里显然也闹得风言风语,倒没做什么,只是明里暗里的疏远而已,他一向敏感,自然能察觉到。

    苏林习惯了这种感觉,默默不作声,等进了办公室,发现闻慈已经在了。

    她正摸着下巴端详画纸,见他进来,抬头瞅了一眼。

    她兴致勃勃地问:“今天咱们就画完?”

    今天才周三,离魏经理给的截止日期还有两天,但闻慈最近很有冲劲,难得的不拖延。

    苏林把包放在椅子上,认真点头,“好。”

    同事脾气好就是方便,闻慈心满意足。

    苏林没画过这么大的水彩画,一时有些难以下手,但闻慈却很老道,看他不知道怎么办,直接给两人分配了任务,她语气永远都是商量的,让人听着很舒服。

    最后定下来,苏林画大部,闻慈填补细节。

    说是这么说,但一个人干活的时候,另一个总不好干看着,也握着画刷帮忙,而且审美这个东西,每个人都不同,时不时还要为颜料的颜色争辩几句。

    当然,苏林的争辩也就是小心翼翼说一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多调一点灰……”

    两人很和谐的给海报上完色,等结束时,下午已经过了一大半。

    闻慈拿着小号的画刷在桌子边缘打转,因为桌子太大,画到中间很不方便,整个人都得爬到桌子上跪着画,好在等水彩颜料干了,不会弄脏衣服。

    她伸长胳膊探着身,在船的白帆上又添两笔,琢磨道:“是不是可以去找魏经理了?”

    苏林也觉得已经很好了,“那我去吧。”

    没一会儿,苏林就带着魏经理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带着些水彩的气味,地上和椅子上也溅了几滴彩色,魏经理看看闻慈,毛衣外穿着黑色围裙,抓着画刷的手上还染着斑斑彩痕,的确画得很卖力。

    她又看那幅海报,铺满了整张桌子,还没看清上面景象,先被那明艳的色彩先声夺人。

    这年代很少有人不喜欢彩色的。

    百货大楼里最热门的布料是艳色,毛线也是越鲜亮越好,魏经理一看这整张纸上蓝的、红的……哪怕是灰白的帆和深色桅杆,都是浓淡相宜,有种浓墨重彩的超强画面感。

    她走到闻慈身边,后退两步到窗边,从正面端详这幅海报。

    比起那张简单的色彩小图,这张放大的海报似乎有了一些差别。

    差别不大,只是为了让它更和谐美观,增添了一些小细节,比方小图上体现不出的船帆褶皱、唐泰斯望着远处的眼瞳神光、甚至是抓着望远镜的大手上的纹理……

    图景放得这么大,所有细节都无所遁形,因为精细,让人觉得无比真实。

    魏经理看完海报全景,又禁不住走近了,凑近那海报细看。

    闻慈尴尬了下,因为时间紧张,她画得没那么细,凑近容易看出粗陋之处……但还没等她说话,魏经理已经笑着说:“你们俩画得比我想得还要好。”

    苏林连忙道:“主要是闻慈,多亏了她。”

    这幅画最关键的色彩部分大多是闻慈上的,他倒是有心帮忙,但画画大部就算了,那些小细节,他实在不敢上手,水彩不像油画,纸薄,颜色上了就没法遮盖,他要是画错了,遮都遮不住,所以这些精细的细节基本都是闻慈填充的。

    闻慈从善如流,道:“他以前接触水彩少,多练练就好了。”

    哪个美术生不是无数颜料堆起来的?苏林现在不敢上手,无非是手生怕浪费。

    魏经理很满意这两人的谦虚和友好。

    她把海报仔细看了看,站直了身体,“画得很好,你们俩的进度应该是所有美工里最快的——这样,你们现在就下楼熬浆糊吧,下班前把这个贴好。”

    是了,现在处处都得靠浆糊。

    苏林很主动,等魏经理走了就说:“这回我去吧。”

    他熬浆糊也很熟练,熬出的白色浆糊浓淡适宜,质地均匀,没有化不开的粉疙瘩。

    闻慈端着一大碗浆糊,拎着刷子,苏林则搬着办公室里那个木头梯子,两人跟建筑工人似的快步下楼,碰到扫地大妈,还被兴奋地问了几句,“海报是好啦?”

    “那幅最大的好了,”闻慈笑说,怕浆糊变干影响效果,赶紧走了。

    今天没起风,这很好,不会把宝贵的画纸吹皱吹破。

    苏林把人字梯的两条腿支在地上,爬上去试了试高度,这才下来,对闻慈道:“我去把画纸抱下来,”说完,又忙不迭上楼去了。

    这么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同事真不多见了,闻慈感叹。

    不过她也没闲着,踩着人字梯上去,拎着刷子开始往墙上刷浆糊,这个工作她在七中干过好些次,堪称熟练工,刷子从左往右一刷,就匀出了薄薄一层白浆。

    这刷子是专门用来刷浆糊的,十公分宽,特别大,用起来特别方便。

    等苏林抱着一卷画纸小跑出来时,闻慈已经刷好了两平米的浆糊,她是从海报位的最左边往右刷的,这会儿下了梯子,弯腰刷着海报位下缘的位置,离地有一米多。

    “是一边刷一边贴,还是刷完再贴?”苏林询问。

    “全刷完再贴吧,我加快速度!”闻慈很有斗志,当然,也可能是刷浆糊这个工作很有旧时代画师们的趣味,她又爬上人字梯,上下几回,刷刷就把正面海报位涂满了。

    木框框包围的一片墙上,都泛起一层白腻的水光。

    闻慈从人字梯上下来,把用完的碗和刷子放到地上,和苏林一起展开画纸。

    这个海报位近四米长、两米宽,画纸也差不多大,苏林抱在手里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把画纸折了碰了,和闻慈展开的过程中,也是小心翼翼的。

    苏林个子高,踩着人字梯上去,把画纸的左上角和海报位的边缘对齐,只留一厘米空隙。

    而闻慈在下面,弯腰把展平的右下角对齐。

    从左到右的贴。

    说来容易,但因为人字梯还要挪动,苏林时不时得下来搬一下,其实贴了好几分钟。

    贴完了两人也不敢松手,怕还没干的海报掉下来,闻慈快速搅拌着碗里愈发粘稠的浆糊,检查了下海报边缘,尤其是四角,把没被贴住的位置又补了点浆糊。

    等上几分钟,浆糊干透,海报就牢牢地被黏在墙上了。

    闻慈伸手要把人字梯抱开,苏林急忙上手,“我来。”

    闻慈退后几步看看,点点头,又往后退了十几米,一直退到街那头往这边张望,这海报够大,哪怕远看也一目了然,细节这么远看不清楚,但显得愈发漂亮了。

    尤其是在北省肃杀带雪的街道里,这张海报,莫名有种穿梭时空的感觉。

    苏林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心里欢喜,还有点怅然。

    他小声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我也觉得,”闻慈轻叹一声,心里又涌现一种莫大的满足,她四下张望两眼,可惜这会儿才四点多钟,大家还没下班,街上也没什么人,更别提小孩了。

    至于下班以后,天都黑了,谁还看得清海报?

    这么想着,闻慈就可惜的不得了,有种锦衣夜行的感觉。

    怎么都没人夸奖她呢?!

    第57章 微服私访【一修】小闻同志的嘴皮子很……

    两人一个端碗一个端梯子,又进了电影院。

    这会儿大家都忙着,连扫地大妈都进放映厅扫地了。

    两人清洗好刚才用的工具,回到办公室也没歇着,又开始准备那幅小点的室内海报,明天抓点紧,闻慈半天就能画好,苏林怕落后太多,也忙不迭开始准备。

    等下了班,闻慈回到家一看,娃娃点是18个,和今早上毫无变化。

    和苏林一起画的这幅不知道是没小孩看见,还是和别人合作的不计入娃娃点。

    闻慈第一次上班出成果,很想奖励自己,画点榴莲啊、草莓啊之类的吃吃,但到底是忍住了——她答应了陈小满给她带毛衣,这还得花三个娃娃点呢!

    不能吃不能吃,她舔舔嘴唇,决定暂时忍忍。

    忍耐是暂时的,她总有娃娃点暴富的那一天!

    但第二天一大早,闻慈睁眼打开系统,娃娃点还是那个熟悉的18,一个也没涨。

    她恹恹地爬起来上班,又想起了自己很心动的小人书事业。

    这两天忙着海报,都没顾得上,闻慈决定今天上午就把室内海报赶出来,工作忙完,应该就没什么事儿了,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好吧,偷偷地在办公室里看小人书。

    这不是为了摸鱼,这是为了发展娃娃点事业!

    于是苏林发现,平常一来还得冲个红糖水、吃块小饼干的闻慈忙起来了。

    她虽然还是照常冲了红糖水,装进自己的水壶里,但顾不上喝也顾不上吃,从柜子里拿了卷尺噔噔跑下楼,再回来时,就开始拿着剪刀“咔嚓咔嚓”裁剪画纸了。

    苏林有种自己马上就要落后的危机感,也连忙准备起来。

    两个人互卷了一上午,但苏林终究画水彩画没那么顺手,闻慈吹干画纸去找魏经理的时候,他一张画才刚刚铺满大部色调,所有细节还没添加,色块看着还糊成一团。

    闻慈站在魏经理面前,满脸期待,“您看怎么样?”

    这张是要贴在正对影院门口那面墙的,大约一人高、一米宽的位置,从草图到海报都是出她一人之手,显然更有她的特色,画风浓郁,轮廓精美,乍一看十分惊艳。

    一位深沉冷峻的伯爵先生跃然纸上。

    魏经理没什么可挑剔的,“画得很好。”

    闻慈当即满足,下楼去熬浆糊,魏经理看看奋笔疾画的苏林,倒不着急,“慢慢画,闻慈在七中画大板报有经验,你不要追求和她一样快,保证质量是更重要的。”

    苏林郑重点头,“我知道了,”他一定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努力快一些。

    魏经理扫了眼他的海报,“你这个今天也能出来了吧?”

    苏林说:“今天下班前一定能完成,”他中午不打算午休了,吃完饭就继续画。

    魏经理为这两个上进的年轻人欣慰了下,想起其他电影院不知道进度如何,思索一下,回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喂,老孙,你们电影院的海报……”

    闻慈在午饭前把自己的海报贴到了墙上。

    售票员给她搭把手,扶着画纸,看着近在咫尺的海报,啧啧出声,“原来海报就是这样的,昨天你们俩那海报我看了,嚯,那老大一张!怕不是几十米外就能看见了。”

    “就要这个效果呢,”闻慈笑眯眯的,“不然大家怎么知道上了新电影?”

    “嘿,往常都是新电影上了才传开的,现在那大海报贴在外面,好些人都进来问,哈哈,《基督山恩仇记》的票都卖出去好些了!”售票员夸张地笑说。

    这么多人看见海报了吗?

    闻慈心里一动,又暗道不妙,那不至于一个喜欢的小孩都没有吧?别的不说,总有些住在附近的小孩和学生啊,可是她的娃娃点一个也没涨……

    难道真是合作作品不计入娃娃点?

    闻慈心里哀嚎一声,但面上还是端得很老练。

    她评价道:“这个电影可好看了呢,而且大家没怎么看过这样的——”译制片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何况还是这种名著翻拍的,有质量保证,她觉得值得一看。

    售票员也连连点头,“可不是?那天试片不是林姐放映的吗?她也说好看!”

    两个人聊了半天,闻慈贴完海报也没急着走,她和售票员聊了一阵子,果然看到门外有人进来,问新电影的情况,基本都是不用上班的老人孩子。

    人都进来了,自然会注意到售票员身后的新海报。

    一个小女孩被奶奶牵在手里,登时叫了起来,“奶奶,我还要看这个!”

    “看这看那的,哪有那么多钱,”老太太嘀咕着,也瞅了眼后面的海报。

    电影院里的灯开得亮堂,这海报也被照得亮堂堂的,画着个高鼻深目的外国洋人半身,穿着深灰色洋西装,和外面海报上的人长得有点相似,但又很不一样。

    外面的洋人脸上带笑,一看就年轻阳光,里面这个却冷眉冷眼,十分严峻。

    闻慈趴在柜台前,望着那小女孩笑道:“这和外面的是同一部,都是《基督山恩仇记》。”

    老太太看看她,很面生,“小同志,你是新来的售票员?”

    售票员笑了,“哪里啊,这是咱们电影院新来的美工!小闻美工——你瞅瞅,这幅海报就是小闻美工刚画好贴上去的,”说着,她侧开身,把整幅海报露了出来。

    老太太眯着眼仔细看看,更惊讶了,“这是人画出来的?哎呦真俊,我还以为是照片呢!”

    “哪有这老大的照片,”售票员笑得合不拢嘴,又问:“你要买票不?这新电影卖得可好了,还没上映呢,周六订出去好几十张票呢,你来得早,哪场都有位置!”

    “来一张来一张,”老太太拍了下小孩脑瓜,没好气道:“这孩子,要是不给买,不用等出电影院就得闹起来了。”

    小孩被说了也不生气,眼巴巴看着售票员打出票来,笑开了花。

    闻慈打开系统——这是她在七中时偷偷实践出来的,别人看不到打开的系统。

    果然,娃娃点从18变成19了!

    闻慈心中一喜,从柜台里出来,望向还舍不得走的小孩,弯腰笑问:“小朋友上学了没?”

    小孩摇头,老太太也笑得不行,“哎呦,她才五岁呢,没到上学的年纪。再说了,这要上学了还能跟我满大街溜达?这大冷天的,我都不乐意出门,她非出来逛!”

    闻慈笑着说:“这新电影放好久呢,你可以跟着你的小伙伴们一起来看嘛。”

    小女孩虽然想看电影,但也不是不懂事的,“这张票两毛三分钱呢,贵!”

    她奶奶都舍不得看,就买了一张,让她到时候自己来看。

    闻慈想想,两毛三,真不便宜,赶上两个大肉包子了,于是改口道:“那你看了电影,多跟你的小伙伴们讲讲啊。唔,我们这海报画得好看吧?”

    “好看!”小女孩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地拉了拉老太太的手,“下午我和虎子他们一起过来看海报,到时候奶奶,你就不用跟着啦!”

    只要他们不吵不闹,电影院是不会把他们赶出去的。

    眼见着拉来几个小豆丁客户,闻慈心满意足地直起腰。

    楼上一场电影结束,起了些嘈杂声,闻慈一看,到午饭时间了,她赶紧上楼拿饭盒,办公室里苏林仍在埋头画画,有种不吃饭也要把活儿干完的架势。

    闻慈咂舌,既怕天才不努力,还怕天才也努力啊。

    她揣着饭盒下楼,决定下午多泡一杯红糖水,补补身体和脑子!

    今天的菜是炒白菜和糖醋排骨,配着米饭,闻慈吃得很开心。

    她懒得上楼吃完再下楼刷饭盒,索性坐在开水间里吃了饭,反正这会儿暂时没人,没人会觉得她吃得太奢侈,吃完把饭盒刷干净,才往楼上走。

    好巧不巧,余光里扫到一具眼熟的侧影。

    黑棉袄,头发半白,捂着围巾遮得还挺严实。

    这老人家正站在柜台前和售票员说话,目光望着她身后的海报,说着说着,忽然感觉身后有点不对劲,一扭头,果然看到凑在半米外的小姑娘。

    闻慈挠挠头,“那个,您老——”真的很爱微服私访啊。

    文教局长没想到又被闻慈认出来,但认都认出来了,他也没遮掩。

    他把围巾往下巴底下拉了拉,和蔼地问道:“听说小同志考上了第一电影院,嗯,的确是很有水平的,我没看错人。在这里工作怎么样啊?”

    “挺好的,”闻慈站直了,笑道:“魏经理和大家都挺好的,工作也很好,”好玩。

    文教局长点点头,笑着说:“我上午听小魏说了,你和另一个美工做得都不错。”

    他指了指那张谁进来都得瞅两眼的海报,“这是你画的吧?”

    闻慈不好意思地笑笑,但话里没不好意思,期待地问:“您觉得怎么样?”

    “我个人觉得很不错,”文教局长没有吝啬称赞,“哪怕我没看过这电影,也能看出来人物是什么性格,还有电影院外头那个大海报,也画得很好。”

    “那个草图是苏林出的,就是另一个美工,”闻慈立刻道,她可不会抢人功劳。

    “你们两个小同志都很不错,”文教局长和善地笑了笑,心里对闻慈又欣赏几分。

    他道:“二影院他们听说你们都要画完了,想派美工来学习一下,今天下午就到,”他又扫了一眼闻慈,和颜悦色地笑道:“你这个小同志嘴皮子很利索,没问题吧?”

    闻慈立刻保证,“保证没问题!”

    第58章 美工探讨【一修】小闻:居然有人敢嘲……

    文教局长是听说了第一电影院海报快完成了,趁午休的时候过来看一眼,眼下欣赏一番,也不多留,对闻慈点点头,便背着手慢慢悠悠走了。

    售票员探头瞅着他的背影,等人出了大门,才小声问:“谁啊这是?”

    “大领导,”闻慈也很小声,“经理在不?我去告诉她一声。”

    “啊?可是经理刚才回家吃饭去了,”售票员挠了挠头。

    闻慈只好拿着饭盒回了三楼办公室,苏林还坐在那儿画呢。

    有些人画画时很专注,状态好的时候甚至会忘记白天黑夜,闻慈也没打扰,轻手轻脚坐回座位上,拿出本小人书看,顺便思考自己画的话该弄什么题材。

    但总是没灵感。

    等到下午一点钟,魏经理回来了。

    闻慈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立即把小人*书塞进包里,刚要过去,她却已经敲了敲门,闻慈出来,发现她身后跟了好几个人,都是熟人——电影院的美工同行们。

    闻慈立即明白,魏经理已经知道美工们要来的消息了。

    “闻慈,你跟他们说吧,”魏经理把这个任务交给闻慈很放心,这姑娘聪明。

    “好的,”闻慈笑眯眯点头,看着魏经理走了,这才对面前的几人道:“苏林的海报还差个收尾,马上就画完了,来,咱们先瞅瞅已经画好的啊!”

    几个美工过来时就看到海报了,这时纷纷赞美,只有一个人一言不发。

    于素红看着大家一窝蜂往楼下走,热络地聊着天,闻慈就跟众星捧月似的被人围着。

    她走在最后头,怎么也想不通。

    这两人难道真比她强?

    一行人下到一楼,有个美工先对着墙上的海报赞不绝口了。

    “这是谁画的?我们一进门就瞅见了,哎呦,画得真好!”问是这么问,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闻慈,他还记着,周一试片后闻慈画的草图好像和这幅差不多。

    果然,闻慈爽快点头,“是我画的。大家凑近了看看?”

    正对门的海报位在柜台后面,空间不大,售票员看见这么多美工,索性走了出来让位。

    她夸口道:“好多客人都问我们的海报呢!特别受欢迎!”

    几个美工挤进柜台后的狭窄空间里,刚才匆匆一瞥,只瞅见个大概,远观嘛大家画得其实都挺不错,但要是细看,是骡子是马那就一目了然了。

    闻慈这个显然是马。

    离得这么近,他们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看,要是有什么瑕疵,肯定一目了然,但闻慈这个质量真是没话说的,笔触细腻、饱满,颜色的过渡就跟黄昏霞光似的,丰富又自然。

    哪怕这幅画报色调冷淡,伯爵的西装是深色,头发是深色,但黑得也有层次呢!

    有人艳羡得不行,竖起大拇指,“小闻美工,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几天前招考,闻慈胜过他们进了第一电影院,其实大家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这么小的丫头,还没成年呢,就算面试时画画得好,也不见得画大海报也能出色吧?

    他们憋着口气,想要画出更好的海报,谁知道还没画完,就听说第一电影院快完工了。

    他们彼此的经理立即把人支使来学习,他们心里还不忿,觉得是耽误时间。

    周六之前就得把海报完成,这来一趟,不得浪费起码半下午功夫?

    谁知道,这一进来他们就知道比不过了——外头那幅海报巨大无比,先声夺人,里面这一幅尺寸小些,但精致程度半点不虚,甚至因为小巧,细节处理得比外头那幅还精细。

    他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干燥的画纸,彻底心服口服了。

    闻慈不知道他们想什么,笑眯眯道:“我这日日夜夜想着怎么画呢,还行吧?”

    “岂止是还行,”有美工叹道:“怪不得你是第一呢,这就合该你进来——外头那幅大的也是你画的吗?我看笔触和这幅挺像的,用色也有你的风格。”

    闻慈还是头回听人说“自己有风格”,她以前都被评判庸庸碌碌一股商业气的。

    她心里唏嘘了下,果然天赋值5.3带来的进步不是错觉。

    她脸上的笑更甜了,俩梨涡看起来真心实意的,难得的谦虚。

    “没有没有,外面的是我和苏林一起画的,草图是他的,唔,你们看到那块空着的海报位了吗?”闻慈指了指一楼楼梯旁边那块空白,“这幅也是他的,就是暂时还没画好。”

    其他美工一听,这两人是势均力敌啊?

    他们又一窝蜂出了电影院去看大海报,刚才看过闻慈全权负责的小海报,立刻一对比,果然发现了一些差异,这一幅的色彩没那么浓郁,但人物更鲜活几分,更有年轻气。

    他们看了又看,心里有点发酸,羡慕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评价着,只有于素红,一直安安静静。

    大家看海报的时候她也看了,不想往人堆里挤,但在边角看几眼也够看出基本功了,招考时苏林那幅水彩还能看出技法平平,可眼下这幅,多了闻慈的修饰,半点也看不出来了。

    这两人相辅相成,这幅海报又大,看着比里面的还亮眼。

    于素红心里不是滋味,哪怕她不愿意承认,但闻慈的水平的确比她高,她也算是从小学些画画的了,国画版画水彩,中的洋的都会一些,但也没像她那样用笔老练细致。

    于素红不知道,这是闻慈刚会走路的时候就握画笔,二十年颜料堆起来的。

    灵气再没有,但练了那么些年,技法这东西可是一点不缺。

    于素红冷眼看着其乐融融的几人,觉得有些闷,把围巾往下拉了拉。

    她忽然问:“苏林怎么不出来?”

    “他不是在画画吗?”闻慈瞅她一眼,心想自己最开始不就说了苏林在忙,但于素红显然是非要证明这俩美工有一个自己能比过,紧接着问:“他的画我们能看看吗?”

    其他人都看过来,有点意动,但又不好提。

    今天都周三了,苏林没出来显然是忙,他们进去一吵,不是打扰人家吗?

    闻慈看出大家的心思,但人家想看,她还真不能拦着。

    有的电影院离得也不近,大老远来一趟,要是回去跟人家经理告一状,说三幅海报有一幅不让看的,那这怎么办?她只好点了头,“那咱们上楼,我先问问哈。”

    一行人又快步上了三楼,说来也巧,闻慈刚走到门边,里面的苏林就搁下了笔。

    苏林放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下意识看看身边,却发现闻慈不在。

    他一抬头看到门边,正好见到门玻璃外走过的人,神色一喜,还没叫人,等闻慈带着好几个面熟的美工进来,他顿时又成了鹌鹑,站起身,局促得好像自己才是外来的的客人。

    “闻慈,”他小声叫了下。

    闻慈顺手把办公室门关上,免得那边魏经理被吵到,才道:“你中午忙没听见,其他美工同志下午要来和咱们探讨一下,”她这词用的是“探讨”,可比“学习”好听多了。

    苏林恍然大悟,但还是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哦哦。”

    闻慈:“……”依靠不上社恐同事啊!

    办公室里暖得很,闻慈把棉袄脱了,露出里面鲜亮的黄毛衣,吸引大家多看了两眼。

    她随着大家打量几眼办公室,不过根据那点隐约的羡慕,可以猜到,估计市第一电影院的美工办公室条件不错,这么大的桌子柜子,还有暖瓶盆架,一应俱全。

    果然有人开口,“你们这儿真舒服啊。”

    于素红也是这么想的,但没说,她在第二电影院和其他放映员一个办公室,桌子不够大,画海报时,画着画着就得拉扯海报挪挪位置,麻烦得不得了。

    这么想着,她神色更沉郁几分。

    闻慈笑笑,问苏林,“你的海报画好啦?”

    “画好了,”苏林毕竟和闻慈相处了几天,算是熟悉,眼下声音虽小但不结巴,“但还没干。”

    闻慈就带着其他人凑在桌边看,谁也没伸手摸。

    苏林这幅海报她也是第一次看,没她帮忙,色彩和笔触其实要粗糙一些,可怎么不说这种大开大合也是一种风格呢?没那么细腻,正合唐泰斯身上粗粝天然的少年气。

    他好像更喜欢还没经历苦难的早期伯爵——闻慈心中闪过这个想法。

    这幅海报画得也好,大家围着看了半天,赞叹地不住嘴。

    于素红望了几眼,抿紧嘴唇,遮住脸的围巾一进办公室就摘下来了,但她还是觉得胸口发闷,她淡淡道:“画得好像没外面那幅大的好。”

    苏林一愣,其他人也静了下。

    虽然以他们的审美,也觉得闻慈那种精致鲜明的画风更抓眼,但眼前这幅也很不错啊——起码比他们画得要好,于素红怎么这么说?还当着人家面说!

    尴尬的气氛在室内蔓延,苏林反应过来,脸登时就涨红了。

    他吞吞吐吐:“我,外面的是闻慈修的,她画得——”

    闻慈拍了下他手臂,她觉得于素红这人不太礼貌,讲的话也就带点刺儿,“等下回咱们去二影院学习一下啊,看看于同志画得有多好。”

    说实在的,她觉得苏林画得很好,人物鲜活,有风格,有灵气。

    苏林听到她说“咱们”,哪怕周围人都这么说,还是觉得羞愧的心情里涌出一些暖意。

    他低声说:“你画得好。”

    闻慈瞪他一眼,这同事怎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于素红嘴角出现一丝笑意,故作大方道:“我不怕人看,也不怕人说。”

    嘿,她这是说谁怕被看被说呢?

    第59章 是非多【一修】小闻:在我不知道的地……

    闻慈登时就要忍不住了,还没向前,苏林急忙拉了下她的袖子,其他美工见势不对,急忙打圆场,“哎呦,我看小苏美工这海报就够好的了,我都画不出来这样的呢。”

    “就是就是,估计是于美工在美术馆呆久了,眼界高了吧。”

    “快,小苏美工你给大家伙儿讲讲,你这是咋画的啊?”

    尴尬的话题到底是岔开了,闻慈哼了一声,从包里摸了颗水果糖塞进嘴里。

    含着甜滋滋的糖果,她心情好转几分,苏林怕她真吵起来,急忙给大家说自己的创作思路,只是灵感这东西无迹可寻,他说得干巴巴的,其实也没什么可借鉴的地方。

    来了想法,付诸纸上,这其实就是他的创作过程。

    但好的灵感大家没有,试片过去好几天了,大家的海报其实也都在着手制作了,只是没闻慈苏林效率这么高,他们瞅瞅海报,自己就能琢磨出来有什么可借鉴的。

    比如色彩上面,颜料用得不要太抠门,不然颜色稀淡淡的谁稀罕看啊?

    一个小时过去,美工们心满意足地走了。

    闻慈还是不太高兴,她关上办公室门,心想什么时候去瞅瞅于素红画得是什么,于是问苏林,“二影院在哪儿啊?”

    “二影院?”苏林想了想,“工人文化宫那边,坐公交都得半个多小时,可远了。”

    闻慈嘶了一声,算了算了,跑这一趟还不够费劲的。

    闻慈被麻烦一下子击溃了打脸的想法,但于素红没有。

    她等了半小时才等到公交车,在冷风里冻得手脚冰凉,偏偏没法不等,不然她走路回去得花两个小时,而她也没有自行车——往常白钰找她都是骑自行车去的。

    好不容易回到二影院,一进去,正好碰到经理。

    “一影院的海报怎么样啊?”经理看到她就想起来这事。

    “还行吧,”于素红淡淡道,说完,不等经理追问,便道:“我回去画海报了。”

    二影院的海报位只有一个大的,但也不过是三米长两米高,于素红精心筹备了好几天,从草图、色彩小图,到现在刚刚把画纸黏贴到合适尺寸,每个步骤都十分精心。

    她是本来预计在周四下午画完,到时候张贴出去,惊艳大家的。

    但现在——

    办公室其他人都在忙,于素红一进门,脸色就沉了下来。

    准备好的彩色小图花了她整整一天时间,本来觉得很精致,可如今怎么看怎么不对味儿,她一把抓过来就要撕掉,又猛地顿住——周内就要完成海报,她没有再画一幅的时间。

    而且这幅都在经理那里审核过了,要是重画,再审核不说,还要被追问原因。

    想到这里,于素红放下色彩小图,扔到了桌子一角。

    她胸口憋着气,怎么样都不痛快,但时间真不能再耽搁下去,现在都三点多钟了,她兑好颜料画了一阵,觉得手下的颜色跟故意气她似的,全都不如意!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听到办公室有人回来,头都不抬一下。

    两个放映员本来在说话,见到她正忙,也不好打扰,又结伴出去了。

    等到又来了两个放映员,四个人一气儿进了办公室,本就拥挤的地方愈发窄巴,于素红余光看到有人在看自己的画,心中火气更大了几分,手里画刷用力,抹得更重了。

    看什么看,他们能看懂水彩画吗?

    放映员们哪里知道她在生气,这个新来的美工本来就冷淡,从不主动跟他们说话。

    谁也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所以他们好奇地张望了两眼画,什么也没说又走了,聚了几张椅子一起聊天,趁着没工作的时候放松一下。

    听到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的声音,于素红的火气越烧越旺。

    她忽地扔下笔,“你们能安静点吗!”

    办公室里一静。

    这几个放映员里男多女少,都干了许多年活儿了,年纪大些,忍住了没和她计较,翻个白眼,齐刷刷起身走了,“走走走,咱们出去溜达,别碍着于美工的眼!”

    话一出口于素红就后悔了,可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直愣愣杵着等人走光。

    办公室里重回安静,她咬住嘴唇,捡起画刷继续画。

    ……

    白钰进了二影院,熟练地找了个放映员,“同志,请问于美工在吗?”

    要是往常,他戴着羊绒围巾肯定被人礼待几分,但今天这放映员扫了他一眼,别说礼待,甚至还有点故意的不冷不热,“你谁啊?”

    白钰一怔,脸上还维持着淡淡的微笑,“我是于同志的朋友。”

    放映员“哦”了一声,懒得理会,“我哪知道她在不在,你自己问去吧,”扭头就走了。

    白钰:“……”

    他其实知道于素红的办公室在哪儿,但人家单位,他总不能直接闯进去吧。

    白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想不通,这才上班三天,怎么就得罪人了?

    他看了看正忙碌的检票员,又四下扫视,找了另一个放映员询问,“同志你好,能麻烦你把于美工叫出来吗?”他客客气气,长得白净,一看就是正经单位里出来的文职。

    放映员扫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走到办公室门口,“砰砰”用力敲了两下。

    “你自己叫吧,”说完,也掉头走了。

    白钰这下子真不理解,这得罪的还不是一个人?

    但索性都被人带过来了,他就喊了一声,“于同志?”

    于素红把画刷扔到涮笔杯里,走过来开门,看到白钰,她冷冰冰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但也不多,“你怎么过来了?”说着,又朝桌边走去。

    “今天下午我出来办事,正好快五点了,就绕过来接你,”白钰笑道。

    他看了看除了于素红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想起在外头溜达的放映员,心里疑惑,便柔声问出了口,“这两天上班感觉怎么样?没人欺负你吧?”

    于素红冷笑一声,“欺负?”

    她置之不理,捏着画刷在水里晃了两圈,看着浑浊的灰色散开,像是融化的水泥。

    漂亮姑娘偶尔生生气,小脾气惹人爱,但总生气就惹人厌了。

    白钰脸上笑容淡了些,“怎么又不高兴了?”

    于素红不想回复,但白钰不是那些普通工人,她要是对他甩脸子,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她妈,何况——她抿了抿嘴唇,因为心里那点不可说的胆怯,到底开了口。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工作烦得很。”

    “这样啊,”白钰笑笑,画个画都嫌烦,于素红的确是这样的娇小姐。

    看看她瘦削清丽的脸,白钰想起上辈子,虽然她有些脾气,可也是几个女人里最有意思的,小清高,文艺范,爱画画看书,带出去也很有面子。

    他耐性又多了些,安抚道:“只是先过渡过渡而已,你先干着。”

    “过渡?”于素红看他一眼,压低声音,“你之前不是说,不用多久一影院就能空出来名额吗?”她使了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不像是高高在上的质问,听着没那么尖酸。

    白钰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啊。”

    于素红把画刷扔回水杯里,沉声问:“是不是你听说了谁的成分有问题?”

    白钰颔首,又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你别急,我这边已经在查着了。”

    “别急?”于素红真要忍不住冷笑了。

    她觑了白钰一眼,轻挣了下他的手,没挣开便不管了,冷冰冰道:“你是不是忙工作忙昏头了?昨天中午一影院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是有成分问题,但又不是问题,人家苏林合法合规考上来的,屁股底下位置坐得好好的呢!”

    她声量越说越大,到最后,几乎有点尖锐。

    白钰不喜地微皱了眉,于素红不该这么粗俗。

    但他也听清了对方说的话,“昨天出事了?”他这两天被文教局派去了下面几个县做宣传,今天中午才回来,哪里会知道昨天市里发生的事。

    于素红冷声道:“你自己去问吧,”说完,就甩开他的手。

    白钰恰好站到桌边,手背撞到桌角,猝不及防划出一道红棱来。

    他“嘶”了一声,抬手一看,心情也不愉快了——他高兴的时候自然愿意哄着她,觉着那点脾气是可怜可爱,但他不高兴的时候,就觉得矫情事多。

    他自打半年前重生回来,可帮了于家许多,要不是他,于家可不会这么好过。

    她不捧着他就算了,还敢这样?

    白钰把手揣进口袋,声音也冷下来,“本来打算等会儿带你去拍照的,既然你心情这么不好,那改天再说吧。”

    说完,也不管于素红的欲言又止,转身就走了。

    于素红咬着嘴唇,又是懊恼又是后悔,还有点生气——她又不是故意的!

    她想追出去,但又拉不下面子,犹豫间,白钰都出了电影院的大门,于素红颓然坐回椅子上,别的情绪都不见了,就剩下后悔——他会不会再也不来找她了?

    白钰大致能猜到于素红的想法,他再了解这个女人不过,只是懒得理会。

    他决意要冷着她一阵子,免得她得意忘形,以为自己真是什么千娇万贵的大小姐了,白钰不用脑袋想都知道——他不理于家,后悔的人绝不是自己!

    他冷哼一声,不急着去一影院,直接回了自己家。

    白钰家周围大多是机关和附近国营单位的。

    到楼底下已经是五点多了,下班的人基本都到了家,白钰吃过几口饭,便去找了户人家——这人出了名的消息灵通,人也热络,每天晚上家里都热闹得跟电影院一样。

    他敲门进去,好巧不巧见到里面一张熟面孔。

    白钰含笑,“岳校长,好久没见了。”

    他认识岳瞻,自然也认识岳瞻的表哥岳学文,尤其他还恰好是七中的校长,先前白钰查闻慈的时候,就发现她被分到七中。

    岳校长端着水杯笑笑,长辈似的,“白同志怎么今天有空来唠嗑啦?”

    这位白同志一向忙得很,去领导家有空,但对普通人家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不止他,还有桌子边正侃大山的几个大妈大叔,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白钰也没想到才六点多,这家就有这么多人。

    他看到岳校长,灵机一动,作出关心担忧的样子,朝他道:“还不是岳校长你的事儿?我听说你们学校不是有个学生进一影院当美工吗?我听说昨天出了事?”

    岳校长一愣,懒洋洋坐着的人顿时跳了起来,“闻慈?咋了!”

    白钰抛出一个砖头,接下来的话自然有人接上。

    “一影院?昨天的事儿我知道啊!来来,我跟你们说!”

    第60章 出版社【一修】本地的出版社,应该比……

    说来也巧,这位消息灵通的大妈,昨天中午出门打醋,正好撞见电影院的乱子。

    她从头看到尾,从癞皮帽揪住那个拎着酒的小男生开始,一直到公安被叫来,她都看了个全,此时讲起来头头是道,周围一个个人听得眼睛都直了。

    岳校长听着差点出事的是个男青年,屁股又坐下了,他就说,闻慈那成分怎么会有事儿。

    白钰也听明白了——又是闻慈。

    要不是闻慈插进来搅和一通,甭管苏林是不是真有问题,一闹起来,走关系加成分问题的名头就立住了,哪怕为了明哲保身,一影院也不会保他。

    但闻慈一搅和,魏经理一解释,哪还有什么发散的余地?

    尤其癞皮帽被指责流氓,还前几天就报了案——一个流氓混混的话就更不可信了。

    白钰心情郁郁,他这只蝴蝶掀起来的的风浪,倒是送闻慈上了青天。

    闻家赔偿、高中学历、正式工的工作……一想到闻慈如今过得潇洒自在,甚至还认识了岳瞻,白钰的心里就一阵不舒坦,他勉强维持着笑意,找个借口告辞了。

    岳校长觑了眼他的背影,轻啧了一声。

    不提白钰心情怎么不好,反正闻慈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现在大家没什么娱乐,大冬天的,小情侣连压马路都嫌冷,更别提在公园溜溜达达了,有暖气的电影院就成了约会的第一选择,可来电影院一看,谁能不瞅两眼大海报?

    这一瞅,不就得进来好奇问问?

    闻慈那幅正对门的海报就顺理成章地被大家看见了。

    小孩子们纵然买不起票,也很喜欢来电影院转悠,还有的巴望着能不能混进去。

    闻慈停滞了许久的娃娃点事业重新开始发展,虽然没在七中最开始那么轰轰烈烈,一天涨上百点,可是细水长流,每天二三十点也是有的,这还没到电影正式上映呢!

    等周末电影一放,大家一讨论,肯定更多孩子来看!

    从周三到周五赚了七十多个娃娃点,加上原先的一些,正好93。

    闻慈美滋滋拿90点兑换了0.3的天赋值,看着自己5.6的天赋数值,心情畅快——远的不说,她距离苏林的天赋又近了一步,有如神助啊!

    还剩三个娃娃点,可怜兮兮,但闻慈大笔一挥,决定给它用了。

    反正娃娃点明天还会赚新的!

    一下班回到家,闻慈就开始烧火烧炕,等屋里暖和起来了,才脱下棉袄棉裤。

    她就穿着一声长袖长裤睡衣,把外间的灯拉开,在圆形亮堂堂的小灯泡下铺开本子,这才点开系统,兑换了一次【马良的五彩笔】——这么准备,是因为怕自己被熏臭了。

    榴莲!她馋了两个月的榴莲!

    2B神笔一到手,闻慈一秒不停地画起来,她一边画,一边在脑袋里想象着榴莲薄薄的外壳、新鲜的奶油尖尖刺儿、金黄饱满的果肉……口水平均五秒钟咽一次。

    但闻慈手下还是稳稳的,生怕不小心一抖,自己的金色传说就变成刺猬模型了。

    三百秒过去,铅笔飞回银河漩涡,闻慈的本子上也猛地一重。

    她拎起沉甸甸的榴莲,心中一喜——这起码六七斤重了。

    她把榴莲拎到一旁的地上,发现本子上都被刺儿扎出了一个个凹陷,不过这本子她这半年也用的差不多了,不算浪费,没关系。

    闻慈庄重地洗了手、拿毛巾擦干,这才用对待学术论文的威严态度看向了榴莲。

    这榴莲真是纸皮的,隔着壳一按能按到里面的软肉,光用手都能撕开。

    反正都不科学了,闻慈画的时候,自然是大胆畅想这颗榴莲的样子,六房果肉、出肉率高到离谱,不止皮薄,肉与肉之间也只隔着薄薄一层,全部剥出来,堆满两个大盘子。

    闻慈自然不敢一次吃这么多,怕上火,拿出在供销社买的油纸,把榴莲肉一房房包起来。

    放在院子里,这不就是冻榴莲吗!

    只剩下一大房果肉,闻慈两手捧起来,“啊呜”咬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感谢系统,感谢想象力,这个榴莲没核儿!

    生活美好,唯一的一点小插曲就是,闻慈把剩下包好的榴莲放到院子里时,听到邻居家小孩的尖叫,“奶奶,谁家粪坑又满啦!”

    闻慈:“……”

    什么叫“又”,她上回吃榴莲都好几个月以前了!

    她气哼哼把小筐子拎到另一个角落,又拿布盖住,等它冻实味道就不会这么大了。

    ……

    周六是1月8日,哪怕没什么工作,但闻慈依然得上班。

    今天《基督山恩仇记》在一影院上映,肉眼可见会有很多人来看,她比往常多了点上班的激情,早上走进电影院,看到许多来买票的人。

    第一场电影九点才开始呢,这么早来买票的,大多是怕票卖没了。

    闻慈和迎面碰见的放映员林姐打了个招呼,哼着歌上楼,她现在已经彻底融入了七十年代,哼的歌是《闪闪红星》,曲调轻快简单,哪怕是她,也只有一点点跑调。

    “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

    她抑扬顿挫地哼着歌,上到三楼,办公室的门已经打开了,闻慈毫不意外。

    苏林每天都来得很早,她推门进去,就看到正在低头看书的苏林,他也念高二,想拿毕业证自然也要考试,比起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复习,他就要认真多了。

    苏林抬头看到她,腼腆地笑了一下,“你来啦。”

    闻慈笑着朝他点头,把包撂在自己的位置上,施施然坐下,也掏出书来看。

    苏林和她一起待了几天,自然知道,那不是教材,而是小人书——她真的很爱看小人书,画完海报这几天,基本都在办公室里看小人书。

    当然,苏林不会和魏经理打小报告,一来他没干过这种事,二来他很感激闻慈。

    想起爷爷病情这几天的好转,还有因为预支了工资,家里餐桌上终于多出的肉沫儿,苏林忍不住小声提醒:“七中今年没有期末考试吗?”

    “有啊,”闻慈随口道:“一月十六号。”

    她把手里新租的小人书翻开,习惯性先看眼出版社和出版年份,这一看就睁大了眼睛,她惊讶地问:“咱们市还有自己的出版社呢?”

    “有啊,”苏林不假思索,“有个工业出版社。”

    闻慈低头再细看一眼,顿时沉默,还真有工业两个字。

    白岭市工业出版社。

    闻慈虽然知道国内有个很权威的出版社,叫轻工业出版社,但她每次看到这种起名,都会觉得有一种马上就要扛着机器上车间的感觉。

    她摇摇头,翻到封面,瞅了眼封皮上身穿蓝色工装的机械工人,不死心地问:“他们出版社出其他类型的小人书吗?比如不是这种的,”她扬起手里封皮给苏林看了看。

    她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苏林还真能回答上。

    “虽然是工业出版社,但也不是单单出版工业相关的,唔,我记得去年,他们就出过一本服装相关的书籍,听说卖得很好,”苏林看闻慈眼睛发亮,有点不解。

    “怎么了吗?”

    闻慈惊奇地看着他,“你很了解这家出版社?”

    苏林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我爷爷有个朋友以前是这家出版社的,”别看洪爷爷长得粗壮,像个武人,但他真是一直搞文艺的,退休前甚至是白岭市工业出版社的主编。

    闻慈恍然大悟,她立即来了兴致,探着身子离苏林近了点。

    “那近几年有出版过美术类书籍吗?”

    “单纯美术类的话,没有,”苏林以为自己猜到了闻慈的想法,解释道:“这些年国内基本上没出版过美术类书籍,以前的都毁掉很多,你要是想买的话,估计很难买到。”

    闻慈摇头,“我不是想买。”

    苏林一愣,“那你——”

    闻慈眨眨眼,语气期待,“要是我自己想出点东西的话,行吗?”

    “这,”苏林没想到会是这个,他想了半天,挠了挠短短的头发,为难道:“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你是想赚稿费吗?我知道出版社有些图书需要插图。”

    图书插图?闻慈眼前一亮,这也行啊。

    她赶紧追问,苏林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其实画图书插图挣得不多,一个图两三毛钱,大多数一本也就赚几块、十几块,而且也不是普通人能赚到的钱。

    哪怕你会画画,那也得找到认识出版社的路子才行。

    闻慈听他说完,为这点寒酸的收益默了默。

    不过她暂时也不为了赚钱,从闻家搞来的赔偿款还剩下六百块呢,她就想能让更多小孩看到自己的画,方便赚娃娃点,至于钱多少是次要的。

    她搓搓手,期待*地问,“那这个出版社接受自荐吗?”

    怕苏林不理解,她还特意举了个例子,“比如我给他们出版社的地址寄个信,说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和单位,再附带几张作品图之类的——人家会接受吗?”

    苏林没听过这样自荐的,他知道的,都是熟人或者行业里的老人会推荐人。

    闻慈看他支支吾吾就知道结果,长叹一声,但是并不气馁,“没事,我去试一试!”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苏林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门,低声说:“你要是想赚钱的话,我可以帮你试试。”

    “诶?”闻慈震惊,“真的可以吗?”

    苏林点头,但又道:“我之前给出版社偶尔画画,但是不署名,价格比正常的一个少三四分……”他不好意思麻烦洪爷爷,这活儿是自己找的,虽然价格低了点,但也能赚点钱。

    就这样,这活儿还是几个月才能有一回,多少让家里没那么困难。

    正常价才一个三毛,他还降价……闻慈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这也太可怜了吧?

    而且苏林还不能署名,对闻慈来说,作品署名比赚钱还要重要。

    她叹了口气,知道苏林估计是没法署名,人家可能也不敢让他署名,好在再过一两年,苏林这畏畏缩缩的日子也就结束了。

    闻慈摇摇头,说:“我不抢你的生意,我还是自己去跟出版社争取一下吧。”

    比起插图,她还是更倾向于小人书,毕竟插图也不知道放在什么书里,要是什么农业工具、机械图之类的,哪有几个小孩会看?还是小人书更贴近受众的年龄。

    她重新燃起斗志,决定先朝着白岭市工业出版社使使劲儿。

    本地的出版社,肯定比省级的要求低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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