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要去江南,令颐整个人充满了活力,连走路都脚底带风。
她开始打听同文馆有哪些来自江南的学子,追着他们问个不停。
“瘦西湖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啊,听说西湖醋鱼很有名?”
“去淮安的话哪家铺子的蟹粉狮子头最地道”
“听说下个月扬州的灯会特别美,是真的吗”
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学子们都喜欢这个甜甜的小姑娘,耐心给她解答。
只有李友仁在一旁哀嚎:“为什么令颐姑娘能去江南玩,我只能在同文馆抄书啊?”
一旁的学子道:“人家令颐姑娘是跟颜先生去的,你也想跟颜先生同行吗?”
颜先生三个字让李友仁瞬间蔫了下去。
“那我还是抄书吧……”
令颐吐舌一笑:“哥哥是去办正事的啦。”
没几日,令颐的手札上记了满满当当的风景和美食。
每天晚上,她都会跟颜彻分享。
“哥哥哥哥,还有这个!”
她指着小本本,杏眼里闪着光。
“他们说扬州的冶春茶社早茶是一绝!还有这个,这个时候平山堂的枫叶开得正红!”
“我们能去吗”
小姑娘问得既期待,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颜彻看着她记的那些,俊美的脸上尽是柔和。
“扬州确是要去的,盐务司衙署便在扬州,这次清查,应该要在那里盘桓不少时日。”
“公务之余,我会尽量陪你去。”
“真的吗!太好了哥哥!”
小姑娘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小脸变得红扑扑的。
颜彻静静看着她喜悦的模样。
伸出手,抚过她粉嫩的脸颊。
然后,目光落在她娇嫩的唇上。
那颗盈盈欲滴的小痣仿佛带着天然的邀请,诱人采撷。
他没有说话,自然而然低下头,温柔地吻了上去。
将她的欢呼,雀跃,都封缄在唇齿之间。
“唔……”
小姑娘软软嘤咛了一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的亲吻成了每日的惯例。
有时是落在额头的轻吻,有时是印在脸颊的晚安亲亲。
更多的时候是像此刻这般,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攫取她的呼吸。
她将他的胸膛推开几寸,红着脸问:“哥哥,为什么现在经常都要亲亲呀?”
原本只要抱抱就行的……
“嗯?之前不是还说哥哥擅长亲密,要跟哥哥努力学的,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他声音低沉,指尖轻轻摩挲过她下唇边缘那颗小痣。
“而且,你唇上生了这颗小痣,不就是为了让哥哥亲的吗”
语气理所当然,眼神温柔又专注看着她。
令颐瞬间心跳失序。
“哥哥又这种话欺负我……呜……”
她羞得埋进他怀里,哪里还敢再问。
颜彻笑了笑。
“妹妹要学会适应,撩拨和调情,也是夫妻间的功课。”
*
颜彻所说的功课,令颐学得十分吃力。
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实在经不住颜彻这般日渐娴熟又强势的教导。
每每都要被他圈在怀中,承受那看似温柔实则霸道的吻。
攻城略地,辗转吮吸。
不过片刻,她便感觉浑身发软,脑子晕乎乎的,
只能无助攀附他的肩膀。
“哥哥……呜……喘不过气了……”
她轻轻推搡他的胸膛,求饶般唤着。
只有这时,颜彻才肯意犹未尽地稍稍松开她。
可也只是暂时的休憩。
日子久了,令颐那颗小脑袋瓜里渐渐琢磨出点门道。
不对,总不能一直这样被哥哥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吧
她这段时间按照哥哥说的,悄悄观察着身边那些成了亲的眷侣,发觉多是势均力敌、有来有往的。
她暗暗下定决心,得想法子寻回学习的主动权!
这日,她与祝师姐在同文馆一处水榭闲聊。
祝家生意遍布天下,江南更是重中之重。
祝颂然见多识广,令颐便同她说着随哥哥下江南的计划。
正说到江南的点心如何精巧,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斜刺里插了进来。
“老远便瞧见两位美人坐在这儿,仙姿玉貌,害得师兄我紧赶慢赶就过来了。”
眼前确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令颐娇俏灵动,杏眼桃腮,顾盼生辉。祝颂然清冷柔婉,眉目如画,气质出尘。
两人一娇一雅,坐在一处,说不出的和谐养眼。
“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听听,沾沾仙气如何?”
宋嘉策懒洋洋倚靠长柱,手里把玩着一朵做工精致的粉色绢花,笑得风流。
令颐抬头,祝颂然则抬眸瞥了他一眼。
宋嘉策几步走近,目光在令颐小脸上转了转。
“听说我们小师妹要随情郎私奔去江南了?”
他摇头叹气:“唉,都是定了亲的姑娘了,竟然私藏情郎,燕世子若是知道了,那颗心都要碎成渣了。”
令颐蓦的抬起头,紧张得整个人僵住。
宋嘉策这番不着调的话,神奇地说对了一半。
情郎,哥哥某种程度上也算……
“怎么不说话啦,被师兄说中了?”
宋嘉策见她窘迫,越发来劲,拈着那朵绢花就作势要往令颐的发髻上插。
“来来来,师兄给你簪朵花,添点喜气。”
“师兄!”
令颐小脸通红,慌忙躲开他作乱的手。
“师兄你又胡说八道!”
小姑娘委屈巴巴看着祝师姐:“师姐,你看他!”
祝颂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令颐护到自己身后。
“行了,宋嘉策,你少在这添乱。不是说明先生急着要你的文稿吗?再不去,当心挨训。”
“好,师姐发话,师弟这就去。”
面对祝颂然,宋嘉策立刻收敛了嬉皮笑脸,语气温和了不少。
他冲祝颂然笑了笑,又对令颐做了个鬼脸,转身潇洒离去。
看着宋嘉策离去的背影,令颐心里踢突然“叮”一下,仿佛亮了一盏灯。
最近她观察了不少男女之间的相处,开始学会捕捉那些细微的互动。
她总觉得,祝师姐和羡文师兄这段关系里,看似随性的宋师兄,实则常被祝师姐拿捏。
这不就是她努力要学的吗!
“祝师姐,我、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嗯?你说。”
“就是,若是夫妻之间,遇到那男子太、太坏了……”
她小脸微红。
“总是欺负人,该如何应对才好啊?”
祝颂然秀眉微挑,瞬间了然。
她以为令颐是在苦恼自己的未婚夫婿,随即露出一副“我懂”的神情。
“这有何难?对付这等坏人,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让你心慌意乱,你就让他方寸大失。他逗弄你,你就反客为主,让他也尝尝这滋味儿。”
令颐听得眼睛一亮,这正是她想要的答案!
“那具体该怎么做呢?”
祝颂然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纸上谈兵终觉浅,师姐这就给你示范一下。”
她说着,便抬步朝着宋嘉策离开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忽又顿住。
“可别多想!我、我就是随便找个人给你演示演示,可不是说我跟他有什么夫妻的意思!”
令颐小嘴张成一个圆圆的“喔”字。
“嗯嗯!我明白的师姐!”
看破不说破。
两人很快在回廊拐角处追上了宋嘉策。
祝颂然清清冷冷唤了一声:“宋嘉策。”
宋嘉策闻声回头,见是祝颂然,脸上立刻绽开笑意。
“师姐?还有事吩咐?”
他目光扫过祝颂然身后的令颐,有些疑惑。
祝颂然视线落在他的手。
方才那朵精致的粉色绢花不见了。
她上下扫视,最终定格在他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上,那荷包口似乎还漏出了一点绢布边角。
“你手里那朵绢花呢?”
宋嘉策下意识摸了下荷包,笑道:“哦,那朵啊?收起来了。”
“师姐问这个做什么?”
祝颂然伸出手:“拿来我瞧瞧。”
宋嘉策笑容有点僵:“咳,一朵绢花有什么好看的,回头我让人送一匣子更好的给你。”
“不必,我就要看这朵。”
祝颂然故意冷着脸:“怎么,这朵花见不得人?”
宋嘉策急了:“这是什么话,一朵绢花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眼神飘忽:“不过是方才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我怕弄脏了你的手。”
祝颂然看着她,语气尽是酸意和质疑。
“是么?我方才瞧那花样式别致,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货色。宋府上似乎并无这般年纪喜好如此鲜嫩花朵的姐妹吧?”
她顿了顿:“还是说,是哪位相好送的?”
“胡说什么,我哪有相好?”
他手忙脚乱去去扯那个荷包:“我拿给你看,这就拿给你看!清清白白一朵花!”
他太过急切,用力过猛,荷包的抽绳被扯开。
“哗啦”一声轻响,好几朵颜色各异的绢花从荷包里掉了出来。
“这、这……我、不是……”
祝颂然微微扬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解释吧?
宋嘉策语无伦次:“师姐!你听我说!这、这些都是家里的绣娘新做的样子,让我看看好不好看!”
“对!就是看样!我、我还没来得及给姐妹们分呢!真的!我发誓!”
他举起手,脸上都是真挚和慌乱。
令颐在一旁认真看着,恍然大悟点头。
方才羡文师兄说她跟情郎私奔,师姐便说他有相好。
再抓住对方言语的漏洞和动作的破绽,就让平日里舌灿莲花的宋师兄方寸大乱,急赤白脸地自证清白!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简直是太厉害了!
学到了!
令颐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师姐,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这招太妙了,我这就回去试试看!”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已让哥哥手足无措的画面了。
“师姐,师兄,我先走啦!多谢师姐!”
说完便提着裙一溜烟跑远了。
待到令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刚才还一副“百口莫辩”、“急赤白脸”模样的宋嘉策,瞬间像是换了个人。
他脸上那慌乱窘迫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玩世不恭,甚至还多了几分慵懒的得意。
他慢条斯理拾起散落在地的几朵绢花,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祝颂然。
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啧,演得可真累啊,我的好师姐。”
虽说不知道祝颂然在给令颐示范什么,但他还是配合了。
他长腿一迈,几步便跨到祝颂然面前。
祝颂然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却已经迟了。
宋嘉策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祝颂然清冷的玉颜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清晰的红晕,带着薄怒瞪他。
“宋嘉策!这还在外面呢!”
宋嘉策故意掂了掂,将她抱得更贴近自己。
“小师妹都走远了,还演给谁看?”
“方才师姐演得那般投入,又是相好又是见不得人的,可把师弟我吓得不轻。”
他故意作出委屈的样子。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好好向师姐讨教
了?”
祝颂然被他看得心尖发颤:“快放我下来!光天化日成何体统!万一让人看见……”
“行。”
宋嘉策从善如流,轻轻将她放回地面。
“师姐说得对,外面……确实不方便。”
祝颂然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甩袖而去。
“哎师姐我错了,等等我啊!”
宋嘉策赶忙追上去,笑声愉悦而张扬。
第42章 第42章“撩拨”
夜晚,明兰院。
令颐和哥哥在书案处对坐,讨论同文馆的文稿。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此言虽直指暴政,然过于刚烈,容易引燎原之火。”
颜彻神色沉静,缓声道:“破局之道,在于釜底抽薪,而非玉石俱焚。”
令颐听着哥哥那些新奇的观点,渐渐入神。
她知道同文馆的学说大多是不为世人接受的,颜彻方才讲的这些便是其中之一。
“哥哥是认为,人应当反抗不公压迫对么?”
“聪明的姑娘。”颜彻夸奖道。
令颐若有所思点头。
文稿终于整理完毕,整齐地码放在案头。
令颐磨磨蹭蹭地收拾笔墨,眼神飘忽,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跳上床。
她知道,又到了这个时刻。
要和哥哥亲亲的时间。
可今夜,她心中那点从祝师姐处学来的反客为主的小火苗蠢蠢欲动。
她决定要反抗!
颜彻的目光掠过更漏,那细沙无声滑落,昭示着时辰已晚。
他抬眼看向还在桌边磨蹭的小姑娘,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妹妹,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我……我还不困。”
令颐立刻接口,声音有些发紧。
她拿起一张纸笺摩挲着,动作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这篇策论,我还想再琢磨琢磨。”
她向来听哥哥的话,很少这样反驳。
小姑娘垂下眼睫,不敢看他。
颜彻目光在她故作镇定的脸上停留片刻。
似乎意识到什么,唇角微微勾起。
“听话,夜深了,明日再想不迟。去睡。”
语气不似方才温和,多了强硬的味道。
令颐攥紧了纸,硬着头皮抵抗:“我真的不困!哥哥你先睡吧,我、我再看一会儿就好。”
说罢,她微微侧过身。
背对着他,摆出害怕他靠近的戒备姿态。
一副对抗到底的架势。
空气静默了一瞬,只余烛火噼啪轻响。
令颐正忐忑不安时,腰间忽然一紧,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从椅子上带离!
她低呼一声,整个人被颜彻打横抱起。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动作温柔,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
“哥哥!”
她徒劳地蹬腿,像只落入猎人掌心的雀鸟,轻易就被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锦被随即被拉起,轻柔地盖到她下巴,严严实实。
颜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烛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男子的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霸道抱她上床的人不是他。
“睡。”
他淡淡吐出一个字,听不出喜怒。
令颐懵了。
就……就这样?
盖好被子,然后……没了?
预想中的亲吻呢?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疑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悄然滋生。
难道哥哥今晚,真的只是让她睡觉?
这和她预想的反客为主剧本不一样啊……
小姑娘藏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握紧。
赌一把!
她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赤着脚就往外间跑。
“我想起来了,有个字还没写对。”
然而,她的脚丫刚沾地没跑出两步,手腕便被颜彻的大手扣住!
还是和方才一样,力道不大,却像铁箍般牢固。
“啊!”
令颐惊呼,下一刻,天旋地转,人又被抱回了床上。
被子再次严严实实地盖好。
“睡觉。”
依旧是那两个字,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令颐的心跳得更快了,一半是惊吓,一半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激了起来。
她咬咬牙,趁着颜彻似乎转身要去熄灯的瞬间,再一次掀开被子,像只灵活的小猫,迅速滑下床,
这次,她目标明确地冲向桌案后的椅子!
但,背后的风声更快。
一股强劲的力道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凌空卷起!
这次的动作比前两次更快、更不容置疑,带着一丝被反复撩拨后的不耐。
令颐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重重地、带着点惩戒意味地抛回床榻中央。
柔软的锦被承接了她,却也让她脑袋跌得有些发懵。
第三次了!
令颐又羞又恼,撑着坐起身,气鼓鼓地瞪着他。
声音委屈:“哥哥,干嘛一直让我睡觉!我说了我不睡!我不困!你……”
她以为他执着的仅仅是让她躺下闭眼。
谁知,话音未落,她眼前一暗。
面前高大的身影朝她压下。
颜彻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给她盖被子,而是直接俯身,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将她整个人推倒在柔软的床褥里。
几乎是扔下去的力道。
令颐惊呼着陷进被褥,还未及反应,颜彻滚烫的唇重重地碾压了下来!
“唔……!”
这次的吻,与往日的温柔缱绻截然不同。
像是带着隐忍多时的风暴和惩罚意味。
男子身上冷冽的气息将她牢牢禁锢,令颐被吻得几乎窒息,大脑一片空白。
手腕被他死死攥着,按在枕侧。
不知身上人逞凶了多久,令颐只觉得浑身发软,意识越来越模糊。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时,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不舒服,身体再一次挣扎。
“唔……唔!”
几乎是同时,激烈的吻戛然而止。
下一秒,颜彻猛地起身。
他没有看她,绷紧了身体,大步走出寝房。
令颐拢着凌乱的衣裳,赶忙追了上去。
堂屋内,颜彻背对着她,双手撑在桌上,胸膛上下起伏。
大口喘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头困兽在极力压抑着体内的暴动。
“哥哥!”
令颐从来没见过哥哥如此模样,心头一紧。
“哥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之前她倚梦症发作也是这般,她以为哥哥跟她一样是生病了。
“很难受吗?我、我去叫吕大夫!”
少女温热柔软的身体毫无防备地贴近,甜香气丝丝缕缕传来。
那是,独属于她的气息。
“别靠近我。”
颜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哑得可怕。
然而,那股馨香磁石般吸住他的理智。
就在令颐仰着小脸还想再问时,一股力道朝她袭来!
“啊!”
颜彻骤然转身,一把扣住她的腰肢,几乎是粗暴地将她抱起。
然后,将她重重放在书桌上。
“哐当——哗啦!”
巨大的动作带翻了桌上的笔架,毫笔摔落在地。
冰凉的桌面激得令颐一颤,她惊慌失措看着哥哥。
眼前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高大的身影倾覆下来,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完全禁锢在方寸之间。
浑身透露着危险。
她从未见过哥哥如此失控的模样,让她害怕得发抖。
“哥哥……”
她轻轻唤了一声,柔弱又可怜。
却如从前无数次唤他一样,带着全然的依赖。
颜彻被这声呼唤生生钉在了原地。
像是找回了意识,眼中激烈的风暴潮水般退去。
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倒在令颐娇小的身体上。
“哥哥?”
颜彻将额头埋进她颈窝,双臂轻轻环抱住了她。
令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全然不同于刚才的拥抱弄懵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残留的滚烫,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疲惫。
甚至还有一丝,后怕的惊悸。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抬起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
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小小的身躯传递着无声的慰藉:“没事了,哥哥……没事了……”
寂静的书房里,只剩下两
人渐渐平复的呼吸声。
静默中,令颐混乱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地闪过小册子上的图画和描述。
等一下……
再结合刚才的触感,以及此刻颜彻异常的反应……
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的小脸“腾”地一下红透。
“哥哥,那个……”
“对不起哥哥,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再也不故意撩拨你了……”
她将小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
“我就是,就是觉得你总欺负我,逗我,我就想气气你,让你也着急一下……”
“我不知道这样会让你这么难受,我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我以后真的不会这样了。”
颜彻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她。
待两人的气息归于平缓,他轻轻松开令颐,将她小心地从桌上抱下来。
整理好她微乱的衣襟和鬓发,动作和之前一样温柔。
令颐看着他拾起毫笔,重新摆好。
然后,拉着她坐下,给两人倒了一杯茶。
她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啜饮着。
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哥哥,你现在好点了么?”
她小声嘟囔:“哥哥,我知道你的自制力一向是最好的,我都没见过你像刚才那样情绪失控过……”
这些年,不管两人经历什么样可怕的事,颜彻都能波澜不惊,护她周全。
好像没有什么事会让他情绪波动。
颜彻手执茶杯,氤氲的茶汽模糊了他俊美的眉眼。
也遮掩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
他微微一笑:“不,我曾经失控过。”
而且是,坠入深渊般的、彻头彻尾的失控。
令颐好奇地睁大眼睛:“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来到我身边。”
刹那间,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轻轻闪过。
阴暗的夜,凄厉的惨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还有他眼前沾满鲜血的手,以及地上那一双双,至死都充满怨毒和恐惧的眼睛。
仿佛身在无间地狱。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不,令颐,你不会想知道的。”
“嗯?为什么哥哥?”
“因为……”
因为,任何知晓那件事真相的人,最终都会将他视为披着人皮的修罗。
脸上只有对他的恐惧和厌恶,远远逃离,将他彻底抛弃。
她不愿那污秽血腥沾染她分毫。
“因为,我得想另一件事了,明天早上,该给你准备什么好吃的。”
他这么解释道。
如果可以,他大概会穷尽此生之力,将那些过往永远尘封。
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第43章 第43章要她伺候哥哥?
转眼间便到了启程南下江南的日子。
与上次巡视江南时不同,彼时的颜彻还只是礼部一位四品官员,行事低调。
而如今,他位极人臣,高居首辅之位。此番出行,仪仗规格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令颐记得上次见到颜彻那辆马车时,还感叹了一句,像一间小房子。
然而,当她亲眼见到哥哥的主轿时,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一间房子”。
光轿身,需要足足五十名健卒才能抬起。
轿内有三个房间,两间卧房,是她和哥哥的,还有一间宽敞明亮、足以会客议事的正厅。
令颐看得目瞪口呆,惊讶得半晌合不拢嘴。
“哥哥,这真的是轿子么……”
简直是一座移动的府邸。
颜彻只是笑笑,嘱咐她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管家赵福忠添置便是。
按理来说,江南巡视是朝廷公务,不该携带家眷。
令颐能随行已是有些勉强,至于芳菲和晴雪,便无法一同前往了。
临行前,芳菲将整理好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包裹塞给令颐,一劲絮絮叨叨。
“姑娘,这些是江南那边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我都给您备齐了。那边湿气重,驱虫避瘴的药包多带了些,还有您惯用的香膏、润肤的脂粉,都放在最上面的小匣子里了。”
晴雪知道自己不能去江南,沮丧了好几日,但更多的还是依依不舍。
“姑娘,您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奴婢们不能跟在身边伺候,您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很想很想您的!”
令颐心里也酸酸的,连忙点头。
“嗯嗯,我知道啦!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
“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多好多江南的好东西!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有好吃的小食!”
正说着,赵福忠走进房间,行了一礼。
“二姑娘,行装都打点妥当了。大公子那边也已准备周全,特意让老奴来问问姑娘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令颐回头看了眼堆积如山的行李:“……”
“不用啦赵管家!哥哥准备的加上芳菲她们收拾的,已经很齐全了,再多家都要搬空啦!”
芳菲和晴雪破涕而笑。
赵福忠慈祥一笑,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物,双手奉上。
“姑娘说的是。另外,这是大公子吩咐交给姑娘的。”
令颐好奇地接过来,那物入手轻盈。
展开一看,是一把做工极其精巧的绢伞,
伞面是苏杭软缎制成的,薄如蝉翼,镀着一层,防晒又防水。
其上用细腻的丝线绣着百花图,整把伞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且耗时良久。
“好漂亮的伞!”
令颐惊喜高呼,爱不释手抚摸着伞面。
“谢谢赵管家!更要谢谢哥哥!哥哥真好!”
她心中甜滋滋的,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和哥哥在江南烟雨中撑伞的画面。
一旁的芳菲看着这把伞,眼中也流露出惊艳,但随即又有些疑惑。
这伞的工艺如此繁复精湛,没个把月的功夫怕是做不出来。
难不成,大公子竟是早就知道要带姑娘去江南了?
她心里犯起了嘀咕。
*
江南路远,钦差一行自淮安向扬州推进。
抵达淮安当日,知府庞乾早已将城内最奢华的别院清漪园收拾妥当,作为众官员的下榻之处。
园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极尽江南雅致。
令颐认床,夜里独自难以安眠,颜彻特意安排她的卧房紧邻着自己的主屋。
这日入夜,颜彻如常来到令颐房中。
小姑娘已经洗漱完毕,躺在锦被里。
见哥哥来,她兴致勃勃地分享白天的见闻。
“哥哥,今天赵管家陪我去逛了市集!淮安的绒花好漂亮,还有那些小食,梅花糕、蟹黄包……我还去看了清江浦,好大的船!”
颜彻耐心听着。
“嗯,喜欢便好。只是记住,出门一定要带着护卫,莫要乱跑。”
令颐娇声道:“知道啦哥哥!你每次都安排那么多人跟着我,里三层外三层的,我想走丢都难!”
颜彻握着她的手,摩挲她纤细的手指。
“还有一事需谨记。”
“在外行走,身份需得谨慎些,不要让人窥出你我的关系。明白吗?”
虽说无人敢置喙什么,但适当的隐瞒,说不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
令颐乖巧点头:“嗯嗯,我明白的哥哥。”
“令颐乖。”
他俯身,在令颐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如同羽毛拂过。
“睡吧,好梦。”
随即起身,吹熄了床头的烛火。
待人走后,令颐却有些睡不着。
颜彻每天公事繁忙,莫说亲她,陪她的时间都少了。
令颐知道自己不能给哥哥捣乱,但心里还是有些……小失落。
*
淮安知府衙门。
知府庞乾正与钱师爷对坐密谈,两人愁眉紧锁。
钱师爷道:“大人,颜阁老此次巡视来势汹汹啊,江南盐税、漕运、豪族,哪一样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这尚方宝剑悬在头上,我等可得小心应付啊。”
庞乾烦躁地来回踱步。
“本官何尝不知?这位颜首辅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还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金银财帛,他位极人臣,什么没见过?奇珍古玩,怕是也入不了眼。”
钱师爷三角眼一转,小步凑近。
“大人,下官倒是打探到一则消息。”
庞乾脚步一顿,眼
睛死死盯住他:“哦?说来听听。”
钱师爷道:“听说这位颜阁老至今未曾娶妻,身边也未曾听闻有侍妾通房。”
“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位高权重却独守空房,岂不寂寞?”
庞乾:“你的意思是?”
钱师爷笑得谄媚:“大人明鉴,男人嘛,总归有那方面的需求。”
“颜阁老位高权重,寻常女子自然看不上。但若是用心挑选些绝色佳人,温香软玉,何愁英雄不醉倒在这温柔乡里?这枕边功夫,有时可比万两黄金管用多了。”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几乎喷出来。
“只要他收下,后面的事,不就好办了?”
庞乾沉吟片刻,点点头。
“好,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务必寻那顶尖的绝色,要知情识趣的。”
“本府五日后在揽月楼设宴,邀颜大人一行前去,若到时候安排得当,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大人放心,包在下官身上。”
*
淮安城华灯初上,一行华丽马车停在揽月楼前。
刚一下马车,丝竹管弦之声柔柔传来,空气中满是脂粉香气。
此处为淮安首屈一指的销金窟,数座精巧的楼阁由回廊水榭相连,灯火通明映照着假山流水、奇花异草,恍若人间仙境。
中央一方巨大的白玉喷泉池,水声淙淙,极尽雅致与奢靡。
颜彻被一众官员簇拥着步入主楼。
令颐跟在颜彻身侧,好奇打量四周。
这里和洛安的楼不一样,更有一种江南的韵致。
她只觉得眼花缭乱,小声对颜彻说:“哥哥,这里好漂亮,我想四处看看可以吗”
颜彻侧首看她。
想到今日楼内已被清场,外围更有重兵把守,安全无虞,他颔首应允。
温声叮嘱道:“别走太远,也不要离开这楼的范围,更不可靠近水边。遇到任何事,立刻让人来寻我。”
“嗯!知道啦哥哥。”
令颐开心点头,提着裙摆轻盈跑开了。
巨大的白玉喷泉喷涌着水花,小姑娘先是在喷泉边玩了一会,又被廊下笼中饲养的孔雀迷住。
那华美的尾羽流光溢彩,她忍不住隔着笼子逗弄。
不知不觉,她沿着回廊越走越深。
眼前是一间别致的偏厅。
匾额上写着“牡丹亭”三字,挂着轻纱幔帐,里面隐隐传来女子嬉笑声。
她好奇地撩开纱幔一角,探头望去。
这一看,她瞬间僵在原地。
偌大的厅堂暖香袭人,几十个身着舞衣,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梳妆打扮。
她们个个容颜娇媚,体态风流,尤其是那精心勾勒的抹胸之下,饱满的曲线摇摇欲坠。
有几个女子也看到了她,媚眼疑惑朝她瞥来。
令颐哪里见过这等香艳阵仗?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管事婆子风风火火走过来。
见令颐堵在门口发呆,不耐烦地用力推了她一把。
“哎哟!杵在这儿当门神呢?”
“贵人们可都到齐了,里面都等着伺候呢,还不快进去!”
令颐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硬塞进一个盛满鲜果的金盘。
“这、我那个……”
那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穿着虽不俗,但面生且年纪小,只当是新买来还不懂规矩的雏儿。
她粗声粗气吩咐:“端着,待会儿进去给主位上的颜大人上果子,记得说话要甜,这可是钱师爷特意交代的!”
说罢,她目光扫过令颐虽然青涩但已显玲珑的胸口。
“领口往下拉点!遮那么严实给谁看?想出头就得豁得出去,懂不懂?”
令颐这才明白过来,这婆子是把她当成这里的姑娘了。
他本想说自己是颜彻的妹妹,又一想,哥哥交代过她不要在外人面前告知她的身份。
“不、不是的,我不是……我不做这样的事!”
“哟呵“
那婆子三角眼一竖,叉着腰嗤笑一声。
“拿什么乔进了这揽月楼的门,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给脸不要脸!”
“告诉你,能被挑中来伺候颜大人,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就你这还没长开的雏儿样儿,能给颜大人当个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是抬举你!”
令颐又羞又气,眼圈瞬间红了。
那婆子见她不动,更加不耐烦,直接上手推搡着她往厅堂的方向赶。
“快点快点别磨蹭!耽误了事,仔细你的皮!”
第44章 第44章颜首辅竟然视妹如命?……
正厅内,灯火辉煌,丝竹靡靡。
淮安知府庞乾坐在下首主陪之位,脸上堆着十二分的谄笑。
“颜阁老代天巡狩,莅临淮安,实乃我淮安百姓之福啊。”
“下官久仰阁老清名,在朝中力挽狂澜,革除积弊,当真擎天之柱,国之砥石!”
端坐主座上的颜彻淡淡听着。
修长的手指摩挲白玉酒杯,眼神疏离。
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此时,一队侍女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庞乾献宝般指着一道被巨大鎏金罩盖住的菜品,神色谄媚。
“这道菜是下官特意命淮扬名厨为阁老精心烹制的,名叫‘一品乾坤’,取包罗万象、福泽绵长之意,请阁老务必赏光一品。”
罩盖被侍女揭开的一瞬,金光迸射。
盘中并非寻常菜肴,而是用纯金打造的精巧楼阁。
桥梁船只模型惟妙惟肖,其上点缀着各色宝石,璀璨夺目。
这简直不是菜肴,而是一座微缩的金山。
与此同时,六位早已等候多时的顶尖花魁,莲步轻移走上前来。
为首那位气质清冷如月的女子,笑容妩媚风情,移步便要往颜彻身边空着的席位落座。
侍立一旁的赵福忠上前一步,面无表情伸手虚拦。
“大人不惯生人伺候。”
庞乾笑着打圆场:“赵总管误会了,这位是清月娘子,乃是我淮安官乐坊的魁首,有朝廷赐的封号,最是知礼懂规矩,绝非那等风月场所之人。”
“下官是想着,如此佳肴,需得有懂行的雅人相伴品鉴,方不负其美意。清月娘子只是为阁老介绍此一品乾坤的精妙之处,绝无他意。”
他一边说,一边给清月娘子使眼色。
清月会意,介绍那佳肴如何象征江南富庶,官民同心。
颜彻半垂着眸,目光并未在金碧辉煌的菜上停留,也未瞥向风情万种的美人。
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厅堂侧后方,那一排垂首侍立的侍女。
其中一个纤细身影,穿着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粉蓝烟罗裙,发髻两侧还绑着两个蝴蝶结。
小手用力托着手里的果盘,似乎要被盘子压垮。
男子冰冷疏离的眼底漾开笑意。
他搁下酒杯,打断清月娘子的莺声燕语。
“令颐。”
男子清冽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厅堂响起。
“你怎么跑那儿去了?过来。”
一时,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那个小姑娘身上。
令颐像是找到了救星,小跑着穿过人群。
“哥哥,他们把我当成上菜的侍女了,还有个很
凶的婆婆,非让我端着这个……”
小姑娘瘪着嘴,泪眼汪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颜彻并未多言,淡淡瞥了身侧的赵福忠一眼。
赵福忠心领神会,万年不变的冷脸转向下首。
那里,钱师爷的脸色早已惨白。
“钱师爷竟然指使阁老的家妹为你端茶递水?你淮安府便是如此待客之道?”
钱师爷拼命弓着腰:“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下官有眼无珠!下官罪该万死!”
赵福忠打断:“还不给姑娘看座?”
钱师爷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指挥下人。
“快,快给姑娘加座!就加在颜大人身边!”
很快,一张与颜彻主座规制相同的桌子加摆好,紧挨着他的座位。
仆役战战兢兢询问后续菜肴如何呈上。
赵福忠眼皮都没抬一下:“姑娘的规制,素来与大公子相同。”
令颐安心在颜彻身边坐下,位置比庞乾这个知府还要尊贵显眼。
“哥哥,刚才那些漂亮的姐姐们……她们是不是想坐在这里呀?”
她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座。
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撅起嘴,带着点告状的小委屈。
“她们刚才有人说,我这样的小丫头,给哥哥当婢女都不配。”
“哥哥,她们是来给哥哥选侍妾吗?”
颜彻唇角勾起,近乎温柔。
“令颐,哥哥一向对荤腥没兴趣的,尤其是腐肉。”
“我宁愿拿去喂狗,也不会碰一下。”
令颐仰起小脸,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在问漂亮姐姐的事,哥哥怎么突然说起饭菜了?
而那几位原本想靠近颜彻的花魁,尤其是那位清月娘子,脸色红一阵红白一阵。
她们灰溜溜低下头,仓皇退下,再也不敢上前。
坐在下首的庞乾,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下人们办错事,把首辅的妹妹当丫鬟使唤,这已经是天大的罪过。
更让他不甘的是,他精心准备的六艳和这价值连城的金玉菜,还没发挥作用就被变故搅黄了。
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次指着那盘金光闪闪的“一品乾坤”,试图挽回。
“阁老,这侍女不懂事,下官定当严惩!但这道一品乾坤,确是下官与淮安士绅的一片赤诚之心,象征我淮安物阜民丰,感念阁老恩德,还请您务必收下。”
颜彻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目光温柔地转向身边好奇打量着那盘金疙瘩的令颐。
“令颐,你看这道菜,喜欢吗?”
令颐眨巴着眼睛,看着那盘金光闪闪却毫无食欲的东西。
“哥哥,这是什么呀?看着好漂亮,像金子做的房子和小船。”
“这怎么吃呀?硬邦邦的……我、我想吃淮安糖醋鱼,淮安人说那个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好。”
颜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他对侍立一旁的赵福忠道:“撤下去吧,给姑娘上糖醋鱼。”
令颐补充:“要多浇一些糖醋汁!”
“是。”
赵福忠躬身应道,面无表情示意侍从。
那道价值连城的一品乾坤,就这么被随意撤下。
庞乾脸色彻底僵住。
*
自那晚宴席风波后,颜阁老宠爱妹妹的传闻便在淮安官员间传开了。
他们惊惧之余,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颜阁老本人软硬不吃,那何不从他这位宝贝妹妹身上入手?
一时间,淮安府的后宅女眷们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各家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甚至那些精于钻营的姨娘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那位令颐姑娘。
每日送往清漪园的礼物络绎不绝,请淮安大厨变着花样做点心,还组了各种宴会,邀请令颐游山玩水。
令颐起初是高兴的,骤然多了这么人陪她玩,还每天都有很多好吃的,她自然欢喜。
但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些女眷们,总会在她最开心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些她听不懂的要求,
“令颐妹妹,你瞧这串南珠手链,颗颗圆润无暇,配你最是好看。你□□理万机,可要提醒他多注意身子呀,若能得空,听听我家老爷关于盐务的浅见就好了。”
令颐:“唔……好吧。”
“好姑娘,这盒点心可是用西域糖霜做的,稀罕着呢!你带回去尝尝,顺便跟你哥哥提一句,城南柳家的园子景致极好,最是适合休憩散心,不知阁老可有兴趣一游?”
令颐迟疑:“这……”
“令颐姑娘,这猫儿可温顺了,你抱着玩。听说阁老对字画颇有雅鉴?我家老爷新得了一幅前朝大家的《秋山行旅图》,真真是稀世珍宝,只是不知真假,不知阁老可否能拨冗一观,指点一二?”
“……”
令颐耳边嗡嗡作响,听得头都大了。
更让她不高兴的是,她们总会塞给她一些东西,让她顺便带给哥哥。
她知道哥哥的规矩,不管是什么人送来的东西,不管那东西看起来多珍贵、多诱人,哥哥从不收。
这些夫人小姐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终于有一天,她又一次收到一个沉甸甸的锦盒,装着据说价值千金的澄泥古砚。
在被那位盐运使夫人殷切叮嘱“务必转交阁老”后,令颐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
她抱着锦盒,哒哒哒跑进颜彻的书房。
“哥哥!”
她把锦盒往颜彻的书案上一放,满脸不开心。
“我不要再去跟那些夫人小姐们玩了!”
闻言停下笔,抬眼看向气鼓鼓的妹妹。
“怎么了令颐?”
他示意赵福忠:“给姑娘倒杯蜂蜜水。”
然后,朝令颐招招手:“过来,跟哥哥说说,谁惹我们令颐不高兴了?”
令颐立刻扑到颜彻身边,把这段时日的委屈都说了出来。
“她们总是这样,玩得好好的,就开始说些奇怪的话!还总让我给哥哥带东西!这个砚台也是!”
她指了指桌上的锦盒。
“我知道哥哥从不收别人东西的,可她们非要塞给我,还笑我说小孩子不懂事……”
“哥哥,令颐不喜欢这样。”
颜彻温柔揉了揉他的脑袋:“委屈小姑娘了。”
他目光淡淡扫过赵福忠。
赵福忠心领神会,将令颐口中提到的那些姓名和府邸记录在册页上。
令颐抱怨完了,看到奋笔疾书的赵福忠,又好奇起来。
“哥哥,赵管家在写什么呀?”
“是在写我告状的话吗?”
颜彻语气轻柔:“令颐乖,你不是在告状,在在帮哥哥布菜。”
“布菜?”令颐更不懂了。
“对,这淮安府,就像一张巨大的筵席。席上自然有珍馐美味,但也总免不了混入几盘令人败兴的脏东西。”
他道:“有一些不开眼的东西,拿一些腐臭的饵料烦扰我的小姑娘,哥哥总得知道是哪些脏东西,才好清理宴席,不是么?”
赵福忠听着,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颜彻的话温柔似水,吐出的字句却令人骨髓生寒。
在官场上的颜彻,就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谈笑间便能将活人生生剔骨拆吃,连魂魄都嚼碎了咽下。
那份优雅从容,正是他恐怖的地方。
令颐似懂非懂。
但听到哥哥说她在点菜,便顿时开心起来。
“那哥哥,我要吃好吃的菜!不要脏东西!”
她捧着蜜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把刚才的不快都抛到了脑后。
“好,哥哥让他们给你做最好吃的。”
颜彻笑着应道,眼神温柔似水。
第45章 第45章落在胸前的吻
淮安城表面的平静富庶之下,悄然刮起了一场风暴。
颜彻手下的官员,依据那份令颐提供的清单,开始了雷厉风行的重点清查。
城南那座适合休憩散心的园子,查出了巨额来历不明的土地侵占和营造费用。
那
幅被吹捧为稀世珍宝的前朝《秋山行旅图》,成了盐运使勾结盐商、收受巨额贿赂的铁证。
而那方被当作敲门砖的古砚,则牵出了一条私采贡砚矿脉的案子。
颜彻手段精准狠辣,证据确凿,让人无从辩驳。
他从不亲自审问,只是将一份份详实的奏报发往京城,要求中枢批复。
淮安府的官员们这才彻底明白,他们试图贿赂的天真少女,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稻草。
而是颜阁老用以引蛇出洞的诱饵!
对于这些事,令颐一无所知。
她开心在庭院里跟那只叫雪团的波斯猫玩,拿狗尾巴草做成的玩具逗它。
猫儿琉璃般的眼瞳紧紧盯着她的手,爪子一伸一伸,煞是可爱。
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无声地笼罩住她。
“哥哥来啦!”令颐甜甜道。
“嗯,刚处理完公务,看看你在做什么。”
颜彻撩起袍角,在她身侧的石凳上坐下。
猫咪也不认生,好奇凑了过来。
颜彻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刮着猫咪的下巴。
“喵……”
雪团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呼噜声,在他腿边蹭来蹭去。
令颐惊喜道:“哥哥,雪团好像很喜欢你呢!”
“嗯,它很乖。”
颜彻刮着它的下巴,脸上的笑意一掠而过。
“令颐。”
他收回手,目光转向妹妹。
“我们该启程了。”
“啊?这么快么?”
令颐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满脸写着不舍。
“那雪团怎么办,我们可以带走它么?”
颜彻道:“哥哥没记错的话,这是通判夫人送来的吧?”
“是……”
令颐眼神一黯。
她知道规矩,这是官家夫人送的,哥哥不会让她带走。
“好吧,我知道了。”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
“这几天,就只有雪团陪我玩了……”
她指的是那些夫人小姐们骤然消失的热情。
小姑娘抱着雪团,脸颊贴在它温软的皮毛上。
颜彻目光在她低垂的小脸和紧抱猫儿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
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无妨,我们一起给它寻一户好人家,让它安稳度日,可好?”
令颐慢慢点了点头。
虽然接受了,但抱着猫儿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颜彻低笑了声,倾身向前,双手探向令颐怀中的雪团。
接触她身体时,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罗衫轻绉处的弧度。
触碰轻微得如同蝶翼,转瞬即逝。
令颐此时都是对离别的不舍,对此浑然未觉。
颜彻已稳稳地将雪团抱离了令颐的怀抱。
他一手托着猫儿柔软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雪团毛茸茸的肚皮。
仿佛在确认这小东西的份量。
雪团在他怀中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僵硬。
颜彻抱着雪团,视线落在令颐怅然的小脸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混杂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温柔,以及被强行压抑的情愫。
“好了,别难过了。”
他腾出一只手,握住令颐纤细的手腕。
指腹在她腕间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来,到哥哥身边来。”
他牵着她,将她拉向自己身侧更近的位置。
“我们好好想想,该为雪团寻个怎样的人家,嗯”
男子深邃的眼眸翻涌着温柔。
令颐乖乖点头:“嗯,好。”
*
离开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
车轿平稳地驶离清漪园,轿厢内,令颐挨着哥哥坐着,闷闷不乐绞着披帛。
颜彻放下手中书卷,侧首凝视妹妹。
“还在想雪团的事么?”
令颐鼻音浓重:“嗯,对……”
虽然他们给雪团找的主人是个很心善的小姑娘,也很喜欢猫咪……
但她还是有一点不开心。
颜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
“淮安的景致再好,也不过是方寸之地,前方自有更好的景致等着你。”
令颐仰起脸,杏眼重新亮了起来。
“真的吗哥哥?比这里还好看?”
颜彻微笑颔首:“自然,哥哥何时骗过你?”
就在这时,车轿的速度明显放缓。
外面隐隐传来嘈杂却并不混乱的人声,潮水般由远及近。
令颐好奇掀开轿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官道两旁,自发聚集了无数的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衣衫简朴,脸上却洋溢着激动与感激。
看到颜彻的车轿,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般纷纷跪下。
许多人手里捧着东西,瓜果蔬菜、野花、煮鸡蛋、粗糙却干净的布鞋……
“青天大老爷啊!”
“谢谢阁老为我们做主!”
“阁老恩德,淮安百姓永世不忘!”
呼喊声此起彼伏。
颜彻铁腕整治盐务,处置盘踞多年的贪官污吏,所追缴的赃款充入府库,减免了今年年的赋税,实实在在惠及万千黎庶。
令颐趴在窗边看呆了。
之前那些奢华礼物和虚情假意的奉承,加在一起都不如此刻的景象来得震撼。
她对颜彻道:“哥哥,我知道啦!”
颜彻眉梢微挑,带着一丝询问的温和。
“我不该耍小性子,只想着玩和好吃的。”
她组织语言,努力表达自己方才的破土而出的感悟。
“因为,有比游山玩水、比点心、比好看的园子、比雪团儿更重要的东西。”
“人的真心情谊,这才是最重要的!”
颜彻静静注视着她。
眼眸里,除了冰冷的底色,有欣慰,也有怜惜。
他伸出手,将妹妹揽入怀中。
“嗯,令颐说的对,真心最是难得。”
他拥着怀中这方小小的纯净无垢的天地,目光投向远方。
如果可以,他会为她隔绝所有污浊与算计,保护她这颗赤子之心。
*
去往扬州的路上,山峦叠嶂渐渐多了起来。
官道不复之前平坦,令颐便大多时候都安分待在宽大舒适的车轿内。
这日,钦差一行在驿馆落脚。
夜幕沉沉,驿馆的一间上房内,烛影摇曳。
暖昧的吮吻声时断时续,细碎而绵长,持续了已有一个时辰。
“哥哥,还、还要亲吗……”
令颐细弱喘息着,声音发颤。
唇瓣嫣红欲滴,微微肿胀着。
她已经在努力回应了,可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颜彻幽深的眼眸映着她迷蒙氤氲的脸。
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下颌,激起少女一阵细微的战栗。
“别急。”
他声音沙哑,却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平稳。
“哥哥再帮你匀一匀气息。”
……
不知又过了多久,颜彻才缓缓退开。
他并未起身,只是慵懒地在她身侧斜倚下来,手肘支着软枕。
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餍足的神采。
令颐只觉得浑身酥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将滚烫的脸埋进锦被,羞赧不已。
颜彻休息片刻后,从旁边矮几上端起一盏温热的蜜水,递到锦被边缘。
声音还带着温存:“喝一些,润润喉咙。”
令颐埋在被子里的脑袋用力摇了摇,闷闷的声音传来:“不喝。”
颜彻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
片刻后,被子里的令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我喝!”
她接过那杯蜜水,小口小口饮着,像是生怕颜彻用什么方法强行喂她。
两人就这么歇息了片刻。
令颐捧着空杯,偷偷觑了哥哥一眼。
他半阖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放松而满足。
“哥哥,那个……”
她声音怯怯的:“下一课,是什么啊?”
颜彻缓缓睁开眼。
令颐蹙着眉,小声道:“令颐感觉,课程越来越累了。”
“哥哥能不能先告诉我啊?我也能准备一下下。”
颜彻的笑容温柔依旧,却像隔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这次的,不能告诉你。”
令颐“啊”了一声。
她想起之前的亲吻课,哥哥也是直接便开始了,并未讲解。
如今,竟连内容也要保密了么?
“好吧,我知道了……”
她知道哥哥自有他的用意,就不再追问了。
颜彻起身,细致地帮她掖好被角。
掖被的动作轻柔,目光却不经意滑过她微微泛红的颈项。
然后,极其自然地向下,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处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中蕴含的意味太过幽深复杂,令颐只觉得心尖一颤,一股莫名的燥热再次涌上脸颊。
她还没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颜彻温润的声音响起。
“妹妹的玉佩,可还贴身戴着?”
“在呢。”
令颐从锦被中伸出手,摸索到颈间温润的所在,小心翼翼拽了出来。
通体莹白的玉麒麟在烛光下流转着光泽。
她将玉佩托在掌心,递到颜彻眼前。
“哥哥给的,令颐一直贴身戴着,睡觉也不曾取下。”
“可能今日令颐衣衫厚了些,哥哥一时没瞧见。”
颜彻看着那只小小的玉麒麟,指尖轻轻拂过玉身。
“想起你刚到我身边时,懵懂得紧,什么都不明白。”
“还拉着我的衣袖,问哥哥能不能也像你一样嫁入侯府。”
令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哥哥取笑我,那时令颐还小嘛!”
颜彻揉了揉她的发顶。
“好了,夜深了,好生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嗯,哥哥也早些安歇。”令颐乖巧地应着。
颜彻俯身,如同以往每晚那般,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而珍重的吻。
然而,就在令颐以为他会起身离去时,颜彻的目光再次落回她颈间那枚玉麒麟。
他俯得更低,薄唇轻轻印在了玉身之上。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令颐浑身一僵。
男子微凉的发丝拂过她的颈侧。
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寝衣,熨帖在她锁骨下方的肌肤上。
那一瞬间,他的整个头几乎都笼罩在她胸前上方。
压迫感和占有欲扑面而来。
“哥哥……”
令颐有些不安。
颜彻从容起身,垂眸看着愣怔的少女。
“好好休息。”
说罢,他转身,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
走到门外时,男子的脚步顿住。
窗外,隐藏在暗处的黑影一闪而过。
第46章 第46章“我跟哥哥一起睡”……
自那晚驿馆之后,颜彻意外感染上了风寒。
这点小病,于常人或许只是微恙,落在令颐眼中却成了天大的事。
小姑娘着急得不行,恨不得将哥哥摁在床上,裹上三层棉被才安心。
然而颜彻却浑不在意,只是淡淡说:“无妨,一点小风寒,不要耽误行程。”
他拒绝了任何延宕,钦差一行按原定计划向扬州行驶。
达扬州时,知府邓钟岳早已率众恭候在城门之外。
颜彻巡视江南时曾在此停驻,邓钟岳深知这位阁老的份量与手腕。
更重要的,是他心尖儿上那位掌上明珠的分量。
邓知府心里门儿清,伺候好了这位小祖宗,可比直接讨好颜彻本人还管用。
于是乎,对令颐的招待,扬州知府那是铆足了劲。
每日除了正餐三顿,点心鲜果更是流水般呈上,一天下来毫无重样的。
特意安排的临水别院里,更是一水儿伶俐的侍女,个个笑容甜得能掐出蜜来。
只要令颐眼神在某处多停留一瞬,她们立刻就能接上话茬。
“姑娘,太平湖的画舫可风雅啦,真真是人在画中游!”
“是呀是呀,还有甫园的四季假山,不去瞧瞧太可惜啦!”
“姑娘若喜欢热闹,东关街上那家三和四美的酱菜顶顶有名,还有富春茶社的魁龙珠茶配翡翠烧麦,哎呀那滋味儿……”
好吃的太多了,她们的热情也让令颐有些招架不住。
她的确喜欢扬州。
这里水网纵横,河湖如镜,与她熟悉的中原风光截然不同。
她也想听侍女的去泛舟游湖,游览江南园林。
可每当看到哥哥略显疲惫的脸色,那点雀跃便黯淡了下去。
“哥哥,你今日感觉好些了么?”
她小心翼翼围着哥哥转,摸摸他的额头。
“令颐乖,哥哥已经没事了,大夫不是都说了,可以停药了。”
颜彻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扬州景致难得,妹妹多出去走走,赵福忠说你来了扬州还没出去玩过。”
“可是哥哥病着,令颐玩得也不开心。”
令颐绞着披帛。
比起美景,她更在乎哥哥。
*
这日午后,扬州府衙的同知大人前来拜会颜彻。
同知位同副知府,此番是专程来禀报扬州盐粮要务。
书房内,他将各项事务一一陈禀。
说起宝应县,他语气渐渐弱了下去。
“大人容禀,宝应一地,私盐之患最为猖獗。那帮盐枭盘踞水道多年,根深蒂固,手下多的是刀口舔血、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更有传言,其中不乏身怀绝技的江湖草莽,凶悍异常,实乃心腹大患。”
颜彻端坐于上首,眉目沉静,指尖偶尔轻叩桌面。
窗纸外的光线似乎被什么遮挡了一下,极快地掠过一丝不自然的阴影。
颜彻抬眸,眼底一片凌寒笑意。
自踏入扬州城的第一日起,这种如影随形的窥伺感便从未远离。
真是,令人讨厌。
同知大人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大人,关于巡视宝应县盐仓一事,陆路虽通,可绕行需要多费两日脚程。若取水道,沿漕河南下,不到一日即可抵达,最为便捷。”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颜彻道:“行程不可废,取水道。”
“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待人走后,书房内重归寂静,那无形的压迫感却似乎更浓了。
颜彻唤来赵福忠。
“去问问姑娘,此次巡视宝应,水路半日可至,沿途景致尚可,她可愿同往?”
他笑道:“她一直没出去玩,想必憋坏了。”
“是,大公子。”
赵福忠躬身应诺,悄无声息退出书房。
听到这件事,令颐几乎是立刻就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我去!我去!当然要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阵小旋风似的冲回自己房间,翻箱倒柜开始收拾她的小包袱。
哥哥给她的绢伞她也装了进去,这可是游湖神器!
赵福忠看着她这副兴高采烈、只当是去郊游踏青的天真模样,嘴角动了动。
他想提醒她,官船可不是邓知府精心安排的那种画舫。
上面别说伶俐贴心的侍女了,连寻常女子都难得一见,全是些糙汉子和冷冰冰的公文气。
可瞧着小姑娘那亮晶晶的眼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出发那日,天光晴好,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碎金万点。
令颐扶着侍女的手,兴冲冲登上官船。
这船远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船体厚重,装饰也透着官家的威严。
扬州府衙的属官们垂手侍立,对此情此景早已是见怪不怪。
谁人不知颜阁老待这位妹妹,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几个侍女小心翼翼地将令颐护送上船,安置妥当,便齐齐福身告退。
令颐正新奇地东张西望,见状一愣。
“诶?你们不随我一起去吗?”
领头的侍女掩口轻笑:“姑娘说笑了,官船重地,莫说我们这些微末下人,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若无公务在身,那也是万万不能登临的。”
“不过邓大人特意交代了,船上虽无侍女伺候,但一应茶水点心、时令鲜果,都给您备得足足的,就放在舱里小几上,您尽管享用。”
令颐一向被哥哥宠得不知规矩为何物,对自己这份特权也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她“哦”了一声,注意力马上就被河上的热闹景象吸引了。
与此同时,在官船核心的议
事厅舱内。
舱内光线略暗,颜彻抬眸,看向面前躬身肃立着数名亲卫首领。
“明哨按既定位置,甲板、舱门、舵室,不得松懈。”
他指着船板示意图,声如冰凌。
“暗卫,三人一组,轮值潜伏于船顶、水下、以及二姑娘舱室相邻的夹层。”
“盐枭耳目遍布,亡命之徒铤而走险,皆有可能。尔等首要之责……”
他目光扫视众人。
“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护住姑娘,她的安全高于一切,更高于本官。”
“尔等可听明白了?”
“是!属下等誓死护卫大人和姑娘周全!”
他们深知此话的分量。
说罢,几个身影悄无声息融入船舱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
船缓缓驶离码头。
令颐撑着伞,好奇趴在船舷边张望。
河面上舟楫如梭,果然热闹非凡。
商船渔舟来来往往,小舢板如水上浮萍,灵活穿梭其间。
摇着小橹的船娘叫卖着菱角、莲藕、新鲜鱼虾,还有挎着竹篮、鬓边簪着鲜花的卖花女。
脆生生的吆喝声混着水汽飘过来。
“哟!好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小仙女儿!”
一个眼尖的卖花女瞧见了趴在官船舷边的令颐,眼睛一亮,摇着小船凑近。
声音又甜又亮地招呼:“小仙女,买支花儿戴吧?清晨刚摘的茉莉,香着哩!衬您这模样儿,再合适不过啦!”
令颐今日一身浅樱色衣裙,披帛是染月白色与粉橘的渐变鲛绡,裙面缀满珠光缎面莲花暗纹,腰间系带垂落琉璃粉流苏,随步轻晃似风拂莲茎。
她接过卖花女递来的一枝话,凑到鼻尖闻了闻。
“好香!”
这时,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她身旁。
颜彻道:“喜欢么?”
小姑娘小鸡啄米点头。
颜彻示意赵福忠,赵福忠上前对那卖花女道:“这花我们姑娘都要了。”
言罢,他将一锭银子抛给她。
卖花女捧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这、这足够她全家吃用半年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声道谢:“哎哟喂!谢谢大老爷!谢谢仙女姑娘!谢谢谢谢……”
“花!花都给您!”
她将整个竹篮一股脑儿递给了令颐。
小姑娘欣喜接过花,转头甜甜道:“谢谢哥哥!”
一名属官模样的男子面带难色地快步走来,对赵福忠禀告。
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歉意:“赵总管,下官惶恐,方才清点安置,发现、发现舱房出了些岔子。”
他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原以为备下的房间足够,未曾想几位随行大人携带的文书卷宗甚多,占去了预备的几间侧舱。如今,那个……实在是腾挪不出一个整间给二姑娘了。”
“下官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他深深躬下身。
赵福忠低声斥道:“糊涂!姑娘的舱房岂能没有?速去想办法!”
属官腰弯得更低:“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请某位大人委屈一下,与同僚暂时挤一挤?只是……”
他偷眼觑了下颜彻那毫无波澜的侧脸,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不敢再说。
令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赶紧反对:“这怎么行呢!”
“哥哥常说为官不易,诸位大人白日里为公务操劳,晚间岂能再因我不得安寝?”
她脸上满是真诚的体谅,全无半分勉强。
“这……”
属官和赵福忠交换了一个眼神:“要不,下官再想想其他方法?”
令颐展颜一笑:“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呀?我跟哥哥住一间不就好了嘛!”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毕竟哥哥每晚都去她的房间,她下意识觉得和哥哥同住一室没什么问题。
话音落下,空气凝滞了一瞬。
属官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头垂得更低,恨不能缩进甲板里。
赵福忠的眼皮也剧烈地跳了一下。
周遭侍立的几个亲卫,身形也绷得更直,呼吸都放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投向了那个玄色身影的主人。
妹妹与兄长同住一室,这在外人听来,实在是一件带着禁忌意味的事情。
更何况,是颜彻这样的人物。
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出言置喙。
颜彻缓缓侧过脸,目光落在令颐身上。
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妹妹毫无阴霾的笑靥。
他微微一笑:“妹妹不嫌跟哥哥挤么?”
“这有什么的,哪里就挤了?”
她将怀中花篮献宝似地举高。
“正好!我有这么多香香的花儿,可以给哥哥的房间也装点得漂漂亮亮的。哥哥夜里批阅公文累了,闻着花香也能解解乏呢!”
颜彻静静看着她摆弄花朵的身影,眉眼含笑。
下一课的学习场景,有了。
第47章 第47章“沐浴”
船行一日,运河风光看尽。
令颐这一天可没闲着,白天看渔人捕鱼,傍晚时分听歌女弹奏。
船中歌女嗓音清越,一曲《采莲》唱得婉转动人。
瞧见官船上的令颐,歌女还大胆相邀。
“哥哥?”令颐询问的目光看向颜彻。
颜彻负手而立,柔和看着她:“去吧。”
“嗯嗯!”
令颐蹦蹦跶跶登上了花船小舞台,笨拙又可爱地跟着学了两个动作,引得官船与花船上笑声一片。
用过晚膳后,令颐回到房间。
此刻,舱房内盈满了茉莉的清甜香气。
她将白日得来的茉莉花一簇簇插入案头,还有窗边的瓷瓶中。
赵福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姑娘可要沐浴?热水已备好了。”
“要!”
令颐立刻应声,放下最后一枝花。
玩了一天,身上的衣服都黏腻在皮肤上,让她很不舒服。
赵福忠在门外应了声“是”。
片刻后,两个小厮抬着硕大的浴桶进来,稳稳放在屏风之后。
接着,又有仆役提着热水桶鱼贯而入,注满浴汤,洒入香露花瓣。
一切准备停当,他们无声退下,舱门被赵福忠从外面轻轻带上。
舱内只剩下令颐一人,空气中氤氲着水汽与花香。
令颐转到屏风后,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
船上,没有侍女。
在家时,沐浴更衣自有芳菲晴雪和一众丫鬟伺候得妥帖周全。
可今日……
好吧,只能她自己来了。
小姑娘先把头上的发饰取下,发髻拆开。
轮到衣服时有些难了。
她试着解开腰间繁复的系带,那琉璃粉的流苏却缠在了一起。
她有些笨拙地跟那结扣较了一会儿劲,额角微微冒汗才解开。
外衫、襦裙、披帛……
一层层脱下后,只剩下贴身小衣。
令颐小心翼翼踏入浴桶,沿着桶壁坐下。
热水漫过她的身体,茉莉花瓣轻轻浮动。
小姑娘舒适地喟叹一声,只露出肩膀和小脑袋,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颊边。
她试着自己舀水冲洗,拿澡布擦拭。
但很快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碰不到自己的后背。
手臂反折过去,怎么也够不到脊背中央,更别提用力。
屏风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恰当的距离。
“妹妹,水温如何?需要添水么?”
令颐正跟自己的后背较劲,闻言立刻像找到了救星。
声音委屈道:“哥哥,水还好,就是后背擦不到!好难受。”
屏风外静默了一瞬。
颜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且坐进水中,莫要着凉。”
令颐依言滑入温热的水中。
她能感觉到屏风那边高大的身影在移动,绕过遮挡,一步步走近。
他步履极稳,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几近无声。
“哥哥?”
令颐轻唤了一声。
不一会,颜彻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
条黑色的宽幅丝带。
他抬手,丝带覆上双眼,在脑后利落系紧。
令颐忽然想起,那日哥哥说要检查自己的功课,也是如此准备。
她的心忽然紧张了起来。
“哥哥,那个……你能看到吗?”
她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是不相信他,赶紧解释:“不我是说,你这样没问题吗?”
“无妨。双眼进入黑暗,其他感官会变得灵敏。”
他顿了顿:“况且,服侍妻子沐浴净身,亦是夫妻间必须研习的课程。妹妹不妨提前体会一下。”
“夫妻间的课程?”令颐喃喃重复。
心头的疑虑和羞涩奇异地被这句话抚平了。
哥哥的话总是对的,就当做是必要的学习。
她这么想着,用力点头:“我知道了哥哥。”
颜彻颔首,精准拿起浮在花瓣边的澡布。
澡布浸透热水,带着沉甸甸的暖意和重量,落上少女的脊背。
舒服的热气让令颐紧绷的肩背瞬间放松下来。
男子的隔着湿透的布料,指腹按压,沿着脊椎线条稳稳下移。
力道精准,不轻不重,是绝对的掌控。
像在处理一件珍贵的瓷器,确保其洁净无瑕。
少女看不见的地方,男子的皮肤在布下微微发烫,水珠顺着他冷白的手腕滴落。
嗒。
船舱极静,只有水波轻晃的微响,和布料摩擦肌肤的细微沙沙声。
“这里?”
他问,声音毫无起伏。
“嗯,对,就是这里!”
令颐立刻回答。
澡布在那处停留,恼人的不舒服感终于被清除,令颐发出满足的轻哼。
舒适感让她咬住下唇,肩胛骨微微耸起,在朦胧水汽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男子始终不动声色,仿佛眼前空无一物。
“好了。”
他撤手将澡布放回。
“余下的,自己可以?”
“可以了!谢谢哥哥!”
令颐浑然不觉,只觉得身上清爽无比。
她舀水冲洗后背,水声哗啦作响。
甚至开心地哼起了白日听来的不成调的小曲。
屏风外,颜彻的身影并未离去。
蒸腾的热气与无处不在的甜香,弥漫在狭小的舱室里。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屏风之上。
那薄薄的屏障后,模糊的光影勾勒出少女浸在水中的轮廓。
圆润的肩头,贴在颈侧的湿发,水光潋滟的曲线。
他垂眸,不着痕迹收回目光。
令颐擦干后,换上柔软的素绸寝衣。
衣料轻若无物贴合着刚刚沐浴后分外敏感的肌肤。
她坐到妆台前,拿起干燥的布巾,慢吞吞地绞着湿漉漉的长发。
镜中映出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和带着一丝困惑的眼眸。
方才那夫妻课程的后劲,在她迟钝的感知里正一点点弥漫开。
她和哥哥,简直像是成亲多年的夫妻。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令颐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天呐,想什么呢!”
正自言自语间,颜彻走了过来,自然拿起巾帕给她擦干头发。
令颐忍不住问他:“哥哥,我们要一起睡吗?”
颜彻道:“我睡地上即可。”
他唤了声赵福忠,门外人应声而入。
没过多久,仆役抱来厚厚的被褥,在屏风外侧的空地上迅速铺好一个地铺,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颜彻将令颐的头发仔仔细细擦干后,道:“好了,去睡吧。”
说罢,他走向屏风外。
令颐想起哥哥的风寒才刚好些,不该受凉。
她忍不住出声唤道:“哥哥。”
颜彻回头:“嗯?”
“地上凉气重,你风寒才刚好,这样睡不行。”
她鼓起勇气,声音提高了一点:“哥哥,你跟我一起睡吧,床很大的!”
屋内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
“哥哥不是说我们现在是夫妻吗,我想着,应该也不妨事的……”
令颐小声解释着。
屏风外还是沉默。
就在她快要被这沉默压垮想缩回自己的提议时,颜彻的声音终于传来。
“好。”
简单的应允让令颐的心跳骤然失序。
哥哥他答应了?
他竟然答应了?!
“妹妹先歇息,我去稍作梳洗。”
颜彻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身影走向浴桶方向。
屋内响起水声哗啦的声音。
令颐懵懵懂懂钻进锦被里,将自己裹严实。
夫妻课程……之前哥哥已经教过她亲吻了。
那接下来会不会是……
令颐心里一咯噔。
她该怎么做?要像小册子里说的那样主动吗?
小姑娘越想越慌,把头死死蒙进被子里。
过了不知多久,水声渐停。
脚步声响起,沉稳地绕过屏风,一步步靠近床榻。
令颐瞬间屏住呼吸,猛地翻身背对着外侧,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床榻因重量而微微下陷。
他身上的水汽和清冽的松柏气息混合着极淡的药味,无声地笼罩过来。
他没有立刻躺下,似乎是将一床锦被放在了她的外侧。
然后,一只带着微凉水汽的手,伸向她的被子边缘。
“啊——!”
令颐猛地坐起,双手紧紧揪住被沿护在胸前。
那只手停在半空。
颜彻笑道:“妹妹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问,那只手并未收回,动作自然地替她掖紧被角。
令颐羞得无地自容。
“谢谢哥哥……”
“睡吧。”
颜彻将蜡烛熄灭,舱内顿时陷入黑暗。
耳畔只听得到潺潺流水声。
身边骤然多了个人,令颐直挺挺躺着,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她神经稍微松懈下来的时候,身侧的锦被被轻轻掀开一角。
属于男子的清冽气息朝她靠近。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角。
“晚安,好梦。”
颜彻磁性的声音响在耳畔。
然后,他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中间依旧隔着宽大的空隙。
黑暗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令颐睁大眼睛,额角被吻过的地方像被烙印般灼热。
过了许久,她听着身侧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心跳渐渐平复。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小手从锦被边缘探出,慢慢地、悄悄地钻进了他的锦被里。
指尖怯生生触碰到他的手背。
那只大手在她触碰的瞬间,骤然翻转,将她的整个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令颐轻轻回握了一下,声音低如蚊蚋:“哥哥,我想拉着……”
“好。”
颜彻将她的手无声握紧。
屋内越发静谧,两人呼吸声渐渐平稳。
此时,距离官船不远处的芦苇深处,倏然闪过几道黑影。
一黑衣人压低声音:“头儿,船上戒备比我们想象的严,船顶有暗哨,水下有水鬼,舱室周围更是很多高手环伺。”
另一个声音接口:“是啊,不如等他们靠岸下船?那时人多眼杂,防备总有松懈。”
短暂的沉默后,领头人终于开了口。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好,务必盯紧了,等他们下船后再找机会。”
“是!”几个黑衣人齐声。
第48章 第48章“忍得很难受么”
夜色深沉,水波轻轻拍打船舷。
当晚,令颐做了一个噩梦。
无数湿滑黏腻的藤蔓从黑暗中伸出,缠绕住她的四肢,越收越紧。
她呼吸越发困难,
拼命挣扎着,发出细弱的呜咽。
“呜……不要……”
令颐迷蒙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梦中藤蔓,而是男子穿着深色寝衣的胳膊。
他身上的冷松香混合着男性的体息,强势包裹着她。
她低头看了看,大喜自己整个人被严丝合缝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而且,她被挤到了床榻的最边缘,几乎要掉下去。
“嗯……”
令颐试着动了动,那手臂却收得更紧。
她有些慌了,带着睡衣的声音软糯又委屈:“哥哥,松、松开些,我上不来气了。”
环抱住她的力道微微一滞。
颜彻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眼眸里带着一丝迷蒙和困惑,仿佛不适应睡醒时怀里有个人。
“醒了?”
他温柔缱绻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他的声音,眼神,让令颐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昨夜被亲吻额角的记忆瞬间回笼,她脸颊开始发烫。
两人此时的姿势太过亲密,她还在想着怎么自然搭话,颜彻却已捉住她的下巴。
低下头,一个慵懒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温热的触感,比昨夜额心的轻吻更缠绵。
令颐本能地挣扎,想掰开那只捏住自己下巴的手。
“唔……”
她含糊地抗议:“哥哥,我还没漱口……”
颜彻却恍若未闻,甚至惩罚性地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下。
他的手臂牢牢禁锢着她,另一只手抚上她后颈,指尖插入她微乱的发丝,迫使她更贴近自己。
偌大的船舱,只剩下唇齿交缠的细微声响。
令颐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软,快要融化了。
这时,颜彻的动作却毫无征兆地停下。
他抬起头,拉开一丝距离,呼吸略有不稳。
他沉思了瞬,似乎意识到什么,无奈笑了一声。
令颐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颜彻迅速翻身坐起,扯过堆在旁边的锦被,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自己腰腹以下的位置。
令颐茫然跟着坐起身。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颜彻的动作。
然后,她的视线定住在——
令颐的脸颊“轰“地一下红透了。
“哥哥,你没事吧!”
颜彻背对着她,声音温和:“无妨,别担心,我缓一缓就好。”
令颐慌乱无措“哦”了一声。
她乖乖坐着,等哥哥缓过来。
脑海里却蓦地生出一种反抗的念头。
之前哥哥明明说是互相学习,但她总是被哥哥压制。
可此刻,看着哥哥那难得一见的窘迫,她有一种“原来哥哥也有这样的时候”的恍然大悟。
心里突然有种想报复的想法。
“哥哥,那样,会很不舒服吗?”
她眨了眨大眼睛,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
“会……涨的难受么……”
颜彻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平绷得紧了些。
令颐从来没见过哥哥落下风,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
她胆子大了些,试探性地问:“哥哥,要是难受的话,要不要让赵管家找些药来?”
语气已经是控制不住的小得意。
颜彻还是沉默。
令颐有些孩子气道:“令颐从未见过哥哥这般模样,这次是我赢了!”
然而,她那点小得意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
背对着他的颜彻忽然转过身。
令颐吓得不轻,以为自己激怒他了,赶紧闭上眼。
谁知,他只是将她轻轻抱进了怀里。
小姑娘懵了:“诶?”
颜彻低下头,线条优美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叹了一口气。
那种珍视感,与他方才的狼狈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哥哥?”
她轻唤道,小脑袋却被按在他胸前,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松开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
“我没事,妹妹不必操心我。”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补充:“我先出去,妹妹穿好自己的衣服后就喊我。”
“记得,要穿好。”
他目光意有所指转向屏风上风。
令颐一头雾水,顺着他的目光茫然望去。
只见屏风顶端那雕花的横梁上,赫然挂着她的粉色小衣!
是她昨夜沐浴后搭上去的!还是非常招摇地悬挂在那里!
“啊——!”
她手忙脚乱地跳下床,扑向屏风,一把将那罪魁祸首扯下来死死攥在怀里。
“我、我昨夜沐浴后搭上去的,我忘了……”
颜彻看着她的慌乱羞窘,笑了笑,离开了房间。
像一个优雅夺回主导权的掌控者。
*
官船到达宝应县码头。
到宝应后,张县令知晓这位颜大人的分量,仪仗、车马、宴席,皆是以最高规格招待。
这日,赵福忠躬身入内。
“大公子,有动静了。”
颜彻端坐案前,修长的手指翻动着几卷宝应县的《盐务纪要》。
他并未抬头,淡淡道:“风向如何?”
“盐枭陈老五那边,按您的吩咐,漏了点风声。说朝廷派来的这位颜大人年轻面嫩,只知风花雪月,对盐务一窍不通,途经宝应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们信了七分,这几日出货量陡增,联络也频繁了许多,看架势是想收手前大捞一笔。”
颜彻翻过一页。
“盐运使周寅呢?”
“周大人面上对大公子恭敬得很,日日派人送来金银珠宝和歌姬名册,请爷赏光赴宴,背地里却和陈老五的人密会了两次。”
颜彻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温雅的笑容里透着刺骨寒意。
“看来是想两头下注。”
“既想稳住我这位钦差,又舍不得盐枭的孝敬,更怕陈老五狗急跳墙咬出他来。”
他慢悠悠道。
“天底下,哪有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
“正是。”
赵福忠道:“那个张县令倒是个胆小的,老奴按您的吩咐,让人在他小舅子开的赌坊里露了点口风,暗示朝廷此行对盐务积弊深恶痛绝,首当其冲便是地方主官。”
“他这几日明显是坐不住了,私下里往盐运使衙门和大公子这里跑得勤快,怕是急着找靠山,也想探探虚实。”
颜彻听着,沉默不语。
赵福忠呈上一张烫金请柬。
“是周大人递来的,说今晚在醉仙楼为大公子接风洗尘。陈老五手下的几个大头目,还有张县令,都会到场。”
颜彻的目光在那请柬上只停留了一瞬,并未伸手去接。
“告诉他们,本官旅途劳顿,需静养一日,明日再行赴宴。”
他顿了顿,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让暗卫盯紧醉仙楼后院的货仓,特别是子时前后。陈老五囤积的那批货,该挪挪地方了。”
赵福忠心领神会。
“大公子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把罪证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
“主动奉上的,总比费力搜寻的更令人信服,也省了许多口舌。”
颜彻语气温和:“告诉张之谦,本官听闻他治下颇有几处名胜,明日想微服游览一番,请他作陪。地点就选在醉仙楼附近,视野开阔些的茶楼即可。”
“是,老奴这就安排。”
赵福忠躬身道,心里不由替那几个人默哀。
也不知道这群人怎么想的,敢跟大公子玩心眼。
怕是骨头渣子被啃光了还念着大公子的好呢。
……
夜色如墨,驱散了白日的喧嚣。
醉仙楼后院的货仓本应沉寂,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七八个方才还在宴席上推杯换盏、志得意满的盐枭头目,此刻就像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被官差死死按在地上。
旁边,宝应县令张之谦和盐运使周寅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不远处,颜彻踏着清冷的月光,缓步而来。
一身月白常服,纤尘不染,步履从容,仿佛只是从一场风雅的夜宴中抽身出来,信步至此。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于深邃的
阴影,更添几分神祇般的高不可攀与莫测。
他目光平静地掠过地上狼狈不堪的众人,落在盐枭陈老五身上。
陈老五对上他的目光,目眦欲裂,额角青筋暴跳。
“姓颜的——!!”
“好你个阴险小人!老子着了你的道!你不得好死!!”
他奋力挣扎,唾沫横飞。
“你断了老子的财路,就是断了道上多少兄弟的活路!你等着!老子在江湖上的兄弟千千万!你命不久矣!早晚有人会替老子报仇!把你剁成肉酱喂狗!让你死无全尸!!”
颜彻静静听着。
微微侧了侧头,姿态优雅,仿佛在聆听一曲并不入耳的小调。
“报仇?”
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
“将死狂徒的哀嚎,除了污人耳目,别无他用。”
他转向手下关于和亲卫。
“清点赃物,录好口供。”
“人赃并获,通同私贩,拒捕伤人,证据确凿,按《盐法》,皆当判处斩刑。”
“不必等秋后,三日后,码头刑场,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官差齐声:“是,大人。”
颜彻又看向一旁的张之谦和周寅,唇边勾起柔和弧度。
“张大人,周大人,二位以为可妥当?”
两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唯恐地上那些人供出自己,哪里还敢有半分异议?
“妥当!万分妥当!”
“全凭大人做主!我等绝无二话!”
颜彻不再看他们,转身,步履从容离开。
行至门口,他脚步微顿。
“对了,明日早膳,让厨下备些令颐爱吃的藕粉桂花羹,她昨日说有些积食,清淡些好。”
他侧首对赵福忠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煦。
“是,大公子。”
第49章 第49章“试着探索我的身体”……
颜彻坐马车回到住处,踏入内室。
烛火柔和,空气中还残留着沐浴后清雅的茉莉香露气息。
里屋内,小姑娘侧卧在宽大的床榻里侧,身上随意穿着一件柔软的浅蓝色寝裙。
丝滑的布料贴合着少女的玲珑曲线,勾勒出纤细腰肢处的起伏。
她手里捧着一卷颜彻新给她搜罗来的话本,看得入神,连颜彻走进都未察觉。
那些话本讲的都是才子佳人朝夕相伴的风月故事,加上颜彻“夫妻同屋天经地义”的教导,小姑娘已经习惯了与他同榻而眠,
甚至觉得,这便是夫妻间最自然亲近的模样。
烛光为少女细腻的肌肤镀上一层光泽,几缕乌发垂在微敞的领口,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
浑然天成的清纯妩媚。
“哥哥回来啦?”
令颐听到动静,从话本里抬起头。
她一眼瞥见他手中精巧的纸包,“咦,哥哥拿的什么?”
颜彻缓步走近,将纸包放在床头小几上。
“给某个小姑娘带的梨膏糖。”
令颐眼睛一亮,伸出手就要去拿。
颜彻却快她一步,将糖放远。
微凉的指尖点了下她的头:“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吃。”
“噢……”
令颐默默收回罪恶的爪子,吐了吐舌头。
她挪了挪身子,给颜彻让出位置。
“哥哥,我在看你给我的话本,看到一处,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上次我不该嘲笑哥哥……那个反应的……话本里说,男子那样忍着,会很难受。”
“忍着”二字被她含在嘴里,说得又轻又软。
颜彻在她身侧坐下,床榻微微下陷。
“嗯,男女身体构造不同,感受自然也不同,有些反应并非意志能控制。”
他语气平稳,像在讲述什么严肃的学问。
“确实不一样。”令颐用力点头。
“哥哥的身体就很硬,抱着我的时候,硌得慌。”
颜彻静静看着少女毫无杂质的眼眸。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时辰不早,我先去沐浴。”
“嗯嗯,哥哥快去吧。”
没多久,颜彻带着一身冰凉水汽回到床边。
令颐已经放下了话本,正盘腿坐在床上等他。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哥哥,快躺下!”
“怎么了?”
“哥哥躺下就是了嘛。”她撒娇起来。
颜彻依言躺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侧身看她。
令颐也侧过身,面对着他。
两人呼吸在咫尺间交缠。
她的目光非常专注,在他身上缓缓巡视。
从宽阔的肩膀,到线条紧实的胸膛,再到寝衣下壁垒分明的腰腹。
“哥哥。”
小姑娘小声开口。
“我想,好好感受一下。”
颜彻意识到她的意图,神情怔了一瞬。
“可以。”
得到许可,令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上了他的胸膛。
指尖下的触感坚硬如铁,温热起伏。
“真的很硬……”
她小声嘀咕,指尖沿着胸肌的轮廓滑动。
“哥哥抱我的时候,这里就硌着我。”
颜彻的身体渐渐绷紧。
被她指尖划过的地方如同点燃了火线,呼吸也变得粗重。
他反复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力度极其克制。
令颐的注意力很快被别处吸引,目光落在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上。
“哥哥,这里!”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凸起的硬结。
“好奇怪,令颐这里就没有。”
她眼神一亮:“哥哥,你咽一下口水给我看看好不好?”
依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动了动了!”
令颐惊喜低呼,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指腹来回摩挲男子紧绷的皮肤,感受那坚硬滚烫的触感。
大胆又无知的触碰让面前的男子皱着眉闭上了眼。
他猛地出手,大掌包裹住她作乱的小手。
令颐“啊”了一声,正要说疼,却见颜彻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可以了。”
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仿佛蕴藏着危险。
令颐茫然眨了眨眼:“可以了?今晚的学习这么快么?”
她还没研究够呢。
颜彻将她的手从喉间拿开,放回她自己身侧,拉过锦被盖住她。
声音低沉带笑:“再学下去,就出事了。”
令颐看着他,捕捉到他眼中炙热的温度。
以及,化不开的情欲。
她意识到什么,飞快地转过身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我睡了!哥哥晚安!”
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颜彻看着那缩成一团的背影,眼中翻涌的暗潮渐渐平息。
大手轻柔拍了拍她的背:“嗯,睡吧。”
不知不觉间,方才在货仓里的阴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涌上一股无声的暖流。
只要看到妹妹,他心底所有的疲惫与冰冷,似乎都能被抚平。
*
几个盐枭问斩后,宝应县的官员们每一日都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尤其是县令张之谦和盐运使周寅,更是如坐针毡。
张之谦额角冷汗涔涔,在房间内焦急得来回踱步。
“周兄,这可如何是好?姓颜的这是要赶尽杀绝啊!陈老五他们说砍就砍了!”
“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了?那帮人可不见得会帮我们兜着。”
周寅一下子被砍断财路,对颜彻更是恨之入骨。
他咬牙切齿道:“谈笑间就让陈老五他们人头落地,是我们小看这个颜大人了!”
“只怕我们在他眼里,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等他拿到确凿证据,我们的下场只会比陈老五更惨,株连九族都是轻的!”
张之谦被他说得一个激灵:“那……那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不成?”
“坐以待毙?”
周寅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狠戾。
“不!我们要自救,必须先下手为强!”
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趁他还没拿到我们直接参与的铁证!毁
掉!把所有可能牵连到我们的账册、信件、知情的人,全部处理掉!”
“至于这个颜彻……”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狠毒。
张之谦大惊:“你、你是要?”
他惊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你疯了?!这可是内阁首辅!”
“不拼就是死路一条!”
周寅厉声打断他,眼神灼灼逼人。
“别忘了,陈老五虽然完了,但他手下还有几股亡命的江湖势力散在外头。他们对颜彻恨之入骨。我们可以利用,用重金买他们的命!”
周寅眼中精光一闪,一个狠毒的计划已然成型。
“过几日我在城外的栖霞山庄设宴,就说感念颜大人整顿盐务辛劳,特备薄酒致谢,并请教后续事宜。”
“他身边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妹妹,想必不会带太多护卫。山庄地形复杂,正是动手的绝佳之地。”
“只要他踏入山庄,就让他有来无回。人死了,再多的证据也是死无对证!”
他眼中凶光毕露,一字一顿道。
*
几日后,栖霞山庄。
秋意已浓,山庄内枫叶似火,景致颇为雅致。
张之谦和周寅带一众官员立在门口,恭候着那辆尊贵的马车。
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石径,稳稳停住。
车帘掀开,颜彻率先踏下。
一身素雅的常服,气度清华,在浓烈秋色中仿佛天上谪仙。
他并未立刻理会迎上来的两人,而是转身朝车里伸出手。
一只纤细白皙的小手搭在他掌心,接着,身着鹅黄色衣裙的令颐探出身来,好奇地打量四周的红叶。
“颜大人和姜小姐大驾光临,真是令我们蓬荜生辉。”张之谦堆着笑奉承。
颜彻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目光平静扫过山庄内的仆役。
他们恭敬低着头,实则目光不时往这边瞟,眼神闪烁。
颜彻垂眸一笑。
牵着令颐的手,踏入山庄大门。
宴设在水榭之中,窗外红叶如火,流水潺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颜彻看向身旁小口吃着点心的令颐,温声问道:“令颐,想去看红叶吗?”
令颐放下筷子,用力点头。
“想!我来之前就听说,栖霞山的红叶最好看了!”
颜彻微微一笑,对赵福忠道:“带姑娘去吧。”
“小心伺候。”
“是,大公子。”
赵福忠躬身领命,沉稳地走到令颐身边。
“姑娘,请随老奴来。”
他的身影无形中形成一道屏障,护着雀跃的令颐,悄然离开水榭。
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水榭内最后一丝暖意似乎也随之抽离。
张之谦和周寅交换了一个眼色。
是时候了。
周寅端起酒杯,正要发出暗号——
突然,颜彻手中的青玉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叮。”
所有的目光被这声轻响攫住,凝固在他身上。
“张大人,周大人。”
颜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流水声,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上人的心脏。
甚至又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赞赏。
“这栖霞山庄的景致确实不错,用来做埋骨之地,也算风雅。”
张周二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化为惊骇欲绝的惨白。
“可惜。”
颜彻缓缓抬眸,眼眸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和掌控一切的冰冷。
“你们请来的江湖朋友,似乎不太认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砰!”
“嗖嗖嗖——!”
水榭四周的屏风、假山后、水下的暗门猛地洞开!
无数身着玄色劲装的亲卫如同鬼魅般无声涌出,手中劲弩寒光闪闪,瞬间锁定了席间每一个人。
几乎同时,山庄外围的高墙下和密林中,传来几声极其短促凄厉的惨叫和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声音乍起即灭,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便彻底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是外围埋伏被清除的声音!
“刷刷刷——!!”
几个扮作仆役、意图暴起的江湖亡命徒,还没来得及抽出兵刃,就被数支弩箭精准地钉在了地上,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
张之谦和周寅瞬间瘫软在地。
手中酒杯“啪”地摔得粉碎,酒液溅湿他们华贵的衣袍。
颜彻优雅地站起身,走到面如死灰的周寅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周大人。”
他声音平稳,每一个字都敲在对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你先前说本官‘翻云覆雨’,实在是过誉了。”
周寅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
颜彻则微微俯身,拉近了距离。
“本官只是恰好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而贪婪,是通往地狱最便捷的阶梯。你们走得太急,连阶梯下的陷阱都视而不见。”
“哦,对了。你联络的那些江湖亡命徒,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藏身之处,陈老五在刑架上的最后几个时辰里,为了求个痛快,说得可是非常详细。”
周寅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深渊般的恐惧和绝望。
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眼前这个月白风清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温润君子。
而是优雅的阎罗,是微笑着将人引入深渊的魔鬼!
颜彻直起身,不再看地上瘫软的两人,朝门外走去。
“收拾干净,别让姑娘看到一丝血腥。”
“是,大人!”
第50章 第50章扯开衣襟
栖霞山庄内,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瘫软如泥的阶下囚。
亲兵们无声清理着现场,将张之谦、周寅等人粗暴地拖走。
浓烈的血腥气被秋风吹散,渗入如火枫林中。
颜彻不再理会身后的残局,穿过回廊,走向后山庭院。
素色衣袍在浓烈的赤红背景中显得格外洁净,也格外孤冷。
赵福忠早已在庭院入口处垂手恭候,见颜彻独自前来,他便明白前厅的事已尘埃落定。
他微微躬身,无声地退开几步。
庭院内,枫叶如火如荼,随风飘落,铺满了青石板小径。
令颐正蹲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下,挑捡形状完美的红叶。
“哥哥!”
听到脚步声,她欣喜抬起头,手中捧着几片鲜红的叶子。
“你看!这里的枫叶好漂亮!”
她小跑过来,献宝似的将红叶递到颜彻面前。
颜彻看着她,眸中凝结的寒冰瞬间消融,俊美的面容染上暖意。
抬手,拂去她发梢沾上的一片落叶。
令颐问:“哥哥,刚才前院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乒乒乓乓的,是有人摔倒了吗?”
颜彻神色未变,接过她手中的红叶,指尖不经意拂过叶脉。
“无事,山庄里的仆役笨手笨脚,打翻了东西罢了。”
他抬眼,目光扫过这片被血色枫叶包裹的庭院。
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这里景致不够好,我们该走了。”
“啊?”
令颐有些意外,嘟着小嘴,恋恋不舍看着满园枫红。
“可是令颐觉得这里很好看啊,红叶非常非常美。”
颜彻牵起她的手,将她轻轻拉近身侧。
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刺目的红上。
“太红了。”
“哥哥不喜欢红色。”
令颐似懂非懂看着哥哥冷峻的侧脸。
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不同于往常的紧绷力度,她乖巧地点点头。
“这样啊,那好吧……”
“那我们走吧哥哥。”
两人走出山庄大门时,赵福忠已命人套好了马车。
山庄外的空地上,几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被泥土草草掩盖。
颜彻的目光在那片新土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扶着令颐上了马车。
“回城,走东边官道。”
“赵福忠,安排他们收拾干净。”
“是,大公子。”
颜彻的马车离开山庄,身边跟着四名最精锐的亲卫策马护卫。
车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层林染成更
深的金红。
令颐被外面的美景吸引,将头伸出窗外。
颜彻则靠在车壁闭目养神,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
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下行,车轮碾过厚厚的落叶。
“沙沙——”
颜彻阖着的双眸蓦地睁开。
“噗嗤!”
“呃啊——!”
几乎在同一瞬间,车外传来利器入肉的闷响和亲卫短促的惨呼,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吁——!!”
车夫惊怒的呵斥声和拉紧缰绳的声音同时响起。
颜彻反应很快,几乎瞬间扑到车门处,死死勒住因受惊而欲狂躁奔逃的马匹缰绳。
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将两匹健马拉得前蹄离地,发出嘶鸣。
令颐吓得大哭:“哥哥,你手受伤了!”
“待在里面别出来!”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从两侧密林激射而出,钉在车厢壁上咄咄作响!
最后两名亲卫挥舞兵器格挡,瞬间被射成刺猬,栽落马下。
马车被逼停在山路中央,前后退路皆被堵死。
密林中,缓步走出十余人。
为首一人,身着青色锦缎劲装,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甚至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之气,与之前那些江湖草莽截然不同。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精致短匕,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目光投向颜彻身上。
颜彻站在车辕上,月白长衫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如电,锁定了那个锦衣男子。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掠过心头。
“韩家的人?”
声音冰冷,几乎是确认。
锦衣男子嘴角的笑意扩大。
“颜大人真是好记性,竟还能认出我这漏网之鱼。”
他优雅行了个礼。
“韩家,韩烨,向颜大人问好。”
颜彻神色未动,唯有眼底寒潭更深。
“自从来到扬州之后,我说怎么总感觉,背后有个影子在跟着我。”
“原来是韩家的人。”
他垂眸一笑。
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激怒了韩烨。
“不敢当,托你颜大人洪福,我韩家阖族上下,家破人亡。”
他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狰狞。
“这些日子我像条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苟活至今,就是为了今日。”
“老天开眼,总算让我等到了!”
他眼中翻腾着杀意,目光扫向颜彻身后的车厢。
“听说你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啧啧,真是兄妹情深啊。”
“放心,等你死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恶毒。
“我手底下这些兄弟,可都是憋坏了的亡命徒,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小美人——”
话音未落,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怖杀气扑面而来。
只见面前的素衣男子脸色骇沉得可怕,身上弥漫的压迫感仿佛带着尸山血海的腥气。
那些亡命徒们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此刻的颜彻,周身气场已然天翻地覆。
他依旧站在那里,月白长衫染着泥污,凤眸中只剩下冻结一切的杀意。
韩烨脸色也是一变。
但他仗着人多势众,强撑着厉喝:“动手!给我剁碎了他!”
“你们以为,我出行,身边只有这点人吗?”
颜彻讥诮道。
在场的亡命之徒并未见过什么世面,一下子被震慑住,神色出现一丝迟滞。
就在这一刹那,颜彻反手抽出一旁的佩剑,狠狠刺进马匹后臀!
马剧痛长嘶,瞬间发狂,朝着人群横冲直撞而去!
人群惊恐闪避,原本严密的包围圈瞬间溃散四乱。
颜彻单手夺过车夫遗留的缰绳,牵住唯一尚存的马,狠狠一鞭抽下!
“驾——!”
马匹吃痛,拉着沉重的马车朝着前方奔去。
那是唯一尚未被完全堵死的山路,一条通往悬崖绝壁的险路。
“废物!都是废物!”
韩烨气急败坏地嘶吼:“放箭!快放箭!别让他跑了!”
箭雨再次袭来,一支箭矢“噗嗤”一声,狠狠钉入狂奔马匹的身上。
剧痛让马匹更加癫狂,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狂奔。
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前方是越来越近的断崖。
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身后追兵愤怒的咆哮和越来越近的蹄声。
令颐被颜彻紧紧护在怀里,小脸煞白,紧闭双眼,只能感受到哥哥胸膛传来的力量。
“哥哥……我怕……”
“别怕,闭眼。”
颜彻的手臂如铁箍般环着她,目光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悬崖边缘!
在韩烨等人狰狞的面孔和密集的箭矢几乎追上车尾的刹那,马车冲到了悬崖尽头!
巨大的惯性让它无法停止,车轮碾过边缘松动的岩石……
时间仿佛凝固。
下一刻,沉重的车厢连同嘶鸣的马匹,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轰然坠落。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
韩烨等人气急败坏赶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谷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下去搜,一寸一寸地搜!”
“是!”
一个手下上前道:“公子放心,这谷底没有水全是乱石,他们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韩烨冷哼一声。
……
不知过了多久,令颐艰难睁开眼。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上几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几棵被巨大冲击力拦腰撞断的古树残骸。
那些书长在悬崖边缘,枝干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马车撞到树上,有了缓冲,所以他们没死吗?
她挣扎着动了动身体,疼痛从手臂传来。
没有骨折,但有几处严重的挫伤。
对了,方才她能感觉到,在坠落过程中,哥哥紧紧护住了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哥哥!”
恐慌瞬间攫住心脏,她奋力起身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颜彻就在离她不远处的乱石堆旁。
看清的刹那,令颐的呼吸几乎停止,泪水瞬间决堤。
她连滚带爬扑到他身边,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碎石和泥土上,月白长衫早已被鲜血和污秽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右肩深深嵌入的一支羽箭,周围血肉模糊一片,深红的血液正汩汩涌出,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暗红。
“哥哥!呜呜……哥哥你不要吓我!”
令颐想唤醒哥哥,又不敢晃他,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颜彻的脸色惨白如纸,唇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
“哥哥,哥哥!”
她慌乱撕下自己的裙裾内衬,去包扎箭伤和大腿的创口。
涌出的鲜血瞬间就将布条浸透,令颐脸上的泪几乎决堤。
妹妹的呼喊让颜彻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睁开一条缝隙。
那双好看的眼眸黯淡无比,却在对上妹妹泪眼时,竭力凝聚起温柔的神采。
“令颐,别哭了……”
“你没事就好。”
短短几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想抬起手,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擦去她的泪,抬了抬手却又放下。
令颐泪水落得更凶:“可是哥哥,你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我止不住……呜呜……”
“没事……”
他低哑吐出两个字。
“你亲亲哥哥,就不疼了。”
令颐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俯下身,颤抖的唇印在颜彻的额头、脸颊、眉心。
带着少女的馨香和咸涩的泪水。
颜彻闭着眼,感受着那微凉柔软的触感。
就在令颐的吻落在他干裂的唇边时,他睁开了眼。
眼底的光芒炽烈而幽暗。
他猛地扣住了令颐的后颈,阻止了她想要抬起的动作。
“不够。”
他的喘息变得粗重,眼神灼热得烫人。
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这里,更疼……”
在令颐惊愕茫然的目光中,他染血的指尖挑开她衣襟的盘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