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分钟,闻慈就见小圆小志跑回来了。
两人身后跟着许久未见的宋不骄,她裹了身半旧的军大衣,这颜色谁穿都好看,不过比起几个月前,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白净的肤色也变成了麦子一样健康的颜色。
不过还是很漂亮,闻慈笑眯眯地想。
她招财猫似的举起右手,拳头挥了挥,“宋同志!”
宋不骄温和地朝她点点头,“小圆说你找我?”
“对,”闻慈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挎包,褐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更像是两颗会滴溜溜转动的玻璃珠,无比期待地看着她,殷殷切切道:“我今天带来了画油画的工具!”
油画?
宋不骄一下子想起了去年秋天时,和闻慈坐在孙家说话画肖像的那一次。
她神色有点讶异,但还是微笑着点点头,“好。”
闻慈立马站了起来,抱起自己的挎包准备去宋家,毕竟油画可不像速写那么快速,宋不骄当然是坐在自己家里,会更自然,她和孙大妈说了几句,便跟上了宋不骄的脚步。
宋不骄帮她拎着那个怪模怪样的木头架子,“最近怎么样?”
“超级好,”闻慈已经忘记了前段时间的坏情绪。
宋不骄微微一笑,“你又长高了一些。”
“真的吗?”闻慈大喜,她每天经过街上玻璃窗的时候都会照镜子,但也许是天天照,她自己反而看不出自己的变化,眼下被这么一说,顿时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她美滋滋道:“我就知道我还能长高!”
她举起一只手悬在自己头顶,在宋不骄身上比了比,发现自己刚到她眼镜的位置。
宋不骄失笑,“不用量了,你穿鞋大概是一米六八。”
之前军队征兵入伍的时候,她被医院派出去体检过,验多了身高,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大致身高,这会儿没有增高鞋垫,所以她看得还挺准。
闻慈一听,心里更高兴了。
她跺了跺穿着薄棉鞋的脚,“我的鞋底最后两三厘米,那我肯定一米六五了!”
这个身高她还不太满意,但是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身高也就堪堪一米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窜了五厘米,这证明她的补充营养大计很顺利,把自己养得很好。
宋不骄颔首,“你年纪还小,应该还能往上窜一窜。”
闻慈深深同意,昂首挺胸,“我要长到一米七——净身高!”
小圆和小志跟在后头打转,插不上话,急得不行。
小志忍不住,拉住宋不骄的衣袖问:“我呢我呢,不骄姐,我能长多高?”
宋不骄还没说话,小圆就站直了身子,从脑袋到脚都绷成了一条直线,得意洋洋道:“你还没我高呢,嘿嘿,以后我肯定比小志高!我也长到一米七!”
小圆的身高的确在同龄人里算高的,比小志高了一截。
小志一听,顿时气到了,大声道:“胡说!我、我长到一米八!”
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了嘴,宋不骄神色柔和,摸了摸两人头顶,“想长高就要多吃一点,但不能吃太胖,不然影响发育的。”
小志顿时把腆着的小肚子收回去了,哼哼唧唧道:“好吧。”
闻慈没怎么进过宋家,进去一看,发现户型和孙家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
屋里有暖气,宋不骄脱掉军大衣挂在玄关上面的钩子上,示意闻慈也可以脱外套,现在天气没那么冷了,她的黑棉袄也变成了夹棉的,仍然是黑色,看着并不显眼。
但一脱下夹棉袄,她里头红白格子的鸡心领毛衣就很吸人眼球了。
小圆眼睛都看直了,“好看!”
宋不骄也多看了两眼,点了点头,“你这么搭配很好看。”
闻慈是白衬衫外套了毛衣坎肩,要是在暖气屋里待热了,就脱下外面的坎肩,要是冷的话,坎肩正好可以保暖,可谓是冷热皆宜,还兼具美观。
宋不骄拍了下小圆脑袋,“妈不是买了毛线吗?你要是喜欢,也给你打一件。”
小圆狠狠点头,“我和姐姐一人一件!”
“那爸和妈呢?”宋不骄笑,“他们俩不穿?”
“妈还买了咸菜绿的毛线,他俩穿那个色儿!”小圆毫不犹豫,并且很有自己的理由,“姐妹俩穿一样的,夫妻俩穿一样的,小闻姐姐你说对不对!”
闻慈笑得弯腰,“对,对,这叫姐妹装,夫妻装。”
宋不骄无奈,进了屋要给闻慈倒水。
“我不喝,不渴,”闻慈哪里顾得上喝水,时间紧张,她只想迫不及待地开始画画,在一楼的客厅里扫了一圈,转头问宋不骄,“我来前,你在干什么呢?”
宋不骄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答了,“在房间看书。”
对于画画,小圆比宋不骄要期待多了,见闻慈四处看,就猜到她是找在哪儿画好看,立即举手道:“我知道!二楼亮堂,在那里画肯定好看!”
闻慈跟着小圆往上,还没到二楼,脚步就停住了。
小楼一二层楼的中间有块小平台,后头是一扇方窗,平台的墙面、顶都刷着一层淡淡的绿漆,有些厚薄不均,大概是年份太久远,还泛出了几丝淡淡的裂纹。
蜘蛛丝一样细而弯曲的裂纹生到窗棂旁,停住,包裹住一片方形的白色日光。
闻慈朝着日光伸出手,被照着的手心亮得雪白,手背却投下一片阴影。
“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小圆疑惑,扯了扯闻慈衣袖,催着她去二楼看。
“找到了合适的地方,”闻慈笑着拍了下她的头,“乖乖,去把你姐姐叫过来,等会儿就在这儿画——她刚才在看什么书来着?可以把那本书也拿过来。”
宋不骄从一楼上来,扫了眼闻慈选定的这片地方,不是很明白。
这块小平台十分狭窄,不到两平方大,褪了色的淡绿色墙漆有些斑驳,看不出有什么美感,如果说是为了光线的话,方窗窄小,位置稍高,只有一半空间是能亮堂的。
她问了一句闻慈要不要去楼上窗边,但闻慈坚定地摇头。
“就在这里。”
宋不骄没有强求,回到卧室,拿了正在看的书下来,给闻慈看了眼,“这个行吗?”
闻慈正在收拾工具,她把折叠式的画架撑开,在【蜡笔小屋】兑换来的成品画布绷上去,听到问话,回头看了眼,发现是一本厚得跟砖头一样的妇产科类医学书。
她笑着点头,“很好。”
宋不骄很沉稳,但到底是年轻,第一次有人为她如此正式地作画,难免有点紧张,把额头的碎发捋到耳后,“我不需要换身衣服吗?裙子之类的。”
她在家里一向随便穿穿,此时也就是军绿色的圆领线衣,黑色长裤,普通得简陋。
“这样就很好,”闻慈说:“是你本来的样子。”
宋不骄无话可说,只好走到平台上的窗边,她不知道该怎么站,怎么站都觉得很不自在,就好像多了一个人——不,三个人的凝视,胳膊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宋不骄个子高,窗户正好在她胸前的位置,闻慈不太满意。
她扭头问小圆,“你家里有木头椅子吗?要那种带椅背的,最好别刷彩色漆、如果刷的话,是青色漆浅绿色漆的也行。”
柔和的青绿色会和墙面相得益彰,就像是山林的树木稀密处,看似不同,但融为一体。
小圆想了想,“只有杂物房里一把破椅子,好多年前的。”
闻慈眼前一亮,“没关系!”
她不让宋不骄动,跟着小圆跑到了一楼的杂物房里,果然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到一把椅子,椅背和四根腿上刷着淡青色的漆,的确很破了,亮的漆面都破裂掉皮。
但闻慈就要这种感觉,老旧的古典的、像是笼罩在淡淡尘土里的气息。
新的事物,要生于旧的环境,这就像淤泥中的雪白莲藕一样圣洁无垢。
闻慈把椅子搬到一层半的小平台上,摸着椅子上的漆皮询问:“我能把它撸下来吗?”
宋不骄搞不懂她,但还是摇头,“可以。”
闻慈就挽起袖子,手心握着椅子腿儿,从上至下轻轻撸了一遍,那些翻起来的漆皮“哗啦啦”落到地上,青色的、白色的,无数细小零散的碎片洒*了一地。
她又把椅背上起来的漆皮抹一把,甩甩手心上沾的小碎片,拍到地上。
“你坐,”闻慈对宋不骄说。
她还没开始画,但已经进入了状态,神情认真,宋不骄按照她的意思坐下,闻慈退后两步,端详着椅子上的她,微微摇头,自言自语,“不好。”
她又把椅子扭转了一点,大概15°角,在宋不骄眼里和刚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她没有反驳,顺着闻慈的意思,很有耐心地调试。
闻慈的认真感染了所有人,连两个话多的小孩子都不自觉安静下来。
三个人看着闻慈把椅子调了又调,起码五六次,又把宋不骄的坐姿调整了脚步,终于满意似的点了点头,抱着画架,从小平台的边缘开始,一步步往上退。
每退一个台阶,她都会站定,端详一下窗下的宋不骄,摇摇头,继续往后退。
直到站上二楼的位置,她终于停下了。
“这样很好。”
椅子很高,坐着的宋不骄位于窗户右手边,从左边照来的太阳光斜斜洒在她的身上,这片光构成一个扇形,在扇形范围之内,尘土的微粒浮动,像无数游动的精灵。
丁达尔效应。
宋不骄的脸大半被光芒照亮,这片光映得她头顶泛金,有几根毛茸茸的发丝炸了起来,没那么柔顺,但这很好,这种被光笼罩的分毫毕现,凸显了阴影处的肃穆宁静。
她的半条脖颈、压在书封下的手、乌黑的长裤——都浸润在黑色之中。
半片光,半片影,安静读书的人物交汇了这片明与暗。
第82章 宣传部长事业版图扩展一下叭!……
怎么说呢?
闻慈想起月亮,月亮是永远不会坠落的,只是白天时,被太阳的光芒遮掩而难以发现而已,但这时候的宋不骄,像是一弯清晨的月亮。
太阳已经升起,但黑夜还没完全结束,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一弯银箔似的月。
月亮是静的,阴性的,女性的,就像正在看妇产科医书的宋不骄。
闻慈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声说:“你看书吧。”
说着,在等待宋不骄进入专注状态的过程中,闻慈拿出铅笔起稿,她神态宁静,纤细的手指捏着铅笔,好像风拂过沙滩,轻轻柔柔没有用力,却留下了一点痕迹。
小圆小志很想看,但又莫名觉得,不该打扰这会儿的闻慈。
两个人头对头小声嘀咕了两句,最后小圆把小志带去了自己房间,两人翻开书架上看过好多遍的小人书,准备重看一遍,等闻慈画完再出去。
但这一画等就是中午,他们肚子都饿了,悄悄出门,看到闻慈还坐在那里。
她动都没动过一下,一直维持着最开始那个姿势,只是厚厚画布上的黑白铅笔线条被鲜艳的彩色覆盖,透白的窗,浅绿的墙,青色的椅子,还有椅子上低头看书的女人。
小圆小志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好漂亮的彩色!
画布上的颜色,比百货大楼毛线的颜色还多,闻慈举着一把长长的刷子,刷毛上蘸着淡淡的灰白,戳在淡青色椅背上,描摹出星星点点漆皮脱落后裸露出的椅身。
她戳了几下,把刷子搭到调色盘边沿,“是不是该吃午饭了?”
闻慈听到小圆小志走过来的动静,这才惊醒,发现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宋不骄抬起头来,看眼手表,“十二点半了。”
闻慈很不好意思,耽误了他们吃午饭,小志噔噔蹬跑回家,宋不骄把闻慈留在了自己家吃饭,她会做些简单的菜,三人吃了一顿,小圆跑出去了。
“我去找小志玩!”不敢打扰闻慈画画,在家里就太没意思了。
宋不骄坐回椅子上,还是按照上午时的角度和坐姿。
本来坐着被人画是一件挺紧张的事情,但闻慈从来不开口,她看着看着,本来只是装作看书的模样,然后就慢慢看进去了,听不到耳边画刷摩擦画布的悉簌簌声响。
而闻慈偶尔扭动一下肩膀,活动一下发僵的肢体,然后继续画。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窗外的光越来越暗,宋不骄不得不把书凑得近些,才听到闻慈开口。
“画好大半了,但还得风干,才能进一步细化。”
宋不骄坐了太久,脖子也有些痛,她合上手里的书往二楼走,“我看看?”
闻慈站起身,有些骄傲得给她展示画布。
宋不骄粗看一眼,吃惊得睁大了眼。
这种叫油画的东西有种凹凸起伏的笔触,不是墨水那样的稀薄,而是有重量的、有体积的,落在厚重的画布上,每一抹色彩都鲜亮浓郁,泛着油润的亮泽。
她看着画上的女人,有点想伸手摸摸,却又觉得不敢触碰——闻慈把她画得甚至有种庄重的神秘感,在这么老旧的背景下,却并不显得粗陋,只让人觉得宁静肃穆。
闻慈解释道:“现在还不能碰,我用了松节油调色,得等几天,让它挥发了才能再铺色。”
她心里也十分满足,事实上,她少有这么认真庄重地画一副画的时候。
画它的时候,她眼里只有那扇窗和窗下的宋不骄。
她最开始时,天赋数值只有3.6,那时的画只是在原模原样复刻一个人或一个景,但现在6.2的视野,却明显大有不同,她现在画画,有一种“如有神助”的感觉。
颜料符合心意,画法相得益彰,连每片光线似乎都是按她的心照过来的。
闻慈觉得,截至今天,这是自己画过最好的一幅画——包括上辈子。
宋不骄显然被震撼到,半晌没反应过来,良久,才轻叹了一声。
“你比我想得还厉害。”
闻慈骄傲地翘起嘴角,她把一样样颜料工具重新清洗收拾,只留下这个画架和画布,“它现在不能移动,最好找个地方一直放着,我下周还能来吗?那会儿应该能画了。”
宋不骄小心翼翼捏着画架两边,闻言毫不犹豫点头。
这会儿的她,终于有了点符合年龄的活泼气,开玩笑道:“你给我画这一副画,该是我求着你才对,”她不懂画画,但有审美,觉得眼前这幅比自己在市美术馆见到的还好。
她的观点当然可能受到个人见识的影响,但她还是觉得这幅画非常好。
而画这幅画的闻慈,非常厉害。
闻慈喜欢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这让她觉得遇到知己。
宋不骄想把画架搬到自己卧室里,但闻慈说颜料里有成分要挥发,放到密闭空间里不好,最后两人把画搬到了一楼墙边,放到了不会被误碰到的墙边。
闻慈看了眼手表,说:“我得走了,”不然要赶不上公交车了。
宋不骄点头,又道:“你最近要是不忙的话,我下下周末请你吃饭。”
至于下周末,闻慈还要来宋家拜访。
闻慈应下,和宋不骄告别,哼着歌脚步轻快地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宋家父母后脚就相携回了家,他们两个今天出门去拜访老朋友,白天没在,眼下一回来,就闻到家里一股淡淡的气味。
宋母赵部长用力嗅了嗅,有些疑惑,“什么味道?松子儿?”
宋不骄在屋里呆久了,其实没有闻到,不过想起闻慈说的调色,“应该是松节油。”
“松节油?这是什么?”赵部长一边说着,一边把棉袄脱下来,挂到玄关,看看客厅里不见小圆的影子,“小圆呢,又出去胡疯了是不是,也不知道作业写没写完。”
“小圆懂事着呢,肯定写完了,”宋团长道。
他走进来,余光看到一楼边角多了个彩色的什么东西,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嚯!育秀你快看,这是什么!”
赵部长本名赵育秀,她一边诧异“你大惊小怪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往那边扫过去,谁知道一看,她也傻住了,脱口而出,“那是什么?!”
话虽这么问的,但夫妻俩谁也看得出来,画上的人是他们的女儿宋不骄。
宋不骄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小闻同志今天来了,为我画的。”
“小闻同志?”赵部长率先想了起来,“去年救了小志,后来还给他们这帮小孩儿画画的那个是不是?她今天来了?”说着,人已经快步走到了画架旁边。
宋团长也跟过去,看着到他胸口高的画架,啧啧出声。
“这画得可真好!我好像没见过这样使儿的呢?”
赵部长白他一眼,“你个大老粗,没见过的多了去了?”说着,看着画的眼神惊奇极了,十分惊艳,“本来以为这个小闻画铅笔画就挺好的了,没想到,画彩色的更好。不骄,这是什么画儿?”
“油画,”宋不骄上前,阻止了伸手要摸的宋团长。
她解释道:“小闻说这个画还没干,现在不能碰。”
宋团长只好缩回手,背着两只手凑在画前,看了好半天,又闻了闻,最后被赵部长推了一下,“别站这儿了,晚上老文还得来呢,你赶紧准备去啊?”
“有什么好准备的,又不是生人,”宋团长道。
老文是白岭市分军区的宣传部长,和宋家夫妻俩相识多年,建国前就认识了。
夫妻俩绕着画架子看了好几遍,过了把新鲜瘾,就把这事放下了,毕竟画嘛,再好看也不能吃不能喝的,对他们来说,不如一袋子粮食或者子弹实用。
等五点多钟,文部长拎着一瓶西凤酒上门之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幅画。
“这这,”文部长连手里的酒都顾不上搁下,直奔着画架子去了,“这是油画啊!”
他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油画布,推推眼镜,又看了几眼,猛地扭头,十分不敢置信地问:“老宋,你什么时候这么风雅了?油画!这难道是育秀同志弄的?”
宋团长哈哈大笑,“你猜猜?再猜猜。”
文部长猜不出来,他看着这幅还没风干的油画,嗅到上面熟悉的气味,深深吸了一口,“多少年没闻过松节油的味儿了,地道——这怎么画的是不骄?”
现在外头还有敢光明正大画油画的?
赵育秀端着一盘冻水果从厨房出来,没好气地笑道:“他这大老粗能是懂这些的吗?我也不行,我几十年前就对这些不感兴趣,这是不骄的朋友画的。”
文部长纳罕,“不骄的朋友?”
他是了解这位战友家的大女儿的,优秀,沉稳,耐得住性子,被推荐去省医学院念了四年书后就回了白岭市军区医院,学业成绩是一等一的,在医院也干得很好。
她的朋友应该都是战友、同事家的孩子,或者还有些同学,怎么出现了个搞艺术的?
他还没想明白,就见宋不骄拎着个罐头,和小圆一起从门外进来了。
她听到了屋里的对话,解释道:“是我的朋友。”
文部长来了兴致,又推了推眼镜细看这幅画,越来越点头,兴味重极了,“你的朋友?那能有多大?二十岁?三十岁?不像啊——这幅画起码有二十年功底。”
宋不骄一愣,心里也吃了一惊。
文叔建国前家里有大产业,战乱那些年都捐给了红党,他平时在军中作风清廉,半点没有骄矜气,但宋不骄记得,她妈妈说过,文叔懂外语,会画画,甚至还会弹钢琴和小提琴。
她知道闻慈画得很好,但不知道,能得到文叔这么高的评价?
第83章 大江山这种洋人的玩意儿,咋能上我们……
文部长这么一说,屋里几个大人都愣了,“这么好?”
小闻这个同志,要是没记错的话,似乎还没到十八岁?还是半个孩子呢。
小圆不知道大人们想什么,听到这个,有荣与焉地挺起了胸膛。
“小闻姐姐才不是三十岁,她才——”她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之前孙奶奶是怎么说的了,“她去年是16岁,那今天是17岁!还在上高二呢!”
文部长惊讶地睁大了眼,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他忘记了扶。
“才十七岁?!”
他看看小圆,看看面前精美的油画,实在想不出一个17岁的小姑娘是怎么画出来的。
文部长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小同志激发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吃饭的时候,旁边有孩子,几个大人是不讨论军务的,以往他们会聊聊闲话,但今天文部长问:“小圆啊,你跟叔叔说说,你姐姐这个朋友什么样啊?”
小圆喜欢这个叔叔,文部长常来他们家,他脾气好爱笑,比其他大人讲话都有意思。
而且他还会送给她小人书当生日礼物!
于是她爽爽脆脆地说了起来,“小闻姐姐长得好看,哦,她穿得也好看,今天穿了红色和白色格子的毛衣……她画画特别好看,之前在七中画超级大的板报,但后来她去了电影院上班,就不给七中画画了,我想去看电影海报,但一影院实在太远啦!”
她早知道闻慈给一影院画电影海报,但是得坐一段公交,她不能自己一个人去。
文部长认真听着,笑眯眯问:“小圆很喜欢这个女同志啊?”
“嗯嗯!’小圆立即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小闻姐姐给我们我们画了小人画,文叔我去给你拿!”说罢,就跟脱膛的炮弹一样射出去了。
文部长看着她的背影失笑,“这孩子,以后长跑肯定有天赋。”
宋团长哈哈一笑,“以后小圆干什么都成,当然,要是当兵最好!”
文部长笑笑,又问宋不骄,“这个小闻同志怎么认识的你?”
说到这个,就避不开闻慈的身世。
宋不骄最早见到闻慈是在军区医院,她救了落水的小志昏迷,她讲了这件事,又大致说明了下闻慈的身世,听得文部长一时皱眉一时叹气,“这孩子也是命途多舛。”
宋不骄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她一个人,日子反倒好过了。”
文部长点头,认同道:“这么大的孩子,知道偷偷念书学习,后面真相大白了,还有去念高中的意识,这是很难得的。小圆说她现在去了电影院上班?”
“对,她考上了美工,给电影画海报。”
宋不骄虽然最近没去过一影院,但去过其他近的电影院。
市里有些规模的电影院基本上都配了美工,也都安上了海报,画得都挺好看的,她私心里觉得,依照闻慈的水平,一影院里挂的海报肯定更出色。
文部长觉得自己已经初步了解闻慈这个同志了。
年纪轻,但聪明乐观,很努力,对未来有明确的认知,还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上能和沉稳安静的宋不骄做朋友,下能和跳脱的小圆玩到一起去,大概是很有人格魅力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正要开口,小圆就噔噔蹬从楼梯上跑下来了。
“文叔文叔!”小圆挥舞着手里的玻璃相框,“你看我的画儿!”
文部长顺着接过她手里的相框,定睛一看,立即笑了,“哎呦,这不是咱们小圆吗?这小同志看来是真有天赋,不止油画画得好,这素描也画得好,好看极了。”
小圆觉得自己被夸到,高兴地满眼都是笑意。
文部长年轻时会画画,这些年手里的画笔换成了枪,但眼力还在。
他隔着一层透明玻璃摸了摸速写流畅的蓝黑色线条,钢笔画的,没有用铅笔画完又蹭掉的痕迹,看来是直接用钢笔一气呵成的,可见画师本人的从容自如。
他又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宋团长,“这回军区的春季训练宣传,你们团的定了吗?”
春季训练宣传?
宋团长把一颗炒香的花生米丢进嘴里,想了一想,摇头,“那是团里宣传干事的事儿,我没多问,反正不就是拍几张训练照、送给上头选选吗?”
北省军区这几年大搞宣传,比方今年春季这次训练宣传,全省的分军区都要参与进来,先各团营上报,无非是一些照片和文稿,经由军长审核后,选出最好的三份再交给省军区。
省军区会选出几份优秀的宣传稿,发到军区内保或工农兵报上,还会简单表彰。
其他奖励是没有的。
总的来说,这个宣传的确纯粹是做宣传的,没什么其他用处。
白岭市分军区临近国界线,他们的军事任务繁重,军长是实战出身,对于这种宣传活动,历来是随便交上去就算了,十次活动能拿到一两次表彰,还都是安慰奖。
文部长这个分军区宣传部部长,一时没什么用武之地。
宋团长看到文部长沉思不语,心里有了猜测。
“不会吧?你不会想搞油画吧?”宋团长端起小酒杯喝了口,辣得眯起眼睛,这才继续道:“我觉着你这个想法不合适,这种洋人的玩意儿,咋能上我们的宣传呢?”
“怎么就是洋人的玩意儿了?”文部长不赞同,“艺术是没有国界的,这油画可能是起源于他们西方,但怎么我们就不能用了?我觉着可以尝试!”
宋团长道:“那你试试交上去,军长会不会给你扔回来。”
赵育秀也劝道:“争这个宣传第一也没多大意义,又没奖励,我们还是以保守为重,之前你们部小周拍的照片,我看着就挺好的,多生动多真实啊。”
提起这个,文部长就更来气了。
“你们都说好,也没见省军区说一个好啊?乌山还有小猿山那俩军区,规模都比咱们小,可是回回宣传都能上报纸!就咱们,两年上了一回,还是因为上一个稿子出了问题要开天窗。”
宋团长哼哼道:“这都是形式主义,还得实战见真章!”
他一向不耐烦搞什么什么拍照啊宣传的,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训练半小时呢。
不管他们怎么说,文部长都打定了主意。
“实战训练不能荒废,但文艺宣传也不能这么下去了?这省里几个分军区的宣传部,数我的工作做得最不好,上个月,省军区的宣传部长都给我打电话了!说我态度不积极!”
他这个宣传部长,在白岭市分军区,闲得都快长草了。
这次宣传,必须好好搞!
……
周末画了一天的画,大致是一个姿势坐了太久,第二天睡醒,闻慈腰酸背痛的。
她锤着自己的后腰,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今天的工作比较特殊,不去电影院,美工们每月都要业务学习,之前说得是看电影看宣传片,但上周五文教局来了消息,说不能一直守在室内做活动,要让美工们走到太阳底下,打开视野。
这一次,就要他们打开自然的视野。
今天的业务学习是写生,水彩画写生,颜料是单位出,但不能浪费,成品也要上交留存。
这个地点不知道是谁定的,意头十分好——“守在大江奔流处,深情注视国界线”,总之,他们这帮美工要去北郊一个十分偏远的树林里,爬到山顶,然后画远处的大江。
白岭市山多,还有条大江,江的两头都是山,要是翻过对面的山,就是别的国家了。
闻慈打着哈欠换上衣服,特意带了双薄薄的皮手套,免得冻手。
她把周六准备好的工具塞到挎包里,除了工具颜料,还有装了午饭的饭盒,最底下,还放了一把带鞘的水果刀——白钰跟条毒蛇似的住在附近,她当然得好好防身。
闻慈没有做饭,去红旗饭店吃了个糖三角,喝了碗甜豆浆,花了九分钱加一两粮票。
吃饱喝足,闻慈来到一影院的时候,正好七点五十分。
北郊的山叫做大江山,名字过分朴素,因为旁边有条大江,这座山十分远,所以电影院给美工们配了一辆大巴车,早上八点送到大江山去,下午五点再统一送回一影院。
这次时间赶,大家怕迟到,闻慈到的时候,大家都到了,连于素红也没踩点。
人来齐了,他们就上了车。
闻慈随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苏林默默跟着,坐到旁边,看她捂着嘴不停打哈欠的样子,小声问道:“你昨晚没睡好吗?”
“有点失眠,”闻慈说完,又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花都冒了出来。
大概是昨天那幅油画的水准超出意料,她回来后特别兴奋,一直睡不着,索性就爬起来设计自己的下一本小人书,等有了困意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
苏林在自己的挎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小瓶风油精,“你要吗?”
闻慈摇头,“不用,我打个盹儿就好了。”
风油精能让人清醒,但这趟车得开俩小时呢,闻慈要那么清醒干啥,她熟练地把毛线帽的边缘往下一拽,遮住眼睛,然后就两手抱臂、靠在椅背上睡了。
苏林默默安静下来,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不到八点发车,快到十点钟,他们人都坐僵了,才到大江山底下。
闻慈被苏林叫醒,她拎起帽子,眼睛被明晃晃的日光刺得眯起来,打量了眼窗外,才跟着大家一起从前门下去,八个美工站在车前,看着眼前茂密的群山,脸色都不是很好。
“上面一句话,我们跑断腿……”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
第84章 特务我、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上周五下了通知,让他们业务学习外出写生,这没啥,出门比在电影院还有意思呢。
但真不知道哪个人定的地方,市里那么多山,选哪个不行,偏偏选了大江山,它位置偏远,里面的树又高又密,说实在的,要不是这么多人,他们真不敢进去。
听说这里以前埋了好多尸体,又叫死人山。
大家对视一眼,心里叹气,“得了,往上爬吧。”
事实证明,爬山——尤其是大江山这种少有人来的野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树林里没有路,他们只得顺着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往上,要是方向感差的人来,十有八九会迷路。
今天的天有点阴,稀薄的日光从树冠缝隙里照下来,但树下还是很暗。
闻慈搓了搓手臂,离一边的苏林近了点,嘀咕道,“我怎么右眼皮一直跳呢?”
封建迷信很知名的一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苏林的右眼皮没跳,他安慰道:“别怕,你跟着我。”
不止是闻慈心里发毛,走到还积着脏雪的茂密树林里,大家都有种心里惴惴的感觉,风一吹,树叶摩擦出“簌簌”的声响,听着就跟小孩的哀嚎似的。
三影院的美工咽咽口水,“我怎么觉得有点瘆得慌呢?”
四影院美工胆子大点,故意提高一点音量,打气似的对大家道:“大家靠近点儿啊!两个女同志走中间,咱们快点,赶紧到山顶上,那里的树没那么多。”
于素红往前走了几步,正好和闻慈差不多位置,但两人谁也没和对方说话。
树林里一安静下来更吓人,他们故意说些话,好让周围有些活人的动静。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大家踩在铺着落叶的结实土地上,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了远处山脚下一条宽阔的大河,起码数十米宽,而再远处,还是层层叠叠的暗绿色远山。
对面的山峰后面,就真的是国界线了。
山顶的树林没那么茂密,太阳照在脸上,天似乎都亮堂了点。
三影院美工松口气,顺了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左胳膊,嘀咕道:“可算是到了,等回去我非得反映一下,这写生也不用非得来荒郊野岭吧?闻慈,你眼皮还跳不?”
他开玩笑,还记得闻慈刚进树林里说得那句话呢。
闻慈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止跳,还跳得更厉害了。
“这树林里应该不会有野兽吗?”闻慈不安地问。
“应该不会吧,”四影院美工的声音不太确定,“大江山这边很少有人来,毕竟离国界线近,比较敏感,咱们来这边登山写生,那都得是上面打了报告审核过的呢。”
七影院美工忽然开口,“听说咱们的作品要是有画得好的,还会被送去见报。”
大家都看了过去。
七影院美工有点紧张,但还是道:“下下月不就是五一了吗?虽然劳动节,和国界线不太沾边,但市里好像打算各行各业都出一些典型搞宣传,咱们美工就是画画的,但光是画海报,没什么可说的啊,画点自然风光,蹭蹭人家国界线的光。等下一个业务学习,估计就是让咱们走进工厂,描绘工人面貌了。”
闻慈恍然大悟,就跟蹭热度一个意思呗?或者说镀金。
把单纯画电影海报的美工,和时代正能量贴一贴,显得工作都庄严了。
大家就这件事嘀咕几句,又有人对闻慈说:“这要是能选上,那肯定是闻慈的画儿。”
闻慈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大家好好画,都有可能的。”
其他七个人都笑了起来。
不怪闻慈这么讨人喜欢,实在是说话太好听,人也干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特别大方,不管是平时还是之前市里培训的时候,谁朝她请教,她都不会藏着掖着。
没有桌椅,大家就拿出画本,托在手上或者抵在树干上画。
说实话,这场面有点狼狈,颜料没地方放,调色盘都只能放在地上,闻慈随便站在一棵树前头——这树林阴森森的,她总觉得心慌,特地找了个后面有遮挡的位置。
苏林在她旁边,因为怕东西太沉不方便,他们俩东西是合伙儿带的。
调色盘一人一个,但颜料、洗笔杯这些都是合用的。
环境不便,闻慈没法完全静心。
她画上几笔,就忍不住看看周围,尤其是身后的树林,那里黑黝黝的,总感觉藏着头野兽,长獠牙的野猪、熊瞎子……说不准还有一口一个脑袋的大老虎!
闻慈越想越可怕,手臂被苏林轻轻碰了一下,“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闻慈摇头,“我单纯被吓的,”被自己的想象力吓的。
苏林哑口无言,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给闻慈,“吃点甜的。”
闻慈道谢,默默接过,把硬硬的糖块儿填进了嘴里。
甜甜的苹果味儿蔓延,闻慈觉得自己的情绪稳定点了,端着画本离苏林近了点,直到两人只剩下一臂距离——要是再近,右手要没法灵活地画画了。
苏林耳根通红,但他知道,闻慈会以为这是自己没戴帽子冻的。
他抿抿嘴巴,抓紧速度画起自己的画。
水彩写生和描摹水彩海报又不一样了,但到底都是水彩,大家画得有好有坏,不过起码都到了及格线,画到十二点钟,大家的进度都起码到了一半。
于素红突然说:“大巴车三点钟过来,我们最晚两点钟就要下山。”
她上午一直没开口,闻慈还以为她不害怕呢,没想到只是忍着,听到这话,她也默默赞同:“今天天阴,树林子里下午会更黑,到时候更吓人了。”
于素红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会附和自己的话。
大家纷纷赞同,表示自己吃完饭就加快速度。
山上没火没锅的,大家都是自带了午饭,又像闻慈这样带烧饼的,也有带了馒头炒菜的,但大冷天的吃凉饭,未免有些难以下咽,闻慈撕下一口烧饼,就得喝一口水。
早上装的热水,虽然她一直放到包里,但这会儿水还是已经凉了。
苏林看她吃得难以下咽,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悄悄递给她。
“恩?”闻慈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纸包一看,发现里面是个黄澄澄的鸡蛋糕,上面带了点浅褐色的焦色,带着鸡蛋和白面的香气,还甜甜的。
她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苏林他——
她摇摇头,把鸡蛋糕重新递给苏林,仿佛什么也没发现般,笑容灿烂道:“我就要吃饱了,你自己吃吧,”说着,把最后一点凉烧饼塞进嘴里,把腮帮子都撑了起来。
苏林有些失落地收起东西,默默吃自己带的玉米面窝头。
闻慈刚画了两笔,忽然听到林子里发出一声巨响。
“砰!”
巨大的穿透力传入耳朵,十几只鸟从树梢腾飞而起,不止闻慈,或蹲或站正在吃饭的所有美工都抬起了头,不知道谁,爆发出一声尖叫,“枪声!”
大家都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密林。
“怎么会有枪声?”
“是不是谁拿土枪打鸟儿?”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八个人不安地聚到一起,没一会儿,忽然见到不远处忽然伸出来一根黑洞洞的管子。
狙击枪!
“不许动!”
端着狙击枪的男人穿了一身迷彩,脸上同样抹着迷彩,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大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严厉的声音,“什么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家看着那杆被假树叶包裹的枪,吓得不敢开口,浑身上下都在哆嗦。
他们这是*闯进啥事儿里了!
“误、误会啊,”美工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同志开口。
迷彩服军人不为所动,手里的狙击枪仍旧稳稳指着他们,脚下慢慢靠近,美工们吓得连连后退,但又不敢跑,生怕对方以为他们是干坏事的,直接一枪把他们毙了。
闻慈吓得要命,虽然她见过枪,毕竟国外不禁枪,但这是第一次被枪指着!
她把手探进挎包,刚有动作,迷彩服的枪立刻就对准了她,“干什么!”
闻慈摊开右手,以示无害,有点发抖的左手迅速把包里几张纸扯了出来,对迷彩服远远地挥了挥,表示不是什么危险物品,然后使劲儿扔了过去。
她声音有点抖,但清晰大声,“我们是市电影院的美工,今天来这里业务学习,位置定是领导定的大江山,”所以别朝他们无辜的开枪啊啊啊!
苏林听到这里,也忙掏出自己的证件扔了过去,紧张地盯着对方,拉着闻慈往后退。
迷彩服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对面八个人,有男有女,身形动作明显是没经过特殊训练的,何况他们周围都是散乱的颜料和画纸,因为刚才的惊吓,被踩翻的彩色颜料乱糟糟地混在地上,十分显眼。
迷彩服端着枪,迅速蹲下身扫了眼脚下的证件,连入山的介绍信都有。
他的枪口终于往下移了两寸,不是对准他们的脸了。
闻慈见此,立即抓住机会道:“我们可以立即离开!绝对不打扰你们的抓捕。”
迷彩服观察着四周情况,快速走近八人,扫了一眼他们,声色严厉,“这座山现在有特务出没,非常危险,介于特殊情况,你们八个不许移动,原地等待!”
什么?闻慈瞪大了眼,特务!
她对这个词的概念,来自于历史书,但其他亲身经历过这个时代的美工们腰杆一颤,立即要站不住了,一个瘦弱的年轻美工撑着树干,声音和嘴唇一起哆嗦。
“特、特务?我、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第85章 人质倒霉小闻在线崩溃
特务,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一个词。
迷彩服神色凝重,手里危险的枪似乎也变了,变得有种让人放心的可靠,他道:“我们部队正在抓捕特务,放心,他们越不过河。但以防特务狗急跳墙,你们暂时只能待在这里。”
悄悄地在山顶上猫着,还不一定被特务发现。
但要是他们闹哄哄往山下逃,被特务发现的概率就很大了,尤其这八个人,男的多女的少,而且再英武的壮汉,也打不过训练有素、手上沾血的敌国特务。
他们只能原地等待,直到事件结束。
一听到特务会狗急跳墙,大家就更怕了。
这是大江山,距离邻国一江一山之遥的国界线,能往这里跑的特务,明显都是穷凶极恶,被发现了身份还不死心想要逃出去的,明晃晃得可怕。
大家都想下山,但这会儿也不敢了,怕路上撞见可怕的特务。
闻慈看着迷彩服手里的枪,有些打怵,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那同志,你要走吗?”
迷彩服本来就是听到动静,被队长派来侦查的。
他道:“你们等一下,”说着,端着枪往来时的方向跑了,没过一分钟,他又端着枪跑回来,对他们道:“我接下来的任务,是原地保护你们。”
不然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放在这儿,要是撞上特务不就完了?
美工们顿时松了口气,有了些安全感。
水彩画是画不下去了,命都快没有的时候,谁还静得下心画画,他们默默把自己的东西收进包里,闻慈的画倒是画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干,她举着画本子等它晾一晾。
苏林把丢出去的证件捡了回来,把闻慈的还给了她。
“谢谢,”闻慈小声说。
她不敢大声,不止她,其余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特务听见,发现他们。
他们收拾好东西,就抱着包手足无措,普通老百姓,哪里知道遇到特务该干什么,迷彩服低声指挥大家移动,没有走远,只是由显眼的山顶到了一处稍微低洼些的地势。
“大家最好蹲下,”迷彩服说。
八个大活人站在这儿,哪怕聚在一起也都明显的。
说着,他格外看了眼闻慈,“把她挡在中间,别露出来。”
原因不是因为闻慈是个姑娘,重要原因是,她知道今天也来野山上写生,很怕自己走丢,特意裹了身鹅黄色的外套,要是迷路了,能让大家一眼看到。
谁知道碰到这种事,这身亮色的衣服一下变成活靶子了。
闻慈低头看看自己,主动道:“我把衣服翻过来!”
她把干燥的画本塞进包里,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掉了个个儿,把黑色的里子露在外面,于素红看了,也默默把外套翻过来穿,她穿得没闻慈显眼,但衣服领子也是浅蓝色的。
等准备好了,大家就一起蹲在低洼处。
这个姿势没多久腿就麻了,但现在不是能矫情的时候。
闻慈顾不上地上脏不脏,两腿一伸,直接原地坐下了,她前头正好是一棵树,不太粗,但刚好能挡住她的脸,她就把头躲到树后,只歪着脑袋,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四周。
迷彩服挡在大家前面,他始终没有放松,端着狙击枪侦察四周。
闻慈这会儿有点慌,很想开口说说话,但又怕打扰了迷彩服,又憋了回去。
他们安安静静一直在低洼里躲着,中间响起过一次枪声,似乎来自西边很远的地方,他们瑟瑟发着抖,心里更加害怕了,但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
从迷彩服越来越严峻的神情来看,这似乎不是好的预兆。
闻慈揉着自己发麻的腿,好像有很多根小针在往里扎。
她蹲着的姿势又变成了摊开腿坐,她看看手表,已经两点钟了,他们是十二点多的时候碰到迷彩服的,这说明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小时。
闻慈觉得自己很辛苦,但看看前面的迷彩服,又觉得还是这帮军人更辛苦。
现在出任务,肯定比几十年后更危险。
依照现在的科技水平,不管是枪械武器,还是通讯设备,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后世发达,比方现在,迷彩服一个人守着他们,不知道同伴们的消息,连个对讲机也没有。
闻慈想着,要是自己是学物理的就好了,穿越过来能搞搞科研。
但想象只能是想象,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插画师。
身旁的人忽然动了,闻慈看过去,发现是于素红站了起来。
她捂着自己的小腹,眉头紧皱,低着腰走到迷彩服旁边,说了几句什么,迷彩服涂着绿黑双色斜杠的脸皱了皱,有些为难,回头扫了一眼,最终落在了闻慈身上。
闻慈猜到了,“想上厕所?”
于素红咬着唇,“我一个人去就好。”
迷彩服严肃拒绝,“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你一个人出去,更危险,”说着,还没对闻慈说话,她已经拍拍屁股站起来了,嘟囔道:“我陪你去。”
八个美工里,只有闻慈和于素红是女的,也只能她陪着对方。
她快步走到于素红身边,迷彩服低声提醒:“不能走远,尽快回来!如果有事就叫我。”
闻慈点头,把自己的挎包拉到肚子前面,对于素红道:“走吧。”
于素红抿紧唇,走出去几米,低声说了句“谢谢。”
闻慈干脆地应了,两人没走多远,还能依稀看到不远处迷彩服的人影,只是有树木遮着,有点影影绰绰,于素红准备解衣服,闻慈转过身去给她挡着,观察着周围。
眼前忽然一暗!
闻慈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一痛,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她“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呼痛,脖颈一凉,那是什么冷兵器贴在自己脖子上的触感,紧接着,她被人抓住,铁钳似的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她的腰。
“呃——”这是闻慈喉骨被挤压,发出的声响。
她惊恐地睁大眼,身后,于素红替她尖叫了出来。
“特务!”
在这个特务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迷彩服已经发现动静,枪对准了过来。
但已经晚了。
这个特务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过来的,也不知道躲了多久,好不容易有两个肥羊撞过来,他自然不会放弃到手的人质,小刀抵在闻慈脖子上,朝着迷彩服猖狂地大笑。
“射啊?怎么不射了?你们之前不是追得很猛吗!”
迷彩服神色紧绷,端着枪走近,“放开她!”
特务当然不会放开闻慈,这可是上好的人质,年轻人,女人,他微微弯腰,确保自己的大半身体被闻慈挡住,这才叫道:“放下枪!不然我就捅死她!”
说罢,手里的刀逼近一点,贴紧了闻慈的脖子。
闻慈真想哭了。
她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歪了歪自己的脖子,试图让毛衣领子挡住刀,特务察觉她的动静,抓她的力道更重了,空余的那只手臂好像要把她的肋骨压得凹陷下去。
她不敢动了,伸进包里的手停滞在那里。
迷彩服高声喝道:“放开她!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
特务不听,盯着他的枪,狰狞的面孔渐渐扭曲,“放下枪!不然我就杀了她!”
他显然知道这帮士兵最怕什么,小刀的细刃一紧,就把闻慈细嫩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线,鲜红的血液渗出来,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苏林脸色大变,“闻慈!”
他立即要冲出去,被人死死拉住,他们也怕闻慈出事,但知道这会儿冲上去就是送人头。
发现特务后,下意识跑到迷彩服身后的于素红神色难辨,她看到被抓住的闻慈,嘴唇咬得发白——要不是闻慈一起去,这会儿被抓住当人质的肯定就是她了。
可要不是陪她,闻慈也不会被抓住……
迷彩服脸色难看,高声喝道:“你这是在给自己加罪!”
“总归都是死,死一遍和死两遍有什么区别!”特务声音阴郁,狠厉得像只得了狂犬病的恶狗,“我再说一遍!放下枪!把枪扔过来!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迷彩服当然知道不能把枪给他,不然,特务绝不会放过他们。
场面陷入僵持。
五分钟的时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边是端着狙击枪蓄势待发的迷彩服,身后七个美工紧张惊恐,不知道局面会怎样发展,那边是十几米外的特务,走投无路,是一个随时都会引爆的危险炸弹。
而天平的中间,是脖子流着血脸色煞白的闻慈。
特务也怕闻慈死了,自己彻底丧失主动权,刚才那一刀割得不重。
闻慈脸色这么白,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吓的——她怕特务一个受刺激,刀就下来了。
她深呼吸,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直伸在包里的手悄悄移动。
找到刀柄,很好,她手心握住刀鞘,腾出大拇指和食指蹭到刀鞘边缘,用力向上顶,刀身就从塑料刀鞘里滑脱出来,她松了口气,心里多了两分信心。
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握着刀柄,缓缓往包外面伸——
“砰!”
一声尖锐枪响,仿佛响彻在大家耳边,然后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越来越暗的树林子里,这一声惊得鸟兽四散,好像走夜路的时候被人叫名字那么瘆人。
特务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迷彩服却神色一喜,队长他们,打中了!而且这一声离得很近!
事实证明,迷彩服的猜测是对的。
没过三分钟,大家就听到了的细细密密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但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其中混着几声哀嚎和求饶,听得人脊梁发寒。
特务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等其他人到了,他肯定要被抓回去!
依照他犯的罪行,死都是最简单的!
知道迷彩服说不通,特务一咬牙,押着闻慈往后退,“快走!”
闻慈哪里走得快,她腿软脚软,而且还是向后倒退的,她被迷彩服拖着往后踉跄了几步,感觉到脖子被刀刃磕碰出了几个小口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走不动,我真走不动——你逃亡非得拉着我干嘛?!”
特务没想到人质还敢说话,但他当然不会回答,一味拖着闻慈往后退。
要是没人质,他保证,下一秒,子弹就会打在他身上,但有了无辜的人质,这帮士兵就会投鼠忌器,给他争取一些求生的机会。
只要到大江边,特务咬着牙对自己说:只要翻过大江,很快就能逃出去了!
他跌跌撞撞往后退,过程中,还得盯着迷彩服和快要赶到的士兵们。
闻慈生怕他一个手抖,刀刃把自己命搞没了,她几乎要忍不住掏出刀抵抗,但又实在没信心——她没学过武术,最多会几招防狼术,虽然有刀,但特务手里也有刀啊!
而且她还是背对着对方!
正当闻慈大脑里天人交战的时候,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
“吉田,你真以为你能活着逃回国吗?”
吉田脚步猛地一顿,盯紧了从迷彩服后方出现的一队人。
闻慈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因为特务的手在轻轻发抖,她吃力地抬起头看过去,发现对面出现了一队士兵,和迷彩服一样的装束打扮,手里都端着枪。
他们中间还有两个被拷着手的中年男人,一个肩膀通红,一个膝盖带血,应该是特务。
闻慈的眼泪真要掉下来了,援军!
吉田死死盯着为首的迷彩,看也没看那两个被打伤抓住的同伴,猛地后退。
“别过来!”他抓住手里的人质,手里的刀明晃晃的,嘴巴咧开,神经质疯狂地笑着,“你们不是最在乎普通人的性命吗?看看吧,我手里这个小姑娘,她还这么年轻——要是你们再进一步,我就杀了她!”
为首的迷彩停住脚步,手里的狙击枪稳如泰山,连轻微的颤抖都没有一下。
“你潜伏在国内这么多年,落得这个结局,吉田,我很为你可惜。”
吉田的脸色变得愈发狰狞,声嘶力竭地吼着,“你在胡说什么?你闭嘴!”
为首的迷彩半张面孔被狙击枪遮挡住,手里的枪口黑洞洞的,稳得没有半点颤抖,他的声音也极其平静,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或者吃了什么这样无趣的话题。
“吉田满目,你效忠他们几十年,这次事情败露,却要被当成一颗弃子。”
“你以为跨过那片江,会有人为你欢呼吗?不。”
“那片岛屿等待你的,只会是切腹的刀。”
他一字一顿地说:“吉田,你是一个失败者——彻头彻尾。”
第86章 包扎也许,你喜欢蝴蝶结绷带吗?……
不要说吉田,闻慈听着这些话,觉得谁都会被打击得崩溃。
吉田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闻慈的脖子努力往后靠,让自己和刀刃离得远一点,但吉田显然已经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刀刃不受控制地磕碰在她的皮肤上,留下麻木的刺痛。
他尖利地怒吼着:“你胡说!胡说!混蛋!你闭嘴!”
他的嘴里冒出几句外语,闻慈恰好知道,是骂人极脏的话。
但为首的迷彩不为所动,他平静地、冷酷地,一句句捅进吉田心里去。
“你早就被自己的家族遗忘了——吉田满目,吉田家早就忘记还有你这个人,你以为自己死在这里,会有人来祭奠吗?不,你几十年前已经被遗弃在这里了。”
“三个特务,你是最懦弱的那个,你甚至连正面对抗都不敢。”
“吉田,你的存在没有半点价值。”
这一声声的吉田,明显刺激到了这个最后的特务,迷彩的话让他彻底失去理智,手里的刀胡乱挥舞,嘶吼道:“我不是废物!混蛋,我不是!我是吉田家最英勇的武士——”
吉田被完全激怒,闻慈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他的手臂,向前跑。
“砰!”
比她的动作更快的是一颗子弹。
黄铜色的子弹擦着闻慈的侧脸过去,模糊的硝烟气味,她下意识地僵住,但收不住步伐,往外迈步的一瞬间,她听到“噗”的一声闷响。
子弹在血肉里炸开的声音!
温热的液体溅到闻慈的脸颊上,她下意识摸了摸,满手的鲜红。
凄厉的惨叫迟一瞬响起,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到为首的迷彩放下了手里的狙击枪,那把枪在他高大的身形映衬下,像是小一号的玩具,枪口似乎还游荡着白色的硝烟。
他平静地注视着蹲下身痛哭哀嚎的吉田,目光转向闻慈。
几个迷彩奔过来,立刻将右肩中枪的吉田铐住。
苏林第一个奔过来,看着闻慈浸湿了衣领的血,眼眶红了,“闻慈!”
闻慈回过神,把目光从为首的迷彩脸上收回来,但心脏还是跳动得飞快。
刚才太过紧张,伤口都没发觉多痛,眼下劫后余生,她才发现脖子痛得要命,眼泪顿时珠子似的掉了下来,她两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罪!差点命都没了!
她想说话,“同”了一声,就痛得闭上了嘴,眼泪掉得更凶了。
“是不是很疼啊?”苏林伸着两只手,又不敢碰,手足无措得也快哭了。
于素红忽然上前,把他扯开,对为首的迷彩说:“同志,她需要包扎。”
为首的迷彩拎着枪朝闻慈走过来。
这人刚开了枪,罪犯遗留的血还留在闻慈脸上,按理说闻慈该有点害怕,但她泪汪汪的,莫名觉得他很让人安心,动了动脑袋,把自己的衣领往下拉,给他看自己的伤势。
脖子上几道浅浅的血痕,对于军人来说,其实不算重。
但为首的迷彩看了眼红着眼睛、泪珠子一串串掉的闻慈,什么也没说,手往后一伸,立即有士兵把应急的药箱拿过来,他们出紧急任务,自然会随身准备应急药品。
闻慈腿软得要命,看到迷彩有药,顿时一屁股坐地上了。
迷彩打开药箱的功夫,就看到花着脸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可怜地吸着气哭——她想哭,但是太痛了,不敢大声哭,抽抽噎噎,看着怪委屈的。
“你刚才做得很好,”他低声说。
和刚才声声击垮人心理防线的残酷不同,他的声音这会儿低沉温和,像是毛茸茸的围巾,带着点明显的沙哑,闻慈抬起兔子似的眼看了眼,继续梗着脖子抹眼泪。
她没说话,因为脖子上的伤痛得要命,一说话就更痛了。
迷彩拿着药蹲下来,“消毒会有点疼,忍一下。”
药水刚倒下来,闻慈就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惨叫,这声音,比几个中枪的特务还厉害,一帮穿着迷彩的士兵看过来,因为任务完成,心情放松,还呲着牙多看了两眼。
呲牙不是笑,是感觉被消毒的是自己一样,感同身受的痛。
“马上就好了,”迷彩动作顿了顿,没有停下。
但别管他的声音多好听多能安抚人心,闻慈都忍不了了,这罪就不是活人能受的!
她一边哭一边往后躲,迷彩显然早有准备,在她身体后倾的那一秒,手掌牢牢扣住她的后脖颈连带肩膀,闻慈怎么躲也躲不开,只能忍着伤口消毒的痛,哭得更惨烈了。
呜呜呜她怀疑这是酒精!
好不容易消毒完,迷彩又给她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迅速,显然是经常做。
等包扎完,他看看闻慈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拉着纱布,“刺啦”一声撕开,在她脖子上打了个雪白的蝴蝶结,然后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白手帕,声音里似乎带出点笑意。
“擦擦?”
闻慈哭得喘不上气,她已经不想哭了,因为伤口越哭越疼,可是她忍不住!
疼死她了!
“再哭伤口要裂开了,”迷彩继续说。
闻慈恍若不闻,一把扯过手帕糊在自己的脸上,过了好半天,眼泪才慢慢止住,从凄惨的大哭变成了抽抽噎噎,她肩膀一颤一颤的,想从地上起来,但腿软得起不来。
迷彩刚要伸手,苏林已经连忙伸出了手,把闻慈搀起来。
闻慈抓着他的袖子起来,觉得浑身的力气慢慢恢复了。
她立即去看那个把她害成这样的吉田,他被绑住两手,肩上的伤只被粗糙地绑住止血,他弓着腰撞树,撕心裂肺地大吼着,也不知道正在惨叫还是嚎啕。
看他这样,闻慈就想起擦着自己脸过去的子弹。
还好这个迷彩枪法好,闻慈伸手,颤巍巍摸了下纱布,还没碰到伤口就放下了。
不然她小命岂不是危险?
她恶狠狠瞪了眼吉田,觉得这人面目可憎,但脚步害怕地往后退了退,离他远点。
刚才迷彩给她包扎的时候,除了苏林,大家没一个敢上前的。
这会儿迷彩收了药箱,转身跟几个队员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大家听不清楚,趁机跑到了闻慈身边,看她的眼神可怜极了,毕竟流了那么多血,想想就觉得很疼。
要是不疼,闻慈能哭成那样?
闻慈没觉得丢人,她敢保证,谁要是受这个罪,那只要是个人就会哭的!
好在虽然遭了大罪,但事情终归解决了。
三个特务都被抓捕到,八个倒霉美工凑在一起,很想问问他们是不是能离开了,但又不敢出声,正踌躇着,迷彩就转头看过来,面孔被油彩遮掩,在昏暗的的树林里看不太清。
只有那双眼睛,黝黑明亮,深邃得像两丸黑水银。
“你们现在不能离开,”他说。
八个人更紧张了,闻慈莫名没那么怕他,抽噎着问:“为、为什么?”
迷彩即使是刚才给她包扎着,狙击枪也背在身上,此时枪口指了指那三个特务,声音平和,但不容反驳,“鉴于危险时期,特殊情况,各位同志必须接受审查。”
审查?
闻慈想捂着自己脖子,但不敢上手,最后抓住了自己衣领,“那我、我能去医院查吗?”
虽然这个迷彩给她包扎了,但谁知道他包扎的技术怎么样啊!还有他的消毒手法,那么痛!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赶到医院,让外科医生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口。
呜呜呜要是落了疤,现在可没法祛除啊。
“可以,”迷彩颔首。
他扫了眼闻慈的脸,眼睛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朝两个队员点了点头,立刻便有两人上前带着美工们下山。
剩下的人大概是还要押送三个特务,动作极快,没一会儿,十几个人就只剩下暗绿色的影子,在树林的掩映下,很快就彻底看不见了。
闻慈有些不舍地收回视线,看向了一边的迷彩服。
这个迷彩服,恰好是守了他们两小时的那一个。
因为任务完成,他现在的身体姿势放松很多,但还是板正严肃,在八人中殿后,而他的另一个同伴则走在最前面,恰好把孱弱的美工们护在了中间。
闻慈放开苏林,慢腾腾挪到迷彩服的边上。
迷彩服看她一眼,“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闻慈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气声,特别小,“你们是白岭市军区的吗?”
迷彩服点头,神色依旧严肃,没有多余回答。
闻慈踌躇半天,还是忍不住,声音更小了,“那个,你们队长——是队长吗?就是刚才给我包扎的那位同志,他叫什么名字啊?能告诉我吗?”
迷彩服定定看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分明是恍然大悟。
闻慈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应该没瞒住。
她见迷彩服不说话,一边忐忑,一边连忙道:“是机密的话,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迷彩服却摇头,在闻慈充满期待的视野中,吐出了一句话,“不是机密,但是你想知道,得自己去问他,”说着,这位军哥同志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嘴里两颗小虎牙。
闻慈这才发现,眼前这位迷彩服其实挺年轻的,也就二十多岁。
她有点沮丧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完蛋,她刚才哭得太厉害,眼睛模糊,其实没怎么看清对方的脸。
哪怕还有机会再见,她可能也认不出来了。
闻慈蔫哒哒往前走,好不容易见到山下的大巴车时,她摇摇欲坠,觉得自己要昏倒了。
迷彩的包扎技术是不是真不行啊?
天旋地转,她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是不是失血过多要噶了?
第87章 营养液加更你业务学习为什么要随身带……
再醒来时,闻慈看见了灰白色的天花板。
这个场景神似她刚穿越的时候,她从医院里醒来,也大概是这么一幅场景,天花板,老式灯泡,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还有走廊里快而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她睁开眼怔怔看了两秒钟,听到身边一道熟悉声音,“她醒了。”
闻慈抬起肿红的眼皮看过去,眼睛顿时一亮,宋不骄!
她面前的正是穿着白大褂的宋不骄。
不过不止有她,她的身边,还有两个穿着军装十分严肃的军人,一男一女,闻慈没有跟宋不骄打招呼,而是继续恹恹地躺着。
宋不骄递来一个水杯,说:“你已经昏迷两小时了。”
闻慈接过水杯,宋不骄扶她起来一点,让她喝了口,她才问:“我是不是失血过多?”一张嘴,声音哑得像鸭子。
闻慈惊吓得睁大眼睛,她难道是伤到声带了?
宋不骄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面露无奈,开口道:“失血的确是有一些,但不是你昏倒的原因,你晕倒,是因为劳累过度,加上惊吓——身体也不用担心,我给你重新包扎过了,伤口不深,好好养着,应该不会留疤。”
闻慈松口气,宋不骄手一松,她就软趴趴没骨头似的躺回了床上。
两位军装同志对视一眼,其中那位女同志看向闻慈。
“闻慈同志,请回答我,为什么你业务学习要随身带刀?”她手里拎了个密封袋,里头装了一把眼熟的水果刀,刀鞘和刀身分开,一看刀刃就知道很锋利。
闻慈不算意外,人家审查,查一查包也是正常的。
她并不慌乱,蔫巴巴道:“防身用的——我上个月回家时被人尾随,当时那人跑了,我去公安局报了案,市总公安局和建设街道公安局都有记录,你们可以去查。”
这个答案虽然出人意料,但说得通。
女同志严肃地点点头,在手里的本子上记录了几笔,又问了些她今天上山干什么、中间发生了什么的情况,闻慈估计每个美工都是这么问的,如实回答了一遍。
五分钟的审查结束,女同志合上本子,道:“我们会尽快核实你说的情况,在事情确定前,你暂时不能离开这间病房。”
闻慈没力气但老实地点点头。
两位军装同志走了,宋不骄才开口:“感觉怎么样了?”
“虽然痛,但人还活着……”闻慈说着,平躺在病床上,伸展开今天受了罪的胳膊腿儿,发出一声叹息,眼睛瞄向宋不骄,“宋姐,这里是你们医院吗?”
“对,”宋不骄点头,“你两小时前被送来了这里。”
“就我一个人吗?”闻慈问。
“就你一个人。”
闻慈估计,只有受了伤的自己被送去了医院,她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虽然没食欲,但不停叫唤的肚子提醒她的饥肠辘辘,闻慈摸摸肚子,宋不骄眼角出现一点笑意,道:“医院食堂这会儿已经没晚饭了,我提前给你打了粥。”
闻慈刚以为自己要饿一晚上,听到这儿,又高兴起来。
“你真好!你就是我亲姐!”
宋不骄失笑,让闻慈等一会儿,回办公室拿了一个带盖儿的搪瓷缸回来。
闻慈拿胳膊撑着病床,坐了起来。
脖子上的伤口还是很痛,痛得她都快木了,勒着纱布也很不舒服,但闻慈不敢碰,怕它长不好会裂开留疤,她坐得端端正正,挺直了背,不敢低一点头挤压到伤口。
她想端过搪瓷缸,但宋不骄先递过来一个湿手帕。
“擦擦脸。”
她给闻慈处理伤口时清理了脖子,但脸没动,后来两位军装同志过来调查,怕他们误会自己和闻慈有密切联系,横生什么枝节,也没有帮她清理。
闻慈摸摸脸颊,干巴巴的,好像什么干涸在了脸上。
她想起什么,脸色大变,立即拿湿手帕用力擦拭整张脸,自己的眼泪鼻涕就算了,她能忍,但是——迷彩队长开枪时,溅到她一脸吉田的血啊啊啊啊啊啊啊!
擦着擦着,她动作一顿,“我是不是,就这么脏兮兮的被送来的?”
宋不骄点头。
闻慈抱着最后的希望,“非常脏非常脏吗?”
宋不骄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闻慈送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满脸抹花了的血,脖子和衣领上也血呼呼地一片,整片后背都是喷溅样的血点子,至于裤子上,沾满了灰尘、落叶,总之一塌糊涂。
要不是宋不骄熟悉闻慈,都认不出来这是她。
昨天还好好在自家画画的人,才过了一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好在虽然看着惨烈,但闻慈的伤口其实只有脖子,几道血口子看着厉害,但其实不深。
看到闻慈面如死灰的样子,宋不骄不太理解,“怎么了?”
“没事,我就像想着我这副尊容,在外头晃了一路,”闻慈眼神幽幽,湿手帕盖在鬓角上,狠狠蹭着那块染了血结成缕儿的发丝,心里开始下雨。
迷彩队长面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吧?
哦,应该比现在还惨,因为那时候她正在哭,不是梨花带雨的哭,是张大嘴巴的嚎啕。
闻慈的心情受到打击,整个人更加郁郁了。
但她还怀揣着最后的希望,问宋不骄,“送我来的,有没有一个穿迷彩的,很高,起码一米八五往上,身板特别健壮,往那一站儿——恩,特别让人安心特别吸引人。”
宋不骄看了她一眼:“没有。”
闻慈又叹了一口气,想摸摸自己身上的兜儿,却发现外套被脱下来了,她身上只穿了件陌生的浅绿色长袖上衣,她摸了摸,不像是病号服。
宋不骄解释道:“我给你换了我的衣服,你的上衣全是血,放在这儿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卷好的一叠衣裳,闻慈扭动身子看过去,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条白手帕,洁白的棉质,上面没有任何记号,虽然她没有用,但还是沾上了她手心的血。
几点红点缀在上头,闻慈拿擦干净的手摸了摸。
“宋姐,这种血点子能洗掉吗?”
“能,只是费点力气,”宋不骄说完,让她赶紧喝粥,这会儿是温的,再拖就要变凉了。
闻慈喝了一大缸子白米粥,小口小口的,因为用力吞咽也会觉得痛,等填饱肚子,宋不骄让她躺下休息,她瘫平在床上,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那颗从眼前穿过的子弹。
闻慈不是没见过子弹和枪,她自己甚至还有持枪证,目的也是为了防身。
但她从来没对人开过枪,离危险最近的一次,是大学毕业搬出家后,隔壁楼里发生了抢劫谋杀案,知道消息的当天,她连夜搬走,去了一个更安全靠谱的公寓。
今天这一桩特务捉拿案,实在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她小心翼翼触了触脖子上的纱布,又觉得安心下来。
虽然很倒霉,虽然受了伤,但是,起码人还好好的……命最重要!
闻慈安慰好自己,躺了不到两小时,就有人来找她,说事情已经调查完,她可以离开了。
闻慈没动,这会儿都晚上了,她走也回不到家,还不如在医院休息一晚上了。
第二天一早,她借用了医院的电话,打给一影院。
电话被接通,传来魏经理的声音,“这里是白岭市第一电影院,请问是?”
闻慈道:“经理,我是闻慈。”
魏经理严肃的声音立即有了些变化,显然已经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急急追问道:“你现在在哪儿?人怎么样了?我听说你们在大江山遇上了军队任务?”
昨晚那两个军装特地说了,特务的事涉及机密,不能告诉别人,给他们的理由是闯入了在此训练的军区任务现场,而闻慈误踩陷阱受了伤。
闻慈解释道:“是,我现在在军区医院呢,人还行,还活着。”
魏经理沉默了下,“没事就好。”
闻慈打这通电话不是单纯报平安的,解释完这件事,又申请道:“经理,我脖子这会儿受了伤,痛得要命,讲话都费劲,我能不能申请一周的假?扣工资也行。”
说着,闻慈讲话牵动了伤口,又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魏经理答应了,“这周电影院没什么事,你好好休息,下周一再来上班。”
闻慈大喜,“好的经理!谢谢经理!”
挂断电话,她又摸了摸纱布,看向一边带她来打电话的宋不骄,心情转好,“我现在就回家休息了,唔,周末的时候我去找你?”她还记挂着没完成的油画。
宋不骄点头,“好好休息。”
送闻慈往外走的时候,宋不骄问道:“你之前说,上个月的时候有人尾随你?”
这是闻慈昨天跟那俩军人说的,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随身带刀。
宋不骄看她点头,眉头微皱,“到现在人还没抓到?”
闻慈继续点头,“感觉八成抓不到了,”都过了一个多月,还没抓到,估计公安局都要放弃了,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件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白钰搞得。
不然没那么巧,他出现在附近,大晚上“英雄救美。”
闻慈很想问问宋不骄,她最近见没见白钰,但又忍住了。
她怕本来宋不骄都忘记了这人,但被她一提醒,反倒想起来了。
约好周末见面,闻慈坐公交回到家,立即就躺下了。
虽然宋不骄说她没有失血过多,但到底是受了伤,闻慈觉得自己比平时虚弱,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拿着白手帕去水盆里洗,至于那身外套,她随便泡进了水盆里。
在七十年代呆久了,她觉得自己要是不要这身衣服很浪费,但要是留着,她也不想穿了。
沾了那个吉田的血,她觉得很晦气。
白手帕在水盆里泡了一会儿,闻慈慢吞吞地打上肥皂,搓干净后晾上。
小小一块白手帕挂在衣服架上,轻轻打转,她仰着头看了看,嗅一嗅,有股肥皂清香。
闻慈的体力只能支撑自己干这点活儿,换了全身衣裳,就倒在了床上。
她睡了一觉,中午的时候被敲门声唤醒,打着哈欠去开门,一抬眼,看到苏林。
苏林看到她,高兴又担忧,“我听经理说你请假了,就过来看看,你好点了吗?”
“还行,”闻慈说,她请苏林进来,但他摇摇头没有进,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闻慈,说:“你受伤了,要多休息,这是我找人换的猪肝和红糖,你拿着吃。”
他特意问了奶奶,知道猪肝和红糖可以补血,特意找人换的。
奶奶知道闻慈很照顾她,没有阻止,还很赞同他过来送东西。
第88章 文部长天才就是不讲逻辑也没道理的……
猪肝啊,闻慈不太能吃惯,但这东西好像的确能补血。
她接过两个纸包,“你等等,我给你拿钱。”
“我不要,”苏林涨红了脸,低语道:“我又不是来卖东西的——”
“不行,必须要,”闻慈主张礼尚往来,尤其是她最近发现,苏林对她的关怀好像确实超出了普通同事,她快步走回屋里,结果刚转身,就发现房门被关上了。
她一愣,推开门一看,发现苏林慌慌张张跑了。
“唉……”闻慈叹口气。
她把猪肝放进厨房泡着,红糖倒进自己的红糖罐子,她吃了苦头,觉得自己实在需要一些美食的安慰,但是不想动手画画,最后思来想去,拿出一条腌好的咸肉。
咸肉是按孙大娘教的方法腌的,总吃不好,但偶尔吃风味特别。
闻慈下了鸡蛋挂面,又炒了半盘白菜咸肉做午饭,因为怕吃酱油之类的会让伤口留疤,她没放任何神色的东西,包括咸肉,特地洗了两遍,也没有很咸。
请了一周假,闻慈什么也没干,连画画也没有。
也许是营养补充得好,她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周四的时候,还特意去医院检查换药,等到周日的时候,痛感虽然还在,但已经变得能忍受了。
至于那身晦气的衣服,闻慈洗干净后拆开,缝了一个简单的椅垫,决定坐在屁股底下。
周日一大早,她就收拾东西出了门。
这时候,她无比庆幸画架留在了宋家,不然她这脖子也不敢背着它走动,她把颜料之类塞进挎包里,没有揽着脖子背着,而是卷起包带,拎在了手里。
她出门前,把阳台上晾着的白手帕摘了下来,叠了叠装进上衣口袋里。
说不准在军区大院可以碰见他呢。
闻慈比往常走得更慢一点,将近十点钟,才到了军区大院宋家门口。
还没敲门,小圆就跳了出来,“小闻姐姐来了!”
闻慈跟着欢呼的小闻进了屋,却发现屋里不止宋不骄,还有两个中年男性、一位女性,她愣了愣,猜测其中两位是宋父宋母,不知道是谁,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叔叔阿姨们好。”
小姑娘的确没成年的样子,笑起来两个梨涡一露,还有点活泼的孩子气。
宋团长赵部长都露出一个笑容,宋不骄为闻慈介绍,“这是我爸爸妈妈,”然后又示意文部长,道:“这位是文叔,他看到你的画很喜欢,今天特意过来的。”
文部长也无奈。
他本来是想在宣传部里挑能画画的同志,搞点和以往照片不一样的东西,但谁能想到,偌大一个宣传部,愣是挑不出来一个能行的!小周稍微强点,能画几笔水彩,但水平也就堪堪位于平均线。
至于他自己,多年不拿画笔,点评点评别人还行,自己却是画不出来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来宋家看看,看这位小闻同志是个什么样的。
这一打照面,他心里暗暗点头,眼神清澈,看着就是个灵秀的姑娘。
事实上宋家父母也是这么认为的,有闻慈救小志的事先入为主,加上这些孩子都很喜欢她,她们哪怕先前没见过闻慈,也觉得很喜欢,眼下一看,的确是个出挑的。
赵部长笑道:“这乍一看,像文工团里出来的孩子。”
文部长不赞同,“我觉得更像我们搞宣传的孩子。”
闻慈抿嘴笑,在长辈面前,她还是可以看起来很乖巧的。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是撞见了宋家招待客人的时候,但很快,就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文叔总跟着她干啥?
宋不骄知道闻慈受伤了,见她脖子上戴了围巾把纱布挡住,就知道她不想被大家看见,也没开口,主动搬了墙边的画架往上走。
闻慈跟在她后头,刚要说话,就发现文部长也走了过来。
见她回头,文部长和蔼地问:“小闻在电影院工作?”
闻慈乖巧点头,“是的。”
文部长颔首,他长着一张瘦削清秀的面孔,戴着眼镜,其实是很有文人气质的,只是大概因为毕竟是个军人,风吹日晒,肤色微黑,为他增添了一些爽朗利落。
他开口也很直白。
“小闻对搞宣传感不感兴趣啊?”
闻慈猜他应该是部队搞宣传的,因为她刚才一进来,文叔就说“像我们搞宣传的孩子。”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抿嘴笑了笑,“我不太懂这个。”
“不懂可以学嘛,”文部长看着闻慈,越看越觉得顺眼,语气更和蔼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当兵?你这身子骨一看就营养充分,当兵肯定也能当好。”
这个闻慈不能敷衍了。
她正色道:“我还是比较喜欢画画。”
闻慈很有自知之明,除非必要,她一般情况下非常懒散,吃不了苦受不了痛,在纪律严明的部队里,想也知道不是她这种人能生存的地方,而且她还非常怕疼!
这回受伤能把她哭成那个熊样儿,她就算当兵也当不上好兵。
文部长不知道闻慈的想法,看她拒绝,心里觉得十分可惜。
楼梯上窄窄的,宋团长和赵部长虽然好奇,但也不方便一起跟过来,文部长走到一二楼之间的小平台上,见到已经放在那儿的椅子,开口道:“你是在上头画的吧?”
这幅油画是俯视的视角,正因如此,向下投射日光的窗影显得格外有故事感。
“是呀,在二楼。”
宋不骄放下画架,问闻慈,“要不要调整一下?”
她记得上周末开始画前,闻慈调整位置调整了好半天。
闻慈走到画架前面,微微屈膝,模拟出坐着的视角,往下看了看,对宋不骄笑道:“不用了,你记性很好,和上周摆放得角度都差不多。”
宋不骄微微一笑,“我去给你拿椅子。”
文部长看着宋不骄忙来忙去,对闻慈和她关系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含笑问道:“喜欢油画?会画别的吗?”
大多数美术生,各种画都会一些,闻慈也不例外,不过她只道:“在单位上班的时候主要画水彩海报,偶尔画点素描手稿,画得还行。”
文部长摇摇头,“还行?你太谦虚了。”
油画非常考验素描功底,闻慈能画出这个水准来,素描就不可能只是个“还行”,起码在近些年里,文部长没见过像她这么年轻还画得这么好的,不过也可能是他太久不接触搞艺术的年轻人了,这年头,也没人搞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
文部长对自己的画似乎很感兴趣,他讲话没有架子,闻慈也不反感。
宋不骄搬了椅子给她,自己回到小平台的椅子上,仍是那么漆着淡青色油漆的老旧椅子,她刚打开手里的医学书,忽然扭头看了看椅背,“要不要蹭点漆皮下来?”
上回闻慈特意撸了两把漆皮在地上,好像很重视的样子。
“不用了,”闻慈失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都记着。”
宋不骄便开始看书。
今天多了一位观众,不过她是文部长看着长大的,也没有不好意思,心思沉进医书里,没多久就忘了上头的两个人,也没注意到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
“你抓人体抓得很准。喜欢观察人吗?”
“就是一点小习惯,看到谁了,先扫一眼这人的特点。”
“那也很厉害,看看这骨相,画得多厉害啊。”
“您懂画画?”
闻慈早发现了,这位像知识分子又像军人的文叔,言之有物,用的词不像是门外汉。
文部长笑笑,谦虚道:“要是年轻时候还能说懂一些,但现在嘛,只能纸上谈兵两句。”
“那您眼力也很好,”闻慈夸了一句,拿出包里的调色盘,挨个调颜料。
文部长没问颜料是从哪儿来的,油画颜料不好买,但大城市其实也有。
比起眼前这幅画,他还是对眼前的小闻同志更感兴趣,看着她手法熟练地挤颜料、调色,连拿着小笔的姿势都省力又轻盈,看得出非常专业,不是半吊子。
“你的画是在哪儿学的?”他笑问。
闻慈心道,终于来了。
她慢腾腾调着色,看着调色盘,含糊道:“我自己一直比较喜欢画画,私下里偷偷练过,还在废品站找到几本讲美术的书,去了电影院后,经常和大家一起学习,还培训过。”
她的回答非常全面,要说漏洞的话,其实也有。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话,自学是很难成体系的学好的,更别提学到闻慈这个水平。
但还是那两个字——天赋。
有天赋的人,只要他接触到擅长的领域,就像海绵触到一点水的边缘,就会疯狂地吸收,直至融会贯通,天才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讲逻辑也没有理由的。
文部长点点头,果然接受了这个回答,不再开口。
他今天就是为了闻慈而来的,自然有十成十的耐心,后退一步,背手站到闻慈身后,安静地看着她握着一支细长的小笔,在调色盘上戳一戳,终于调到满意似的,抹到画布上。
水彩是由浅及深,颜料的覆盖力差,要是先上深色,浅色上去就看不见了。
而油画恰恰相反,它是由深及浅,先上的是深色的色块,闻慈这幅油画上周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在文部长看来,其实已经可以看作一部完成品,他等着看闻慈要添加什么细节。
第一笔灰白色,闻慈落在了宋不骄手里的书上。
今天的光线和上次不一样,乌云重,有些暗,光影的对比度更难看出了。
但闻慈这周因为受伤,什么也没做,闲着的脑子里经常想着这幅画、构思怎样能画得更好,眼下一接触到它,思如泉涌,简直不用犹豫,颜料就一层层地敷到画布上。
因为光影,这本书的上半部映在光中,明亮闪耀,而下半部分却在阴影之中。
被手指撑开的书面和宋不骄的大腿间产生不规则的缝隙,这片位置看不到光,是暗的,但暗也不是一模一样的暗,它有层次,哪怕从灰到黑的过渡中,都能分出几十种不同。
闻慈现在要做的,就是填充这些微小的细节。
细化工作很琐碎,但闻慈有耐心。
她上周末用了刮刀,能构成一些丰富特殊的笔触,但今天不需要刮刀来处理大色块,她捏着小笔,一点点处理书页的卷边、裤脚柔软的褶皱……甚至是阳光照在发丝上的金光。
画着画着,她耐得住性子,但底下的宋团长和赵部长坐不住了。
第89章 新机会业务扩展?看看世面
“咋没声儿了?”宋团长嘀咕。
赵部长也纳罕,瞅了瞅楼梯的方向,什么也看不到,低声道:“开始画了吧。”
“老文要一直守在那儿看?”宋团长觉得不可思议,文部长虽然搞宣传的,没他们这帮团长忙,但也不是什么闲人,他难道要在楼上一直待着看小闻画画?
赵部长走过去,探头看了眼,能看到坐在椅子上画画的女儿,但看不到楼上的两人。
她只好回来,又坐下了,“感觉老文这回很重视啊。”
文部长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人才了。
作战指挥的天才他见过,打枪的天才他也见过,在军区这几十年,各种血里来泥里去的天才他见了不少,但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能让他感觉到柔软的天才。
就好像枪支和羽毛,一个坚硬一个蓬松,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这次闻慈只用了两个小时,把画笔扔进洗笔杯里,看了眼手表。
十一点五十分。
“你的水平比我想得还高。”
感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闻慈吓了一跳,人跳起来,才想起来文部长还在自己身后,她没有扭脖子,而是整个人转了过去,“您好有耐心啊。”
这话是真的,文部长看了两个小时一声不吭,这耐心比闻慈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好。
文部长看着眼前还没干燥的油画,叹了一声,看向闻慈。
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稀罕物,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欣赏敬佩,总之十分复杂,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要是当了兵,我就算枪,也得把你抢到我们宣传部来。”
闻慈觉得这夸奖特别实诚,笑得露出俩甜梨涡。
她也很满意,转过身来,用充满爱怜的眼神看着完善完毕的画。
“这是我画过最好的作品。”
以后,她一定能更多更好的画!一定!
安静中突然出现的说话声十分显眼,宋不骄恍然抬头,“画完了?”
闻慈点头,因为怕扯到脖子,动作很轻,但声音却很用力,“你快来看!”
宋不骄合上书,刚走了两步,就见到楼底下伸出的三个脑袋,上头高的两个是宋团长和赵部长,底下那个矮的是小圆,三人齐齐抬头,明显是等很久了。
“好了?”这是小圆的声音。
宋不骄含笑点头,迈大步上了二楼。
闻慈让开位置,握住她的手,很认真地说:“你要好好留着它啊,”这要她以后真成为美术界的人物了,说不准还会有粉丝追溯她的生平,考古到这幅画呢。
比方说“艺术天才闻慈的油画早期作品”?或者“闻慈天才之路的开始?”
光这么想象一下,闻慈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嘿嘿。
真好!
宋家父母和小圆上了楼,看到这幅画,发出了和宋不骄一样真心实意的惊呼声。
“好看!”小圆眼睛瞪得溜圆。
宋团长觉得自己的印象都被颠覆了,他以为油画是外国的靡靡之音,给资产阶级或者什么贵族画的,版画国画那才是自己祖国的东西,谁能想到,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
虽然背景朴素,裂了纹的绿墙,掉漆的椅子,但是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窗户里的光往里一照,里面的宋不骄每根头发丝都在发光,明明头也没抬,神情也安安静静的,可就让他觉得不一样——他不会形容,就感觉打眼一看,心里都敞亮了。
而且这一看,就知道画的是他们华夏的人!
赵部长一拍手,激动道:“画得可真好!”
人都喜欢在太阳底下生活,光是亮的,暖的,这幅画里的宋不骄就给人这种感觉,倒不是说美不美,美当然是美的,但它最吸引人的,是一种名叫希望的感觉。
小圆说不出话,她已经看傻了。
得到认同,让闻慈笑得更高兴了。
“初看的话,油画是比水彩要有优势的,鲜艳!夺目!只要后期好好保存,可以留存很久的,”她这话不是瞎说,在系统里买的颜料品质很好,除了松节油不是完全无味的以外,没有任何缺点,色调饱满、浓郁,而且没有偏色,干燥后也没有变色或开裂。
闻慈是真的希望,宋不骄可以好好保存这幅画。
就像送出去一份很有心意的礼物,当然希望收到礼物的人可以珍重收藏。
宋不骄还没开口,赵部长已经拍板,“我找人定个框,给它裱起来!”
文部长眼睁睁看着,一贯不通艺术的老宋老赵态度大变,此时失笑着道:“我觉得也是,这幅画特别好,太好了,要是我的话,得挂在家里往后传下去。”
闻慈被夸得不好意思,眼睛亮晶晶地道:“宋姐喜欢就好。”
叫宋同志太生疏,叫宋不骄有点奇怪,她改口叫姐。
宋不骄认真道:“我非常喜欢。”
这幅画在宋家大获好评,因为新上的颜料还没干,宋不骄把它挪回了原来的位置晾着,闻慈收拾用过的颜料和工具,宋团长一改态度,对这样新鲜事物报以强烈的好奇心。
“画就是用这种颜料画出来的吗?”
“对,”闻慈一边整理一边道:“现在外头的颜料大多是画水彩的,这种是油画颜料。”
回到一楼,赵部长看看时间,赶紧去做饭。
文部长没打算在宋家吃饭,时间的确不早了,他在宋家待了整整一上午,除了看闻慈画画,什么也没干,此时笑问道:“画过军人吗?”
闻慈正在听小圆夸她,闻言摇头,老老实实道:“没有。”
文部长笑了,又问:“要是给你这个机会,有信心画好吗?”
闻慈一愣,抬起头来,这是——她要开辟职业新路线啦?
闻慈脑袋里经过了一番慎重的思考。
画谁,当然都是没问题的,虽然这和她美工的工作没关系,也和赚娃娃点没关系,但周一遇到特务事情刚过去,她现在特别的敬仰军人,哪怕得不到报酬,也愿意效劳。
于是闻慈点头,严肃道:“我会努力的!”
文部长的笑容更大了些,点点头,起身准备走了。
宋团长知道他估计有事要忙,也没有拦着,送他出门,再回来一看,闻慈正坐在自己两个女儿中间,左边说说话,右边说说话,关系的确是十分的好。
宋不骄性格没那么外向,还真没有多少好朋友。
宋团长和赵部长似乎挺喜欢闻慈,对她的态度特别和善。
闻慈年代文里的剧情已经快忘光了,只记得女主角宋不骄的父母不近人情,因为她坚持要跟白钰在一起,差点断绝关系,但现在来看,宋团长看着严肃,但直爽干脆,赵部长干练极了,和两个女儿的相处也很自然亲昵。
有时候闻慈真觉得,书里所有人都被降智了,才能让白钰混得风生水起。
而这个时空的白钰,就像脱了那层滤镜,看看,宋不骄也没喜欢上他啊。
宋家的午饭丰盛,还有一道土豆烧肉,加了细粉条,配着米饭吃特别香。
赵部长一直让闻慈多吃点,等饭后,还拿了两个橙子过来,“最近军区进了一批橙子,皮有点厚,但是滋味特别足,我给你们切开尝尝。”
她知道,外面这些新鲜水果很不好买,尤其现在才刚进四月,天还不算热。
这橙子不知道什么品种,皮的确很厚,籽儿也多,但是气味芳香,酸酸甜甜的。
宋团长有事要忙,吃过饭就穿上外套出门了,赵部长和两个女儿做到沙发上,招待闻慈,她笑容和善,眼角细细的纹路都显得亲切,“小闻今年才17岁吧。”
闻慈吃着橙子点头。
赵部长越看她越喜欢,笑盈盈道:“我早就知道你了,天天听着小圆念叨,哎呦,今天一看真是个好孩子,你在电影院上班怎么样?工作忙吗?”
“不太忙,”闻慈回答,比起大多数工农兵的工作,当美工其实真挺轻松的了。
赵部长忽然想到什么,“我上楼拿个东西,你等等啊。”
小圆捏着一瓣儿橙子的两端,往下一掰,橙子肉就和白色的果皮分开了,她整个儿咬进嘴里,腮帮子被撑得鼓囊囊的,满足地眯起眼睛。
家里好吃的也挺多,但新鲜水果也不是总能吃到的,家里舍得买,但架不住没有卖的。
闻慈只吃了一块,擦擦手,就见赵部长又下来了。
她手里拎着一条圆形翻领的布拉吉,极其浓郁的红色,像是舞台演员会涂抹的大红色唇膏色,上面点缀着深蓝色细碎小花,非常有复古风情,哪怕以闻慈的眼光来看也不过时。
不过她去年整个夏天,都没看到有谁穿这么亮眼的布拉吉。
闻慈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不知道赵部长拿一条裙子下来干什么。
小圆一看,却明白了,“这是给小闻姐姐的!”
宋不骄上周末看到了闻慈为自己画的画,觉得超出自己想象,不管是她耗费的时间精力,还是这份心意,都觉得自己得付出一些回馈,于是托赵部长帮忙买条裙子。
闻慈爱美,马上天就热了,送一条漂亮的布拉吉她肯定喜欢。
赵部长是搞后勤的,有人脉,正好有朋友要从首都过来,就托人捎了条红裙子。
她本来是打算按照大家的习惯,买个低调些的颜色,比如碎花白、粉格子之类的,但宋不骄说闻慈应该更喜欢吸引人的颜色,最后跳了这身正红色带深蓝碎花的。
赵部长刚拿到裙子时,还有点打怵,太扎眼了,大多数姑娘估计都不敢穿出门。
但今天一看闻慈,她就觉得买对了。
看看这姑娘的打扮,桃粉色的外套温柔鲜亮,街上都见不到一样的,脱下外套,外面是洁白的衬衫,套着蓝色的工装背带裤,看着又活泼又漂亮,清爽极了。
赵部长是真心觉得,这姑娘要是进文工团保证也出挑。
闻慈要是知道她的想法,估计会想,唱歌跑调还四肢不协调的她只能演木桩子了。
赵部长拉着裙角,展开布拉吉问闻慈:“是不是合你们年轻小姑娘的心意?”
闻慈连连点头,复古!摩登!看着不像七十年代,反倒有种改革开放后的女性风情。
赵部长把布拉吉在她身上比量了下,尺寸应该正合适,她满意地点点头,递给闻慈:“不骄说这个色儿好,我还不大确定,现在一看,这裙子合该穿你身上!”
大红色的裙子,和闻慈身上明快、大方、自信的气质相得益彰。
闻慈摸着裙子柔滑的面料,有点不好意思。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这条裙子的质量起码值十几块钱,要是按照她的美工工资来算,那就是她的半个月工资,她是自己主动给宋不骄画画的,莫名有种占人便宜的感觉。
不等她开口,宋不骄就说:“这颜色,除了你也没人敢穿。”
走到街上,保准没一个人不回头看的。
第90章 借调小闻同志大摇大摆进部队
闻慈只请了一周的假,第二天周一,还是得去上班的。
已经到了四月三号,她一来上班先去领了工资,扣掉了周二到周六的工资,本来可怜的工资更少了,但闻慈本来也不指望着工资养活自己,不然凭她的大手大脚,她得饿死。
她把钱和票证收进包里,去找魏经理报到。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闻慈刚走过去,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魏经理正在打电话。
魏经理抬头,朝她招了招手。
闻慈进去,不着急,等着她打完电话,老式座机的隔音不大好,她本来在发呆,直到听到对面隐隐约约的声音,什么“部队”啊“借调”的,她悄悄竖起耳朵,放慢了呼吸。
不是吧?这不是巧合吧?
她还以为是趁着休息时间给文部长打白工,没想到,还会这么正式地下调令?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魏经理颔首,“好的,我这边立即派她过去,”说完这句话,便她挂断了电话,抬头看着面前的闻慈。
闻慈露出一点笑,期待地看着她。
魏经理神色严肃:“听清楚了?”
闻慈立即摇头,拇指比在食指指尖上,两个梨涡露出来,“就听到一点点。”
魏经理也不废话,径直道:“文教局给我打电话,说部队那边来消息,想借调一位美工去宣传部帮忙,两周时间,立刻出发——小闻,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知道闻慈是烈属,但没想到,能直接搭上部队的路子。
闻慈眼前一亮,果然,就是这事儿!
没想到文部长这么靠谱,这样的话,岂不是这两周不用上班?
虽然借调去部队也是上班,但起码换了个新的环境,感觉一下子就有意思了,闻慈坐班坐得懒洋洋的心情一个精神,感觉回到了刚上班的时候。
魏经理道:“这次借调期间,你要住在部队内部招待所,不用担心食宿问题,那边会给你安排好的,电话里说得是今天报到,等会儿你就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去军区。”
闻慈用力点头,但是——“没有个介绍信啥的吗?”
现在哪哪都要介绍信,她都要从正式进军区大门了,难道不用开介绍信?
“没有,”魏经理道:“事发突然,我这边没有接到介绍信,但军区内部已经下了调令,你直接去大门口问就好,对了,记得带上你的工作证和各种证件。”
闻慈拍拍单肩挎包,“我都随身带着呢。”
魏经理颔首,说完正事,看了看闻慈被立领衬衫遮住的脖子,“伤好点了吗?”
那天在大江山上出的事似乎不是一点,闻慈直接受伤进了医院,苏林周二倒是照常来上班了,但也是魂不守舍的,魏经理还听说,六影院的美工第二天发了烧,也请了半天假。
至于所谓的写生画,也是一幅都没收上来,大家都没画完,闻慈画完了但没交。
她那幅画上蹭上血,瘆得慌,已经被她烧了。
闻慈顿时苦起脸,“好点了,但还是疼。”
她按时换药包扎,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了,像条丑陋的褐色蜈蚣趴在她的脖子上,她这两天回过神来,没少苦恼要是留疤怎么办,这会儿国外有修复技术吗?
魏经理安抚道:“借调的工作强度不知道怎么样,合理的情况下,你可以反馈一下自己身上有伤,”毕竟伤在脖子上,不是手脚,想一想就挺吓人的。
闻慈当然不是为了工作拼命的人,听到这话,认同地点头。
和魏经理这边说好,闻慈就得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去军区报到了。
她走出经理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一转头就发现苏林站在办公室门口,探着头往这里看,见闻慈看过来,很高兴地挥挥手,小声叫她,“闻慈!”
闻慈也对他笑笑,“你上周怎么样?”
“还是那样,”苏林说着,迫不及待跟她分享自己的生活,“不过我的小人书已经开始画了,是工人题材的,现在画了几幕,估计一两个月就能画完。”
闻慈点头,看了看手表,一幅赶时间的架势。
苏林一怔,“怎么了?”
“我借调去军区了,这两周不来上班,”闻慈说着,朝他挥挥手,“我还得去报到呢,先走啦,拜拜,”转身背对过苏林的时候,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大家不能好好地做朋友嘛,干嘛非得产生其他情感呢?
闻慈察觉到钉在背后的温热视线,没有回头,扶着扶手快步下了楼梯。
苏林喃喃自语:“我还没问你伤口疼不疼呢。”
脚一脱离感情的漩涡,闻慈的心也跟着跑了出去。
她噔噔蹬跑到一楼,就被前台的售票员忙忙地叫住,“诶,小闻美工,这儿有你的东西!”
闻慈疑惑地看过去,“我的东西?”
她以为可能是邮局来了什么东西,但走过去一看,却发现售票员从底下拎出一个袋子,“这是刚才二影院的那个女美工给你送的,我本来想叫你来着,但她说不用,放下就走了。”
闻慈更诧异了,于素红?
她拎过袋子一看,眉头顿时挑了起来,哎呦,麦乳精?
袋子里有一铁皮罐的麦乳精,还有一个麻绳系着的油纸包,发出甜甜的香气,是鸡蛋糕。
于素红给她送这个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周一她拖累了自己,所以心怀歉疚,给自己补身体的?
闻慈想不通,时间有限,她索性也不再想了。
她跟售票员道了谢,拎着东西赶紧回家,准备“出差”的行程。
……
两周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衣服没那么厚,也没冬衣那么占地方,闻慈把衣服叠好塞进行李包里,边边角角填上牙膏雪花膏等物,感觉没放多久,包就已经满了。
她试着拎了拎,沉甸甸的,叹口气,又拿了几件衣服出来,放了双包好的鞋进去。
要是不带鞋,碰上下雨的话,她可就没有可换的了。
尽量减少负重,闻慈最后又检查了证件,又把领了后很少用到的美工工作证拿上了。
这次去军区走得是和昨天一样的路线,但莫名心情不太一样,之前来闻慈是来看朋友的,俗称串门,走得是离家属院近的小门,但这回,她要从响当当的大门进去。
感觉一下子自己就厉害起来了呢。
闻慈美滋滋想着,但等越走手里的包越沉时,她就笑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军区门口,闻慈看着扛枪的岗哨,行李包换了个手,松了口气。
这会儿的兵对老百姓挺亲和,见闻慈过来,一个岗哨问:“同志,你有什么事儿吗?”
闻慈把行李包撂地上,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沓证件,递了过去笑道:“我是咱们市里一影院的美工,接到你们军区宣传部的调令,说让今天报到,麻烦同志查一查。”
岗哨看眼闻慈,又把证件接过来一张张翻看,尤其对了眼工作证上的照片。
上头有张一寸黑白照,除了颜色不一样,和眼前的女同志一模一样。
他和另一个岗哨对视一眼,把证件还给了闻慈。
“我们已经接到了通知,你等一等,我给宣传部的同志打个电话,让人来接。”
看来她是不能自己进去,闻慈也不意外,笑盈盈说了声好,她等在原地,站得有些无聊,好奇地左扫扫右看看,踮着脚往大门里面瞄了眼,挨着大门的应该没有机密吧?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远远瞧着一个人急匆匆跑过来。
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同志,穿着军装,大概是跑得极了,满头大汗。
他跑到近大门边就换成了走,脚步一定,和两位岗哨抬手敬礼,然后才看向闻慈,露出一点讶异的神情,“你就是市里调来的美工同志吧?”
闻慈颔首,“你好,我是闻慈。”
男同志笑笑,客气道:“我是周向阳,宣传部的干事,你好。”
周向阳看着闻慈的目光透着点打量。
他本来以为,能被文部长报以如此大称赞的应该是个有资历有经验的老画师,起码也得三十岁吧,但眼前这位,年轻得过了分,漂亮是漂亮,可难道长得漂亮画画就好看?
水彩画就不说了,那什么油画,市里都很少见,她真能画好?
周向阳心里不大信,但甭管心里怎么想的,脸上还是挂着客气的笑容。
文部长亲自打电话调来的人,他得给面子。
周向阳问了闻慈一声,知道地上是她的行李,主动伸手拎了过来,等闻慈在岗哨那儿正式登记过出入记录,才引着她往里走,“我先带你去招待所,放下东西,再去宣传部。”
闻慈笑,礼貌道:“麻烦周同志了。”
招待所是军区内部的,离大门不远,住的有来这儿出差的工作人员,也有一些探亲的军属,文部长给的待遇不错,闻慈分了个小单间,她拿了钥匙记下门牌号,就跟周向阳又出来了。
离宣传部还有一段距离,路上,周向阳跟闻慈说起了这次的工作内容。
“这次的省内军区宣传评比是在五月份,四月是上交宣传照和稿子的时间,截止时间是月末,你这次借调是两周对吧?那就得在两周内完成任务,”周向阳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巨大的操场,示意她看,“你看到那儿训练的兵了吗?”
闻慈看过去,太阳光太亮,她稍稍眯着眼,看到那里有一队聚在一起的兵。
“他们是在训练吗?”围在一起,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