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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守林员与大山大画特画

    暖和了下身体,闻慈回到山上,她下笔飞快,哪怕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停止。

    “怎么画这个?”火画师的声音。

    “我就是觉得,树木的生机值得记录,缺憾也一样,”闻慈手腕移动,在洁白的画纸上落下一道灰黑线条,残缺的圆弧,是雪花遮掩下半圈树的年轮。

    火画师望着这幅怪异的写生,忽然道:“你是个特别的孩子。”

    这是在是个很高的褒奖,闻慈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画完这幅写生交给火画师,便漫山遍野的溜达,倒也不是完全闲逛,她给成爱红说了说该怎么画,后者对松树很了解,但对于画松树不是很了解。

    转了一遍,闻慈还在树下捡了一个松塔,里面的松子儿早空了,只剩一个塔的形状。

    她不敢往深处走,毕竟守林员说了,山里可能是有野兽的,她幻想着是什么黑面獠牙的野猪黑熊,回到砖瓦小屋,被暖和得又打了个冷颤。

    “冻坏了吧,还要热水不?”守林员忙问。

    闻慈摇摇头,“还没喝完呢,”她把水壶拿出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热水,和守林员打听,“爷爷,这山上有什么野兽啊?有没有东北虎!”

    “大老虎?”守林员立即摇头,“这咋可能,大虫比熊瞎子还吓人呢!可不敢有。”

    见闻慈对这些很感兴趣,而且她还跟自己的小孙女差不多大,守林员笑呵呵道:“这山上最多有野猪,还可能有狼,不过近些年人上去得多,已经不多见了。”

    “倒是野味有挺多,什么野鸡啊兔子啊飞龙的,对了,我还吃过狍子呢!”

    狍子?闻慈一抖,有点太刑了。

    不过这会儿似乎还没有濒危保护动物的说法,她放松地继续询问:“飞龙是什么?”

    “是种鸟儿,不大,但可好吃了,你听过一句老话不?‘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龙肉说的就是飞龙,不过我也好几年没吃了,哎呦,真是香得要命。”

    想起那鲜美的滋味,守林员觉得有点馋,自己也喝了口水。

    闻慈问起山林的事,守林员都笑呵呵地回答了。

    虽然他觉得这闺女问的东西都很奇怪,什么松子儿几月份结,什么蘑菇从几月份长到几月份,什么林业局砍树是什么模式……也就是守林员干了这么多年,还真都知道。

    闻慈在纸上刷刷刷记录着,把这些可能用到的素材都记下。

    白华章捧着画本一进来,就看到闻慈跟记者采访似的,对着守林员一个接一个抛问题。

    她失笑道:“你画完了?”

    闻慈抬头,“嗯”了一声,“你也画完啦?”

    “还差个收尾,我先进来暖暖,”白华章说着,请守林员帮自己的暖水袋里加了些开水,又伸出冻得通红发僵的两只手,在炉灶旁边来回翻烤。

    她带了暖水袋,没其他人那么冷,但露天写生还是受不住,偶尔得进来回温一下。

    闻慈从包里摸出一块水果糖,“给你补充热量。”

    说完,又摸出几块递给守林员,“爷爷你吃。”

    “我咋能要你的东西呢?你这闺女一看年纪就小,攒点糖容易吗?”守林员连连摇头,不肯伸手,“糖票多珍贵呢,你留着自己吃,自己吃啊。”

    闻慈硬把几个糖塞进他的手里,又剥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含着。

    她笑道:“我都上班了的,您吃,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耽误您这么多时间说话。”

    守林员粗糙的手里捧着糖,很不好意思,“说几句话算什么事儿。”

    他把糖果小心地揣进口袋里,笑道:“那我就腆着脸收下了,等下回我孙女儿来了,我给她吃,她现在上初中呢,成绩可好了。闺女,你们也上过学吧?”

    守林员觉得闻慈和白华章都像是念过书的,讲话斯文,也客气。

    闻慈含着糖道:“那可得让她继续念下去啊。”

    “可不是,反正下来了工作也不好找,她一个女娃娃,也不能让她接我的班来山窝窝里守林子啊,还不如继续念高中,能上夜校也行——反正过两年再说。”

    闻慈赞同地点头,“是了,最好还是念高中,读书总是有用的。”

    “就是,不念书,能发展个头的工业!”守林员小声嘀咕了一句,又笑呵呵道:“她机电学得可好了,以后要是能进厂里当个技术员就更好了,还能给国家做贡献。”

    在老一辈眼里,能给国家做贡献,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白华章暖和过来又走了,闻慈无事可做,一直和守林员唠嗑。

    等到十二点多的时候,火画师把大家都叫了下来,大家拿出各自带的干粮,守林员给简单热了热,便解决掉午饭,还有一多半人没画完,吃完饭又急匆匆上山去了。

    守林员走到房子外,气沉丹田,往山上长长地吆喝了一声。

    “大——山——呦!!”

    闻慈好奇地跟在旁边,“大山是谁?山上还有其他人吗?”

    “大山是我养的一条狗,”守林员笑呵呵道:“他是个好伙计,陪我好些年了,你看我这老胳膊老腿了,山上出了事也赶不快,几年前有偷树的,大山一下子就逮住了!”

    两人说着话,没一会儿,山上窜下来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毛发蓬松,骨架健壮,嘴里还叼着个什么灰色的东西,守林员一看就傻了,赶紧四下张望,还好大山跑下来的方向在房子背面,而画师们都在房子前面写生。

    就他旁边的小闻同志,看到了大山“偷盗国家财产”。

    闻慈定睛一看,忍不住一笑。

    她小声道:“您把这只兔子先收起来吧,别被大家看到了,”顶着守林员惴惴不安的神色,她安慰道:“它是狗又不是人,还能知道什么犯法吗?没事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守林员讪讪一笑,赶紧把大山嘴里的死兔子夺了下来,拍了下它的脑壳。

    “你这坏狗,这兔子是国家的,你咋能带回来呢!”

    大山听不懂,并快活地甩着尾巴。

    守林员又摸了摸它的脑瓜,把食盆放到它面前,“今天里屋有人,不能让你进去了——小闻啊,屋里那个男同志是你们领导?”他心想着,这官架子真够重的。

    那个女领导一直在山上呢,他倒好,翘着腿躺在炕上,都已经睡着了。

    闻慈摇头,“他是市里美术馆的馆长。”

    “馆长?”守林员咂舌,“官儿还挺大的呢。”

    下午的时候,闻慈又多了一个乐趣,那就是在外间的炉灶边上,和大山一起玩,大山显然也很少见到除了守林员以外的人,疯狂摇尾巴,高兴得不得了。

    等到下午三点钟要走的时候,闻慈还特地跟一老人一狗告了别。

    上了大巴,两小时的时间,火画师没有浪费,一直在跟大家讲今天的写生。

    闻慈回去的路上坐在后头,拿出本子在上面写字,写写停停,时不时勾划一下,等到天色暗得看不清时,她已经写了满满两大张纸,并两个简单抽象的示例图。

    小人书终于开始画了!

    ……

    周五的时候去了山上写生,周六不休息,他们仍然在会议室里学习如何画风景写生。

    说起来今天是春节,但这时候春节不放假,他们在培训中,大多数人也没空回家,只能和自己的室友过一场革命化的春节,听着街上的鞭炮声,心里都痒痒的。

    但还在学习中,大家只能收敛心思,努力认真听课。

    闻慈画的树桩让大家很惊讶,她画得倒是挺好,但这老树桩有什么好画的?有许多人都猜测她可能不那么擅长风景写生,闻慈听说了一点,却不在意。

    她满脑子都是小人书,脑袋里一直在构思,等回到招待所就开始画。

    但这种紧锣密鼓的壮志,被周日的到来打断了——这天放假。

    培训期间每周只放这一天假,而且今天还是2月1日,按理说可以领工资了。

    但会计今天也放假,闻慈领不到工资,但家还是要回一趟的,她跟白华章成爱红告了别,又拿了成爱红的粮票,回家把下周的粮食给她换过来。

    周日一大早,她就坐上了公交车。

    家里一周没住人,落了一层灰,闻慈吭吭哧哧撸起袖子干活。

    灰就先不擦了,等培训结束再说,但闻慈这周穿的衣裳得洗,她累得手腕酸痛,把最后一件毛衣晾在晾衣绳上,湿淋淋的水滴下来,没一会儿毛衣就冻硬了。

    打扫完,闻慈拿了一张澡票出门洗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去理发店修了修头发。

    她又去第一百货大楼买了画本,空白厚实,这种没线没格的本子供销社基本是不卖的,闻慈这回一下子买了五本,准备都用来画小人书。

    忙活到了中午,她回家吃了两大块冻榴莲,又吃了一大盘糖醋排骨,这才心满意足。

    下午三点多,闻慈趁着还有公交车的时候,启程回招待所。

    白华章还没回来,她一进207,就看到了正坐在窗边画画的成爱红,眼神十分专注。

    “怎么不开灯?”

    闻慈拉开电灯,这会儿天还没全黑,但光线已经变成了暗淡的浅蓝,从窗外透进来,影影绰绰像稀释了的钢笔墨水,成爱红的脸都快凑到本子上了,一看就看不太清。

    “我想着省点电,”成爱红不好意思地笑笑。

    “光线太暗容易近视的,到时候还得戴眼镜,这也是国家资源哦,”闻慈笑着提醒,她知道成爱红有种为国家节省一切资源的本能,但不该省的不能省。

    第72章 《松海》等我们的工业发展起来了,还……

    成爱红吃了一惊,“近视?苏林那样的就是近视吗?”苏林是她见过第一个戴眼镜的。

    “是呀,黑暗里看东西很伤眼睛的,”闻慈笑道。

    成爱红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真觉得有点不舒服了,涩涩的发干。

    “那以后真不能省电了,怪不得我这两年怎么觉得不太舒坦,可能是晚上写作业写的,”成爱红嘀咕着,又拍了拍眼前的画本,十分期待,“闻慈你帮我看看,这个画得怎么样?”

    闻慈凑过去一看,发现她画的是对面的报社小楼。

    她仔细观察了下,笑着点头,“要是你最开始画的那幅在跟前的话,肯定能对比出来进步巨大,挺好的,”说着,伸手给她纠正了几个地方,拿笔简单地比划了几下。

    成爱红如获至宝地听了,又开始埋头改。

    招待所床头有张小桌子,闻慈收拾好今天带来的东西,把粮食袋子交给成爱红,这才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准备干点正事。

    她拧开钢笔吸满墨水,动笔之前,先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草稿和大纲。

    这时候的小人书不像岛国的漫画,大部分没有分镜,就是单纯的一张图,下面配一行或一段文字,形式非常之简单朴素,但闻慈还是提前设计好了每一页画什么情节、怎么构图。

    初次试水,她不打算画得太冗长,只打算画一本比较薄的。

    闻慈动笔,线条落下时,神情变得无比的专注认真。

    她把自己的故事,安在了一片东北山林的背景里。

    主人公是一个普通东北山民的小孙女,叫小苗,他们家住在连绵的山脚下,靠着松树林生活,种地、摘蘑菇、采松塔……一切故事都围绕着这片广袤的山林展开。

    闻慈用小苗的视角,导入他们的山林生活,短暂几幕后,就引入林业局的存在。

    林业局指导他们伐木、造田,他们拥有了更多的良田,可以种小麦、玉米。

    小苗帮着大人们一起砍树,她力气不够,就吭哧吭哧搬运掉落的树枝,偶尔直起腰时,看着越来越多的农田杯开垦出来,越来越多的树木倒下去,就像被人拔掉了大把头发。

    她摸着自己的脑袋,仰头问林业局的大人,话语天真,“叔叔,大地会不会疼啊?”

    作品总是很容易透露出作者的思想的,闻慈努力克制。

    林业局干事弯腰摸了摸小苗的头顶,笑着回答:“等我们的工业发展起来了,还会长出很多小树的。”

    主旨:劳动促进工业发展,这很积极正确了吧?

    闻慈咬着笔尖,想了很久,才给它定下一个朴素而简单的名字——《松海》。

    她画这本小人书期间全神贯注,吃饭时想着它,睡觉时想着它,简直着了魔。

    只有成爱红和白华章住在一起,知道她在干什么,其他人只觉得闻慈更匆忙了,每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偏偏每回的写生都画得挑不出错,羡煞人也。

    这本小人书画到四十多幕的时候,培训就要结束了。

    此时是2月9日,闻慈这些天每天都会画几幕,一直到晚上拉灯睡觉,她们207三个人各忙各的,成爱红练习写生,白华章看书,宿舍里一直有种上进的气氛。

    要不是觉得不尊重老师,闻慈恨不得培训课上也画小人书。

    “大家上来领工具,”火画师的声音唤醒闻慈的思绪。

    闻慈回过神来,看到火画师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会议室,她面前多了一大堆的水彩颜料和工具,手里还抱着一叠画纸,她排队上去随便拿了一套,又坐回位置上。

    成爱红兴奋极了,压着声音,“彩色的!”

    火画师道:“加上今天,培训还有最后两天时间,这两天大家的任务就是,画一幅水彩人物,你的父母,朋友,身边坐着的其他画师……什么人物都可以。同志们之间可以互相讨论,互相指导,但不可以帮别人画,大家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了!”

    火画师看向马馆长,“马馆长有什么要指导的吗?”

    马馆长当了快半个月的吉祥物,如今只巴望着这场培训快点结束,听到火画师的话,也只是扯了扯嘴角,“火画师指导就足够了,哪儿用得上我啊?”

    火画师点点头,“那大家就开始画吧,不拘坐在这里,也可以四处活动。”

    这是培训活动的最后一幅作品了吧?

    成爱红看着手里的调色盘,一时间有点无从下手,“这咋画啊?”

    水彩画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的,闻慈想了想,“你别急着动笔,先看看我们是怎么画的好了,”说着,放下自己领到的东西,只拿着调色盘去前面挤颜料。

    火画师坐在一边,并没问打算画什么。

    闻慈随意调和着颜料,动作行云流水,画刷在调成灰色的颜料里一戳,就直接上了画纸。

    成爱红吓了一跳,“画水彩不用打草稿吗?”

    “可以打,”闻慈手腕转动,画刷在纸上涂抹出灰色,“但是除了要给领导审核的,我不怎么打,”多个线稿多个步骤,而且线稿画完,画水彩的时候还是会改变不少细节。

    成爱红似懂非懂,好奇地看着,白华章和苏林也没急着动笔,在一边观看。

    画了不到十分钟,成爱红看着画上的人形,语气迟疑,“这是,门卫大爷?”

    画上的老人面容黝黑,穿旧棉袄戴毛线帽,脊背有些弯曲,手里抓着把硕大的柳条扫帚,正在扫雪,路边隆起的积雪是灰白色的,印着斑驳的黑色大脚印。

    细节还没怎么描绘出来,但大部的色块已经铺好,对于这位他们每天来工农兵报社都能看到的老人,他们自然能够一眼就认出来,光说这姿势,那也眼熟得很。

    这几天飘小雪,门卫大爷每天都拎着柳条扫帚扫地呢。

    “是啊,就是他,”闻慈笑着点头。

    成爱红默了默,转头看了看其他人,其实对这里大多数人来说,水彩画比铅笔写生更熟练,他们不太对人和景色写生,但是临摹或者宣传彩画,那还是挺多的。

    远的不说,就说其他电影院的美工,那海报就是超*大的水彩画呢,眼下也都动笔了。

    看看他们画的都是什么?

    穿蓝色工装的工人、穿军装的军人,还有一个种田的农民,闻慈这个门卫大爷混在其中,就显得有点奇怪——虽然他也是报社的工人,可感觉就是不太一样。

    难道是因为他是身边真实的人?

    成爱红想得不是很明白,白华章却已经赞道:“你真像是画了很多年画的。”

    不是每个人抓人型、抓特点都能这么准的。

    她基本每天都和闻慈一起来、一起走,也没见她单独和门卫大爷攀谈过,可她画得这么精准——门卫大爷年轻时打过仗,受了伤,稍微有点长短腿,这是个明显的特征,不难看出来,可是为什么闻慈还能画出他两只鞋鞋底不同的磨损?

    白华章真有些叹为观止了。

    “闻慈一直画得很好,”苏林小声说完,又补充,“她还很会教人。”

    火画师忙不过来,马馆长又派不上用场,他们这些画得好的没少被抓壮丁,但闻慈是公认教得最好的那个,讲得深入浅出,人没有架子,还很会鼓励人,大家都愿意请教她。

    闻慈哈哈一笑,“不要夸啦,你们回去天天练早晚练,就能练出来的。”

    她的功底,都是年少时咬着牙磨出来的。

    火画师提供的画纸大约是A3大小,闻慈抓紧时间画完,把画刷扔进了洗笔杯里。

    她换了钢笔在画质的右下角署了名字和单位,晾干画纸便交了上去,火画师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画纸,神色里露出几分讶异,“怎么想到画孙大爷?”

    闻慈挠挠头,“其实没什么原因,就是单纯想画他。”

    要是非得找个原因的话,那可能是门卫大爷像是这时代千千万万老年人的缩影吧,还是其中的平均线——上头有日子更好的,下面有日子更苦的。

    火画师细细看着手里的水彩画,半晌没出声。

    马馆长身体不动,眼睛却悄悄斜了过来,他到底在美术馆干了好几年,这一看也吃了一惊,纳罕地打量一眼闻慈,“哦呦,小闻画得是真不错啊?怎么不考美术馆?”

    美术馆又不代表能画画,闻慈心里想着,笑着回答:“一考电影院就考上了。”

    火画师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好的人才,怎么不考报社当画师?但她没说,弹了弹画纸,“这个培训班教不了你什么,你本身功底就够好的了,也够老练。”

    闻慈抿嘴笑笑,默认了这个夸奖。

    火画师道:“下午和明天也仍然是这个任务,你既然交了卷子,就不需要来了。”

    闻慈心中一喜,这岂不是可以继续画小人书?

    她美滋滋地走了,距离中午结束还有一小时,不急着这会儿走,她给成爱红提了几个可以当即见效的小意见,成爱红画水彩比素描熟练,起码水彩有颜色,可以掩盖一部分缺陷。

    闻慈刚直起身子,就有人低低叫她,“闻同志!能帮我看看吗?”

    闻慈就又走了过去。

    这次培训收获最多的,就是认识了两个新朋友,还有一堆好人缘。

    等到下午,闻慈就没去工农兵报了,她坐公交回了趟第一电影院领工资,魏经理见到她吃了一惊,问她在培训班怎么样,又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闻慈老实答:“今天的任务上午完成了,指导老师说我下午可以不用去。”

    魏经理又高看她一眼,让她去领工资了。

    第73章 英雄救美这事真的是意外吗

    32.8块钱,还有一叠票证,闻慈挑出其中那张工业券,又急匆匆去了第二百货。

    三楼卖颜料的售货员居然还记得她,收了一块七毛二和一张工业券,给拿了两盒颜料,看闻慈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哭笑不得,“这玩意儿这么好吗?”

    闻慈用力点头,“除了你这儿,我都没见过油画颜料。”

    售货员笑道:“那我这儿还剩两盒呢,等你再凑凑工业券,说不准还能买到。”

    闻慈离开百货大楼的时候,脚步轻快,还哼上了歌。

    好不容易买到油画颜料,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浪费了,闻慈回到207就把它塞进了行李包,继续画自己的小人书,一直到成爱红和白华章晚上一齐回来。

    成爱红叹着气,甩着发僵的手腕,“你们都太快了,一个个都完成了,就剩下我。”

    白华章微微一笑,轻言细语道:“别急,慢工出细活儿。”

    “我是慢工,但可不敢说是细活儿,”成爱红无奈地笑起来,看到闻慈在桌子边上画画,连忙关上房门,小声道:“没打扰到你吧。”

    “没,”闻慈站起来活动一下,笑盈盈问:“你们画完啦?”

    “挺多人画完了,但不包括我,”成爱红心酸极了。

    不过她不是消极的人,说了几句,整个人又乐观积极起来,生怕外面有人偷听似的压低声音,“你的小人书是不是要画完了?要是你真能出,我肯定得去买一本!”

    白华章也浅笑道:“我身边还没有画小人书的呢。”

    闻慈没刻意瞒着自己画小人书,主要是瞒不住。

    207就这么大点,谁干什么大家都一清二楚,要是她遮遮掩掩的反倒奇怪,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反正她画得也不差——尤其是天赋值升到5后,明显灵气方面大有进步。

    她一没画敏感题材,二来室友品行都不错,没必要隐瞒。

    站起来活动一下胳膊腿,三人吃完晚饭,又各自做起自己的事情。

    明天就是培训活动的最后一天了,成爱红抓紧时间,上午就交上了自己的画纸,等到下午,就和闻慈、白华章一起去第二百货,准备给家人朋友们捎带东西。

    这两人在花钱上很有经验,能选出实用又好的东西。

    她们在第二百货开开心心逛街的时候,火画师收上了最后一份画纸。

    四十多份画分作几叠,第一叠是明显的初学者,第二叠是画技半生不熟的,而第三叠最薄,是其中那些画得很不错的,挑挑拣拣,加起来有七八份。

    马馆长径直道:“我那两个名额,就推荐苏林还有张建业了。”

    这次培训班要出五个优秀学员名单,也是为省学习班名额选择作参考,火画师瞥了马馆长一眼,苏林是男同志里画得最好的,毋庸置疑,至于张建业,她没什么印象。

    她在最后一叠画得不错的画里翻找了下,没这个名字。

    马馆长面不改色,“张建业虽然画得还有点缺陷,但进步非常大,我觉着值得鼓励——剩下三个名额我就不干涉了。”

    火画师收回翻找画纸的手,“那我就推荐闻慈,白华章和于素红了。”

    平心而论,这几个人是这帮年轻画师里最出挑的了。

    ……

    闻慈还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优秀学员的名额。

    成爱红买好东西,还得赶车离开,他们互换了各自的地址,等闻慈告别她们、启程回家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还好明天周日不用上班,她还有空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是趁着休息时间画小人书。

    她的小人书已经画好了48幕,闻慈一鼓作气,晚上赶出来最后三幕。

    周日一大早,她就出门寄包裹——白岭市工业出版社。

    到底是本地的出版社,感觉难度应该比大出版社小,闻慈决定还是从它起步。

    看着包裹被拿走,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有些忧虑。

    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关啊。

    不知道结果如何,但闻慈还得上班,周一回到第一电影院,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一天。

    《基督山恩仇记》也放了一个月了,海报挂的时间更久,马上上映的新片子是《长空雄鹰》,一部典型的时代片子,上面让美工们试片,尽快筹备海报。

    闻慈这回更加认真,在魏经理那儿胜过苏林,拿下了外墙大海报的主导机会。

    正画着大海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久没点开系统了。

    闻慈大惊,这才发现最近从培训班到小人书,再回来又是试片画海报,她忙得晕头转向,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宝贝金手指!

    她一边默念着系统原谅自己,一边激动地抖着手打开系统。

    哦耶!

    娃娃点那里,响当当漂亮亮一个67!

    要不是苏林还在对面专心画画,闻慈真要高兴的叫出声了!

    她果断使用三十娃娃点兑换了0.1分,银河抖动,无数美丽晶莹的碎片飞作雪花——大概是里程碑式的纪念特效,闻慈被美得屏住呼吸,但下一秒注意力就被一行字吸引。

    【宿主天赋数值:6.0】

    闻慈:喜大普奔!!!

    还剩37,成为天才的诱惑力瞬间压倒榴莲排骨,闻慈毫不犹豫,再次点下兑换。

    但是——

    【您的娃娃点不足】

    闻慈一愣,什么意思,她没看错啊,的确还剩37个娃娃点,明明够兑换0.1分的。

    她觉得肯定是系统出现了bug,不死心地又戳了好几回,但还是显示娃娃点不足,她咬着嘴唇,点了简直一二十遍,这行字终于发生了变化。

    【宿主天赋值六分升七分阶段,每300点可兑换0.1娃娃点】

    闻慈:???

    她瞳仁和手指一样疯狂颤抖,瞪着这行圆润润的可爱小字,恨不得是自己眼花重影了——300娃娃点!升0.1分!那岂不是3000点才能升1分!

    而且,闻慈盯着那个“六分升七分阶段”,恨不得掀桌而起。

    当她没做过阅读理解吗!

    这不就是六升七是3000换一分,但七升八、八升九,乃至往后每一分也要加难度吗!

    闻慈觉得自己需要吸点氧。

    她哆哆嗦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三千个娃娃点,那就是三千个小孩,还不能是自己已经收获过娃娃点的……她越想越绝望。

    她有生之年,还能成为天才吗?

    闻慈恨不得钻进邮局,把自己上周日寄出的小人书偷回来——投什么白岭市出版社,就应该往外投啊!什么别的市、别的省,外头才有大把陌生小孩子的市场啊!

    苏林注意到了闻慈的动静,毕竟坐在对面的同事突然开始手抖腿抖,连桌子都开始震了,他很难不发现。

    他担忧地出声,“闻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怎么那么白。

    闻慈按住心口,坚强微笑:“我没有,我就是单纯的心痛。”

    三千个娃娃点啊!

    她得赚到猴年马月去!

    苏林惊慌地询问闻慈要不要去医院,闻慈只好转移了话题。

    她问:“今天元宵节,你们街道发了元宵的票了吗?”

    虽然不放假,但节日还是要过的,街道从周一开始就挨家挨户发能买元宵的副食品票,每户才发三两,还好闻慈家里只有一人,不然家里人口多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分。

    苏林点了头,“发了,三两。”

    闻慈叹气,“怎么就没有点别的好吃的呢?唔,不过有了也买不了——没票。”

    苏林深以为然,他找到工作以后,街道对他和爷爷奶奶的态度也客气了一点,票是正常发的,但是就那点东西,哪怕把他的工资全用了,那也买得起。

    副食品店的芝麻酱、粗粉条、木耳等,票都是论两发的,甚至木耳每户每月才有半两。

    家家户户都缺票啊。

    两个年轻人为艰苦的生活唏嘘两句,就继续准备各自的海报,闻慈从坐着的姿势变成站的,到最后膝盖压着桌子边缘快要趴到去,为了画这张巨幅的大海报。

    本来是打算快点贴到外面,赚娃娃点的,但现在……闻慈神态恹恹地慢下动作来。

    算了,慢慢来吧。

    这幅大海报午饭前贴到外墙上,闻慈正检查边缘贴没贴牢,周围就聚了一堆小尾巴。

    有几个孩子闹哄哄地凑过来看,手里还捏着过年时没放完的小鞭炮,闻慈记得这几张脸,都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平时没少来电影院转悠,娃娃点自然也是被收割过的。

    但她还是笑着说了句,“认识这几个字不?这是新电影的名字。”

    几个小孩齐刷刷摇头,只有一个小孩,指着电影名念,“长、空、什么什么。”

    闻慈扑哧一笑,“是雄鹰,这个名字是《长空雄鹰》,你们见过老鹰吗?一种很大很威武的鸟,”和小孩们说了几句,她看看表,这才上楼拿东西准备吃午饭。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慈!”

    闻慈惊喜回头,看到许久没见的陈小满。

    对方今天没有戴帽子和围巾,棉袄外头露出一点红毛衣的领子,有点眼熟,是闻慈换给她的那一件,她编了两个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的辫梢上,扎了水红色的丝帕。

    闻慈多看了两眼丝帕,光泽度很好,像是丝绸的——这会儿可没什么醋酸布料。

    陈小满红着脸蛋,兴冲冲跑过来。

    “我前面来找你好几次,但你都不在,问售票员,她说你们美工出去培训了,”陈小满高高兴兴看着闻慈,又很好奇,“你们居然还有培训?肯定很有意思!”

    “还行,”闻慈有些惊讶,“你怎么这时候有空过来啦?”

    陈小满白她一眼,“你看你,忙昏了头,我们早放假了啊。”

    期末考试闻慈还去了呢,考得很好,是年级前几名,而现在早就到寒假时间了。

    闻慈一愣,顿时反应过来,笑着拍了下额头,“我真是忙忘了!”

    知道闻慈还没吃午饭,陈小满表示请她去国营饭店吃饭。

    闻慈爽快答应,买了个罐头给两人添彩,虽然水果罐头当菜有点奇怪,但现在很多人都会倒一碗水果罐头放到桌上,算是大菜,还非得是过年过节或者迎客的时候才舍得呢。

    两人坐在红旗饭店里,面对面高兴地聊天。

    陈小满问:“你知道文教局吗?”

    闻慈想了想,诚恳道:“知道的确是知道的,毕竟电影院也属于市文教系统,但你要说多熟悉,其实也没有——我还没进过文教局的大门呢。”

    陈小满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闻慈好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还不是找工作的事儿,我妈最近在给我打听,说文教局可能有招工的机会,”陈小满顾及到周围吃饭的客人,压低了声音,有点心不在焉地捋着自己辫梢上的丝帕。

    “文教局局长感觉挺很开明的,人也挺好,”闻慈道。

    要不是局长,她连面试美工的机会都没有呢。

    “我还没想好呢,”陈小满有些苦恼地托起腮,小声道:“我想来这一片上班,反正就当个普通干事,什么单位也没什么区别——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来找你玩了!”

    闻慈失笑,“那附近的机关单位可有很多选择。”

    陈父怎么说也是机械厂的厂长呢,陈小满想找工作的话,其实真不难。

    陈小满显然也不是很担心,抿嘴笑笑,“我多打听一下,看哪个合适。”

    饭菜上来,今天还有葱油饼当主食,两个人热络地吃了一顿午饭,又分享了一个黄桃罐头,等吃完,闻慈还把罐头瓶捎走了——正好在办公室养瓶花。

    扫地的孙大妈喜欢养花,家里的芦荟爆盆了,这几天在单位问有没有谁想养。

    养花有难度,但芦荟应该不难吧,闻慈这么想着,把罐头瓶洗干净去找孙大妈。

    她兴冲冲地,“您能分我一颗小芦荟养吗?”

    孙大妈:“……”

    “这么好的瓶子,你拿来喝水多好,养啥花啊?”孙大妈嘀咕着,看闻慈眨巴着褐色的大眼睛是真不懂,只好又道:“养花你得拿底下透气的花盆,最好是陶的,不然得养死了。”

    闻慈失望,捏着罐头瓶,“那花盆哪有卖的?不要工业券吧?”

    要是得花工业券买的话,她可买不起。

    “嘿,这当然不要了,”孙大妈很热情,大方道:“这样,我家里有一堆亲戚送的小花盆,上头没啥花纹,有点儿丑,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明天给你捎一个过来。”

    闻慈大喜,“嫌弃什么,我一点也不嫌弃!大妈你真好!”

    孙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小闻这姑娘可太讨人喜欢了,长得俊,嘴巴也甜得要命。

    闻慈喜滋滋回到办公室,左看右看,最后把手里的空玻璃罐放到了窗台上,办公室的卫生她和苏林经常打扫,窗台上干干净净的,就是光秃秃的,显得很空荡。

    这个能干什么呢?她摸着下巴想,办公室太简陋,让她都没有上班的动力了。

    ……

    苏林回来时,就见闻慈拎着把小刷子,正伸进玻璃罐里小心翼翼涂抹着什么。

    他把湿漉漉的饭盒放到窗台上晾着,好奇地看了眼,才发现她手旁的调色盘上不是水彩颜料——那是一种质地更加浓厚的东西,调成好几种颜色,蓝绿黄红,色调明艳。

    闻慈蘸着这些明艳的色彩,在玻璃罐的内侧勾勒出一幅春天的田野。

    春天的田野是绿的,树干上发出的新芽那样的绿,生机勃勃。

    田野底下的蓝色的溪流,从浅淡的蓝变为幽深处的深蓝,缓缓流淌,甚至在地势高处下落时,激起雪白的水花,隐约可见几尾金红的锦鲤甩动——明显是非现实主义画法。

    这样的山坡原野,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锦鲤呢?

    但这幅画的主人现在只在乎美丽,不在意是否失真。

    她不止要在溪流里画锦鲤,还要在新绿的草地上点缀各色的花,高高矮矮,一枝一簇,红色、黄色、蓝色、紫色……像一把彩虹揉碎了泼在草地上,洒下无数美丽闪烁的光点。

    而玻璃罐的上方,则是蔚蓝的晴空、洁白的云朵,每朵云都像一蓬甜美的棉花糖。

    一罐绚丽的梦。

    苏林屏住呼吸,等闻慈停下笔,他才轻轻开口,“怎么突然画这个?”

    “很漂亮不是吗?”闻慈把画好的玻璃罐举到窗边,轻轻旋转——整个内壁都蒙上了浓郁的彩色,但玻璃的质地仍是通透晶莹的,阳光一晃,草地原野都被阳光照亮了。

    她笑盈盈眯起眼睛,把它放到窗台上,满足地欣赏着。

    “很漂亮,”苏林呢喃。

    闻慈也很满意,虽然天赋值越往后越难升,但其实每升高一点,她都能密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进步,比如眼前这瓶油画罐子,生机涌动,已经初具了自然里“活”的那部分。

    她喜欢这种“活”,这让她感觉自己的作品是有生命力的。

    调好的油画颜料一点不剩,这得益于她精准的控制——这么难买,不省着点用怎么行?

    闻慈端着调色盘,准备去楼下清洗一下,忽然见到苏林弯着腰,目光和油画罐平行,看它的眼神几乎有种向往或者说虔诚——连伸手碰一下都不敢的样子。

    她笑道:“可以碰,我又没画在外面。”

    “不行,”苏林郑重摇头,“你用了很多颜料,它这么厚重,要是被甩落怎么办?”

    油画颜料的堆积,为罐身带来了绝妙的体积感,每一朵云都是立体的。

    闻慈洗完调色盘回来,发现苏林还在看罐头瓶子,连弯腰的角度都没变一下,她打趣道:“是不是爱上油画了?发现比水彩更有趣?”

    苏林点头,又摇头,不好意思地直起腰。

    “我第一次见不在画框上的油画,很美,但水彩不一样。”

    水彩是轻盈的、通透的,像是梦醒后朦胧美丽的回忆,让人捉摸不透,相比之下,他认为油画的美更加迫人,带有一种几乎侵略性的不容忽视。

    人的喜好都是私人的,闻慈闻言笑笑,并不意外。

    下午还要画《长空雄鹰的》室内海报,她坐下重新调试水彩颜料,而苏林又过了几分钟才坐回来,恋恋不舍地问:“油画颜料很不好买吧?”

    “可不是,”闻慈立即附和,“两盒就要一张工业券!”

    苏林立即咂舌,“那价格呢?”

    闻慈道:“一盒八毛六,”份量又没多大,其实也不便宜。

    苏林一听,就知道这不是目前的自己能肖想的。

    他按下买盒油画颜料尝试的心思,重新投入海报当中,近来每天都在画画,他的进步是巨大的,要说最开始技法上还有些生涩,但现在已经愈发圆熟了。

    等到下班时,闻慈画好了一幅室内海报,而苏林也画好了大半。

    下班!

    闻慈今天走前,把罐头瓶的盖儿给拧上了,晾了一下午,屋里又有暖气,颜料里的水分已经挥发得差不多,盖上盖子可以防止落灰,不然里面可不好清理。

    她哼着歌小跑着下楼,背影有种乳燕投林的快活。

    照常坐上最后一趟公交,闻慈一上去,就感觉自己快要被压扁。

    但她还是不打算买自行车——没有自行车票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大冷天骑自行车多受罪啊,哪怕戴着手套,一骑半个多小时,手都得冻出冻疮来。

    比起自己吭哧吭哧骑车累够呛,闻慈宁愿挤公交,起码不用受累。

    今天是阴天,公交还没到地方,外头就黑沉沉的一片。

    闻慈一边念叨什么时候能有路灯,一边跳下后门,公交站点离自己家只有七八分钟路,中间要经过一个小冰棍厂的厂房,因为厂房高大,中间的路就显得格外黑。

    闻慈抬头,没看到月亮,怪不得今天这么暗呢。

    她来回搓两下自己胳膊,赶紧往家里跑。

    今天是元宵节,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在家里吃元宵,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闻慈小跑着穿过街道,拐弯的时候,忽然见到眼前似乎更暗了一瞬——是什么遮住了她的光?

    闻慈脑袋里充满各种幻想,狠狠打了个冷战。

    她没回头,跑得更快了,听到身后立即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心口一松,又一紧,这不是她想象中会飘的东西,但是活人——那就更可怕了哇!

    众所周知,人是最可怕的东西。

    闻慈一边奋力狂奔一边把手伸进挎包,她不知道后头那人是什么动机,是跟踪蹲守,还是激情犯罪?这人是谁?为什么在这儿?他知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

    她公安局怎么不开在家门口!

    闻慈脑袋里乱七八糟涌出一堆念头,但实际上只花了一秒钟,指尖摸到包里坚硬的东西。

    “站出!”闻慈握紧手里的东西,猛地回过身来。

    她身后两米外的人猛地刹住,下意识后退一步,直愣愣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闻慈一把拔下木制的刀鞘,两手间握着的,赫然是一把水果刀。

    她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人,迅速做出判断,身高加鞋大概一米八,身形壮实,穿着破旧的老棉袄,头上脸上都被破围巾蒙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看不太清楚。

    闻慈眯着眼辨认,只认出一双眼是三白眼,眼白多露,看着就有股狠劲儿。

    三白眼被她的刀吓了一跳,然后就反应了过来。

    他嘴巴那里的围巾微动,冒出点白气,声音也像是故意压低的,“你心眼子还挺多的啊,居然还随身带刀——怎么不跑了,以为有了刀我就不敢上了?”

    说着,故意往前一大步,却见闻慈退也不退,手里的刀稳稳握在手里。

    她两手握住整个刀柄,只留下刀刃的部分,哪怕没月光,都能看清上头的寒芒。

    看着就很锋利。

    三白眼心里有点打怵,她不会真砍自己吧?

    这一犹豫,闻慈就看了出来,她冷笑着反击:“怎么不过来了?觉得我有刀就不敢上了?”说着,水果刀作势比划起来。

    “你可以看看,是你的脖子更硬,还是我的刀更利。”

    三白眼:“!!!”

    他下意识地后退,等反应过来,被自己的动作恼得发怒,“娘的,你胆子够大的啊!”

    闻慈置之不理,她猜测三白眼不敢上前,面对一把利器,别说握刀的是她,就算是一个六岁小孩,绝大多数男人都是不敢上前硬夺的,她只要不退让就足够了。

    三白眼果然不动了。

    两人陷入僵持。

    这旁边正好是冰棍厂的厂房,他们夏天开工,冬天是没人的,要是闻慈喊人,附近的人家很难听到,但要是三白眼硬着头皮上前,他也不敢。

    一直到过了三四分钟,闻慈咬着牙,几乎要试着大喊了。

    可嘴巴刚张开,就听到巷子外传来一道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谁在哪儿?怎么回事!”

    “有人来了!”三白眼叫了一声,狠狠瞪了闻慈一眼,如蒙大赦地转身就跑,嘴里还叫嚣着,“这回就先饶过你,下回再撞见,他娘的老子要你好看!”

    闻慈的回答是一刀挥了过去,狠狠挥在他后背上。

    “刺啦”一声,刀刃划裂棉袄的声音十分清脆,暗黄色的棉花洋洋洒洒飘了出来。

    闻慈闻到一股难闻的骚臭气,三白眼发出一声惨叫,连回头也不敢,跑得更快了,而和他迎面撞见的男人脚步也一顿,奔跑的前脚要落不落,姿势有点滑稽。

    他震惊地看着闻慈,嘴巴渐渐长大。

    “你——”

    闻慈冷眼看着这位老熟人,手里的刀半点没松。

    “白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

    闻慈擦拭着水果刀上的血,只有浅浅一点,她划得匆忙,也就割破一层血皮。

    残余的血滴溅到地上,把棉絮染得红斑点点,白钰看着这个画面,心里惊骇,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他没想到她真敢砍人。

    她挥刀那狠劲儿是真的,要不是三白眼跑得快,说不准后背真得被划出个大口子。

    但人都站在这儿了,后悔也没用,他强笑道:“闻同志,你没事吧?”

    闻慈觑他一眼,再次询问:“你怎么在这儿?”

    白钰的回答天衣无缝,“我来机械厂做客,忽然见到这边的动静,就赶过来看看,没想到会是你,”说着,他已经进入了角色,眉毛微皱,透出些担忧和可怜来。

    “你肯定被吓坏了吧?”

    “还好,”闻慈似笑非笑,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白钰一噎,下一句安慰还没出来就被堵住,他嘴唇蠕动,看着水果刀上还没擦干净的血,一时无语——闻慈没有吓坏,但三白眼肯定吓坏了。

    他还想再说,但闻慈不想跟他废话了,径直问道:“白同志有空帮个忙吗?”

    白钰一愣,忙不迭点头,叹息道:“是送你回家是不是?没问题。我就知道你们小姑娘容易受惊吓,来,我送你回——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闻慈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去公安局作证。”

    白钰哑然片刻,才艰涩道:“你要去报案?”

    这男的大晚上堵人,一看就是不怀好意,她这会儿去报案,不怕人家误会影响她名声?正常情况下,遇到这种事不应该害怕委屈,不敢声张吗?

    闻慈盯着他,“白同志不愿意吗?”

    白钰看着她手里寒光闪闪的刀,勉强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怕影响你的名声。”

    “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闻慈反问,她手里的刀也不收起来,大剌剌拿在右手里,看得白钰心惊胆战,走在她的左手边,原本想好的温言抚慰,眼下变成了一路沉默。

    等坐到公安局里的时候,他更想不通了,怎么会这样呢?

    值班的公安本来对这事抱有不上心的态度,眼神里带着一种受害者有罪论的轻蔑。

    “你这大晚上不回家干什么?这不是给犯罪分子可乘之机吗?”

    闻慈冷声回怼:“你怎么说话的,不想处理是不是?你的名字是什么?有没有编号?我明天就去市总公安局投诉你。我倒要看看,尸位素餐的公安凭什么领人民的工资!”

    公安一愣,悻悻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说什么啊?”

    闻慈不想跟他废话。

    “案件全程我已经跟你叙述过了,时间,地点,中间过程,非常详尽,包括这位人证出现的时机、对方逃跑的方向,我甚至给你画出了对方的犯罪图像!如果你只会用这种态度面对一位受害者,我觉得你没有一位公安该有的道德素质。”

    公安哑口无言,虽然看出了闻慈不好惹,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很不高兴。

    闻慈不惯着他,“刀上的罪犯血样你已经采样了,由于你个人的职业水平让我很不放心,明天我会去市总公安局再次报案,如果你们消极办案,我会向公安系统更上级投诉。”

    “你这是什么态度?”公安恼羞成怒,把笔拍在桌上,瞪一边心不在焉发呆的白钰,板着脸喝道:“这位男同志,你也不说说你对象!”

    “我不是他对象,不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站在一起就是处对象,”闻慈冷冰冰道。

    白钰倒是想劝,但想也知道,自己张嘴只会被闻慈怼回来。

    他只*好苦笑着摊开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等闻慈报完案走出公安局,他还想说什么,却见闻慈干脆利落地开了口,“今天不早了,白同志再见。”

    说罢转身就走,背影丝毫不拖泥带水。

    白钰:“……”

    他只好骑着自行车走了,没有注意到,闻慈忽然扭过头来,冷冷盯着他的背影。

    今天的事,真的是意外吗?

    第74章 退稿小闻:很伤心的一天……

    闻慈说会去市公安局报案不是吓唬人的,她第二天特意请了半天假去。

    光看昨晚那个男公安的态度,街道公安局的办事结果她就放不下心,昨晚那个人是在公交站点外等着的,哪怕和白钰没关系,也八成知道她家的地址,就像一个定时炸弹。

    昨晚上睡觉,闻慈都在自己床头放了刀。

    她跑去总公安局报了案,又事无巨细地叙述了一遍昨晚的经历,末了还提醒了一句。

    “那个坏人被我情急之下划伤了,后背偏上的位置应该有一道七到十厘米的伤口,可能不深,但应该得去医院处理,”闻慈给公安比划着,“所以我觉得他很可能去医院。”

    总公安局的公安比街道的有素质很多,全程严肃,态度十分端正。

    他记录下这句话,“好,同志你放心,我们会全力调查的。”

    闻慈稍放下一点心,感谢道:“麻烦你们了。”

    公安同志摇头,“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是我们的责任,你别怕,不过现在的情况你还是比较危险的,以防万一,你这几天最好晚上不要出门,免得被坏人盯上。”

    闻慈点头答应,但等出了公安局大门,就苦恼地叹了口气。

    她幽幽盯着灰白的天空。

    要是夏天,她下班还是白天,但现在五点钟下班,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必须得夜里回家。

    一时想不出解决办法,闻慈索性先回了电影院。

    苏林正在忙着画海报,见她回来,十分担心,“你怎么了?没事吧?”他上午见到闻慈去找魏经理请假,表情难看,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事,”闻慈没有宣扬。

    苏林没信,但也没有追问,指了指柜子里的两个包裹,“这是刚才邮局过来送给你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给你放柜子里了。”

    闻慈自从上班,白天大半时间都在单位,把寄信和收信地址都改成了单位。

    玻璃门里面的两个包裹一大一小,小的放在上面,像块黄色的板砖,而大的那个压在底下,麻袋装着,鼓囊囊的,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顶住了棱角。

    闻慈第一念头就是自己寄出去的小人书,心跳都快了两分。

    她拉开柜门拿出小包裹,看到上面手写的寄信人,心跳得更厉害了。

    白岭市工业出版社。

    闻慈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怎么包裹这么大,难道收稿还会把原稿退回吗?她心里的担忧渐渐压过期待,咽咽口水准备拆开包裹,从兜里掏出一把刀来。

    正看到的苏林吓了一跳,“你怎么,怎么随身带刀?”

    虽然有刀鞘,可这是刀啊,能伤人的锋利的刀!

    闻慈觉得带刀是自己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并决定以后每天都随身带刀。

    她随口道:“防身,”拔下刀鞘划开包裹的外层,看到里面四四方方一个饼干盒子,盒子很眼熟,是她装进去的,扁扁的大大的,可以保护小人书不受损坏。

    闻慈更紧张了,深呼吸两下,才小心翼翼地揭开盒子盖。

    两分钟后,闻慈把饼干盒扔到桌上,疲惫地瘫坐在了椅子上,闭上眼睛。

    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

    怪不得把饼干盒也寄了回来,原来里面的确还放了她的小人书手稿,原模原样,怎么寄过去的,就怎么寄了回来,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封手写的短信。

    大意是感谢投稿,画得也不错,但类型不太符合他们出版社。

    苏林看到盒子里的手绘本子,封面漂亮,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小心翼翼安慰道:“其实退稿也常有的,你画得好,可能只是不太走运……你没事吧?”

    闻慈想豁达地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她摇摇头打开另一个包裹,想拆开,结果手指擦过麻袋棱角,速度太快,指尖一痛,红红的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她“嘶”了一声,把手帕按在伤口上,叹道:“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顺遂了太久,闻慈都忘记失望焦虑是什么感觉了。

    这样也好,免得自己得意忘形,她自我说服了一番,感觉心情终于好了些,抬头见苏林样子比自己还难受,失笑道:“你这副表情干什么,好像被划伤的是你一样。”

    苏林不好意思地摇头,“你别碰了,我帮你拆开?”

    闻慈点头,把包裹用手臂推给他,她刚才看到了,这是成爱红寄过来的,可以见人。

    苏林没有用刀,免得弄破麻袋,好半天才费力地解开麻袋口打的结。

    口子一敞开,干货特有的尘土气就漫了出来,苏林扫了一眼,“是山里的干货,还挺多的,”说着,把最上面一张折起的纸拿了出来,展开交给闻慈。

    这是一封信,不算长,闻慈拿完好的右手拿着,一分钟就读完了。

    她早说过想和成爱红换干货吃的,成爱红肯定是放在了心上,回家就寄了回来。

    这封信很有年代特征,在反面还写了包裹里有什么东西、数量多少,这是防止路上被人拿了或者丢了,干木耳、干蘑菇、榛子……都是闻慈眼里很好很有心意的东西。

    闻慈心里感动,心情彻底转好。

    虽然遇到了糟心事,但朋友们还是很有疗愈作用的,她当即提笔回信。

    成爱红信里讲了自己的近况,闻慈也提了几句电影院,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纸,只留下半边空白——她得想想,自己给成爱红寄什么去。

    钱没有票好用,但她自己也没什么票,闻慈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多买些东西。

    不过回包裹估计得等周末放假了,闻慈收好信,又把麻袋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确认和成爱红信里的数目一样,又顺手抓了把松子递给苏林,“你尝尝。”

    松子又大又香,都是没有裂口的,得用牙齿咬开。

    闻慈一边担心着自己的牙口,一边“嘎嘣”咬得起劲,吃了几个松子就放下了,决定回家拿锤子敲,而苏林忍不住问:“我能跟她换点吃的吗?”

    他现在有工资了,肯定慢慢能攒下一点钱来,就想给爷爷奶奶添点儿好吃的。

    松子有营养,味道也好,但在市里很少见。

    闻慈笑道:“那你得自己去问她。”

    一起待了培训班半个月,苏林和成爱红其实也挺熟悉了,不过男女之间不好意思走得太近,他抄下成爱红的地址,决定等下一月发了工资再问她试试。

    而闻慈拿起那本被退回来的小人书,脸色又淡了下来。

    苏林轻声问:“你还要投吗?”

    “那当然,”闻慈毫不犹豫,哪怕是不为了娃娃点,她也不会放弃。

    她为了这本小人书费了那么多功夫,最重要的是,她明显能感觉到,它的质量远超她上辈子的作品,那些商稿插画都能出版,它凭什么不能出?

    不过白岭市工业出版社是不行了,闻慈得另找一个出版社。

    正好,天赋值六分升七分要花3000娃娃点,闻慈正打算扩大“市场”,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本,这是她在刷市面小人书时记下的,那些比较知名的大出版社。

    白岭市退回她,正好可以尝试一下其他外地出版社。

    各省各地的出版社记了十几个,闻慈皱着眉苦想半天,还是没定下来。

    最后一咬牙,圈出个厉害的。

    北省人民出版社!

    一看这名字,就知道这是北省最顶尖的出版社,闻慈挑中它,是很有胆量的。

    毕竟连市里的出版社都把自己的稿子退回来了,她不仅不降低要求,还升高要求,直接跨越地级市直奔省级了,但要说信心,她其实也没有。

    她个人感觉《松海》画得不错,但众所周知,作者本人对自己的作品是有滤镜的。

    但闻慈定下来就不打算改了,哪怕心里再忐忑,还是决定就寄给北省人民出版社。

    她周六寄出的新包裹,还有给成爱红的回礼,一半是她从供销社、百货大楼搜集的,比如铁盒饼干、红杏软糖、江米条,但最贵重的,还是她用【马良的五彩笔】画出来的。

    一双棕色女式皮鞋,成爱红的尺码,还有一大块枣红的灯芯绒布。

    光这块灯芯绒,市面上没六块钱下不来,重点是要布票,闻慈没画成品衣服,因为成品衣服画起来更花时间,有画一件的时间,够画能做一套的布料了。

    闻慈把两个包裹一起寄出去,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事实证明,她的倒霉运气没有结束,公安局那边一直没查到坏人的消息,医院也去排查了,但都没有符合情况的,她也没办法,每天下班后手都伸在包里握着刀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闻慈忍不了了。

    她开始思考搬家的可能性。

    闻慈这套房子是市委帮忙找的,当时是为了上学,这里离市七中近。

    但现在她要上班,这里离单位就有些远了,每天光上下班就要花四五十分钟,她一直觉得麻烦,但想着搬家更麻烦,就懒得动弹了。

    但现在这个情况,她觉得还不如搬家。

    搬家到单位附近,那里人又多,又安全。

    唯一不好的就是没现在这么安静舒服,一个人自在,但要是能住上筒子楼,就能有暖气了——有利有弊,闻慈思考了一晚上,周一再上班,就发动身边群众。

    “你这要求不低了,不过大妈消息多,肯定给你找个好地方!”孙大妈拍着胸脯打包票。

    闻慈忙道谢,“那就麻烦您了,哎呦,到时候我上班就方便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张嘴问两句的事儿,”扫地的孙大妈笑眯眯的,她喜欢闻慈这姑娘,长得漂亮,性子干脆,讲话嘴还特别甜,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前几天脸色不太好看,肯定是为了找房子这事儿愁的。

    不过孙大妈很好奇,“好好的房子,怎么突然要搬了?”

    闻慈找了个理由,“还不是太远了,我这天天等公交怕错过,每天都得起早贪黑的,还不如搬到附近的,到时候上班方便。”

    “可不是,”孙大妈深以为然,“要是没自行车,还是得住单位旁边才行。”

    闻慈赞同地点头。

    两个年纪差了两轮的人说了半天,等下了班,都高高兴兴的,但有人很不高兴。

    ……

    白钰一眼就注意到外面包着头巾的人,脸色微变。

    于素红轻轻捻动自己发梢的蓝色丝巾,注意到他的神情,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得轻皱眉头,轻言慢语地问:“怎么了?”

    “没事,”白钰收敛神情,又变回了往常那幅温柔斯文的样子。

    “怎么今天来找我?”他问。

    于素红咬了咬唇,她一月的时候和白钰不欢而散,本来就有点后悔,后来又是培训班、又是上班,一眨眼过去一个多月,也不见白钰再来找她,不由得慌了。

    再加上爸妈一直追问怎么最近不见白钰,她咬咬牙,今天主动请假来找他了。

    再见面,白钰还是温温柔柔的,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我逛百货大楼看到了一双很好看的皮手套,感觉很适合你,”她柔声道。

    于素红从包里拿出一双黑色的皮手套,皮质细滑,内里翻毛,看着轻盈又保暖,比毛线手套好看很多,白钰一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你破费了,”他说着。

    于素红抿嘴笑笑,把手套递过去,却见白钰伸出了右手,她一怔,只好给他亲手戴上了。

    皮手套很合适,把两只手修饰得更加修长。

    白钰看了眼,“你的眼光一向好,”他夸了一句,继续道:“最近办公室一向忙,我都没顾得上去看你,你这两天怎么样?怎么看着似乎瘦了一些。”

    于素红本就是小巧的瓜子脸,眼下一瘦,真只剩巴掌大小了。

    她垂下眼睛,叹了一声,语气忧愁,“不知道培训班的结果怎么样,一直没出。”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白钰笑着,左右一看没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辫子,低声道:“优秀学员的名单已经出了,只是还没下放到各单位而已。”

    于素红猛地抬起头来。

    “当然有你,”白钰笑道。

    于素红提起来的心落下去一半,咬了咬唇,轻声道:“那,去省工人文化宫的名单呢?”

    白钰不答,反而笑眯眯反问道:“你想去?”

    “谁能不想去?”于素红似嗔似回答,她又低下头,声音更低了,“本来想着去一影院当美工,近水楼台先得月,谁想到为了这个名额还要搞个培训选拔——”选拔就算了,她本来是很有信心的,谁知道又认识了闻慈苏林白华章三个。

    以前于素红从来不知道,市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画画好的年轻人。

    一个也就算了,偏偏三个人没一个弱的。

    白钰看得出,于素红虽然表面不说,但自傲的心气儿都快没了,挑了挑眉。

    他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很爱怜地摸了下她的脸颊,柔声道:“怕什么,我在呢。省里学习班的名额还没定下来,要是有机会,我肯定会为你说话的。”

    于素红抬起水盈盈的眼看他,白钰心中一动,还没等靠近,就听到街角外踩雪的嘎吱声。

    他脸色微沉,转而道:“红旗饭店新上了菜,我请你去吃好不好?”

    于素红抿了抿嘴点头。

    两人一起进了国营饭店,点好菜,白钰用想抽根烟的借口出来,四下张望一下,就看到对面墙角走出来的高壮男人,立即快步走了过去。

    “走,”他压低声音,直奔看不见人的墙角去。

    高壮男人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跟过去了,等进了墙角,就听到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来这里找我干什么?你疯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公家的单位!”

    高壮男人被头巾裹着脑袋,就露出一双微露三白的眼,闻言也不慌。

    他冷笑一声,“得了,你不就是怕我被人发现和你有关系吗?”

    白钰瞧他一眼,按捺住火气,“得了,你今天找我到底干嘛?”

    三白眼伸出手,三根指头搓了搓。

    白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前几天不是刚给了你二十块吗?”

    “二十块哪够啊,”三白眼压低声音,语气却恶狠狠地,“你知道那一刀有多重吗?老子他娘的连医院都去不了,差点被逮到公安局去!他娘的,那个婊子!”

    听着这些污言秽语,白钰反感地皱眉,“怎么回事?”

    三白眼讲了自己这几天的事情,白钰这才知道,那晚在街道公安局报案后,闻慈果真又去了市局报案,不知怎么说的,公安后面几天一直在医院调查,三白眼不敢去上药,后背上的伤还是找了个老兽医缝上的,还发了烧,差点豁出去半条命。

    白钰看着三白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把他的话信了一半。

    但钱不能无休止的给,白钰只掏出了五块钱,“拿去买点好的补补身体。”

    三白眼恶声恶气,“你打发叫花子呢!”

    白钰冷眼看他,作势要把钱收回来,“我和你是怎么约定的,吓唬对方,给我创造机会,你是怎么做的?一事无成,连带着我都进了趟公安局!”

    三白眼脸色变了又变,恼了,“你他么也没说那贱人那么狠心啊!”

    他一把抢回五块钱,揣进兜里,动作太快牵扯了后背的伤口,痛得叫了一声。

    白钰怕他把路人吸引过来,不欲多留。

    “你最近别太找我,这附近人多眼杂,等过阵子风头过了再说,”他说完便走,三白眼想抓住他的手臂又不敢,只能恨恨地在原地跺脚。

    白钰的手段他知道,纵然心里恨,也不敢真得罪了他。

    只是想到给了他这一刀的主人,还是恨得直咬牙,觉得刀伤痛得更厉害了。

    白钰出了街角,回到饭店门口抽了根烟。

    三毛五一包的大前门不便宜,号称小中华,白钰在自己身上一向不吝啬,他盯着丝丝缕缕的白色烟气,心情变得不好——他真觉得闻慈克他。

    原本设计的英雄救美变成了流血案件,没有半点感激和暧昧。

    白钰原本是不打算自己动手的,他想的是用闻小兰或闻小聪,但这两人一直没有动静,他才只好自己创造条件,黑天,路上,坏人,多好的条件啊。

    闻慈老老实实的害怕哭泣,等着他来拯救不行吗?

    上辈子宋不骄救了闻慈,闻慈能为她赴汤蹈火。

    白钰不需要闻慈赴汤蹈火,只要她感激自己、善待自己,最好能和自己发展一段纯洁美好的感情——多么简单的要求,怎么闻慈就是偏偏不上钩呢?

    越想越气,两股烟气从鼻孔里喷出来,白钰又狠狠吸了一口。

    白色烟雾被风吹散,遮掩住他阴沉的瞳孔。

    ……

    闻慈很忙。

    白天在电影院画海报,晚上跟着扫地的孙大妈看房子,孙大妈是老市民了,一直住在这一片,消息灵通,别说,真给她找到好几个能租出去的房子。

    刨除几个环境不好的房子或者平房,最后只剩下两个选择。

    “这两个房子最好,就在咱们市委附近,旁边就是公安局家属院,肯定安全,就是价格也贵一点,小点的那个六块钱,大点的那个得一月九块钱,等咱周末了去瞅瞅?”

    闻慈听孙大妈说完,也是点了点头,“成,咱们周末去看看。”

    这两个房子真不便宜,因为都是不大的筒子楼,十几二十平方,不过闻慈一个人住也比较宽敞,她看中它们离单位近、周围住户身份可靠,决定去实地考察一下。

    约好了周日看房,闻慈就回到了办公室。

    苏林正在画画,是接的出版社的小图,他对闻慈有种莫名的信任,在办公室大大方方地画没有藏着,闻慈也从来没问过。

    她刚坐下,苏林就抬起了头,“你在找房子啊。”

    闻慈托孙大妈找房子的事儿,整个电影院都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苏林小声道:“这附近的房子还挺不好找的,”毕竟紧邻市委,去哪里交通都比较方便,地段好,在七十年代怎么也算是个城市中心的地位。

    闻慈也知道这点,“不过我要求的面积小,还好。”

    苏林抿了抿唇,又问:“你这周末,有空吗?”

    这话的语气……闻慈眨巴眨巴眼睛,警惕地问:“怎么了?你有事吗?”

    苏林摇头,又小声道:“公园的湖冰这两天开始化了,树冒新芽,我觉得很好看,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写生,”他现在很喜欢写生,画了好几幅办公室窗外的画。

    闻慈顿时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苏林要找她约会呢。

    第75章 省学习班就一个名额,给谁了?

    写生很有意思,但是闻慈没法答应。

    她摇头道:“不行,这周末我得跟孙大妈去看房,唔,估计这几周都没空的,”毕竟就周日一天是闲着的,先是看房,看房顺利了还得搬家,想想就麻烦。

    这个时候,她更恨导致她麻烦的三白眼了。

    而且,闻慈抿了抿唇,细浓的眉毛皱了起来。

    白钰不是会舍己为人的人,不管是她个人的观感还是年代文的剧情里,他潇洒,聪明,但本质是个实打实的利己主义者,他追求宋不骄于素红她们,也未必完全出于爱情。

    宋不骄军区大院出身,红色家庭,自身美貌和能力兼具,本身就很迷人。

    于素红在原书里似乎是家道中落,但她长得清丽,气质也好,其实也挺招人喜欢的,对于白钰来说,这种当下少见的画画女生格外特别,带出去也很有面子。

    白钰给闻慈的感觉就像养猫,但他只喜欢那种血统名贵的品种猫。

    一想到这儿,闻慈更恶心了,白钰绝不是能会挺身而出抵挡罪犯的人,他自保都来不及,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她实在没法说服自己这是一个巧合。

    这一定是他的故意为之!

    他想做什么,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无非是英雄救美,让她死心塌地,八成还秉持着将她收入种马文男主后宫的感觉——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苏林眼睁睁看着闻慈神色扭曲,他不知所措,呼吸都慢了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亮晶晶糖纸包裹的水果糖,默默推了过去,“你吃。”

    他吃糖会很开心,那她也会吧?

    闻慈回过神来,道了谢剥开糖纸,浅绿色的糖球塞进嘴里,是苹果味的。

    她含着糖心情果然好了些,拍拍自己的脸不再想七想八,打开本子坐到窗边画画——天赋值升到6了,这种可喜可贺的大好事,必须多画几幅画留念。

    等到下午,魏经理把两个美工叫了过去。

    她脸上难得带上点笑意,“知道我叫你们俩来干什么吗?”

    闻慈随意地摇头,苏林满脸紧张地摇头。

    魏经理笑笑,满眼欣慰,“这次画师培训班你们两个完成得很好,市里优秀学员名单已经下来了,一共五个人,有你们俩的一份,”说着,她拉开抽屉。

    大红色的奖状喜气洋洋,交到手上,把两人的脸都映红了。

    闻慈不太懂奖状有什么用,但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份勋章,高高兴兴拿到手里。

    苏林的脸有些发红,激动地看了几遍,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看向魏经理,“谢谢,谢谢经理——”

    魏经理道:“谢我做什么,这是你们两个的荣誉。”

    说到这个,她神色又明朗了些,道:“这奖状你们好好保存,咱们文教系统得奖状的机会不多,你们收着,以后要是有评优评先进的机会,也算是一个参考。”

    两个年轻人就更高兴了。

    魏经理看了眼手表,又道:“这次画师培训,咱们电影院系统很出彩,除了你们俩,二影院的美工也得到了优秀学员称号,周四业务学习,你们这帮人好好探讨一下。”

    闻慈爽快点头,不过,“业务学习是什么?”

    “就是试片,不过看的不是要上映的新片子,是一些老片子,你们互相学习,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魏经理解释完,朝两人点了点头,“行,你们俩忙去吧。”

    闻慈刚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一桩更重要的事来。

    她扭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紧张地问:“经理,现在有省学习班的消息了吗?”

    “省学习班?”魏经理面露疑惑。

    闻慈就把培训开始时马馆长说的又重复了一遍,魏经理听了,微微皱眉,“三月份的工人文化宫学习班?没听到这个消息,这样,你们俩别急,等我有时间问一问。”

    闻慈不急,笑眯眯道了谢,和苏林并肩走了。

    大红的奖状是手写的,字迹不错,“闻慈”两个字写得很好看。

    闻慈欣赏了一番,便把它收了起来,她看苏林还捧着奖状看个不停,这架势简直像是对着一座金杯,她抿嘴笑笑,没有笑话,但等下午,她的好心情就散干净了。

    魏经理道:“省学习班的名额已经下来了。”

    闻慈没有笑,因为魏经理平淡的神色不像是好事,她安静等着剩下的话音,果然,听到魏经理道:“只有一个名额,文教局给了二影院的于素红。”

    闻慈心里郁郁,觉得自己这周的霉运还没过去。

    于素红画得不差,她承认,但她觉得自己画得更好——可这种事没有她争取的余地。

    上头把名额给了谁,就是谁的。

    苏林担心地看了眼闻慈,没有说话。

    魏经理知道这俩小美工年轻,怕他们想不清楚,特意道:“这个名额是多方面考虑后决定的,不止看培训时候的表现,还有在单位的工作情况、工作态度、成分等等,”说着,她顿了顿,说实话,不管哪个方面闻慈都挑不出错来。

    她工作态度积极,高效率高质量,唯一的弊端就是年纪太轻了。

    魏经理最后只能道:“你还年轻,下次还会有机会的,别急。”

    闻慈笑了笑,没什么力气,“谢谢经理,我知道了。”

    再次走出经理办公室,一天出入两次,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苏林把手又伸进口袋,摸出最后的一颗糖,递给闻慈,小声道:“你吃。”

    闻慈叹着气接过来,含着硬糖,回到办公室,拿自己的软糖分给苏林。

    苏林看她一进来就瘫在椅子上,关上门安慰,“我觉得你表现得很好,最好,名额没给你,肯定、肯定是他们眼光不好。”

    闻慈听着他笨拙的安慰,无力瘫平,“我接受这个结果。”

    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苏林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抿了抿嘴,他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好半天,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周四的业务学习,不知道是什么电影。”

    ……

    美工们带着试片证来到一影院的时候,发现这里又大变样。

    《长空雄鹰》的海报取代了《基督山伯爵》,题材大变,不变的是精湛美丽的海报水平,他们跟着闻慈苏林上到三楼,还没到试片时间,就先进了两人的办公室。

    比起一月份,现在办公室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面对门的椅子上多了个黄绿格子的椅垫,色彩鲜艳,而在椅子背后的状态上,多了两样东西,一是个巴掌的棕色陶土花盆,养着一小颗芦荟,一个是漂亮的玻璃罐子。

    “这是什么?”有人拿起玻璃罐子,惊艳得睁大眼睛。

    他吸引了几个人过去,大家围着这个曾经装着水果罐头的罐子,好像看到什么世界名画。

    闻慈感觉有点羞耻,咳了咳,“里面是我拿油画颜料画的。”

    有人笑道:“有个女同志就是不一样,看看这些小玩意儿,多讲究!”

    他们上班最多拿个喝水的缸子,哪像闻慈,还在办公室里养花摆件儿,甚至还铺了坐垫——那黄绿格子的布一看就鲜亮,肯定不好买,她还坐在屁股底下。

    闻慈无所谓地笑笑,“这你可说错了,芦荟都是苏林浇的。”

    芦荟和盆儿都是孙大妈给的,比起记性时好时坏的闻慈,苏林可细心多了。

    他每天早上一来,就先去看窗台上小小的绿色芦荟,再摸摸土,干了浇水,湿了还去问问孙大妈,光着两天就去请教了孙大妈好几回,把芦荟当成自己的事业养。

    这颗芦荟长得好,80%的功劳都得归苏林。

    苏林不好意思地笑,“还挺好养的。”

    事实证明,苏林也和普遍男同志不一样,他的工位虽然不像闻慈那样,有漂亮的水杯和椅垫,但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椅子腿儿都擦出了木头的原色,没有半点污垢。

    办公室有暖气,一进来容易有种闷气,他们时常通风,办公室只有点干净的香气。

    大家啧啧称赞着逛了一番,有人好奇地问闻慈怎么画的油画罐。

    闻慈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说了,大家其乐融融的,不知道谁,笑着说起了培训班的话题,“我可都听说了,优秀学员名单出来了,你们一影院俩人可都上了。”

    这话没酸,朝夕相处半个月,闻慈和苏林的水平是大家亲眼可见的。

    “我咋没听说消息?你快说说,还有谁!”

    “五个名额呢,有闻慈、苏林,二影院的于美工,报社的白画师,还有一个,我想想啊——哦对!是市里第一纺织厂的画师,好像叫张建业。”

    “张建业?这是谁?没印象啊。”

    “我也没印象,嗨,才一个没印象的呢,不错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出了优秀名单的事儿明显不是谁都知道,也显然的,谁都记得马馆长关于省学习班的那段话,于是有人好奇问了,“那个文化宫学习班的名单出了吗?肯定有闻慈吧!”

    最开始提起培训班的人不说话了,瞄了眼闻慈,神情有些尴尬。

    距离知道消息过了两天,闻慈已经接受现实,神色十分镇定。

    她摇摇头,语气平静,“就一个名额,是于美工。”

    于素红?

    大家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怪异。*

    于素红画得当然也不错,但和闻慈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不过上头出的名单,说不准有些他们不知道的考虑——他们这么想着,但脸上的神色分明不是这样。

    有人下意识四处扭头,“于美工今天没来?”

    于素红一向不主动跟他们说话,人也冷淡清高,他们居然没发现少了个人。

    闻慈道:“我们经理说,于美工今天去了文教局,不参加业务学习。”

    她去文教局干什么?肯定是为了省学习班的事儿,大家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了,觉得闻慈估计心里更不好受——毕竟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她心里肯定也清楚。

    闻慈其实真没大家想的这么低落,不公平嘛,她见多了。

    不过这个话题到底有点尴尬,她抬起手表看了眼,笑着拍了拍手,道:“差不多到时间了,走,咱们去放映厅?”

    立即有人跟上,“今天放啥电影啊?闻慈你知道不?”

    “《草原儿女》,去年咱们首都电影制片厂出的舞剧片。”

    “嚯,听说这个好看,我还没看过呢!”

    “可不止看,大家看完还得做作业呢。”

    “哈哈,不就是画海报吗?现在我们都是熟手了,等会儿小闻美工给指点一下?”

    “什么指点,咱们这是互相学习探讨。”

    大家其乐融融的进了小放映厅,没有工作压力,业务学习其实挺轻松。

    看了一场漂亮激昂的舞剧,大家各自拿着画本讨论画什么海报、怎么画好看,等到五点钟的时候一起下班,柜子里多了一叠二月份业务学习的过程记录。

    闻慈几乎数着日子到了周末,一大早,就坐公交去市委站。

    她今天当然不是为了上班,一下公交,就看到站牌底下的孙大妈,快步走过去,“您咋今天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冻坏了?大妈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孙大妈笑眯眯的。

    放假时的孙大妈和上班时不太一样,没穿那身蓝色工装,脖子上戴了个红围巾,看着特别喜庆敞亮,她个子不高,但挺胸抬头,一看就精气神十足。

    孙大妈拉着闻慈,一边往前走一边絮絮地说。

    “我先带你去看那个六块钱的房子,它在一楼,上楼下楼特别方便,离厕所也近,等会儿你先看看,要是不行,我再带你去看那个九块钱的……”

    闻慈听得直点头,两人经过电影院又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这么近?”她有些惊喜,通勤距离越近,就代表她的休息时间越长。

    这是一小片路边的筒子楼,有点破,但现在的房子大多数都这样,闻慈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跟着孙大妈进到一栋楼,敲了一间锁都半锈住的黑色木门。

    这整片墙上脏兮兮的,还有黄的黑的污渍和脚印,闻慈扫了一眼。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中年女人出现。

    见到孙大妈,她顿时笑了,“孙姐你来啦,哎呦,这就是你们电影院的美工吧?长得可真俊,多大啦?有对象了吗?大妈认识好多小年轻呢。”

    闻慈:“……”

    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社恐。

    好在孙大妈今天赶着办正事,笑拍女人一下,“行啦,赶紧带我们进去瞅瞅。”

    又转头对闻慈道:“这是小王,你叫她王姐就好,什么大妈,她今年还没到四十岁呢,她是在农业局干活的,干了好些年,不过这房子不是单位分的,是自家的。”

    闻慈跟着进去,先扫了一圈屋里。

    撑死了二十平方的位置,对她来说很狭小,这不是问题,但是这间屋子不朝阳,哪怕有窗户,早上的光线也很暗淡,暖气似乎不大好,透出些阴冷的潮气。

    房间里收拾得倒挺干净,但家里似乎有男人抽烟,墙壁都熏得发黄。

    加上这是一楼,要是不拉窗帘,能把里面看得一清二楚,闻慈心里不大喜欢。

    闻慈随口问了几句,没其他表示,孙大妈就知道她不满意了。

    她也不意外,小闻天天上班都打扮得干净漂亮,一看就是讲究人,看不上这儿也是正常的,她跟王姐笑呵呵聊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带闻慈出来了。

    “没事儿,还有一个呢,大妈带你去看,”孙大妈道。

    闻慈有点不好意思,“麻烦大妈了。”

    另一间比这儿远一点,又走了几分钟,进了一片挺大的家属楼。

    孙大妈指着这一片道:“这儿环境比刚才那儿好,楼新一点,住的都是附近的人,也靠谱,还有那一栋楼你看,都是公安局的家属,小偷小摸的都不敢过来的。”

    闻慈扫了一圈,果然比刚才那栋楼新一些,墙边看着更干净。

    两人在楼之间走着,避过楼边边,免得被上头挂着的长长冰溜子砸到头。

    孙大妈给她详细地介绍,“这一户是个老大姐,老伴儿早早就没了,这会儿退休了要去女儿家住,这房子住了也没多少年,她这人也爱养花,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说着叹口气,“人老了老了,还是想跟孩子在一起啊。”

    闻慈仰头看着周围,“她一直一个人住?”

    “可不是嘛,还怪孤单的,”孙大妈指了指东边的一栋楼,压低了声音,“这周围好像不少当领导的,都是人物,反正你这小姑娘住这儿,肯定有好处。”

    领导们在的地方,肯定比普通人住的消停。

    闻慈跟着孙大妈进了一栋楼,这一户是在三楼,她心里比较满意。

    一楼隐私不好,而且低楼层容易吵,但太高的楼层爬楼梯还累,三楼刚刚好。

    上了三楼,她扫视着这层楼的房门,比王姐那层要宽一些,证明房屋面积更大,而且墙面肉眼可见的白不少,她们走到走廊尽头的门前,这位置也不错。

    离楼梯近也会吵,紧里面虽然远一点,但是安静。

    孙大妈敲敲门,喊了一声,“陈姐,是我!”

    刷着斑驳绿漆的木门打开,被叫作陈姐的人露出头,她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一些,脸上皱纹不少,但个子高身板壮,半点也不佝偻,头发也短得刚到耳朵。

    她扫了眼闻慈,笑容和善,“这就是小闻了吧。”

    闻慈觉得眼缘不错,露出甜甜笑容,“陈大妈好。”

    陈大妈把两人请进门来。

    她的家明显讲究不少,进门还有拖鞋,屋子地上铺了塑料地革,房子不算大,客厅有一张饭桌四把椅子,陈大妈拍了拍道:“要是租出去的话,这些家具我是要搬走的,”都是实木的好家具,能用几十上百年呢。

    闻慈道:“没关系,我自己有家具。”

    进来这半分钟,闻慈已经把整个屋子看了个遍,还挺满意。

    客厅有一扇很大的窗户,采光好,加上主人爱干净,整个客厅就显得亮堂堂的,而且阳台劈出来一半作了厨房,虽然简单,但也有放煤炉子和橱柜的空间,可以在家里做饭。

    闻慈吃得好,要是在楼道做饭的话,难保不被人眼红。

    陈大妈卧室的门没关,能看出里面摆了张床,甚至还是一米五左右的双人床,上头铺着床单被褥,看着就收拾得很利索,让人觉得眼里舒服。

    这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家。

    闻慈心里满意,也就开了口,“这里挺好的,我能问问陈大妈什么时候搬家吗?”

    陈大妈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干脆,提醒道:“我这间房每个月要九块钱,”这可不便宜,毕竟房子一室一厅,面积又没多大,而且她还要求不能破坏墙面,必须保持干净。

    这要是不爱干净的家庭,她宁可空着也不租。

    闻慈爽快点头,“可以。”

    陈大妈看了眼孙大妈,这才道:“我这边随时都能搬,你要什么时候来?要是你下周末就要搬过来的话,我按下周一给你算开始时间,正好,三月一。”

    今天是2月22,下周日就是29号,也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的确是正好。

    陈大妈干脆利落,闻慈就更爽快了,“那我下周末就搬过来。”

    这房子定下得太快,三言两语商定完,孙大妈还有点恍惚。

    “这就完事儿了?”

    闻慈已经跟着孙大妈出了筒子楼,闻言笑道:“定下来还不好?陈大妈看着好利落,我都不好意思拖延了。”

    孙大妈笑起来,“能不利落吗?她是老公安,当了好几十年呢。”

    不等闻慈惊讶,她又道:“你这马上要搬家,怪麻烦的,你看这样,我几个儿子正好周末有空,直接帮你搬过来!你东西多是不是?我家还有自行车呢!”

    孙大妈太热心,但闻慈真的很需要帮忙。

    别的不说,光那几个箱子和衣柜她自己就抬不动,这会儿还没有搬家公司她闻言大喜,一口答应,又感激道:“不能让你们白忙活,这样,等周末我搬过来了,请你们一家人吃饭!”

    从找房子到搬家,都被孙大妈一手包办了,简直不要太省事。

    孙大妈知道她敞亮又大方,就没拒绝,笑呵呵地应了。

    闻慈和孙大妈往外头走,迎面过来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戴着围巾遮住半张脸,本来在闷头赶路,碰到人下意识抬头,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上,异口同声。

    “闻慈?”

    “岳校长?”

    第76章 多事之区别爱我,没结果

    自从离开七中后,闻慈就再也没见过岳校长了。

    岳校长也十分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闻慈道:“我来看房子,”她说着,为孙大妈介绍,“这是我们市七中的岳校长。”

    岳校长顿时笑了,“你要搬家?这倒是巧,我就住这块儿,”他随手指了指前面靠西边的一栋楼,闻慈一看,顿时沉默了,这不是陈大妈所在的那栋楼吗?

    真的是很巧。

    岳校长看看手表,笑道:“来都来了,正好,我妻子孩子都在家,你去我家坐坐?”

    小闻是个聪明人,还是难得聪明又不惹人讨厌的,他私以为,她这样的人未来八成会有出息,何况她还认识自己表弟——岳瞻交好的人是不会差的。

    孙大妈立即道:“小闻你去吧,大妈正好回家说说帮你搬家的事儿。”

    闻慈道了谢,又从包里抓了一把糖塞进孙大妈兜里,笑盈盈把她送走了。

    岳校长看孙大妈眉开眼笑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还是觉得闻慈很会来事儿。

    等人走了,他带头往前走,笑呵呵问:“电影院怎么样啊?和学校比哪个好?”

    “那还是上班好一点,有工资拿,”上学的时候坐吃山空,闻慈花钱向来不手软,偶尔还是会有点焦虑的,美工工资虽然不多,每月三十二块八,但到底也算收入。

    岳校长笑了声,“你真是实诚。”

    学校又学不到多少东西,比起来,当然是上班舒服了。

    岳校长走进了陈大妈那栋楼,一直往上,直到五楼的楼梯才停下。

    每层楼里房间的面积都不一样,岳校长家这间明显就格外大些,闻慈心里猜测,起码有五十平方,等岳校长拿出钥匙开了门,她在门口扫了一眼,心道果然。

    客厅宽敞明亮,对着两间卧室的门,足够一家人住了。

    “你怎么才回——”穿着线衣的女人走到门前,话说了一半,忽然见到闻慈。

    她十分疑惑,露出笑脸问:“这是?”

    闻慈急忙道:“我是市七中的学生,现在在第一电影院当美工,”等解释完自己的身份,女人身边跑过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格子线衣,应该是岳校长的女儿。

    闻慈对她笑笑,挥挥手,“你好。”

    小女孩捂着嘴不说话,挥挥右手,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好奇。

    岳校长笑道:“我回家时碰见小闻,她是来看这一片房子的。”

    “看房子?”岳校长妻子恍然大悟,拿了拖鞋请闻慈进来,又让她脱棉袄,冬天是最容易露怯的时候,但闻慈里外都干净整洁,连袜子都洗得雪白雪白的。

    一揭开黑色的厚棉袄,小女孩的眼睛都看直了,捂着嘴的手都放了下来。

    “好看!”她指着闻慈喊道。

    闻慈身上黄澄澄的毛衣鲜亮极了,没有哪个小女孩不喜欢。

    她的手一放下,闻慈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捂着嘴了——小女孩正在换牙,门牙右边缺了一块,黑洞洞的,一张嘴说话就很明显。

    她一看过去,小女孩又“啪”一下把手糊在了自己脸上,小脸红了。

    这夫妻俩皮肤都白,小女孩也白白净净的,看着特别可爱。

    闻慈笑,从包里摸出两颗糖,“你能吃吗?”

    小女孩眨眨眼睛,瓮声瓮气,“只能吃一点点——”说着,瞅了眼自己妈妈,见她没有阻拦,高高兴兴拿起了糖,声音甜得不得了,“我给小叔叔分一颗!”

    说着,扭头就跑。

    小叔叔?

    闻慈好奇地看过去,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和岳校长差不多的、中年知识分子,没想到,坐在沙发上的人的确是知识分子的模样,但绝不是中年。

    他面容英俊,不过二十几岁,却有种超出年龄的沉稳温和。

    和闻慈对视上,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小闻同志。”

    闻慈有点恍惚,“岳瞻?”

    虽然早知道他和岳校长是亲戚,和突然见到,还是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闻慈跟着岳校长夫妻俩进屋,坐在沙发上,正好在岳瞻的对面。

    桌子上摆着一盘冻梨冻柿子,还有花生,岳校长妻子怕她不好意思,抓了把花生塞她手里,“小闻喜欢吃什么水果?自己拿,对了,你和小瞻认识?”

    闻慈捧着花生点头,“是认识。”

    岳秘书妻子十分诧异,很想问问,却见岳校长朝她使了个眼色,悄悄摇头,她心里奇怪,但总归是不问了,又给闻慈冲麦乳精喝。

    这俩人认识是因为小闻的身世问题,问这个不是戳人伤口吗?

    岳校长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岳瞻下巴指了指沙发背上搭着的大衣,比起平时的样子,他眼下更轻松随意一些,看着像个年轻人了,“嫂子要的大衣,终于托人买到了,我不得赶紧送过来?”

    岳校长这才看见,他拿起大衣,动作简直称得上小心翼翼。

    他伸手摸了摸,小声嘟囔道:“就这么一件值七十块?我看着也不是金子做的啊。”

    七十块?

    闻慈立刻看了过去,凭她的经验来看,这件大衣应该是纯羊绒的,酒红色,高级而不扎眼,哪怕几十年后都不过时,顿时认可了这个价格,“这是在哪儿买的?”

    “沪市,”岳校长再次嘀咕,肉疼极了,“专门让人从沪市带的!”

    岳校长妻子从厨房里出来,白他一眼,“就许你喝酒,不许我买好衣服穿?你那什么五粮液啊茅台的少买点,不就够我一身衣服了?”

    她把麦乳精放到闻慈面前,一把夺回岳校长手里的羊绒大衣,美滋滋裹在身上。

    “我买酒也不是为了喝啊,”岳校长嘀咕着,那都是为了送人的。

    “小闻你看看,好不好看?”岳校长妻子问。

    闻慈诚实地点头,“好看,您个子高又瘦,穿这种版型的特别显气质,这颜色还显白,要是里面配修身的薄毛衣或者针织衫肯定更好看。”

    岳校长妻子一听更高兴了,“我就说这个颜色好看!老岳还不同意呢,非得让我买那大红色!他也不想想,那红得跟要结婚似的,多扎眼啊,还是这个色儿好,低调!”

    小女孩摸了摸羊绒大衣的袖子,很羡慕,“好看,妈妈我也想要。”

    岳校长妻子摸摸她的马尾辫,美滋滋道:“乖,等乐乐长大了这身就给你穿。”

    小女孩乐乐满意了,凑去岳瞻身边,献宝似的送上自己刚得的两颗糖。

    “乐乐都给我?”岳瞻伸手要拿。

    岳乐乐立即摇头,“只给小叔叔一颗!”

    岳瞻失笑,拿起一颗糖递回给闻慈,“你们小孩子吃吧。”

    小孩子闻慈毫无心理压力的接受了,不过她没吃,喝着岳校长妻子端来的麦乳精,继续跟她聊这身漂亮的大衣——她不懂服装,但美的事物还是能说出一二的。

    不到十分钟,岳校长妻子已经和她相见恨晚了。

    说了一阵子,岳校长妻子才想起闻慈说是来看房子的。

    她热情地问道:“你是要搬家吗?房子看好了?要是没看好,我也能帮你找找,这一片我还挺熟的。”

    闻慈笑道:“已经看好了,定金都交了,下周末就搬。”

    她伸手指了指楼下,“说来也巧,正好就在这栋楼的三层,一个姓陈的阿姨,应该是当公安的,嫂子你认识吗?”岳校长妻子才刚三十岁,强烈要求她叫自己嫂子。

    一听闻慈的描述,她立即明白过来。

    “我知道她,头发很短个子很高的那个对不?她的房子肯定不错,她人板正,也爱干净,家里肯定收拾得好,”这么说着,岳嫂子又高高兴兴道:“真好,那你到时候常来我家玩!”

    闻慈笑盈盈应了。

    想到自己现在住的房子是市委帮忙找的,闻慈觉得自己得跟岳瞻解释一下。

    于是她看向岳瞻,认真道:“我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但是太远了,每天上班等公交都得花好长时间,”至于三白眼的事情,就先不说了。

    岳瞻含笑点头,“你现在自己就能找到房子,这很好。”

    岳嫂子好奇地问:“老岳说你在电影院当美工,这是做什么的?”

    闻慈还没回答,岳乐乐就高高举起手来,抢答似的,“我知道我知道!美工就是画海报的,现在一影院外头贴了好漂亮的大海报,我去看了好几次!”

    岳嫂子纳罕,“你什么时候去看的?”

    她看看岳校长,后者立即摇头,“我就给了她一回买电影票的钱!”

    岳嫂子又看向岳瞻,见他不答,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无奈道:“这孩子都要被你们惯坏了,”说着,戳了戳岳乐乐脑门,“是不是小叔叔给你买的电影票?”

    岳乐乐缩缩脖子,捂着嘴瓮声瓮气,“小叔叔给我买了《基督山恩仇记》的票。”

    岳嫂子又戳了她一下,对闻慈笑道:“我和老岳平时工作都忙,最近还赶上我娘家有点事,周末没空带她出去玩,这不,就缠着她小叔叔去了。”

    闻慈好奇,“岳同志也去看过电影吗?我都没注意到。”

    “和乐乐一起去看了《基督山恩仇记》,”岳瞻道。

    知道闻慈是干什么的,岳嫂子表示下回一定得去看看新电影。

    闻慈在岳家待到中午,被硬留下来吃了顿午饭,等要离开时,岳嫂子还说下周末帮她收拾新家,闻慈笑眯眯答应了,和几个人告了别。

    ……

    电影院的工作没什么变化,又过了一周,闻慈开始搬家。

    孙大妈家里三个儿子,都是已经结了婚的,每个都又高又壮,搬起东西来眼都不眨,一个人就能抱起她腾空了的实木衣柜,放到院子里的板车上——孙大妈出面借来的。

    孙大妈打着指挥,“老大你轻点,别把小闻的箱子磕坏了。”

    孙家老大肩上扛着箱子,歪着头面露无奈,“妈你让让,别再撞着你。”

    孙大妈嘟嘟囔囔地让开,又盯准了要出来的老三。

    孙大妈主管了一切事务,闻慈只能帮忙搬点轻的东西。

    她身边的苏林同志羞愧得从脸红到脖子根,抱着一书包的碗碟,呐呐道:“我帮不上忙……”和孙大妈几个儿子相比,他瘦得跟竹竿一样,也搬不动实木箱子柜子。

    闻慈安慰他,“你能来就是帮忙了。”

    苏林之前约她周末一起写生,但她要看房子,现在要搬家,苏林特别主动地提出要帮忙,周末一大早就坐公交来了,眼下已经帮忙搬了两趟。

    闻慈的东西不多,没有一大家子人的多,但也不少。

    经历了大半年的积累,她的衣柜已经被衣服填满了,床单被套都有三套,眼下这些轻巧的东西都被运到了新家里,只剩下衣柜箱子,煤炉子还有一些碗筷。

    苏林左看右看,最后把装着餐具的书包交给了闻慈,自己拎起了煤炉子。

    闻慈要帮忙拎一边,他急忙躲开,“这个脏,你别弄脏了衣服,”煤炉子上沾着煤灰,碰到哪里就是一道黑条条,会弄脏她身上的。

    其他东西还能坐公交或者用自行车运,但这个衣柜,实在是太大太重了。

    孙家老大把衣柜架到木头板车上,板车“嘎吱”一声,都被压得晃悠了下,他甩甩胳膊,朝孙大妈喊道:“妈,我先走了!”

    孙大妈“诶”了一大声,监督着老二老三搬空木箱。

    东西都搬完了,闻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的,这才锁上门。

    原房主就等在外面,闻慈把钥匙交还给他,这才和大家离开。

    这一天光公交车费都花出去两块钱,实在是跑了太多趟,闻慈累得够呛。

    孙大妈也帮忙搭把手,但她精气神足,半点不觉得累,看看两个坐在木箱子上的儿子,还有点嫌弃,“你俩这体格子行不行啊,这才多点东西就累了?你们老娘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街道上力气最大的,要不是现在年纪大了,还用得上你们俩?”

    好不容易休息还被薅来干活的俩儿子:“……”

    闻慈尴尬,忙道:“多亏你们,不然我一个人从早上搬到晚上都搬不完……大妈你累了吧,快坐下来歇歇,”现在不是上下班的时间,公交车上有空座位。

    她把孙大妈拉着坐下,从兜里掏出糖给几人吃。

    “还得等二十分钟呢,大家先歇一歇。”

    孙家老二和老三不好意思地接过糖,虽然对老娘给自己找活儿干有点怨言,但也不好说什么,尤其闻慈态度特别好,他们也就默默干了。

    等公交到站,两个壮汉又搬着木箱子往下,吭吭哧哧,大冷天累出来一身汗。

    闻慈的良心都觉得过不去了,没搬家之前,她真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多东西。

    好不容易到了新家楼底下,东西一搬上去,孙家两儿子都瘫坐在地上了。

    此时客厅的地上堆满了大包小包,闻慈没来得及收拾,孙大妈撸起袖子,对俩儿子道:“那边儿有椅子,你俩坐那儿去,”说着,就要帮闻慈收拾东西。

    闻慈拦着,“不用,我把东西先拖进屋里,闲下来再收拾就成。”

    陈大妈的东西已经搬走了,客厅空空荡荡,卧室里也只剩下一张光板床——是闻慈跟她商量着租下的,只额外出了两块钱,她在这儿住的时候可以用这个,不过以后不能搬走。

    闻慈把装着衣服被褥的包裹扔到光板床上,暂时没空清理。

    橱柜第一趟就搬过来了,眼下正在阳台边上小厨房的位置,挨着墙根放着。

    闻慈抱着书包进去,把一叠碗碟放了进去,粗粮细粮,萝卜白菜,还有成爱红之前寄来的木耳干蘑菇等等……所有事物都整齐摆放进去,没一会儿就把橱柜堆满了。

    苏林跟进来,把煤炉子放下,又找到客厅里的锅放到了灶眼上。

    闻慈摇头,“你能帮我找下水壶吗?我给大家烧点水。”

    冬天买的煤块只剩下小半麻袋,还能用一阵子,闻慈熟练地点上火,苏林找到水壶又接了水——大好事,这栋楼里就有自来水,不用下楼去打水。

    烧水的功夫,闻慈把厨房整理了一遍,准备做菜。

    这么多人吃,其实做菜很麻烦,但闻慈没办法去国营饭店。

    好几个大男人,饭量肯定大,请客也不能只点素的吧,随随便便两盘肉加上主食,粮票和肉票就不是她能承受的,还不如在家里,虽然麻烦,但能把大家招待好。

    闻慈非常感谢孙家帮忙,提前好几天,就用【马良的五彩笔】准备好了食材。

    孙大妈探头一看,见到案板上大半盆的肉,都惊到了。

    “嚯,这么多肉!小闻你不会要全做了吧?”她急忙走进来,“我来帮你忙可不是要吃穷你的啊,大老爷们吃什么不是吃,你这些肉自己留着,不然往后吃啥?”

    “那不行,今天你们这么累,我们得吃点好的,”闻慈笑道。

    她洗干净手,捞出盆里冻得硬邦邦的肉,“其实也没有特别多,一大半都是大骨头,啃几口就没了——哎呦真不会吃穷我,你看,我这橱柜还满当当的呢。”

    孙大妈被按住了要把肉放回去的手,但还是过意不去。

    “今天才二月二十九呢,你是不是把三月的肉票都用了?你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今天多亏你们,这是应该的,”闻慈笑着把孙大妈推出了厨房,“您等着就是了,孙大哥还没到呢,您要不去窗户旁边看看。”

    “他推着板车还得一阵子,”孙大妈咕哝着,看到那么多肉,又闲不下去了。

    “小闻给你们准备了一大盆肉呢,赶紧的,起来干活!不然等会儿吃肉亏不亏心啊,”她吆喝着,指挥俩儿子把东西各归各位,自己撸起袖子,动作十分麻利。

    闻慈备菜的间隙往外看了一眼,见到客厅基本上空了,连地板革都被孙大妈拖了一遍。

    苏林倒没有被孙大妈指挥,但也在主动干活,他和孙老三把桌子搬到客厅中央,看看椅子,只有三把,于是跑去厨房悄悄告诉闻慈。

    闻慈头也不抬,“没事,我等会儿出去借两把椅子。”

    苏林无事可做,客厅里的孙家老大老二他不认识,孙大妈在闻慈的卧室里帮忙擦洗箱子,他不好意思进去,最后撸起袖子,洗了手帮闻慈干活。

    闻慈:“……”

    她没想到,苏林洗菜切菜还真有模有样的,一看就知道在家里也是常干的。

    她给苏林让了点位置,等孙家老大终于赶到楼底下,吆喝着让两个兄弟下来接应的时候,她探头往窗外望了一眼,把大骨头扔进冷水锅里,准备开始焯水。

    最后一样衣柜进了家门,被妥妥地安置到卧室墙边,又被孙大妈擦得干干净净。

    孙老大累得直喘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闻慈把锅暂时交给苏林看着,跟孙大妈打了声招呼,跑到五楼,敲了敲岳校长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岳乐乐,她记得闻慈,用缺了牙有点漏风的小嘴问她怎么了。

    闻慈笑问:“你爸爸妈妈在吗?我想借三把椅子。”

    岳乐乐摇头,“姥姥有事,爸爸妈妈都出去了,”让闻慈进来自己搬了椅子。

    闻慈把椅子放到门口,看看她,“就你一个人在家?吃午饭了吗?”

    岳乐乐摇头,“有菜可以热,但我要喝麦乳精吃桃酥!”

    闻慈失笑,“我中午要做酸菜大骨和回锅肉,你要不要来吃?”

    岳乐乐咽了咽口水,一幅很想去但不好意思的样子,“行,行吗?”

    “行,”闻慈又搬了一张椅子出来,让岳乐乐在桌上留了张小纸条,把她捎回家里去了。

    闻慈出去一趟,捎回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孙大妈十分稀奇。

    “这小姑娘长得真俊,”她笑眯眯地问:“你几岁啦?上学了不?”

    岳乐乐一见到生人,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声音很响亮,“我八岁了,上二年级!”

    看着孙大妈和岳乐乐聊得来劲,闻慈回到厨房,她少有做这种大锅菜的时候,满满当当一锅酸菜和骨头,她连铲子都快挥不动,还好有苏林帮忙。

    他炒菜动作有模有样,闻慈竖了个大拇指,对他高看两分。

    苏林抿嘴笑笑,“我爷爷也会帮我奶奶做菜。”

    厨房里的香味越来越浓,没过多久,客厅里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口水咽了又咽。

    好不容易等到闻慈一声令下,几盘菜纷纷端上了桌。

    光酸菜炖骨头就分了两大盘,还有一盘点缀了小葱的回锅肉,一盘凉拌萝卜丝,菜只有四盘,但在这年头,绝对算得上一场盛宴了。

    连主食都是掺了精白面的大馒头!

    ……

    痛快吃完一顿饭,孙家人便要走了,临走前,闻慈往孙大妈手里塞了一包东西。

    “我找人换来的干蘑菇,还有一点咸鱼,大妈你拿回去吃,”干蘑菇是和成爱红换的,上次她把礼物寄回给成爱红,没几人对方说太多了,又给她寄了两斤干蘑菇。

    干蘑菇可是好东西,可刚吃了一顿这么好的饭,孙大妈有点不好意思。

    “这咋能收呢?今天都得*花出去你多少钱票了。”

    闻慈强行把东西塞给孙大妈,“要不是你们帮忙,我搬家哪能这么轻松?”她就坐着公交车来回几趟搬了点轻的,重物都是孙大妈几个儿子来回抗的。

    哪怕有公交车,那也得扛好一段路,还得上楼,真的很辛苦。

    孙大妈推拒几回不过,只好拿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儿要人帮忙的,只管找大妈!”

    闻慈笑盈盈把孙家人送走了,一回头,发现饭桌都被苏林收拾的差不多了。

    注意到她看过来,苏林低头道:“我帮你干点活。”

    房子虽然被孙大妈大致收拾了一遍,但边边角角还是乱的,闻慈爽快地撸起袖子,拿了三个冻梨放进水盆里,往桌上一摆,对岳乐乐说:“你就在这里先坐着吧。”

    岳乐乐在椅子上坐着,脚够不着地,好奇地踢着腿朝苏林看。

    苏林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急急忙忙端着脏盘子进厨房了。

    “你看他做什么?”闻慈问。

    岳乐乐伸出小手,大拇指和食指在两只眼睛上比了个圈,脆生生道:“他也戴眼镜!”

    戴眼镜的,基本上被默认是知识分子,毕竟只有知识分子整日对着书本。

    苏林听到,有点窘,“我,我很小的时候就近视了。”

    闻慈笑道:“那可能是遗传,”怕苏林误会岳乐乐是笑话他,她又多解释了一句,“她爸爸也戴眼镜,和你这副还挺像的,都是黑色镜框。”

    岳乐乐附和,“对!超级像!”

    她又瞅瞅苏林,笑得露出一点漏风的牙,“他比爸爸还白。”

    就闻慈见过的姓岳的,岳校长和岳瞻皮肤都白,是那种柔和的瓷白色。

    但苏林却是冷白皮,白得几乎半透明,有种阴天的冷调,连手背的血管都青得格外明显——所以此时,他被岳乐乐一说脸就红得很显眼。

    岳乐乐似乎很好奇他脸红什么,跳下椅子,颠颠跑去苏林旁边盯着他看。

    苏林正在洗碗,余光看到两只闪着光的大眼睛,头皮发麻,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闻慈去卧室里收拾,被褥铺好,衣服挂进衣柜,剩下用不上的也整齐叠进衣箱。

    她从一个包裹的角落拿出几双拖鞋——老式的布拖鞋,是她在原先街道的裁缝那儿买的,说是裁缝,其实就是家里有缝纫机,偶尔接点做衣服的活儿补贴家用。

    闻慈把拖鞋都放到门口,撸起袖子,开始扫地拖地。

    地上铺了塑料革,年代久了,有些褪色,但总比水泥地面看着好看一点。

    闻慈拖完第一遍,叫苏林和岳乐乐出来换了拖鞋,又拖第二遍,直到整间房子的地面都变得一尘不染,苏林收拾完厨房出来,看着过于洁净的地面都不敢走出来了。

    “拖鞋是新的,很干净,你们出来吧,”闻慈拎着拖布道。

    说实话,在穿越以前,闻慈从来不知道自己具备勤劳这项优良品德。

    但在现在,七十年代,没法请钟点工也没有智能家居,闻慈想要保证自己的生活品质,只能撸着袖子自己上手——要是上一天班回家见到满眼的脏乱差,她真的会崩溃。

    苏林看得出闻慈多爱干净,还是又把自己和岳乐乐的拖鞋底擦了一遍,这才出来。

    他支着两只湿淋淋的手左右看看,最后看向了客厅的大窗户。

    “我帮你擦窗户吧。”

    闻慈也没有拦着,她把厨房的地也拖了一遍,苏林不仅刷了碗筷,厨房也归拢齐了,哪怕是这么狭窄的空间,看着也干净清爽,就是黑漆漆的煤炉子有点碍眼。

    不过这也没办法,煤炉子用久了就会这样,外面的黑色是刷洗不掉的。

    她拎着拖把出来又洗了两遍,一抬头,就见到岳乐乐睁着大眼睛惊奇的样子。

    “怎么啦?”闻慈笑着问。

    岳乐乐不知道怎么说,最后眨眨眼睛,背着手——这是岳校长常做的姿势,她大声道:“姐姐你真爱干净,恩,怪不得你的衣服那么漂亮。”

    闻慈搞不懂爱干净和漂亮衣服的关系,耸肩笑笑,和苏林一起去擦窗户。

    岳乐乐很热情地跑过来帮他们洗抹布,虽然洗不干净,但帮忙的行为是值得鼓励的。

    闻慈把她使劲地夸奖了一通,把小女孩夸得脸蛋红扑扑,洗得更卖力了。

    三个人凑在渐渐干净的大窗户前,言笑宴宴,微弱的声音穿透玻璃,传到了三层楼下的地面——一个经过的人忽然抬起头来,眉头微挑。

    怎么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

    帽子遮挡了视野,男人抬起戴着黑色翻毛皮手套的手抬起一点,看清这栋楼三层处的一栋窗户,因为是阴天,没有光,所以能够看清紧靠在窗边的几个人。

    一个应该是站在凳子上的青年,站得很高,正拿着抹布仰头擦玻璃,看不清脸。

    一个面熟的小女孩,不知道说到什么,正在大笑。

    而他刚才听到声音的主人,显然来自最后一个人。

    她站在男人身旁,手里抓着一团皱巴巴的报纸,正在擦湿窗户,那一块玻璃已经被她擦得亮晶晶了,因为干净,他能清晰看到后面那张漂亮到狡黠的脸蛋。

    杏眼梨涡,不知道听到什么,眼睛弯弯,嘴角都开心地扬了起来。

    小女孩递过来什么东西,她拉了下男青年的袖子,等对方伸手时,她就把那东西递给他,拿走他手里原先的——原来是一块抹布,为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她就这么开心吗?

    他神色阴沉,过了几秒钟,忽然见到女孩子脸上笑容渐收——她和他对视上了。

    闻慈很讨厌他——白钰再次坚信了这一点。

    也许上辈子的闻慈哪怕没有宋不骄,也会处处和他作对?白钰抬头望着窗前低头的女孩子,唇角上扬,刻意得不加掩饰,像是在木头上雕了一个圆弧那么虚假。

    他依旧认为闻慈不是重生的,当然,这次的想法根据不是自己高高在上的主角感。

    闻慈要是重生,知道自己杀过她,那现在就不该单单是对他反感抗拒了,她应该是杀之而后快——可她现在别管心里怎么不喜欢他,照样还会跟他维持着表面和平,不是吗?

    不是吗?

    白钰再次在心中重复,目光转动,落在窗边另一个男青年的身上。

    闻慈不喜欢他,难道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这么想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闻慈忽然停住了动作,苏林有些疑惑,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苏林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只看到一个陌生的背影。

    “没事,”闻慈摇头,经过上次三白眼的事,哪怕没有证据,她仍然认为这事和白钰脱不了关系,现在对他的观点由厌变憎,一见到他就心生烦躁。

    不过白钰怎么出现在这儿?

    闻慈一边拿报纸擦着玻璃,一边思考,白钰是来找人的?还是他住在这儿?

    要是白钰也住在这一片的话,她费劲巴拉搬这趟家是为了什么?羊入虎口吗?闻慈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手上力道加重,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白钰似乎是贴到了楼根走,闻慈在心里嘀咕,也不怕被冰溜子砸到脑袋。

    她探着头也看不到白钰去了哪个方向,心里正上上下下,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点脚步声,有些重,像是男性,她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白钰上来了吧?

    她这扇窗户是这层楼最后一扇,还是很好找的。

    闻慈手上动作不知不觉听了,屏息听着走廊的动静,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她的心也提得越来越高,等到房门被“咚咚”敲响后,居然有种凌迟的刀终于落下的如释重负。

    岳乐乐第一个扭头,“有人敲门!”

    她要去开门,被闻慈拦住了,“你和哥哥就在这里,我去开门。”

    说罢,闻慈把落到手腕的袖子撸得更高,沉着脸,气势汹汹,好像是要去上战场,苏林有些不安地停下了动作,从凳子上迈了下来,“我陪你去吧。”

    “不用,”闻慈还是摇头。

    闻慈快步走到门边,握着门把手狠狠下压,往外一推。

    “嘎吱”一声,她愣了。

    “岳同志?”门口哪里是讨人厌的白钰,明明是善良好心眼的岳瞻啊!

    闻慈一颗心顿时落了地,她脸上重新扬起笑容,“你怎么来啦?”

    岳瞻站在门边,没有往里打量,微笑着道:“乐乐在家里,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表哥托我过来看看,发现她没在家——她是不是在你这里?”

    岳乐乐听到岳瞻的声音就跑过来了,“小叔叔!”

    闻慈笑道:“我中午去借椅子,看她一个人在家,就把她带过来了。”

    说着,她把头探出门口,往走廊尽头的楼梯那儿瞄了眼。

    有道蓝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哪怕没看清,闻慈也确信那是白钰,他似乎挺喜欢蓝色,衣服上经常有蓝色的搭配,刚才在楼底下时,他就穿了一身藏蓝色的棉袄。

    也许是见到岳瞻,白钰没有上门影响她的心情。

    闻慈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笑盈盈道:“岳同志进来坐坐?”

    她总共就跟裁缝买了四双拖鞋,加上岳瞻,那就一双就没有多的了,他本来没打算进,但看到玄关一双明显是男式的鞋子,犹豫一下,还是进去了。

    出了玄关,视野一亮,岳瞻看到窗边站着的陌生青年。

    说是青年,其实更像是少年,看着和闻慈差不多大,十七八岁,有点局促地看着他,手里还抓着一团报纸一团抹布,像是刚才正在帮闻慈干活。

    说是今天搬家,但才中午,居然已经搬完了。

    岳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屋子,卧室门紧闭,客厅已经收拾得很干净,只有窗户玻璃只擦了一半,一半亮晶晶一半灰扑扑,像是割裂的阴阳脸。

    他对苏林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这位是?”

    苏林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闻慈帮他道:“苏林,我们一影院的美工,今天来帮我搬家。”

    岳瞻温和地点点头,“你好,我是岳瞻。”

    苏林小声地说了句“你好。”

    来了客人,窗户就不好擦了。

    闻慈拉着窗户里的绳子,打开窗户,顶着寒风把挂在窗户外头的包裹拿进来——东北户外就是最好的冰箱,孙大妈教她,拴着绳子把东西挂到窗外,冻梨冻肉都能放很久。

    她身上只穿着黄绿格子的针织衫,冻得哆嗦一下,拿了颗冻梨就赶紧把包裹挂回窗外。

    她搓搓手臂,把冻梨丢进桌子上的水盆里,又赶紧请大家坐。

    苏林还在踌躇,岳瞻看大家不动,索性先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四个黑漆漆的冻梨在水里结了冰,忽然觉得有点可爱。

    来一个人给一颗冻梨么?

    岳乐乐爬到椅子上,小大人似的坐下,很好奇地探身问:“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有没有是不是又拿饼干当午饭,”岳瞻笑看她一眼,又抬头对闻慈道:“我刚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人,白钰和你很熟?”

    恩……闻慈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要是说书中人物白钰的情史,她挺熟悉的,要是说现实里的生活,两人半生不熟。

    她避而不答,反问道:“白钰住这附近吗?”

    岳瞻颔首,下巴指了指窗外,“在这一片,不过不是和这栋楼同一列,隔了一行楼。”

    那岂不是就跟同小区一样?

    闻慈有点头痛,但并不害怕,现在自己住在人这么密集的筒子楼里,虽然不太安静,但楼上楼下喊一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也能间接提高安全系数。

    她只是一想到白钰住在附近,就觉得未来的日子有的闹腾。

    岳瞻见她脸色不是很好,提醒道:“如果不想和他走太近,还是避着点比较好。”

    闻慈眼睛一抬,“怎么了?”

    岳瞻言简意赅,轻声道:“白钰住在这里,是为了上班方便,但他父母都住在市区北,那一片有什么单位你知道——他母亲是市革委会的副委员长。”

    闻慈睁大眼睛,不是震惊白钰的身世,是震惊自己怎么忽略了这件事!

    她皱紧眉头,苦想半天,发现自己居然快想不起来这本年代文的内容了。

    白钰借着时代大势,下海经商,红粉无数,还有什么来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发现自己只记得原书闻慈是怎么死的,其他情节,居然大半都忘干净了。

    这是老天爷怕她搅乱事情发展吗?

    闻慈心情不愉,但没忘了对岳瞻点头,“我知道了。”

    革委会,那的确要悠着点。

    可对着白钰躲躲藏藏、主动避开,闻慈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她打定主意,伺机而动。

    椅子晃动的嘎吱声传出来,闻慈扭头,见到苏林脸色煞白。

    估计是听到了革委会这个词吧?

    闻慈从盆里拎出来个冻梨,捏了捏,最早放进去的已经变软了,她递给苏林,“你吃,”又给岳瞻和岳乐乐拿了化好的两个。

    吃冻梨是没法优雅的,毕竟撮着腮帮子吸汁儿的样子就和优雅不沾边。

    闻慈有点好奇地看着岳瞻,想看他怎么吃——她每次见到岳秘书的时候,不管工作中还是私下,他都是一幅斯文沉稳的样子,甚至有种东方式的典雅绅士气质。

    她想看看对方吸冻梨汁儿的样子还典不典雅。

    闻慈的眼睛亮得跟电灯泡一样,岳瞻拎着冻梨的把儿,没法忽略。

    他手腕方向一变,把冻梨递给闻慈,“你吃吧。”

    闻慈当然是推拒,“你是客人,你吃你吃。”

    岳瞻笑笑,还是把冻梨还到了她手上,看着正咬开一个小口吸冻梨汁的岳乐乐,“你什么时候回家?要是不想回去的话,下午可以去我那儿玩。”

    岳乐乐用力吸了一口,大声道:“小叔叔你每次都这么说,结果去了就看书看报!”

    岳瞻面露无奈。

    岳乐乐又低下头啃冻梨,没了汁水的冻梨肉是冷白的,要尽快吃,不然会变成不好看的黄色,她一边大口大口地咬,一边被里面的冰碴子冻得呲牙咧嘴。

    苏林小声问:“那下午要去写生吗?”

    闻慈想了想,“好啊。”

    等窗户擦完估计也就下午一点多,正好可以去附近的小湖公园写生,完后再去澡堂洗澡。

    苏林一听就高兴起来,岳乐乐敏锐地抬起头。

    “写生是什么?我能一起去吗?”

    “写生就是对着外面的景色或者人画画,你要是不怕冷的话,可以去,”闻慈一边说着一边把袖子挽到手肘,开始啃冻梨,被果肉里面一冰,整张脸都扭曲了一瞬间。

    幸好她没有牙齿敏感。

    第77章 汇款单爸爸说,这叫老牛吃嫩草!……

    岳乐乐很想去,又怕岳瞻不同意,可怜巴巴地看向了自己的小叔叔,满眼的期许。

    岳瞻无奈,“那你可不许吵着要回来。”

    岳乐乐满口答应,“我保证!”

    岳瞻等她吃完冻梨,就把她拎下了椅子,“要出去你这身衣服可不行,”又对闻慈道:“我先带乐乐回去换衣服,椅子还用吗?我可以直接捎回去。”

    闻慈巴不得少跑一趟,立即摇头,“已经用完了。”

    岳秘书就挽起袖子,搬走了闻慈借来的椅子。

    闻慈和苏林加快速度,一面窗子彻底擦得晶晶亮亮,只花了十几分钟,等结束后,苏林主动拎起脏水桶倒了,而闻慈拿了两条冻带鱼包好,等他回来就递了过去。

    “这个有营养,你可以带回家和爷爷奶奶吃,”闻慈笑着说。

    苏林没想到自己还有礼物,不肯伸手,“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

    “哎呀,你今天帮我这么多忙呢,看看,这么干净,都是我们一起干的,”闻慈把用大张油纸包好的带鱼段用绳子缠好,强行塞到他手上,笑眯眯道:“这个红烧最好吃了。”

    苏林捧着一包沉甸甸的带鱼,知道是闻慈的好意。

    他不知道说什么,眼眶有点红——他这些年很少接收到这种善意。

    闻慈移开视线,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们准备出门,你带写生本了吗?我这里还有多余的。”

    苏林声音哑哑的,“我包里带了。”

    闻慈和苏林出了门,上到五楼,敲了敲岳校长家的门。

    门立即开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小女孩跳出来,她穿着红棉袄,戴着毛线帽子和围巾,捂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因为穿得太厚,走起路来看起来简直像一只企鹅。

    她笨拙地往外走了两步,回头抱怨,“小叔叔,我都走不动道儿了!”

    “穿薄了生病怎么办?”岳瞻并不打算改变想法,把她往下拽的围巾拉回脸上,回手关上门,一并出去了。

    闻慈完全理解,他作为家长,不放心岳乐乐所以跟着。

    但她还是觉得这种感觉很惊奇,下楼梯时,她走在最前面,苏林紧跟着她,岳瞻慢条斯理走在岳乐乐后面,她有种自己当上了老师、被教导主任听公开课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书记秘书的气场?

    苏林走在前面带路,往小湖公园去,口中还在说话。

    “小湖公园不要门票,我之前看过了,湖面上的冰还没化,有好多孩子在那里滑冰,你可以去试试,”这显然是对岳乐乐说的。

    岳乐乐不是很感兴趣,“我要看写生!”

    闻慈倒是很感兴趣,“滑冰?那有溜冰鞋吗?唔,或者旱冰鞋之类的。”

    苏林点头,“有的,可以租,一小时才一分钱。”

    闻慈顿时有些迫不及待了,她虽然不会滑冰,但有句话叫“又菜又爱玩”,说得就是她。

    他们进到小湖公园,今天周末,公园里有好多人,湖面上果然有十几个人正在溜冰,有明显处对象的情侣,还有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动作都很熟练。

    苏林指了指一旁的长椅,“那儿视野好。”

    闻慈眼睛盯着湖面,觉得包里的写生本都没有吸引力了,“我想去滑冰……”

    “那你去吧,我帮你看包,”苏林主动道。

    闻慈把包放到长椅上,问问岳乐乐,又问岳瞻,见两人都不感兴趣,便自己美滋滋跑去租鞋处了,果然是一双鞋一分,她挑了双看着干净点的,穿在脚上。

    她的动作比岳乐乐走路还笨拙,慢腾腾往湖面上挪。

    岳瞻眺望着远处的山景,不经意间转头,看到苏林红着脸在写生本上画画。

    黑白铅笔,湖面上走冰的姑娘,一举一动灵动活泼。

    他眉头微挑,闻慈……知道苏林喜欢她吗?

    事实证明,运动天赋这个东西不会因为穿越而改变。

    闻慈不听使唤的胳膊腿,哪怕换了一具,也还是不听使唤——她在经过了两个屁股蹲后,终于跌跌撞撞走到冰面上,还没等大展风姿,两腿颤颤巍巍抖得像蹲了十年抹布。

    她炸着两只胳膊试图保持平衡,向前缓慢移动——

    “啪!”

    是她的面子和尊严一起摔到地上的声音。

    旁边的年轻姑娘“扑哧”笑出声,伸出手来,想把闻慈拉起来,“你第一次滑啊?”

    闻慈摔坐在地上,借着她的手试图站起来,但鞋底的滚轮吱呀呀地在冰面上打转,她努力了半天,蹬着腿,仍是没起来——她都听到了几个小学生嘀嘀咕咕的嘲笑声了!

    她脸色都快维持不住,拿手撑着冰面,终于站起来了。

    怎么能只有自己一个人丢人,闻慈艰难地蠕动去冰湖边缘,朝长椅上的几人喊。

    “你们不下来吗?”

    岳瞻余光看到苏林被这声吓了一跳,手里的写生本急忙忙翻了一页,岳乐乐歪着头,正要说话,就被他慌张的声音拦住了,“我,我不下去。”

    岳乐乐好奇地瞅着这位奇怪的哥哥,也摇头。

    岳瞻就更不会下来滑冰了,这离市委也没多远,要是被人看见他滑得不好,跟企鹅一样,肯定有损他书记秘书的颜面——这是闻慈恼羞成怒后的故意揣测。

    她看到了,刚才她摔倒时,岳瞻的嘴角都扬起来了!

    拉人无果,闻慈只好气哼哼回到冰面上,凭借糖果,没一会儿就找到几个小师傅。

    闻慈和几个只到她腰高的小孩玩得很来劲。

    岸上的苏林松了口气,小声跟岳乐乐商量,“你不告诉她行吗?”

    岳乐乐眨巴着大眼睛,学着他压低声音,狗狗祟祟,“你把小闻姐姐画得很好看,为啥不告诉她?”要是有人把她画得这么好看,她肯定超级开心!

    苏林抿了抿嘴,注意到两米外看风景的岳瞻,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没得到她的同意就画她,这样不好。”

    岳乐乐歪起脑袋,更疑惑了,“不好你咋还画?”

    苏林被噎住,是的,这样不好,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画她,不在电影院里的闻慈,私下里的闻慈,在家里会笑盈盈聊天的闻慈……

    他几乎有点恳求,“我给你也画一幅,你不告诉她好不好?”

    岳乐乐立马答应,仰起脑袋,“好!”

    苏林在这边哄小孩,闻慈在冰上也是哄小孩。

    虽然她滑冰在几人里是最差的,但架不住她能拿出水果糖,嘴还特别甜,几句夸奖把几个小孩哥小孩姐哄得合不拢嘴,感觉自己是滑冰天才,教她教得更上心了。

    但小孩年纪轻,讲话太直白,看闻慈死活学不会,自己都要急了。

    闻慈磨磨唧唧一小时,只勉强学会了如何在冰上龟速移动,还没有平地走路快。

    她自信心受挫,一小时刚到,就唉声叹气地爬上了岸。

    真的是爬,闻慈把冰鞋还给租鞋处,身上蹭得到处都是冰渣子。

    她一边拍打着白白的结晶冰碴,一边往苏林方向走,岳瞻还是那个姿势,立在树下望着远处的群山,他穿得也厚,但个子高不显臃肿,这姿势居然还有点好看。

    闻慈欣赏了两眼,问苏林,“你写生完了?”

    苏林支支吾吾地,“没,我给乐乐画画。”

    岳乐乐把围巾拉到了下巴底下,露出脸,正矜持地抿着嘴笑——这样不会露出牙齿。

    闻慈探头到苏林的写生本后一看,笑道:“画得很好看嘛。”

    真是看到自己成为天才的希望了,闻慈对苏林都没那么酸了。

    苏林脸蛋微红,小声道:“你画得更好看。”

    “客气了客气了,”闻慈已经习惯了他的过分谦虚,敷衍地回挡了一下,朝岳乐乐招招手,“你的牙凉不凉啊?画得差不多了,过来看看?”

    岳乐乐立即哒哒跑过来,这一看就叫起来,“小叔叔小叔叔!你快来看!这是我!”

    岳瞻回身走过来,看到画上的小女孩,也笑了笑。

    “画得很好看。”

    苏林把这张画纸小心地沿着边缘撕开,轻轻卷成一个圆筒,交给岳乐乐,“送给你。”

    岳乐乐高兴地伸出手,还没拿到,看看自己的小手又缩了回来,拉扯岳瞻的袖子,“小叔叔你手大你帮我拿——要小心的哦!不能把它弄折了!我晚上要给爸爸妈妈看!”

    岳瞻接过画纸虚握在手里,点了下她的头,“要跟人家说什么?”

    “说谢谢!”岳乐乐掏出一颗奶糖,大方地塞进苏林手里,“这个送给哥哥!”

    这小家伙因为掉牙,每周才能吃一颗糖,每颗糖都宝贝得很。

    岳瞻看到苏林红着脸道谢,虽然青涩,但少年本来就是这样的,生机勃发,尚在成长。

    今天的写生,除了风景写生什么都干了。

    到了三点多,外头越来越冷,闻慈和几人挥挥手告了别,拎着包去公共澡堂。

    苏林也摆着手,呆呆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发现那位岳同志似乎在看自己,下意识收回视线,忐忑开口,“你,你是不是看到……”

    岳瞻好心摇头,“没有。”

    苏林果然放下心,他跟岳乐乐也摆摆手,拎着自己的包走了。

    岳乐乐看他走远了,扯着岳瞻的袖子努力站得高点,小声说:“他是不是喜欢小闻姐姐?”

    岳瞻顿时看过去,“谁教你的?”

    岳乐乐瞅他一眼,哼哼道:“我爸爸就天天这么看着我妈妈,尤其是那天,妈妈穿上新大衣的时候——哼,那么好看的大衣,等我长大都旧了!”

    “等你考上初中了,小叔叔送你一件,”岳瞻拍拍她的脑袋,“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

    “小苏哥哥感觉人挺好的诶,”岳乐乐不听,并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头盘算,“但小闻姐姐也很好,她长得好看,做菜也好好吃,我不想让给他。”

    岳瞻无言以对,敲了她脑门一下,“她又不是你的,要你让不让?”

    岳乐乐捂住脑袋抱怨,但刚嘀咕两句,眼睛忽然一亮,“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岳瞻拉拉她的衣领,“走,回家再说。”

    岳乐乐颠颠小跑跟上他的脚步,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小叔叔小叔叔!你说小闻姐姐愿意跟你处对象吗?要是可以的话,她就可以当我的小婶婶!”

    岳瞻脚步猛地一顿:“……”

    岳乐乐眼巴巴瞧着他,“行不行不?”

    “不行,”岳瞻一口拒绝,“这话不许出去说,不然别人会误会的。”

    岳乐乐虽然调皮,但不闹事,他知道自己提醒了以后她会听的。

    果然,岳乐乐乖乖“哦”了一声,定定看着他,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两遍,忽然长叹一声,自己往前走了,“算了,好像不行,小闻姐姐还是别跟你在一起了。”

    她的态度变得太快,让岳瞻百思不得其解,“又怎么了?”

    岳乐乐小大人似的背着手,有点气地盯他一眼,很大声。

    “爸爸说,这叫老牛吃嫩草!”

    ……

    闻慈不知道岳家叔侄俩的对话,她觉得自己这个家搬得对极了,终于开始转运。

    第二天周一上班,她拿到了邮局送来的信,薄薄一张,让她心都提了起来。

    盯着上面的“北省人民出版社”七个小字,她看了十几秒钟,深呼吸三下,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把水果刀——上回砍过三白眼的,晦气,不行。

    闻慈去柜子里翻出裁纸用的小刀,小心翼翼地从最上面割开。

    随着“刺啦刺啦”的声音,闻慈的心也跟被猫挠一样,挠出了毛边。

    她的大脑无意识运转,这么薄,应该不是退稿吧?但也说不准,要是这家出版社拒稿不退原稿怎么办——坏了!她没准备多余的手稿!

    这个忽然的发现让闻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心都凉了半截。

    这要是不退原稿的话,那这本《松海》不就没了?

    要是想重新复刻一本,费时费力不说,当时画的状态也全没了。

    老天奶保佑,保佑不是拒稿……

    闻慈一边在心里进行唯心主义祈祷,一边放下裁纸刀,信封的封口处已经划开一道笔直的口子,她倒过来一甩,里面的纸张就掉了出来,一共两张,一黄一白。

    白的那张正好正面朝她,她匆匆一瞥,眼睛顿时睁大了。

    汇款单!

    新崭崭白净净一张汇款单,上面标着农业银行的标识,似乎还散发出油墨的芳香。

    闻慈从来没觉得油墨味儿这么好闻过。

    这是墨水吗?不!这是她娃娃点事业的启航气息!

    闻慈欢呼一声,吸引了苏林的注意,“怎么啦?”

    闻慈立即收敛,她咳了一声,“等会儿啊,等我再看看,”说着,把这张汇款单从头到尾欣赏了一遍,上头的数字又让她惊呼一声。

    270!

    现在小人书连环画这么赚钱吗?

    闻慈一边惊喜一边诧异,现在大家的收入水平这么低,她本来以为画本小人书最多十几块钱,高的话可能几十块钱,没想到,居然能有将近三百!

    她打开另一张偏黄的纸,发现是手写的回信。

    最上面是一句知名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然后才是出版社会回给她的正式内容:

    “闻慈同志,你好!”

    “北省人民出版社已收到你寄来的连环画《松海》,画风精湛,构图美观,正面赞扬了本省林业的优秀发展路线,特此收稿。该本连环画每幅黑白内页5元,共51幅,彩色封面画15元,总计270元,已随信附汇款单。”

    “若无异议,该本连环画将并入‘北省风貌’系列,于三月十五日出版。”

    “此致,敬礼。”

    连环画,小人书,说得都是一个东西。

    闻慈心里高兴,按幅数算钱,她这才画了五十一幅,要是画得更长,那岂不是钱更多?

    而且不止稿费多,回函上面的另一句话让闻慈更加高兴,三*月十五就是半个月后,这么快就能出版的话,小人书越早面世,不正代表可以越早收获娃娃点?

    要是一等半年一年的,她还真有点熬不住。

    虽然觉得这效率高得有点离谱,但毕竟是好事,闻慈只感觉到惊喜。

    闻慈把汇款单和回信一起放进信封里,高高兴兴跟苏林说:“我的小人书被选上了。”

    苏林是知道闻慈被市里工业出版社退稿的事儿的,知道这个消息,又惊又喜,“真的?是哪家出版社?有说什么时候出版吗?”

    “北省人民出版社,说是下个月就能出版,”闻慈笑回。

    苏林一听,更加惊喜了,“比市里的工业出版社还好!”

    一个省级人民出版社,一个市级工业出版社,听起来级别就不一样。

    闻慈欢喜得眼睛弯弯,止不住地笑,“是啊,而且小人书的稿费还很多!”

    她虽然没把汇款单给苏林看,但还是给他讲了讲,“这家出版社的小人书一幅黑白连环画给了我五块钱,水彩封面画是15元,我觉得比上班赚钱多。”

    这一本小人书,赶上她八个月工资了。

    苏林听得眼睛发亮,“这么高吗?”

    “对,我建议你也试着画一画,”闻慈虽然从来没提起过,但知道苏林经济状况不太好,他身上的棉衣都很旧了,打着补丁,但偶尔还是会有棉絮跑出来。

    苏林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现在有了工作,但家里还是很困难。

    爷爷现在病好了,每天得和奶奶一起出去干活,钱拿不到几块,主要是展示自己改正的精神面貌,他现在虽然有工资,但也不多,还要还一些以前困难时借的钱。

    他接出版社插图的活儿不多,钱还少,他早就想着怎么多找些进项了,只是没想到办法。

    现在闻慈画小人书赚了这么多,他当然会心动。

    但他还是迟疑,“我行吗?”

    闻慈也不知道行不行,毕竟艺术和商业价值是两个东西,就像她觉得《松海》画得不错,但不照样被工业出版社拒了吗?但她觉得尝试总比原地坐等好。

    等是等不来发展的,主动争取才可以。

    她认真道:“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找你的速度,每天起码能画两幅小人书,反正闲着的时候也是闲着,不如做点事情。而且第一本可以少画点篇幅,哪怕不成,也没多少损失。”

    苏林咬咬牙,点头,“我要试试!”

    想到就做,他手里正好有空白的本子,打开第一页,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小人书,他看过,但该怎么画呢?

    作为率先在小人书界迈出一大步的闻慈,一改前段时间的沮丧,志得意满地跟他讲了讲自己的经验,着重强调了脚本的重要性——要是不提前设计脚本,很容易回头重来。

    苏林郑重接受她的建议,合上新本子,开始思索画个什么故事。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人人都很高兴,包括于素红。

    这次学习班的全称是第十期北省工人文化宫美术学习班,来的都是省内和县市推荐来的美术工作者,大多是出版社或者报社的画师,名额非常难得。

    于素红为这个机会等了太久太久,一得到消息,就开始准备。

    她去文教局开了几次会,见到那些平时说不上话的大人物,还能受到几句鼓励,这让她格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这个机会至关重要。

    学习班是省里大单位办的,每期的优秀学习者,都会受到额外的表彰。

    前面几期,不乏学习回来就在单位升职涨级别的,更有甚者,还有留在了省城单位的。

    于素红想要发展得更好,决定好好表现,一定让自己在学习班崭露头角。

    三月十日是学习班正式开始的时候,为期一周,所以她三月六日就得到省城,她拎着藤条行李箱到达文化宫招待所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她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家视线。

    她穿了一身藏蓝色的棉袄,较为修身,不像其他人穿得鼓囊囊像个熊瞎子。

    她人本就纤细,手里拎的行李箱也精细小巧,慢慢地走进招待所大门,格外有种清秀韵致,没有戴帽子,一条黑油油的辫子垂在胸前,扎着辫梢的丝绸手帕泛着柔润的蓝光。

    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依偎着黑辫子,五官秀丽清淡,像灰扑扑大厅里开出一朵鲜百合花。

    特文艺,特洋气,让人一看就觉得很会唱歌跳舞。

    于素红四下看了眼,注意到那些停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微微笑了下。

    她走向前台的服务员,“你好,请问美术学习班的人是住在这儿吗?”

    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具备一种北省姑娘少有的惹人怜爱,戳在大厅一角的招待人员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走了过来,“美术班?同志,你是来参加工人文化宫的学习班的吗?”

    他的声音惊叹极了,显然没想到,学习班里还有这样年轻的漂亮姑娘。

    要知道,他前面接待的那些人,最年轻的也得快三十岁了。

    明显二十出头的于素红微笑着回答,“是的。”

    她刚要放下行李箱,招待人员已经热心地把箱子接了过去,放到前台边,于素红微微一笑,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几个证件,交给他,等他按照惯例检查。

    “白岭市?”

    招待人员立即点头,“我知道,你们那儿有个很大的军区,还有好多山,是吧?”

    几样证件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其中一封省城文教局下发的学习班介绍信,彰显了她身份合法合规,他把证件还给于素红,有点不甘心安静,主动找了话题。

    招待人员先拎起于素红的行李箱,笑着说:“刚才还有人跟我打听你呢,说是问白岭市的同志——看来你们市的美术事业搞得很好啊,名声都传到我们省城了。”

    “是吗?”于素红有些惊讶,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有些谦虚地笑了笑。

    “我们市的美术的确做得不错,办过很多相关活动,我都参加过。”

    “看来于同志虽然年纪轻,但很有经验啊,你是电影院的?”招待人员笑着问。

    于素红温和地笑笑,目视前方,口中只是道:“我今年才来的市电影院当美工,前几年都是在我们市的美术馆的,每天对着那些画,参加各种活动,还算有些经验。”

    这话的口吻,俨然是一个老资历的画师了。

    招待人员立即恭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看你比我还小几岁呢,没想到工作这么多年了。走,于同志,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次学习班的情况?”

    于素红跟着他往招待所走,一月份的时候,她也走过这样一道楼梯,但感受截然不同。

    那段招待所的楼梯上,她和闻慈狭路相逢,对方并没有开口,她却感受到一种被人漠视的不快,的确,后面整个培训她都是被人漠视的——有闻慈在,没人看得到她的光彩。

    她就好像是一轮太阳,光芒太强,显得周围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文化宫外的招待所又大又亮,越过楼梯,走廊上一间间房像是一个个美妙的小格子,也许随便推开一间,里面住着的是几十年老资格的画师,各大单位里的中流砥柱。

    于素红走在其间,觉得自己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于素红在心里轻声说,而不是站在第二电影院逼仄的办公室里,和那帮臭烘烘跑东跑西的放映员挤在一起,桌子狭窄,连画画都摆不开画纸。

    她的心像小鸟一样,轻快地飞起来,越飞越高……

    第78章 《松海》出版闻慈!作者是闻慈啊!……

    一扇门忽然从内向外推开,探出一个男青年光亮的脑袋,“又来新同志了?”

    招待人员明显认识这个光头青年,哈哈一笑,指着于素红道:“你刚才不还问我白岭市的同志吗?现在人都站在这里了,你还认不出来?”

    说罢,又跟于素红介绍,“这是人民出版社的乌海青同志,别看年纪轻,也是老画师了。”

    人民出版社?

    于素红心中一动,这是省里最好的出版社,这人难道是听说过她?

    她努力想着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露过脸,能让省城的画师都听说过,还没想出来,但脸上已经露出一点自傲的笑意,朝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但还没等她开口,乌海青就等不及发声了。

    他满脸的迫不及待,“你是白岭市的?我看你名单上是电影院系统的,你认识闻慈吗?”

    于素红一怔。

    乌海青看她睁着两只眼睛发怔,不回答,微微皱眉,又抬高音量强调了一句:“门里一个耳朵的闻,慈善的慈,应该也是电影院系统的画师——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啊?”

    他声音有点急躁,被招待人员狠狠拉了一把,“啥态度啊你这是?”

    招待人员赶紧跟于素红道歉,但她满脸怔忪,浑浑噩噩,显然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胸腔里刚刚燃起的壮志,“噗”一下熄灭了。

    ……

    闻慈并不知道于素红因她产生的精神压力,她正美滋滋准备下一本小人书。

    《松海》一能顺利出版,先前的不顺立即就变成了“好事多磨”的那个“磨”,她信心大涨,甚至下一本小人书的题材她都想好了——体育。

    这个灵感来自于上周末的滑冰,虽然她不擅长体育,但理论了解还是不少的。

    闻慈上辈子14岁出的国,她妈妈收入很高,是车企高管,她进的中学也很好。

    那所学校里很讲究文体技能,艺术,体育,各种社团还有严格的招收标准线,闻慈对音乐一窍不通——她找不着掉,体育更是一塌糊涂,但耳濡目染,还是了解不少。

    76年的祖国虽然不发达,但其实体育行业已经开始渐渐重视起来了。

    1971年,有著名的”乒乓外交“,74年,还参加了亚运会,而眼下76年,大家的生活里可能少见乒乓球、羽毛球这种东西,但其实大城市学校里还挺常见的。

    哪怕是市七中的体育课,她们还要踢足球呢。

    闻慈在小人书摊前钻研了几天,没发现体育相关的小人书,但是有这方面的出版图书。

    这种图书是科普性质的,娱乐性不强,这代表体育小人书还是一片少有人开发的净土,当然,这同时也说明了这个题材可能难以出版。

    闻慈眼下壮志踌躇,觉得哪怕今年不能出版,等1979年后肯定也行。

    79年祖国就回到奥运大家庭了,那时候,才是体育精神风靡神州大陆的时候。

    闻慈初步定下题材,但具体内容还得想想,毕竟体育那么多项目,她还得好好选一下呢。

    事业顺利,她心情好极了,等收到出版社寄来的样书,心情就更好了。

    现在的书没有透明塑封,成年人巴掌大小,可以揣进兜里随身携带。

    闻慈把这本样书小心地平放到桌子上,封面上沾了点灰尘,她都拿手帕细细地抹干净,神情庄重地像对待自己的宝贝,这可是她七十年代的第一部作品!

    她这个态度吸引了刚进门的苏林的注意力,看了一眼,顿时猜到了。

    “是样书?”

    “对,”闻慈美滋滋地点头,摸了摸小人书的封面。

    出版作品的感觉和手稿是完全不一样的,它经过工业机器的印刷切割,散发着新鲜的油墨香气,封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膜,使手感光滑,带着丝绸般的凉意。

    封面是复刻的闻慈的水彩,上头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小脸红扑扑,灵动可爱极了。

    只是书名发生了一点变化,“松海”两个字的上面,多了行“北省风貌系列之。”

    出版社的回信说《松海》并入了这个系列,不过当时闻慈全心都用来高兴了,并没多想,眼下一看,才猜测自己的书是借上了这套系列小人书的东风,所以才出得这么快。

    不然按常规来讲,哪怕收了稿,起码也得等几个月吧。

    苏林羡慕地说:“真好看。”

    外面卖的小人书,和自己身边人画出来的小人书是不一样的感受,他这半个月也在尝试画,但进度缓慢,连脚本还没完全定好,眼下就更敬佩闻慈了。

    闻慈弯着眼睛,把小人书随便翻到中间一页,看了看印刷质量。

    纸质普通,只是那种微微泛黄的白纸,好在手感还算光滑舒服。

    她着重看了下内页画上的线条,印得很细致,连有些细小的线条基本也印上去了,和她的手稿没什么区别,她心情更加愉快,感觉自己的心血没有被辜负。

    她和苏林把整本小人书翻了一遍,一直看到封底。

    闻慈两手托着腮,满怀期待,“明天就是3月15了,正式出版,不知道卖得怎么样。”

    “一定卖得很好,”苏林认真地说。

    闻慈咯咯笑起来,她也很有信心,倒不是对自己的书多有信心,而是现在小人书属于珍贵的娱乐资源,只要能出版的,甭管什么题材,大家都会抢着买。

    所以只要这本书出版,肯定能为她带来源源不断的娃娃点。

    闻慈把这本书放进包里,回家就放进了抽屉,准备好好收藏起来。

    她站在厨房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歌儿做饭,因为心里高兴,她下班后特意画了一只白条鸡,还幻想的是走地放养的老母鸡,加了干红枣,用瓦罐炖得又香又浓,鸡油都喷喷香。

    喝了一顿老母鸡汤,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

    三月十五日,《北省风貌》系列小人书正式在省内各县市铺开。

    这套小人书顾名思义,讲得的是北省各行各业发展风貌,一共九本,前面都是讲公社劳动标兵、三八红旗手、工厂先进者……的,主打一个时代正能量。

    与之相比,最后面一本淡绿色的小书显得可爱极了,再一看书名,哦,林业。

    这会儿是周六中午,学校中午一放学,书店里来了好些学生。

    没有书票,其他书是很不好买的,而且也没多少书,所以这帮半大孩子基本都是奔着小人书来了,果然,他们一进书店,就发现了摆在书架最前面的几排书。

    整整齐齐,除了颜色不同,高矮都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刚出的全系列。

    宋建军惊喜地叫了起来,“新出的!”

    他两大步迈过去,在裤子侧边蹭蹭手,才拿起第一本红色的小人书,这本是里面最厚的,依照他的经验,起码有一百多页,再看一眼封底的价格,三毛五。

    “嘶,”宋建军嘀咕一句,“还挺贵的。”

    他的好哥们刘定安把头伸过来,“快翻开看看!”

    零花钱多不好攒,他们买小人书也是要看值不值的,要选那种价格低、页数多、里面内容还要丰富的书,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里面的画儿,最好复杂一点,让他们觉得钱没白花。

    宋建军催促他,“你赶紧看看其他的,咱俩挑两本!”

    他和刘定安历来都是这么干的,俩人各买一本,互相借着看完,再和班里其他人的小人书换着看,这样只花几分钱,就能看到好多小人书。

    刘定安扫了一圈,发现只有这几排的小人书是新的,而且是一个系列摆了好几套。

    他拿起第二本开始看,这本有八十多页,是讲一个三八红旗手抢收的,他快速地翻了几页,余光看到书店里又进来一个人,叫了一声,“陈小满!”

    陈小满经常来书店买小人书,他们碰见过。

    陈小满看到两个同班男生,有点紧张地“恩”了一声,这两个是班里的刺头,她有点怕。

    刘定安高兴地挥了挥手里的书,“来了一套新小人书!你快来看!”

    他心里暗戳戳希望陈小满多买几本,虽然以前他们关系平平,但上学期因为有闻慈带着,陈小满开朗了点,和大家的关系也好了很多,要是她买书,他可以借来看看。

    陈小满不好意思掉头离开,拉着挎包走过来,默默拿起一本书。

    宋建军和刘定安站在书架那一头看,她就站在了那一头。

    陈小满对于买小人书是有经验的,先看一眼出版社,见是北省人民出版社,心里就更高兴了,人民出版社出的书质量都好,哪怕是纸质,都比小出版社的好一截。

    她在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绿色封皮的,扫了眼名字,就翻开往后看。

    主人公是个小女孩?

    陈小满有了点兴趣,她翻了几页,觉得画得特别漂亮,人物、树木都栩栩如生的,哪怕是黑白二色,也让人在脑袋里能幻想出它的色彩,而且莫名让她有种熟悉感。

    在书店买书不能看太久,不然工作人员要赶人的。

    陈小满觉得这本很有意思,于是合上书面,准备看一眼作者是谁。

    这一看,眼睛就瞪圆了。

    “啊!”

    宋建军和刘定安忽然听到陈小满叫了一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她瞪着手里的小人书,好像看到了什么大老虎。

    宋建军挠挠头,“你咋了陈小满?”

    刘定安好奇地凑过去,“你这本画得很差?给我瞅瞅——”

    这一瞅,他的眼睛也瞪大了。

    “闻慈!”

    “什么闻慈?闻慈不是在上班吗?”宋建军看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摸不着头脑。

    他怕工作人员找过来赶人,又低下头,争分夺秒地赶紧看,还没看完一行字,胳膊肘就被刘定安狠狠拉了一把,他大呼小叫的,激动极了,“闻慈!作者是闻慈啊!”

    宋建军傻眼了。

    两分钟后,三个高二学生对着一本绿封皮的小人书,确认了他们眼睛没有瞎。

    作者后面的两个字,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哪怕倒着看,那也是“闻慈”两个字,他们觉得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闻慈,但又不敢相信。

    她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都能出小人书了?

    摆在书店架子上的书,在他们看来,那都是大人物大作家才能出的。

    闻慈的身上似乎一下子就笼罩上了一层光环。

    宋建军严肃道:“我认为,我必须要去找闻慈求证一下这件事。”

    刘定安比他更严肃,附和道:“不然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挑书了,一把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松海》往外冲,这本才0.18元,在小人书里算是中等较低的价位,不过它页数也少,又是黑白的。

    他们俩付了钱,一冲出书店就吱哇乱叫起来,挥着书跑得像个猴子。

    陈小满被惊醒,急忙拿起面前的书,“我也要买这本!”

    她心里又惊又喜,还有点不敢置信,闻慈最早想画小人书,还是因为在她家看小人书呢,结果现在才几个月,一个月?两个月?最多也就三个月。

    她居然真出版了!

    陈小满心里几乎涌出一种强烈的自豪,赶上两个男生,一起上了公交车。

    他们仨连午饭都没顾上吃,赶到一影院的时候,才十二点四十多。

    这会儿还在午休时间,三个人进到大厅,就被售票员拦住了,“诶,小同志们,这会儿还没到放映时间呢,下午最早的那一场是一点半。”

    “我们不是来看电影的,”宋建军快嘴道:“闻慈在不?画画的闻慈!”

    售票员一看,明白了,笑呵呵道:“你们是闻慈的同学吧,闻慈这会儿在办公室呢——诶,苏林,你能帮忙把闻慈叫下来吗?她的同学来找。”

    端着饭盒下来洗的苏林看了一眼,点头,“好。”

    他端着饭盒又上去了,再下来时,身边就多了个穿着粉白格子薄毛衣的年轻姑娘,她还是一头短发,在肩膀上的空气里晃悠,在光下发着柔顺的光泽。

    宋建军和刘定安忽然有点脸红,一段时间没见,怎么感觉闻慈更好看了?

    不过他们没有忘记正事。

    宋建军端正脸色,询问道:“闻慈同志,请问这本小人书的作者是你吗?”

    他语气庄严得像是在全市大礼堂上演讲,怎么着也得有个部长级别身份,一下子让闻慈睁大了眼,嚯,这还是那个叫范老师马脸、然后挨踢的刺头学生吗?

    是的,宋建军和刘定安,堪称三班的刺头双剑客。

    他们倒也不做什么坏事,只是嘴碎,爱玩,成绩还不好,属于上课坐在讲台旁的那种学生,也是闻慈在三班念了一学期书,印象最深刻的几个人之一。

    宋建军这么庄重,闻慈都不知不觉不嘻嘻了。

    她严谨回答:“要是我没看错的话,是的。”

    宋建军一下子尖叫起来,他上蹿下跳,肢体活跃得像是会360°旋转的塑料棍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闻慈,闻慈同志!我宣布你就是我宋建军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闻慈默默后退一步,免得被他挥舞的胳膊腿打到。

    身为宋建军的好消息,刘定安比他沉稳一点,但不多。

    他只叫了两声,跑到闻慈面前,满脸热切地盯着她,“闻慈,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我早就觉得你是我们高二三班——不!是我们整个市七中最有出息的人!”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闻慈见到几个放映员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尴尬得脚趾扣地。

    “客、客气了。”

    放映员林姐听到他们俩大呼小叫,早被吸引了注意力。

    见被闻慈发现,她索性走了出来,好奇问道:“在说啥呢?闻慈你干啥了?”

    不等闻慈回答,宋建军右手高高举起小人书,这姿势奇似高举火炬的自由女神像,他用一种无比敬仰的语气,声音高亢,字正腔圆。

    “我们高二三班的同学,我们的朋友闻慈,她画的小人书出版啦!”

    一声惊破千重浪。

    不止林姐,办公室其他放映员都探出了头,售票员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爆发一声惊呼。

    “闻慈的小人书出版啦!”

    无数个闻慈、无数个出版,钻进闻慈的耳朵里。

    这场面太浩大,苏林最先抵抗不住,从她身边悄悄退到了楼梯底下,跟着一起进来的陈小满目瞪口呆,只有刺头二人组,沉浸在有荣与焉的巨大快乐中。

    闻慈:“……”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社恐,而且脸皮还挺薄的。

    她受不住地连连摆手,把宋建军和刘定安扯到一边,对大家尬笑。

    “运气好,就是运气好。”

    “这可不是运气,”闻慈一抬头,发现魏经理都听到动静下来了,此时脸上难得带着笑意,鼓励地夸奖了一句,“能出版,代表你本身就是有能耐的。是什么小人书?我也去看看。”

    宋建军立即举手,声音响亮,“《松海》!北省人民出版社的!”

    魏经理脸上的赞扬更浓了,“很好,小闻,以后要再接再厉。”

    好不容易魏经理走了,放映员们又一股脑围了上来。

    宋建军大方地贡献出自己新买的小人书,跟大家一起看,他们这边围坐一堆,陈小满悄悄跑到了闻慈身边,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

    闻慈揉了揉笑僵的腮帮子,朝她小声问:“你们怎么一块过来的?”

    陈小满给她讲了自己中午去书店、发现宋刘二人在挑小人书的事,激动得脸上红扑扑,忍不住又强调了一句,“你真是太厉害了!不止出了小人书,还是人民出版社的!不行,回家我要和我妈妈说,她肯定也觉得你很厉害!”

    闻慈扑哧一笑,咳了咳,“低调,咱们低调一点哈。”

    但电影院这边显然已经低调不下来了。

    得益于宋建军刘定安,整个电影院,连午休时没在的孙大妈都听说了这件事,闻慈俨然一午之间成为了一影院的红人,谁看到她,都得竖一个大拇指,得夸上好几句。

    饶是闻慈这么厚的脸皮,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等他们午休结束,宋建军和刘定安走前,还拍着胸脯跟闻慈保证,一定帮她好好宣传!

    闻慈有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但也没拦着。

    至于陈小满,来都来了,顺道在电影院看了场《长空雄鹰》,闻慈偷偷摸了场鱼,跟她聊了一阵子,顺便说了自己搬家到附近的事情,免得陈小满又去原来的房子找她。

    陈小满离开前,还提醒闻慈不要忘记看书,毕竟她还要参加期末考试。

    开学时闻慈去了一趟,领了这学期的教材,还跟范老师聊了几句。

    她这个月的确还没怎么顾得上看教材,虚心接受了她的建议,送走陈小满,小声哼着歌回到了办公室,从柜子里拿出一沓画纸,慢悠悠地测量裁剪。

    马上还有新电影的试片,到时候又要画海报,她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闻慈在白岭市有多高兴,于素红在省城就有多崩溃。

    她简直没有见过乌海青这么讨人嫌的人,她都说过了,她和闻慈不熟,对方还不死心地问闻慈什么资历、什么背景、什么时候学的画画、怎么学的画画……

    她根本不想回答,可乌海青愈演愈烈,闹得整个学习班都知道了闻慈这个人。

    有人看不过,“人家小于同志都说不熟了,你还总缠着干啥?”

    乌海青不听,并持之以恒,他瞥了眼板着脸在画板上涂涂抹抹的于素红,心里也很不高兴,“闻慈是第一电影院的,她是第二的,这么近,怎么可能不熟?”

    而且,他不知想到什么,看着她画板的眼神有些挑剔。

    “都是画师,你能来她不能来,难道是你画得比闻慈强?”

    于素红冷冰冰刺回去,“难道你见过她画的画?”

    这个问题她问过好几遍了,她来学习班这半个月,始终搞不懂,乌海青到底是怎么知道闻慈这号人物的,但乌海青每次都避而不答,只知道追问她闻慈是什么样的。

    这一次,她也以为乌海青不会回答。

    没想到,他却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绿色小书,得意洋洋道:“我当然见到了,别看只是小人书,功底这个东西,从线条就能看出来!闻慈这个功底,起码是画了二十年画,还是苦练过的——但以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真是奇怪。”

    乌海青咕咕哝哝,于素红盯着他手里的小人书,眉头紧皱。

    手里的画刷停滞,天蓝色的颜料滴了下去,淋漓出了一个扭曲的长条,她顾不上,一夺过乌海青手里的东西,看清作者名字几个字的一瞬间,脸色愈发难看了。

    “诶你怎么还上手抢?没礼貌——”乌海青嘀咕着,没注意到周围一言难尽的视线。

    要说没礼貌,绝对是乌海青最没礼貌。

    人家女同志早就不想搭理他了,大家都能看出来,就他一个人看不出来,天天围着她问这问那——问的还是另一个女同志的事!哪怕不是为了感情,也够讨厌的了。

    不过大家的确对“闻慈”很好奇,什么人,能让乌海青念念不忘了半个月?

    眼下看他掏出小人书,登时有人翻了个白眼,“既然都有作品了,你早不拿出来?”

    乌海青振振有词,“还没正式出版的东西呢,我能给你们看?”

    有人恼道:“那现在怎么能看了?”

    “因为今天正式出版了呗,”乌海青也翻个白眼,双手抱臂,等着大家挨个看这本小人书,神态颇有种自己慧眼识珠的洋洋得意。

    乌海青说得没错,功底这个东西,从一根线条上就能看出来。

    这本小人书是林业的主题,内容并不激昂奋发,但自有一番自然的意趣,很生活化,从主人公小苗的神态、肢体来看,都非常生动,看得出画师是很会观察揣摩人物的。

    比起时下写实的画风,这个画师的画风要活泼有趣很多,有种直白的美观。

    这种美就像把“美”这个字甩到你跟前,漂亮就是漂亮,谁看了都会觉得它漂亮。

    比如第三页,画师画了一片树林,主角是中间抱着一捆断枝的小苗,可细看,松林梢头还蹲着只尾巴蓬松的小松鼠——躲在松塔的后头,歪着脑袋,好奇地瞧着底下的小女孩!

    立即有人笑出声,指着那松鼠道:“瞧瞧,这小家伙儿正往嘴里填松子儿呢!”

    这些画是活的,会说话的。

    听到这句话,于素红翻页的手猛地一僵,猛地把书扔回到了乌海青手里。

    她忽然有点颓丧,自己做了这么多,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哪怕是抢到了这个名额,这个机会,哪怕闻慈都没站到这里,她在几百公里外的白岭市,阴影仍然笼罩着自己——她忙忙乱乱这么辛苦,甚至去讨好白钰,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她脑子里浑浑噩噩,好像忽然看不清前路了。

    于素红突然起身走了,*一言不发,连画到一半的水彩画都扔下不管了。

    乌海青抱着小人书,毫无自己讨人厌的自觉,气哼哼道:“我就感觉她肯定和闻慈认识,就是不想告诉我——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画得也就那样,怎么她来了闻慈没来?”

    同一个市的,同个系统的,她能来,不正说明胜过了这个闻慈?

    其他人才看了几页小人书,正是上瘾的时候,哄他两句,就又把《松海》薅了过来,头对着头,围在一起美滋滋地看,看到有趣的地方,时不时惊呼一声。

    “这个闻慈,真有意思啊!”

    第79章 【蜡笔小铺】【150ml钛白色颜料……

    《松海》出版这件事,的确为闻慈带来了不少名气。

    她没有刻意宣扬,但毕竟是稀奇事,身边的人唠嗑的时候就会顺嘴把这件事说出来,没等几天,甚至都有人特意来电影院来看闻慈了——有人从亲戚朋友嘴里知道她的单位。

    闻慈架不住这种被当猴子看的感觉,好在热度起了几天,也就过了。

    但闻慈的开心心情半点没减少。

    她每天一日三次地盯着娃娃的画系统,每次相隔几个小时再点开,娃娃点都会增加十几点、几十点甚至更多,从这里,她都能看出小人书的风靡程度。

    仅仅三天,她赚了九百多个娃娃点!

    而且,现在上涨的趋势不减反增,因为这会儿大家的小人书都会换着看,等孩子们互相交换,就会有更多人看到她的小人书!

    闻慈不知道这批书印了多少本,只希望是成千上万的。

    不过她发现了另一件事——攒到300娃娃点后,她没舍得用来提高天赋数值,毕竟300点只能兑换0.1分,就像一大团棉花糖在手里捏成一个小球,落差感太大。

    她准备给自己做做心理准备,再攒点娃娃点,谁知道,刚涨到500,系统就发生了变化。

    【一次升级:点金的手】下面,又多出来一行圆润小字:【二次升级:蜡笔小铺】

    这是什么?

    难道是卖蜡笔的?这系统还有商城功能?闻慈一边想着一边戳了进去,弹出来一行熟悉的询问小字:【是否使用500娃娃点升级?】

    嘶。

    闻慈倒吸一口凉气,不止天赋升级难度直线提升!连系统升级功能都是翻倍地涨啊!

    初始功能是【马良的五彩笔】,系统开局自带,后来升级出【点金的手】的时候,花了她50娃娃点,现在再升级,直接就变成500个娃娃点了!

    系统真是一头吞金兽,吞得都是她兢兢业业画出来的心血。

    但闻慈已经不是昨日的闻慈了!

    她!闻慈!现在是坐拥数百娃娃点、并且还在持续收益的闻慈!

    区区五百娃娃点,她花得起——哪怕花不起,新功能谁能忍住不升级呢?

    闻慈当场点下升级按钮,页面上的银河彩色光点流转,美丽得让人目眩,像一把彩虹漩涡,直把她看直了眼,一直等到新功能正式上线,银河又变回了缓慢地旋转。

    她看着【蜡笔小铺】,搓搓手心,又哈了口气。

    点了!

    背景一变,变成了糖果色的木制货架,画风像是童话里每个魔法小镇都会有的商店样子,上面罗列着一样样商品的Q版图案,图案下面,则是它的商品名和售价。

    【150ml钛白色颜料:6娃娃点】

    【200ml调色油:5娃娃点】

    【亚麻画布:8娃娃点】

    闻慈的眼睛越来越亮,这个小铺子里会卖各种各样的美术用品!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这500娃娃点花得值了,画油画的画布、各色颜料、各种油……这些东西多难得啊,上次买了两盒油画颜料,她怕用完就没了,扣扣嗖嗖只用了一点。

    但现在她有一整个蜡笔小铺了!

    闻慈高兴得不得了,她不是没尝试过用五彩笔去画颜料,但总是不成功。

    也许因为化学颜料里有复杂的成分,总之她画出来的都不成功,不是一个金属管的模型,就是乱七八糟不知道什么,但现在她有更省事的得到途径了!

    虽然花娃娃点,让她有点心疼,但是!这可是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闻慈大喜,手指滑动商品页面往上,发现不只是和美术馆相关的,底下还有很多玩偶糖果零食之类的——虽然商标和牌子都是空白的,但一看就知道是国际上的大牌子!

    比如那裹着红色外皮的棕色饮料,不是可乐是什么?

    可乐了,闻慈舔舔嘴唇,她好久没喝过这种快乐水了。

    娃娃点爬升的功夫,闻慈买了十几管常用色的颜料、刮刀、稀释油……林林总总花了一百娃娃点,她抱着自己的新宝贝,快乐得像个孩子。

    最后,她才谨慎地花了十几娃娃点,购买了自己想要的玩偶和零食。

    对于这些哄孩子很好用的小玩意儿,【蜡笔小铺】比【马良的五彩笔】更好用,因为不仅不用她自己画,而且价格也很便宜,一瓶可乐只用花1娃娃点!

    闻慈左手可乐,右手酒心巧克力,感觉自己美上天了。

    ……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苏林问。

    最近闻慈很开心,感染得小人书进展不顺的他都没那么焦虑了,脸上不自觉出现一点笑意,看着对面哼着歌看数学书的闻慈,声音轻了几分。

    “是啊,超级开心,”闻慈说着,觉得手里的数学书都可爱了。

    苏林抿嘴笑笑,抬手扶了扶往下滑的厚瓶底眼镜。

    “马上就到试片时间了,我们下去看看吧,”苏林道,电影院的工作只有在上新片子时那一周会很忙,剩下的时间里,他和闻慈都挺安逸的,可以做自己的事。

    魏经理是个好领导,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额外的事情她不怎么干涉。

    尤其两个美工每天都待在办公室里,就算没海报可画的时候,也是各种研究看书、写生,总是都是帮助人进步的事情,她对此甚至持鼓励态度,提醒两人一定要拿到高中毕业证。

    闻慈和苏林最近时不时都会看看学校教材。

    想起这个,闻慈又有点来气,她发现苏林不只是个美术天才,他甚至学业成绩还特别好——他以前上学时可不安稳,可就这个条件下,他居然还能学得那么好!

    现在高中教材不太难,但闻慈的数学实在不好,偶尔还是会碰到不会的题。

    但是!苏林他居然能会!

    苏林不知道闻慈怎么突然气鼓鼓地盯了眼自己,摸摸头顶,表情很茫然。

    闻慈“啪”一声合上手里的教材,“走走走,迎接我们的同行们去!”

    苏林跟上闻慈,出去时不忘锁上办公室的门。

    两人下到楼下,离集合的时间还差十几分钟,已经有两个美工到了,正在和售票员唠嗑,听着售票员抑扬顿挫唱戏似的语气,闻慈脚步一顿,忽然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

    但两个美工已经发现她了。

    他们转头,语气惊喜,“闻慈!你出小人书了!”

    闻慈:“……”

    她只好露出一个谦虚的笑意,“运气是比较好,出了一本。你们俩来得真早,外面天气怎么样?中午吃得什么啊?”

    她试图转移话题,但美工们哪里顾得上天气。

    两人眼睛一个比一个亮,看闻慈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可真厉害!你什么时候画的小人书?瞒得可真紧,我们都不知道呢!哎呦,我们得买一本支持一下!”

    闻慈真诚道:“也不是故意瞒着,主要我要是选不上,那我多丢人啊。”

    还没选上就昭告天下,很容易滑铁卢的。

    两个美工哈哈一笑,十分理解,“也是,不过你画得那么好,咋可能选不上?”

    闻慈真不知道,苏林,还有他们,到底对她哪来的这么多滤镜,她都没觉得自己多牛呢,他们却对她有种莫名的信心……不过这种感觉不错,她的嘴角翘了起来。

    “我建议你们也尝试尝试,工作之余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准就能上呢?”

    两个美工没好意思点头,但看脸上表情,明显也是这么想的。

    反正工作也没多忙,在单位闲着的时间也就是聊天看报,还真不如试着画画小人书呢,要是真选上了,那不说赚钱,这多有面子啊!说出去能吹一辈子啊!

    于是他们殷殷切切朝闻慈请教了起来。

    等其他美工陆陆续续到了,听到事情原委,纷纷瞠目结舌,对闻慈都不知道怎么夸了。

    这个同行,年纪最小,偏偏本事最大啊!

    大家心思浮动,早忘了来一影院的目的。

    还是苏林看了看时间,提醒道:“要开始试片了,大家上楼吧?”

    闻慈嗓子都说干了,一看时间,立即笑道:“走,咱们去看新片子,还得出海报呢!”

    大家说说笑笑上了楼,刚走两步,忽然有人顿住脚步,“诶,二影院的于美工还没来?”

    大家扭头看看,果然没见到于素红。

    有人道:“不是说去省城参加学习班了吗?可能还没回来吧。”

    “学习班前天就结束了,按理说她该回来了,”有人嘀咕了一句,闻慈和苏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魏经理没说有人请假,催着大家赶紧上楼进了小放映厅。

    时针刚转到1的时候,于素红终于来了。

    她推开小放映厅的门,扫了大家一眼,平静地走进来,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一句话也没说,自然也没有人热脸贴冷屁股的搭话。

    闻慈扫了看了她一眼,发现时隔半个月,她看着憔悴了不少,本就瘦削的下巴又尖了点。

    电影开始上映,是《山花》,首都电影制片厂今年新出的片子。

    山花是讲的农业学大寨,主人公是个农村姑娘,名字就叫山花,闻慈一边看电影一边画,她现在画起海报来愈发得心应手,当然,也可能是天赋值到了6,信心提上来了。

    等一场电影看完,她手里已经有了一幅粗陋的手稿。

    试片结束照例是讨论,他们没在放映厅,而是进了闻慈苏林的办公室。

    闻慈他们聊得热络,于素红拿着手里一篇空白的本子,心不在焉,目光扫视着窗台上翠绿的芦荟、漂亮的油画罐子……和她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在她去省城的这半个月,闻慈不止没颓废,甚至还愈发生机勃勃了。

    她抿抿唇,忽然觉得一切都很乏味。

    第80章 人物油画一夜暴富,开心ing……

    自打《松海》出版,闻慈的娃娃点是目前为止最富裕的时候。

    每天都能涨一两百的娃娃点,哪怕她升级了系统又买了不少东西,到昨天依旧攒下来了七百多娃娃点,她拿其中六百提高了0.2的天赋数值,眼下已经到了6.2分。

    收益大于支出,闻慈甚至觉得到7分的3000点都没那么难攒了。

    有了足够的油画颜料后,闻慈就想起宋不骄。

    好久以前,她还没考进电影院的时候,她在军区大院给宋不骄画了一幅素描,当时很可惜,手头上没有画油画的颜料和工具,但现在她东西都齐全了,甚至连折叠画架都有。

    闻慈立即就想给宋不骄画一幅画。

    说来也很神奇,平常的时候,要是一幅作品拖延太久,她慢慢就不想画了,但也许是宋不骄的外形和气质太戳她,过了快半年,她居然还能有很强的创作欲望,并且愈演愈烈。

    这感觉,就像一本好看的书被迫只看一半,抓心挠肝一样。

    但军区大院不好随随便便进,闻慈也不知道宋不骄什么时候在家。

    想了又想,她决定周日去一趟军区医院,要是宋不骄在,她就问问这件事,要是她不在,她正好在医院检查一下,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周日一大早,闻慈就拎着包出了门。

    军区离新房子有半小时公交车距离,军区医院也差不多,她坐了趟公交车,又走了一段路,快到四月份,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走在路上正好可以透透气。

    闻慈慢悠悠地走着,很巧,路后面开来一辆吉普车。

    四个轮的汽车,堪比几十年后的私人飞机。

    闻慈多看了一眼,正好和副驾驶位的人对视上,那张脸有点眼熟,她刚想起来是谁的时候,车子就在自己面前停下来了。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黝黑端正的脸,嗓门中气十足,“小闻是去我家的吗?”

    这是小志的爸爸,孙建安孙团长。

    闻慈露出个笑脸,“不是,我是打算去军区医院看看。”

    孙团长一愣,表情立即严肃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闻慈摇头,赶紧解释:“没,我就是打算去看看宋不骄同志在不在。”

    孙团长虽然不知道闻慈找宋不骄干什么,但还是打开车门,“她今天好像在家呢,没去医院,我正好要回家去,走,我直接把你捎进去。”

    闻慈心中一喜,立即清清脆脆应了,“好嘞!”

    闻慈特别爽快地上了车,前排都有人,她只好坐进了后排。

    孙团长让司机继续开车,看着后视镜笑道:“小闻你好久没来,小志时不时还在家里念叨着呢,说七中外头的板报怎么不更新了,听说你找去电影院干活了?”

    闻慈的确好久没来孙家,主要是忙,每周只放一天假,还得收拾家里洒扫卫生。

    她猜这个消息应该是七中传出去的,笑着道:“对,我去当美工了!”

    孙团长已经知道美工是干什么的,闻言赞同地点头。

    “你画画好看,画海报肯定也好看,电影院的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闻慈跟孙团长聊了一阵,又好奇地打量着这辆汽车,说实话,因为路况比不是后世,这时候汽车减震做得也不够好,车内体感并不算舒适。

    但这可是七十年代的汽车!

    在自行车都算奢侈品的年代坐上重工轿车,这让闻慈,莫名有种穿梭了时空的割裂感。

    孙团长看着闻慈伸手摸车座上的皮质,笑了一声。

    “这车俊吧?东风牌!咱们国家自己产的!”

    闻慈对汽车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这时候祖国的汽车业发展情况,不过她对一切高精尖行业的发展都报以敬仰,闻言狠狠点头,“看着就很厉害!”

    孙团长笑得更高兴了,“可不是,东风还有越野车,那个打仗更厉害!”

    打仗的话题不能多说,孙团长提了一嘴,便转了话题。

    “小闻你包里装了啥啊?那么大,我刚才在车上看见你,还以为谁背着个木头板凳呢。”

    闻慈:“……”

    她笑容都勉强了,为自己花费10娃娃点兑换的可折叠便携油画架证明:“这是我的画架,画画的时候把画布绷到上面,就可以立着画。”

    “油画?”农民出身的孙团长立即想到了食用油,“油还能画画?那这画也太金贵了。”

    闻慈解释道:“是和油有关,不过不是咱们吃的食用油,这种画是彩色的,特别夺目、鲜艳,画的过程比较麻烦,但画好了特别好看。”

    闻慈解释得浅显易懂,孙团长一下子就明白了,“哦,就跟国画版画似的,都是一种画?”

    “没错,”闻慈立即点头。

    孙团长叹道:“搞画画的就是不一样,我这大老粗都没听过这玩意儿。”

    “这种画现在没那么时兴,”闻慈笑着说,给自己的工具材料找了个理由,“我先前参加市里的画师培训,去美术馆看到挺多幅油画的,特意托人去沪市买了材料。”

    白岭市都能见到油画颜料,那沪市肯定也有,而且种类会更齐全。

    毕竟是市面上能够流通的东西,哪怕只有华侨商店有卖,那也是能买到的,闻慈在【蜡笔小铺】买的颜料都是银白色铝管的,只有彩色标注,没有其余包装,不怕露馅儿。

    孙团长没有怀疑,他本来就对美术一窍不通,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闻慈在岗哨处登了记,轿车一路开进军区大院。

    车子停在孙家的小院门口,闻慈刚下车,就见到门被推开,许久没见的孙大娘走了出来,“我老远就听到车动静,赶紧进来,午饭吃了吗——诶,小闻!你怎么跟着建军回来啦?”

    孙大娘见到闻慈,脸色十分惊喜。

    “我往军区走的时候,碰到了孙叔,他捎了我一路,”闻慈笑道。

    孙大娘拉住闻慈,“你怎么最近都不来了?小志可想你了,天天念着他小闻姐姐小闻姐姐的,”说着,朝屋里吆喝了一声,“小志!看看谁来了!”

    小志早听到动静,踩着鞋“啪嗒啪嗒”地跑出来了。

    不止小志,隔壁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脑袋冒了出来。

    “小闻姐姐!”

    闻慈对小圆挥挥手,没花两分钟,就被两个小豆丁簇拥着进了孙家,坐在客厅里。

    孙团长四下看看,没看到自己媳妇,“小苓呢?我早上出门她还在呢。”

    “上午文工团突然来人,好像有什么事儿,把她叫过去了,”孙大娘一边说着,一边给闻慈冲糖水,高高兴兴地道:“好久没见,小闻看着更俊了,哎呦,最近咋样啊?”

    闻慈笑着跟她讲了讲,听到她在电影院找到了工作,孙大娘一拍大腿,更高兴了。

    “这还没毕业就找到了?真好!工资怎么样啊?够花吗?”

    她能看得出来,闻慈这姑娘大抵是以前吃了太多苦,现在日子好多了,花钱手很松。

    不过她又没爹没妈没兄弟姐妹,手里的钱都是自己的,都花点也没事儿,而且年轻姑娘嘛,穿得好吃得好,一看就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让人看着多高兴啊!

    孙大娘花钱不是抠门的人,也没觉得闻慈总穿新衣服有什么不好。

    就因为这个,闻慈就更喜欢她了。

    真有人是看你穿得好吃得好就不顺眼的,尤其闻慈年纪轻,有些人觉得自己格外有资格指点几句,她虽然不放在心上,但听到那种言论,心里也不大舒服。

    她把小志小圆拉到自己身边坐着,笑道:“工资不高,一个月三十二块八,不过福利还不错,先前过年过大节的时候都发了东西,毛巾票啊,粉丝啊什么的,还有柿饼。”

    孙大娘连连点头,“那这福利是不错!”

    热乎乎聊了一阵子,孙大娘才问起闻慈带来的东西。

    “你背着个木头板凳来干啥呢?是不是路太远了,走累了歇歇?”

    闻慈:“……”

    她觉得自己的心又插了一刀,挠了挠脸颊,只好把跟孙团长解释过的东西又说了一遍,顺便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小包干木耳,“我和朋友换的,带过来给你们尝尝。”

    “木耳?这可是好东西!”孙大妈没拒绝,转头就从厨房拿过来一个玻璃罐子。

    “这里头是芝麻酱,前段时间军区发的,你拿回去吃。”

    一看到芝麻酱,闻慈就想起红油火锅配麻酱底料的滋味儿了。

    她咽咽口水,“这个外面可难弄了,每个月才发一两票,而且副食品商店还经常没货!”

    “可不是,也就军区里头供应还算充足,”孙大娘把酱连带着罐子都塞进闻慈的包里,看到里面一堆银白色牙膏似的东西,顿时愣了,“这是啥?你带这么多牙膏干啥?”

    闻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看向又长高了一截的小圆。

    “你姐姐在家不?”

    小圆终于找到话口,立即脆生生大声道:“在家!姐姐搁家里看书呢!”

    闻慈立即有些迫不及待了,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眼睛放光,“那你能不能回去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能让给她画幅画的?”

    小圆以为是她给自己先前画的漂亮画,立即应了,“噔噔蹬”跑走,小志看看正跟自己奶奶说话的闻慈,也啪嗒啪嗒跟着小圆跑了,“等等我小圆!我也去!”

    闻慈嘴上还聊着天,心已经飘到了隔壁房子里。

    宋不骄宋不骄,快来啊!

    马上!

    让她创造天赋6.2分后的第一幅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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