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少女温热的肌肤。
令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想挣脱他的桎梏。
却在触及颜彻那痛苦又带着无尽哀求的眼神时,僵住了身体。
颜彻眼底翻涌着剧痛的狂澜,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仿佛濒死野兽的凝视。
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抓住那支嵌入骨肉的箭。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他将箭矢狠狠向外拔出。
“噗嗤——”
一道血肉与金属强行分离的黏腻闷响。
疼痛如烈火般席卷全身,颜彻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地面。
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衫。
一幕幕噩梦般的画面尖啸着袭向脑海——
父亲冰冷的尸体,姐姐在金盏中的肌肤……
后来……后来是他自己。
禹王府的仇人在他脚下哀嚎,他俯身,腥甜在齿间碾磨。
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剧烈的呕吐感几乎撕裂喉管……
“唔!”
回忆带来的精神酷刑远比肩头的创口更甚百倍。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碎石。
意识即将迸裂的刹那,他染血的唇印在少女袒露的肌肤上。
触到的刹那,令颐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
一股电流窜过四肢百骸,带着令人战栗的酥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舌的灼热,还有呼吸喷在肌肤上带来的麻痒。
这感觉如此陌生,仿佛灵魂都被他这血腥的吻攥住。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片滚烫的触感。
“哐当——!”
箭矢带着一蓬血雾,彻底拔离他的身体,落在碎石上。
颜彻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整个人虚脱地瘫软下去。
紧扣在令颐后颈的手松开了力道,颓然滑落身侧,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破碎的喘息。
唇却依旧停留在那片被他吻得泛红的肌肤上,留下清晰齿痕。
谷底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交织的、急促而不稳的呼吸声。
令颐的手指颤抖到无法控制,撕下自己的衣襟,一层层按压缠绕在他肩头的创口上。
颜彻侧过头,嗓音低哑破碎。
“没事的令颐,别怕……”
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艰难挤出。
“这点血,无所谓的。”
他染血的手在自己尚未完全污损的衣角上轻轻擦拭了几下,动作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漠然。
仿佛沾染的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尘埃。
“我不怕,哥哥……”
令颐泪水决堤:“我刚才以为,哥哥要离开我了……”
少女纤细的手一遍遍擦着泪,却越擦越多,哭得令人心碎。
“要是哥哥死了,令颐也不想活了……呜呜……”
……
暮色一点点吞噬谷底的光线。
颜彻的每一次呼吸都异常沉重,失血带来的冰冷正从四肢百骸向内侵蚀。
两人互相支撑着,挪进一个勉强能遮蔽风雨的山洞。
刚安置好,一只灰褐色的兔子从草丛中钻出。
支起身子,好奇张望着里面的两人,鼻子一动一动。
许是被血腥气刺激到,它一蹦一跳消失在洞口,留下一阵窸窣的轻响。
令颐撕下自己仅存的里衣,一层层缠绕在颜彻肩头的创口上。
布料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濡湿。
颜彻的脸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的惨白,唇上仅存的血色也褪尽了。
“哥哥,你别睡……你看看令颐……”
她害怕这无边的黑暗,更害怕哥哥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就此熄灭。
没有水,没有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自己的存在去唤醒他。
她俯下身,一遍遍亲吻他的额头、眼睑、鼻梁,最后落在他失去血色的唇上。
吻得细碎而慌乱。
颜彻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洞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令颐近在咫尺的轮廓。
她发髻散乱,本就破碎的衣衫凌乱不堪,大片雪白和柔美的肩颈线条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怎么没穿好衣服啊?会着凉的。”
温柔体贴的语气,仿佛眼前不是濒死绝境,而是家中寻常的清晨。
令颐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肩上厚厚的布料。
那全是她的衣物。
委屈和后怕瞬间涌上心头,她声音带着哭腔:“哥哥,我的衣服都在你身上了。”
颜彻动作僵了一下。
然后,默默解开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完整的外袍。
动作牵扯到伤口,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将袍子裹在令颐身上。
“哥哥?”
颜彻没说话,将人抱在自己怀里,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发顶。
“对不起。”
他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是哥哥的错,我没料到韩家还跑了一个余孽。”
“韩家?”令颐在他怀中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嗯。”
颜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寒潭。
“前些时日处置过韩家的一个官员,方才那人,是他的儿子。”
“斩草未能除根,才酿成今日之祸。”
他垂眸,看向妹妹清澈的眸子。
“哥哥手上沾过很多人的血,怕不怕?”
令颐毫不犹豫地摇头,更紧地回抱住他冰冷的身体。
“不怕!哥哥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都是坏人!哥哥做的都是对的!”
颜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脸颊的泪痕,动作竟极尽温柔。
“可是,我却让你陷入慌乱,命悬一线。”
“哥哥这条命无所谓,可若你因此而死……”
他猛地停住,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涌起令颐从未见过的森冷。
“哥哥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会疯成什么模样。”
明明是笑着说的,却字字如刀,仿佛能刻进人的骨髓。
令颐怔怔看着他。
她的心脏仿佛被攥住,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这时,远处闪过数点火光,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人声。
颜彻瞬间警觉,几乎是本能地将怀中人护进自己怀里。
眼眸锐利如鹰隼,捕捉声音的来源。
令颐吓得身子发颤:“哥哥,是那些人来捉我们了吗?”
颜彻凝神倾听片刻。
“不是,是我们的人。”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人!姑娘!你们在哪儿?!大人——!”
“是赵管家!”
令颐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几乎要哭出来。
洞外脚步声迅速逼近,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洞口。
赵福忠焦急万分出现在火光中,看到洞内依偎的两人,尤其是颜彻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势和染血的箭杆时,脸色瞬间煞白。
“快!快来人!把大人和姑娘小心抬上软轿!小心大人的伤!”
“快!医官!医官呢?!”
训练有素的亲兵立刻抬着早已准备好的软轿上前,将两人分别安置。
“先照顾姑娘。”颜彻躺在软轿上,气息微弱。
“是!是!”
赵福忠连忙应声,赶紧指挥人给令颐包扎伤口,小心披上厚毯。
直到看到令颐被妥帖安置好,颜彻才将视线转向赵福忠。
那双因失血而略显涣散的凤眸,凝聚起迫人的寒光。
“韩烨那帮人解决了吗?”
赵福忠连忙躬身,脸上带着后怕:“回大人,那韩烨带着的几个亡命徒,根本不是亲卫的对手,一个没跑掉。”
“韩烨那厮已被生擒,捆得结结实实,等候大人发落。”
“嗯。”颜彻闭了闭眼,只吐出一个字.
“那就好。”
*
颜彻伤得极重,肩胛骨几乎被箭矢贯穿,失血过多。
加上坠崖的剧烈震荡,大夫们足足忙活了三日才勉强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颜彻躺在床上,令颐就坐在一旁,满脸担忧看着哥哥。
“哥哥,还疼么?”
她拉着颜彻的手,小声问道。
颜彻抿开一抹笑:“妹妹牵着就不疼了。”
一旁,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小心翼翼地为他肩头换药。
听见这话,又瞧了瞧颜彻看向妹妹时眼中化不开的温柔。
他眼珠转了转。
“大人此番伤及根本,若想恢复得快些,气血充盈是其一,更要紧的是放下心头郁结,静心调养,时刻保持心境平和舒畅。”
老大夫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俏丽的小姑娘。
补充道,“最好能有亲近信赖之人在旁悉心陪伴,于大人心神大有裨益。”
令颐眼睛立刻亮了,急切地看向大夫:“那我日日守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哥哥是不是就能好得快些了?”
“正是此理。”
老大夫捻须颔首。
“若能如此,姑娘的陪伴,便是最好的良药。”
赵福忠眼皮跳了跳,惊疑不定地偷瞄这位大夫。
他琢磨了多少年才琢磨明白的门道,你个老东西一下就学会了?
颜彻笑着抚了抚妹妹的脸颊。
待大夫收拾药箱躬身退下,颜彻转向令颐,温声道:“妹妹,你先回自己房里歇息片刻可好?哥哥晚些时候再陪你。”
令颐的小嘴立刻不高兴地撅了起来:“哥哥又要忙那些公事吗?大夫才说要静养。”
颜彻耐心哄着:“还有些尾巴需要收拾干净,很快的,等哥哥处理完就专心陪你。”
小姑娘道了句“好吧”,不情不愿地走了。
待那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房内温暖的气氛瞬间冷凝。
颜彻脸上的暖意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
他看向赵福忠,声音平静无波:“韩烨现在何处?”
“回大公子,已被关进县衙大牢。”
“更衣,随我去看看。”
颜彻撑着未受伤的手臂便要起身,赵福忠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想搀扶。
“大公子,您的伤……”
“无妨。”颜彻打断他。
赵福忠只得颔首:“是,大公子。”
第52章 第52章“今天的小衣是什么颜色……
县衙死牢深处。
韩烨被精钢锁链牢牢禁锢在刑架上,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先前贵公子的骄矜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死死瞪着牢门外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
颜彻安然坐在一张铺着锦垫的太师椅上,与周遭地狱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墨色云锦长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几乎与身后冰冷的石壁融为一体。
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只是来地牢欣赏一出不甚精彩的闹剧。
一名侍从端着托盘,将几样饭菜摆在小几上。
颜彻目光淡漠掠过那些菜肴,最终落回韩烨那张扭曲的脸上。
“听说令尊韩大人,在扬州时最爱这道‘玉脍生辉’,取的是未足岁小鹿最嫩的里脊,片成薄片,以寒泉浸透,佐以十年花雕与西域秘制香料生腌三日,方得此清甜脆嫩之味。”
他顿了顿,凤眸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与回味。
“可惜,他最后一口尝到的味道,是滚烫的烙铁烫在喉咙上的焦糊味。那声音,本官至今记忆犹新。”
韩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颜浔之,你这个畜生!”
混合着血沫的唾液从嘴角溢出,整张脸因仇恨和痛苦而扭曲。
颜彻仿佛没听见那声嘶力竭的诅咒,微微调整了下坐姿,墨色袍摆如水般滑落。
“从本官踏入扬州城的第一日起,你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无时无刻不黏在本官身后。”
“你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怎么,锁链太重,让你爬不过来了?还是你那点可怜的血性,早在你爹喉咙冒烟的时候,跟着一起烧成灰了?”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近乎天真的疑惑。
韩烨的嘶吼被这极致的羞辱噎住,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的喘息。
怨毒的目光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颜彻烧穿。
颜彻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更加放松。
“像你这样的货色,原不配入本官的眼,更不配浪费本官片刻心神。”
“可你伤到了我的妹妹,就凭这一点,本官便不能让你死得太痛快。”
他看向小几上那碟晶莹剔透的玉脍生辉。
“你父亲念念不忘的玉脍,你说,若是以你身上最鲜嫩的活肉,依古法精心炮制……”
他微微一笑:“本官倒是颇有兴致一试。”
韩烨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发出了一声非人的惨嚎。
颜彻却已不再看他,拂袖而去。
“好生伺候。”
“是,大人。”
*
翌日,颜彻倚在书房的紫檀木榻上,翻看着宝应县官员的卷宗。
宝应县县令和盐运使在颜彻的手段下,对罪行供认不讳,并供出了一大批官员。
他翻看着那些名单,神色平淡。
下人来报:“大人,扬州知府邓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
“是,大人。”
邓钟岳得知颜彻在他治下遇刺,且刺客还是他之前处置的韩家余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几乎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一进门,他噗通跪倒在地,额头磕得砰砰作响,连称死罪。
“下官罪该万死,未能查清韩家余孽,致使大人千金之躯险遭不测!下官万死难辞其咎!求大人责罚!”
知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的冷汗已将官袍浸透。
颜彻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知府抖如筛糠的身上。
他没有立刻发作,反而沉默不语。
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知府肝胆俱裂。
就在邓钟岳眼前发黑,几乎要瘫软在地时,颜彻淡淡开口。
“此事的确的你的疏漏,扬州府难辞其咎,不过——”
他话锋一转:“也不能全然怪罪于你。锦衣卫诏狱押解韩氏重犯,竟也出了纰漏,让这韩烨得以潜逃,他们罪责更重。”
知府猛地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这是在……为他开脱?
“起来吧。”
颜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此事本官自有分寸,你且下去,用心办差,将功折罪。”
“是!是!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
知府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几个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心中对这位喜怒无常、手段通天的颜大人,几乎是敬畏到了极点。
送走知府,颜彻揉了揉眉心。
如今扬州不能没有人主事,只能暂且留这个邓钟岳为他做事。
至于之后……
颜彻闭上了眼。
他不喜欢干事拖泥带水的人。
正欲闭目养神片刻,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令颐像一阵小旋风般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哥哥,秀气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哥哥!你怎么又不歇着了?赵管家说你刚才还见了人,你伤得那么重,就不能好好躺着吗!”
她快步走到颜彻身边,不由分说地就去扶他的手臂,想把他按到床上休息。
颜彻握住她伸来的手腕。
他的掌心因失血而微凉,力道却不容小觑。
令颐纤细的手腕被他圈住,肌肤相贴处传来清晰的温度差。
“无妨。”
他看着她焦急的小脸,声音放软了些。
“只是小事,已处理完了。
“小事?都伤成这样了还是小事!”
令颐不依,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拉哥哥。
倾身靠近时,发间淡淡的馨香混着少女的体息拂过颜彻的鼻端。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眸一暗。
就在这时,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大人,该换药了。”
颜彻这才松开令颐的手腕。
令颐一听说要换药,赶忙小心翼翼搀扶着他走进里间,安置在柔软的床上。
大夫解开层层绷带,露出颜彻肩头狰狞可怖的箭创。
令颐神色瞬间紧张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大夫开始清理上药,颜彻的眉头一点点蹙起。
药膏触上伤口的一瞬,他喉间溢出一声痛楚的闷哼,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冷汗从他额角渗出,沿着下颌滑落。
“哥哥!”
令颐的心猛地揪紧,泪水在眸中打转,恨不得替他去受这份苦。
老大夫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带来的金疮药乃是特制,药性温和,且有极好的
镇痛之效。
况且以这位颜大人的心性定力和异于常人的痛觉识钝,这点换药的刺激,按理不该让他如此失态。
他不动声色,手上动作依旧轻缓。
“姑娘可要仔细看顾着些,大人这伤,创面深及筋骨,换药时牵动皮肉,最是难熬疼痛。”
“姑娘若能在旁多加抚慰,或可稍解大人之苦楚。”
令颐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照顾哥哥!”
老大夫换好药,重新包扎妥当,恭敬地退了出去。
门外,一直候着的赵福忠低声叫住了他。
“大夫留步。”
老大夫躬身:“赵总管有何吩咐”
“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老朽姓段,是宝应县人士,行医已有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难怪段大夫医术如此高明。”
赵福忠脸上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大人吩咐了,段大夫这几日治伤有功,做得很好,大人有赏。”
段大夫心中明白,他哪里是医治有功,分明是会察言观色。
他心中一喜,面上却惶恐道:“不敢不敢,都是老朽份内之事,当不得大人赏赐。
“诶,大人说赏,便是该赏。”
赵福忠不容分说,示意手下将段大夫带下去领赏。
屋内,只剩下颜彻和令颐两人。
令颐坐到床边,小手轻轻覆在颜彻那只未受伤的手上。
“哥哥,还疼得厉害么?”
颜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将令颐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大的掌中,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声音低哑:“疼,疼得有些受不住了。”
这示弱的话语,像一根羽毛播刮在令颐的心尖上。
她想起之前谷底事,亲吻似乎能缓解哥哥的痛苦。
没有丝毫犹豫,她微微倾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颜彻俊美苍白的脸庞。
她的动作带着少女的青涩,柔软的唇先是轻轻印在他微凉的额角,带着安抚的意味。
接着,轻柔落在他的眉心,试图抚平那紧蹙的痕迹。
然后,鼻梁,薄唇。
或许是连日来的亲密接触,或许是心底那份懵懂情感的悄然滋长,她的唇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带着一种不自知的缠绵。
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吮吸了一下他唇瓣的轮廓。
颜彻的呼吸骤然一沉。
在她即将退开的瞬间,他的手猛地抬起,有力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由她主动开始的吻。
他的唇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强势的引导。
令颐嘤咛一声,身体微微发软,却只能被他引导着,小心翼翼回应。
良久,颜彻才松开她些许。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深邃的眼眸中翻滚着浓稠的暗色。
“妹妹的吻技,似乎娴熟了些。”
“哥哥!”
令颐双颊绯红,娇嗔道。
她气息微喘,水润的眸子羞怯地不敢看他,只觉被他吻过的唇和被他手掌覆盖的后颈都烫得惊人。
就在这时,颜彻忽然又蹙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似乎因疼痛而绷紧。
“哥哥!”
令颐慌忙问道:“还这么疼吗?我、我要怎么做才好?”
颜彻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牢牢锁住她潋滟动人的小脸。
“怎么做?”
他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她因方才亲吻而微微凌乱的衣襟领口。
那里,露出一小段细腻白皙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轻轻抚上她滚烫的脸颊,指腹摩挲她细腻的肌肤。
“妹妹今日的小衣,是什么颜色的?”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
第53章 第53章“堂堂首辅竟然钻小姑娘……
令颐看着哥哥,睁大了眼睛。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问题,只觉得脸上更烫了。
结结巴巴地小声回答:“还是,上次那件……粉、粉色的。”
“好。”
颜彻玩味一笑,像是生出什么坏念头。
可他长得实在温雅,让人觉得不该恶意揣测他。
“记得你小的时候,那些贴身的衣服都是哥哥亲自挑的。料子要最柔软的细棉,颜色也都是些娇嫩的颜色。”
他的目光缥缈起来,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们刚从京城逃回彬江,宅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冬夜里冷得刺骨,你总蜷在哥哥怀里,抓着哥哥的衣襟才能睡着。”
令颐的心仿佛被击中,酸酸软软的暖流涌上心头。
“是,哥哥那会最疼我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先紧着我。”
“现在我和哥哥再也不会挨冻啦。”
那是他们生命中最艰难也最亲密的时光,是刻在骨髓里的相互依存。
颜彻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专注得令人心悸。
他总是避免和人视线接触,很少专注看什么东西。
但是,一旦被他盯上,绝无生还可能。
“令颐,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兄妹。血脉虽不相连,却是骨肉相依。”
“这样的亲密,即便是寻常夫妻也未必能及。“
他身子微微前倾,抵住她的额头。
气息几乎拂过她脸颊,带着灼热的温度。
她缩起脑袋,不敢看他近在咫尺的脸颊。
颜彻道:“若说体验夫妻之道,这世上,没有谁比我们更合适彼此。”
令颐被他话语中浓烈的情感包裹,浑身酥麻发颤。
她觉得哥哥的话里有一些她看不透的东西。
可她说不上来,懵懂地觉得哥哥是在认真教导她,帮她完成所谓的夫妻课程。
她红着脸小声问:“那,哥哥,要怎么做?”
颜彻眸色更深,将她拥在怀里。
“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哥哥身边,陪哥哥说话就好。”
他的手臂从她身后环了过来,将她娇小的身躯搂进怀中,抱着躺下。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还有一丝淡淡的药味,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妹妹还记得吗,那次也是秋天,你把我珍藏的古画翻了出来,在上面画了一只老虎。”
“那幅画的作者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学究,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结果一见到粉雕玉琢的你,愣是一句狠话都没说出来。”
令颐噗嗤一笑,撒娇道:“哥哥!”
就在她心神松懈之时,那只环在她腰间的大手开始有了细微的动作。
起初只是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纤细的手臂。
接着,手指沿着她的手臂,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上游移,探向她腋下的方向。
然而,少女秋衫袖口收束得恰到好处。
指尖在触碰到腋窝边缘那层紧密的布料时,受到了阻碍。
颜彻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并未强行突破,只是在她敏感的腋窝边缘轻轻刮了一下,引得令颐身体微颤。
“哥哥!不要挠我……”
她咯咯笑了起来,娇嗔制止颜彻的动作。
颜彻笑了声,继续方才的话题,仿佛刚才试探性的动作从未发生。
可那只不安分的手,悄然改变了路径。
它不再执着于上方,而是顺着她柔软的腰侧曲线,向下滑落。
宽大的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裙料,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图,试图从她裙摆的下缘悄然潜入。
然而,裙裾边缘同样被收束得严密,指尖再次碰壁。
他眸色一黯。
“妹妹今日这身衣服颇有风骨,处处与哥哥作对呢。”
令颐被他话语中的暗示和那两次受阻的探索弄得心跳如鼓,脸颊滚烫。
“不、不关令颐的事,是侍女准备的……”
她羞窘得几乎缩成一团:“要不……算了吧哥哥……”
颜彻没有表态。
他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转而说起另一件往事。
她十岁生辰那年,他费尽心思寻来一株罕见的月下美人,陪她守到深夜,只为看那昙花一现的盛景。
简单几句话,轻易就将令颐的注意力重新拉回那些温暖的画面中。
身体也再次放松下来。
就在令颐完全沉浸在他编织的温柔回忆里,心神恍惚之际,颜彻突然噤了声。
“怎么了哥哥?”
颜彻没说话,猛地一拉身上盖着的锦被。
厚重的丝绸被褥如同幕布般瞬间扬起、落下,将两人完全笼罩在了一片狭小的黑暗之中。
“这样,最管用。”
低沉的声音里是某种得逞的满足。
在密闭的空间响起,显得格外清晰滚烫。
……
此时,赵福忠将沉甸甸的赏赐分发给段大夫,言语间透露出颜彻对他的赏识和提拔之意。
段大夫躬身道谢:“多谢赵总管,颜大人和姜姑娘的恩泽,老朽铭记于心。”
“若总管大人不嫌弃,老朽有一物献给大人。”
说罢,他捧出一个檀木小箱。
箱身精致,上面覆盖着锦缎。
“老朽还备了些旁的药,若大人日后用的上,便是老朽的福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只是,需得大人身子骨彻底将养好了,方能用得。”
赵福忠听他这么一说,好奇掀开锦缎一角往里看去。
只见箱内放置着一些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小巧精致,颜色鲜明。
甚至还有几件造型奇巧的物件,用途不明。
待他明白过来这些的做什么的,心中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这老小子也太会投其所好了吧!
段大夫适时道:“都是老朽多年行医,从各处收集来的秘方,保管比宫里的还安全好用。”
赵福忠“咳”了一声,默默收起箱子。
他拍了拍段大夫的肩膀:“行,段大夫有心了。以后大人的贵体安康,可就要多多仰仗大夫了。”
段大夫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已经同意以后跟着颜彻做事了。
他赶紧道:“赵总管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
屋内,小姑娘侧躺着,紧紧拉被子裹着自己。
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颜彻侧卧在旁,看着这羞窘可爱到极致的小人儿,笑容带上几分愉悦。
手搭上她的腰,试图将那裹成蚕茧的人掰转过来,面向自己。
“怎么了小令颐?”
他少有地如此亲密唤她,指尖隔着锦被轻轻摩挲:“可是恼了哥哥?”
被子里的人儿扭了扭,努力从方才的刺激中缓过来。
半响,她才从被子里探出半张小脸。
眼睫上还沾着湿气,水汪汪的眸子带着控诉。
目光触及他那张形状优美、此刻却显得格外可恶的唇。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让她又痛又麻呜呜!
“以前明明只是亲亲嘴就可以的……”
小姑娘的话都带了哭腔,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她觉得哥哥的教导一次比一次猛烈,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哥哥好歹也是首辅大人,怎么这样钻小姑娘被窝欺负人呀?”
颜彻好言好语地哄着,说那是在帮她适应,是必经之路。
令颐却怎么都不依。
“不听不听,哥哥骗人!呜……”
僵持间,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通禀声。
“大人,姑娘,晚膳已备好。知府大人特意设宴,为大人和姑娘压惊赔罪。”
颜彻:“知道了。”
他垂眸看向一旁小鼓包,温声问:“令颐可要去用些?听说宝应县的是蟹粉狮子头甚是有名。”
被子里的小脑袋动了动。
过了几息,锦被边缘被悄悄扒开一条缝,露出那双大眼睛。
“……去嘛。”
声音软糯糯的,带着点撒娇。
颜彻故意逗她:“哦?不生哥哥的气了?”
令颐小脸一红,理直气壮反驳:“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生气!”
她掀开被子下榻,整理好微乱的寝衣。
走到房门,才发现颜彻依旧慵懒地斜倚在床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哥哥?”
颜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尤其是,在她胸前停留了一瞬。
“妹妹先去,哥哥还想回味一下方才的手感。”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眼神像带着钩子。
令颐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哥哥你、你就是欺负人!”
她羞得跺了跺脚,捂着脸“噔噔噔”跑出了房间。
留下屋内男子一人,温柔缱绻看着她慌乱的背影。
*
处理完宝应县的事后,颜彻等人启程回扬州。
因着遇刺的事,返程的护卫比来时森严数倍。
宽阔的运河上,数艘高大坚固的官船拱卫着主船,亲兵林立,甲胄鲜明。
主船甲板上,令颐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远处如画的山水。
奈何她身形娇小,视线总被那坚实的船板阻隔。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旁边一位站得笔挺的年轻士兵身上。
“大哥哥,能劳烦你帮我搬个箱子过来么?我想看看外面。”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盛满了期待。
那士兵原本一脸肃杀,骤然被这娇俏如精灵般的少女搭话,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局促得手脚都有些僵硬。
他不敢直视令颐,慌忙应道:“是、是,姑娘稍等!”
他飞快搬来一个木箱放在船舷边,还用袖子擦了擦。
“谢谢大哥哥~”
令颐眉眼弯弯,甜甜地道谢。
她扶着船舷,轻巧地踩了上去。
视野豁然开朗。
浩渺烟波铺展在眼前,两岸青山如黛,缓缓向后退去。
她扶着栏杆,安静地眺望着这壮阔而安宁的景致。
然而,秀气的眉头却在不自觉间微微蹙起。
这几日,她心底总有一片小小的疑云,挥之不去。
她忽然想起在谷底,哥哥拔箭时的模样。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交织着极致的痛苦与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他眼神里燃烧的东西,幽暗、炽烈,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让她感到陌生的力量。
哥哥在人前总是温文尔雅,从容不迫,如高山雪松,清冷自持。
可那一刻爆发出的姿态,绝不寻常。
小姑娘蹙起了眉。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并不了解哥哥。
她这么想着,扶着栏杆的手不自觉收紧。
第54章 第54章“放心,我不碰你”……
船靠码头,换乘马车。
车厢平稳地行驶在扬州城外的官道上,令颐掀起车帘一角,神情一怔。
官道两旁,三三两两聚集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他们或倚着树,或席地而坐,瞧着非常可怜。
孩童细弱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传来,令颐甚至从一些人的口音中,隐约听出了彬江的口音。
“赵管家。”
她对坐在马车前驾车的赵福忠唤道。
“您看那些人好生可怜,我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她指着路边几个眼巴巴望着马车的
妇孺。
赵福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恭敬回道:“姑娘慈悲心肠,今年江淮闹旱灾,流民确实比往年多些。”
“此事扬州知府已向大公子详细禀报过了,大公子心系民生,早已着手派人核查灾情,调拨钱粮,设立粥棚,正有序安置流民。”
见令颐仍蹙着眉,他补充道:“姑娘既不忍,老奴这就安排人就近买些热食分给他们。”
说罢,赵福忠抬手示意。
随行护卫中立刻分出几人,策马向官道旁的集镇奔去。
不一会儿,他们便带回几大包馒头和饼子,分发给眼巴巴围拢过来的流民。
拿到食物的流民千恩万谢,浑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小姑娘开心起来,对赵福忠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跟我说。”
赵福忠对自家姑娘也一向宠溺,笑道:“是,二姑娘。”
*
回到扬州后,颜彻并未因伤势而懈怠。
他开始清理积压的几桩大案,那些在宝应县勾结、失职,或是平日里盘踞一方、鱼肉百姓的蠹虫,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揪了出来。
该追责的,该惩治的,一个都没放过。
令颐也没闲着。
她主动跟着扬州知府衙门的官员,到粥棚为那些灾民施粥。
几日下来,她白皙的小脸晒得微红,纤细的手臂端着沉重的粥勺也有些发酸。
但小姑娘不嫌累,看着那些眼中重燃一丝希望的妇孺,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日傍晚,夕阳熔金。
令颐刚沐浴更衣,颜彻缓步走了进来。
他肩头的伤处已不再明显影响他的仪态,竹青色常服衬得他面色虽仍有几分苍白,却更添清贵之气。
他走到令颐身边,目光落在她带着倦意的小脸上。
“令颐,明日酉阳湖有场盛会,扬州各界名流、士绅商贾乃至文人墨客皆会到场。”
他语气闲适:“这次的盛会比那些刻板的官宴有趣得多,也热闹得多,可想随哥哥去散散心?”
令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在宝应县担惊受怕,回来又忙着布粥,她确实很久没放松过了。
“去!当然要去!”她雀跃着回答。
颜彻眼底掠过柔光:“好,那就去放松一下。”
他抬手,指尖极其自然地掠过令颐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毕竟,这段时间。”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纤细的颈项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也辛苦你了。”
这眼神和语气,立刻让令颐想起了她“辛苦”的缘由!
这段时间,哥哥养成了坏习惯,每次换药后都要拿她纾解。
尤其是,喜欢拿她的胸……
她想起那些羞耻的画面,小脸腾地一下红了,条件反射般双手交叉护在胸前。
“哥哥,说好了去玩的!你不能再欺负我了!”
小姑娘杏眸圆睁,恼怒控诉。
颜彻并未直接应答,凤眸里笑意流转。
仿佛在说:这可由不得你。
这几次,这个小丫头对猛烈教导心有余悸,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推脱与他独处。
不是要去布粥,就是乏了要早早歇息,再不然就是拉着侍女研究明日赴宴的衣裙钗环。
她那点小心思,根本逃不出颜彻的眼睛。
几日未曾亲近,那温香软玉在眼前晃来晃去却不得。
颜彻自诩自制力极强,可这次,他心底的燥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
几日后的酉阳湖上,盛况空前。
湖心灯火辉煌,停泊着一艘巨大画舫,宛如宫殿。
周围环绕着一圈同样精致华丽、缀满鲜花彩绸的花船,丝竹管弦之声从各处飘来。
舟楫穿梭,载着盛装的宾客络绎不绝地登舫。
宴会设在画舫顶层开阔的平台上。
令颐刚一踏进,便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她坐在颜彻身侧主宾之位,津津有味品尝桌上精致的扬州菜。
水晶肴肉,玉板鲊,山家三脆,尤其那道应季的橙酿蟹橙香馥郁,蟹壳金黄,攞开便是满壳肥美流油的蟹黄,好吃的眉毛都掉了。
她一边用小银勺舀着蟹美肉,一边欣赏着台上的水袖舞,开心得小腿来回晃悠。
席上,扬州知府及一众官员自然是极尽谄媚之能事。
他们纷纷举杯向颜彻敬酒,言辞间皆是歌功颂德、感恩戴德。
颜彻端坐主位,面色平静无波,对众人的吹捧只是淡淡颔首,偶尔举杯浅啜,回几句场面话。
既不显得热络,也不失礼数,那份疏离的清贵气度令人不敢造次。
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身旁的令颐身上。
见她吃得开心,他拿银箸仔细剔掉清蒸鲥鱼的细刺,将雪白鲜嫩的鱼肉放入她面前的碟中。
“慢些吃,小心刺。”
令颐嘴巴塞得满满的,瓮里瓮气道:“谢谢哥哥!”
趁着令颐专注于美食的间隙,颜彻侧首吩咐侍立身后的赵福忠:“将寝屋收拾妥当,按小姐平日的喜好布置。”
赵福忠心领神会,恭敬应道:“是,大人,老奴省得。”
宴席持续三日,散去时已是华灯初上。
令颐玩得尽兴,也着实有些累了。
她问一旁的侍女:“我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回姑娘,收拾好了,按照姑娘和大人的习惯,安排到一间寝屋。”
令颐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不情愿看向颜彻。
颜彻恰好走到她身边,闻言,微微俯身,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嗓音道:“别担心,今日人多眼杂,不适合教学。”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带着暧昧的暗示。
“今晚只抱着你,什么都不会做。”
令颐耳根一热,半信半疑瞥了他一眼。
最终还是被倦意占了上风。
想着反正哥哥说了不适合,便也只好作罢,跟着侍女去寝屋了。
房间果然收拾得整洁雅致,熏着淡淡的安神香。
一进门,令颐的目光就被临窗圆桌上放着的一个东西吸引住。
那是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漆木箱子,材质上乘,雕工繁复精美,镶嵌着螺钿和宝石,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与寝屋内清雅素净的陈设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丝突兀的妖异感。
“咦?这是什么?”
令颐好奇地走过去,伸手想碰。
“等下。”
颜彻却比她动作要快,高大的身影挡住她。
“见到陌生物件,不要急着上手。”
令颐想起两人在宝应县遇刺的事,赶紧往后退。
颜彻拿出一柄折扇,用扇柄轻轻一挑,将那箱子的铜扣掀开。
箱子里是一些瓶瓶罐罐类似药罐的东西,还有一些造型奇特的用具。
“哥哥,里面是什么啊?”
颜彻不动声色:“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令颐不解,伸着脑袋要往里看,颜彻却将箱子合上了。
“不是你现在用得上的东西,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他合得极快,然而,令颐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其中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她还是认得的。
那是,祝师姐带她去买的那样东西……
她的脸腾地一红,结结巴巴问:“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啊?”
她现在已经不是完全懵懂,大概知道了一些东西的用途。
“许是此处时常招待宾客,三教九流,男女皆有,下人收拾时疏忽忘了取走这些东西。”
令颐低低地“嗯”了一声,此刻只觉得无比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扬声唤人:“来人。”
赵福忠应声而入,颜彻指了指箱子:“拿走,搁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是,大人。”赵福忠认出了箱子来历,眼神微闪。
他不敢多言,立刻上前捧起那箱子,躬身退了出去。
……
夜深人静。
两人洗漱完毕,换上寝衣。
令颐见颜彻神色平静,刚躺在枕头上便阖上了眼,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
确实是一副心无旁骛、只想安寝的模样。
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想着今晚哥哥大概真的累了,不会欺负她了。
她松了口气,乖乖爬上床里侧,将自己裹进柔软的被子里。
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观察着颜彻的侧影。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就在令颐迷迷糊糊,快要坠入梦乡之际,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
起初是女子娇滴滴的撒娇声,软糯甜腻。
“郎君,今儿晚上,可要怜惜奴家些嘛~”
带着江淮特有的吴侬软语,透过不甚隔音的墙壁,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接着是一个男子刻意压低、带着诱哄意味的声音。
“乖,心肝儿,莫怕……”
“我今晚保证不碰你,就抱着睡,好不好?”
令颐:“……”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瞬间睡意全无!
没过多久,一阵富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便透过并不十分隔音的墙壁传了过来。
伴随着女子时断时续的细吟。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实质的热度,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令颐浑身不自在,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就在这时,身旁的颜彻缓缓睁开了眼。
他没有惊动几乎要缩成鸵鸟的令颐,披上外袍,走到门边,轻微击了两下门框。
一直守在门外值夜的赵福忠立刻无声地推门而入。
“旁边是何人?”
“回大公子,是知府衙门的陈大人。”
颜彻没说话。
隔壁那令人尴尬的声响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赵福忠心领神会,立刻躬身:“扰了大公子的清净,是老奴失职。大人请安歇,老奴这就去解决。”
颜彻微微颔首,补充道:“陈大人近日为公务操劳,想必精力有所不济,将我那匣上好的金丝燕窝送过去。”
“就说本官体恤下属辛劳,嘱他务必趁热,一滴不剩地喝完,好好补养精神。”
赵福忠瞬间明白了主子的用意。
“是,大公子,老奴这就去办,定让陈员外感受到大公子的关爱。”
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执行这送温暖的任务去了。
颜彻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回床边,重新躺下。
房间内重归寂静,隔壁那恼人的声响果然在片刻之后,夏然而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令颐埋在被子下的小脸早已红透,尴尬又羞窘。
颜彻道:“睡吧,没人再打扰了。”
令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调整了下姿势,准备真正安心入睡。
然而,就在她意识再次朦胧之际,一具带着清冽气息和不容忽视热度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
颜彻从背后将她整个儿圈进怀里,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
骨节分明的大手,悄然滑入她的衣襟下摆,缓缓向上探索。
令颐浑身一颤,睡意再次被驱散殆尽。
她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那滚烫的桎梏,声音娇嗔又委屈:“哥哥!你方才说了,不碰我的!”
跟隔壁那人一样都是骗人的!
黑暗中传来颜彻低哑的轻笑。
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收紧了手臂,将她禁锢得更牢。
“是说了不碰你。”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磁性。
“可哥哥何时说过,不能教导你?”
话音刚落,他膝盖微屈,将她双腿压制在身下。
第55章 第55章“不是兄长,是夫君”……
隔壁房间内。
陈大人瘫坐在凌乱的床榻上,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面色灰败,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
被逼着喝了几大盅滚烫的金丝血燕,非但没能让他重振雄风,反而让他彻底一蹶不振了。
都是被颜大人吓的,也不知道哪个遭瘟的把他跟这尊神安排在一处,他跳湖的心都有了。
一旁的美人香肩微露,满脸委屈。
她正情热如火,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却弄得不上不下,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她娇声抱怨:“郎君,这这算怎么回事嘛!人家正兴致高昂呢……”
“哎呦快闭嘴吧!”
陈大人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她的嘴。
“祖宗你小声点!要是还想让你郎君我多活几天,就一个字都别提了!”
美人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满腹幽怨地拢好衣衫。
两人正打算秉承君子之道,相安无事地躺下度过后半夜。
谁知,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透过墙壁钻了过来!
是女子细弱、压抑、带着泣音的呜咽声。
“呜……哥哥……不要……”
接着是布料摩擦、轻微挣扎的窸窣动静。
然后,是男子低沉、粗重、充满侵略性的喘息声。
还有,隐隐约约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美人瞬间瞪大了眼,惊愕捂住嘴。
“这……颜大人他不还是一样?”
她甚至觉得,比他们刚才刺激多了。
“我的姑奶奶哟!!”
陈大人仿佛听到了催命符,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
他一把抓住美人的胳膊,声音抖得几乎劈叉:“这是咱们能听的吗?快走!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美人被他扯得踉跄:“这深更半夜的,所有房间都住满了,能去哪儿啊?”
“去哪儿?!”
陈大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目光惊恐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又绝望地望向窗外黑沉沉的湖水。
“跳湖里也比待在这儿强!快走!再听下去,明天咱们的脑袋就得搬家了!走!!”
他几乎是连滚爬带地拖起美人,也顾不上衣衫不整,仓惶逃离了这间不祥的客房。
……
翌日清晨,阳光柔柔洒在床上。
令颐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明,身体却先一步感知到了异样。
仿佛昨夜的风暴并未完全平息,在肌肤之下潜伏着余波。
她身上好几处还残留着麻痒,唇舌胀热着,时刻提醒着她昨夜的“教导”是何等令人神魂颠倒。
正此时,颜彻已梳洗完毕,一身清贵气度,缓步走到床边坐下。
手中拿着一盒碧玉小罐,散发着清冽的药香。
“醒了么?”
“哥哥给你擦点药膏,消消痕,好得快些。
他伸手想掀开她的被子,小姑娘顿时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裏紧被子滚到床榻里侧。
“不要,哥哥走开!我不想再来一次了!”
她拼命摇着小脑袋,声音还带着昨夜未散的哭腔。
那眼神,活像看一个恶狼。
她就不明白了,哥哥怎么那么喜欢自己的身体,尤其是,那两处……
又是用手又是用嘴的,太过分了!
颜彻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眼底掠过餍足又愉悦的笑意。
他不再勉强,只是将药膏放在床头小几上,温声道:“那药膏放着,若觉得不适,记得找侍女给你擦。”
令颐“唔”了一声,不情愿答应了。
早膳设在船舱雅间,窗外是潋滟湖光。
令颐小口小口喝着粥,眼观鼻鼻观心,努力不去看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
颜彻神色自然,仿佛昨晚的事从未发生。
他姿态优雅用着膳,目光偶尔扫过令颐泛着粉色的耳廓。
“令颐,哥哥待会儿要去见几个地方上的官员议事,你且在船上自己玩会儿。”
令颐轻轻“嗯”了一声,依旧低着头。
颜彻凤眸中漾起一丝戏谑的涟漪。
“若是无聊了,不妨看看你之前放在哥哥那里的小册子。”
令颐往嘴里夹菜的动作骤然顿住。
颜彻继续补充:“那些册子我帮你筛选了一遍,都是姿势精妙,图文并茂的。多学学,总是好的。”
“免得下次又招架不住,哭得那般可怜。”
“噗——咳咳咳!”
令颐一口粥呛在喉咙里,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杏眸圆睁,羞愤交加地瞪着颜彻:“哥哥!”
颜彻瞧着她这副羞恼欲绝的模样,笑得十分愉悦。
他不再逗她,心情极好地起身,离开了雅间。
……
甲板上,晨风带着水汽,吹散了几分船舱内的旖旎,
颜彻负手立于船头,望着浩
渺烟波,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要务后的慵懒与满足。
赵福忠禀报说:“大人,邓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已在舱室候着。”
“好。”
颜彻收回目光。
还未走到舱室,一阵尖锐的斥骂声传来。
“下贱胚子,连个茶都端不稳,这身衣裳是你能糟蹋的"
不远处,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婆子叉着腰,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一个丫鬟。
那丫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身形瘦小,穿着粗布衣裳,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布满清晰的指痕。
嘴角还带着血丝,显然是刚被狠狠掌掴过。
她捂着脸,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
颜彻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掠过眼底。
侍立一旁的赵福忠何等机敏,立刻上前一步道:“大公子,老奴这就让她们离开。”
话音未落,颜彻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了那个跪在地上、抬起泪眼的小丫鬟的脸庞。
只是一瞥,他的脚步却倏然顿住。
凤眸微微眯起,目光在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停留,似乎在确认。
周围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分。
赵福忠的话卡在喉咙里,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只见颜彻缓缓收回目光,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停顿只是错觉。
他用极平淡的声音对赵福忠吩咐道:“查清那个年轻女子的来历,事无巨细。”
“是。”
赵福忠心中一凛,立刻躬身应下。
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向那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心中惊疑不定。
这张脸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在一瞬间引起大公子如此关注?
除了二姑娘,他可是从没见过大公子对女人上过心。
*
在扬州的这段时日,颜彻变本加厉的教导,终于让令颐感到了害怕。
虽然两人衣衫尚算齐整,并未逾越最后的界限……
但那些亲吻、触碰、探索,远不是当初念念话本、观察观察别人就可以的学习程度!
她现在只要一看到哥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想到他可能随时开始的教导,便会条件反射般面红耳赤。
而每当她流露出羞怯退缩之意,颜彻便会说她学得不够,领悟太慢。
随即,力度与花样变本加厉。
令颐每每被他困在怀中,被那些陌生而汹涌的感觉席卷,只能无助地小声哭泣,推他的胸膛。
“哥哥坏透了!呜呜……再也不是……再也不是令颐的温柔兄长了!”
“当然不是令颐的兄长,是夫君。”
他温柔哄着,其他并不耽误。
令颐心里那个温文尔雅的兄长形象彻底碎成了泡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侵略性的男人。
这日清晨梳妆时,侍女璎珞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关切地问:“姑娘这几日看着总是倦倦的,可是夜里睡得不安稳?还是布粥累着了?”
令颐心里哀叹:能不累吗?精气神都快被哥哥吸干了!
她嘟囔出声:“呜,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
语气里充满了被骗的委屈。
璎珞不明就里,只当姑娘是知道了什么八卦,感叹世事。
她一边给令颐簪花,一边自然地接话道:“姑娘这才明白呀?老话说得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可不就是嘛!姑娘金尊玉贵,哪里知道那些臭男人的德性!”
“嗯?”
令颐疑惑地转头,水眸里带着一丝懵懂的好奇。
璎珞和旁边另一个侍女玉珠对视一眼,立刻来了精神。
玉珠手脚麻利端来一小盘瓜子,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围坐在窗边的小几旁。
“姑娘您是不知道啊。”
璎珞嗑着瓜子,打开了话匣。
“那些男人啊,十个里有九个半是油嘴滑舌的!专会捡好听的说哄人!”
令颐想到哥哥平日里温言软语哄她,转头就变本加厉,深以为然地点头:“嗯!”
玉珠接口:“何止油嘴滑舌,还个个高傲自大得很!总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似的!”
令颐想到哥哥那睥睨众生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再次用力点头:“对!”
璎珞语气鄙夷:“最可恨的是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凡有点权势钱财,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往家里抬?恨不能把天下的美色都占全了!”
令颐下意识点头:“嗯……”
点到一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疑惑地看向璎珞:“啊?朝三暮四?”
“可不是嘛!”
璎珞以为姑娘不信,连忙举例:“姑娘您看咱们扬州府里这些官老爷们,上到知府大人,下到有点头脸的属官,哪个不是正房太太坐镇,后院里还养着几房姨娘通房?”
“前些日子酉阳湖盛宴,那些花船上的姐儿,还有那些想攀高枝的良家女子,个个卯足了劲儿往贵人身边凑,不就是为了得个青眼,好飞上枝头?”
“听说那天晚上,好些大人房里……”
她没说完,给了个“你懂的”眼神。
令颐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晚隔壁传来的暧昧声响,小脸一红,顿时明白了。
原来……那是……啊。
两个侍女见姑娘听进去了,感慨道:“所以说啊,像咱们颜大人这样的,那简直是凤毛麟角,不像凡人了!”
“就是就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年纪轻轻,样貌才情哪样不是顶尖儿的?可您看他,身边除了姑娘您,何曾见过半个女子近身?清心寡欲得跟庙里的菩萨似的!”
令颐听着侍女们的赞叹,再想想自己每日被吸干的经历,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嗯,哥哥他……是挺好的。”
正说着,一个下人来报:“姑娘,赵总管传话,大人已吩咐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回京了。”
令颐怔了怔,要离开扬州了?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留恋,又隐隐松了口气。
或许回京后,哥哥忙于朝政,这教导就能……歇一歇?
“嗯嗯我知道了。”
璎珞和玉珠脸上露出不舍:“姑娘这就要回京了吗?奴婢们还真舍不得姑娘呢。”
她们在扬州府衙伺候,难得遇到令颐这样性子好,没架子,又真心待她们的主子。
令颐善解人意地笑道:“令颐也舍不得两位姐姐呢,若姐姐们不嫌弃京城路远,不如就跟着令颐一起回京如何?”
“你们的卖身契,我会让赵总管去办,从扬州府衙转到哥哥府上便是。”
璎珞和玉珠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能跟着颜大人和二姑娘去京城?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两人瞬间喜极而泣,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谢姑娘大恩!谢姑娘大恩!奴婢们愿意!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一辈子!”
“快起来,快起来!”
令颐连忙扶起她们。
两人欣喜若狂,开始麻利收拾令颐的细软。
令颐也起身,打算亲自去找赵福忠,把要带走璎珞玉珠的事情说定。
赵福忠处理杂务的偏房就在不远处,她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推门,却听到里面传出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多谢大人和赵总管搭救,小女愿为奴为婢,追随大人左右。”
声音清冷柔弱,听着便让人心神一漾。
令颐抬起的手,瞬间顿在了半空中。
第56章 第56章“哥哥有婚约?!”……
令颐透过门缝朝里看去。
屋内女子身形纤细窈窕,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裙,乌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露出小半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脖颈。
她背对着门,看不清全貌,但仅仅一个侧影,便透着一股子清冷的柔弱气质,如同寒风中一枝伶仃的白梅。
令颐心头莫名一紧。
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与哥哥如出一辙的疏离感。
赵福忠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递了过去,态度颇为客气。
“商姑娘,这是上好的消肿化瘀膏,大人特意吩咐老奴交给
姑娘,嘱咐姑娘好生将养身子,莫要忧思过甚。”
“姑娘若愿意跟着大人,便随我们一道回京吧。”
女子接过药瓶,小心捧在胸口,像得了什么珍宝。
“多谢大人挂怀,烦请赵总管代为通传一声,小女子想当面叩谢大人恩德。”
“这……”
赵福忠略一沉吟:“好吧,姑娘随我来。”
窗外的令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那小瓶她认得,是哥哥之前亲自拿给她用的,说是宝应县那位医术精湛的段大夫亲手调制的独门秘药,对外伤瘀肿有奇效。
哥哥当时还要亲手给她涂,如今,这药却出现在另一个陌生女子手中。
令颐扁了扁嘴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在赵福忠转身欲出房门之际,她迅速闪身躲到了廊柱后。
然后,鬼使神差地,悄悄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颜彻的房间里,熏着淡淡的松柏香。
他立于书案前,提笔批阅一份加急文书。
赵福忠轻手轻脚地进来,躬身禀报:“大人,商姑娘到了,想当面叩谢大人。”
颜彻并未抬头,笔尖在宣纸上流畅游走,淡淡“嗯”了一声。
商雪湄跟在赵福忠身后,盈盈走了进来。
双手紧张地绞着半旧的素色衣角,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畏怯,仿佛随时会被这室内的威压碾碎。
待她站定,颜彻才缓缓搁下笔,抬眸望去。
凤眸落在及那张清瘦苍白,还带着伤痕的脸庞上。
“商姑娘,好久不见了。”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这声称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商雪湄瘦弱的肩膀微微一颤。
她终于抬起头,面容憔悴却难掩清丽。
一双眼眸盛满哀愁,柔柔弱弱看向面前的男子,声音带着轻颤。
“是的,大人。”
“当年彬江府一别,雪湄只有十四岁。”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柔弱。
单薄的身影在宽大的旧衣里更显伶仃,惹人怜惜。
“那时,大人是名动彬江的少年才俊,家父便与大人的父亲定下了婚约。”
“婚约”二字一出,门外的令颐顿时如遭雷击!
屋内,连见惯风浪的赵福忠也是惊骇不已。
他家大人清心寡欲,从不近女色,竟曾与人有过婚约?且从未提及半分!
商雪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更添凄楚。
“当年解除婚约,实乃家父一时糊涂。雪湄也曾百般不愿,只是身为闺阁女子,我无法违拗父命。”
“此事是我商家负了大人,若大人因此心存芥蒂,怨恨于雪湄,雪湄……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颜彻的目光淡淡掠过她泫然欲泣的脸,眸底无波无澜。
“陈年旧事,过眼云烟,不必再提。”
他垂下眼眸:“本官更想知道,你为何流落扬州,又为何落得此境地?”
商雪湄闻言,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仿佛被触动了最深的痛处。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姣好的面容破碎而悲戚。
“回大人,大人也知道,家父是彬江府经营铜器古玩的商人,手下经营几座钱庄,虽非显赫,却也乐善好施,颇得乡邻敬重。”
“可恨那禹王府,他们仗着天家血脉,贪欲熏心,行的是祸乱的勾当!”
说到此处,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要支撑不住。
颜彻抬了抬手:“福忠,看座。”
赵福忠连忙小心地将她扶到一旁的圈椅上。
商雪湄缓了缓心神,继续道:“禹王在封地深处暗设熔炉工坊,私毁官铜佛像,熔炼民间铜器,还以铅锡充银,私铸劣钱假银。”
“这些‘禹王钱’、‘禹王锭’流入市井,害得铜价飞涨,真银难觅。”
“家父……家父因常需鉴别古铜真伪,一次偶然,从收来的旧铜料里发现了带有禹王府暗记的熔铸废渣,又暗中查访,竟摸到了他们一处隐秘的铸坊所在。还拿到了半本记录着熔铜数量、掺假比例和出货流向的火耗秘账。”
商雪湄泣不成声:“家父深知此事干系国本,一旦泄露便是泼天大祸。他本想秘密收集更多铁证,再设法呈交朝廷忠直大臣,可王府爪牙无孔不入,消息还是走漏了。”
“禹王府他们在深夜派兵,以剿匪之名将我家团团围住,泼油纵火。满门三十七口,连襁褓中的幼弟都……”
她再也说不下去,瘦弱的脊背因剧烈的抽泣而剧烈起伏。
“只有雪湄,被乳娘塞进藏着那秘账和几块废渣的暗格,才侥幸逃得性命,流落至此。”
“若非天可怜见,得遇大人垂怜,只怕也要命不久矣。”
颜彻静静听着,指节在紫檀案几上无意识地轻叩。
当听到“私铸劣钱假银”、“火耗秘账”、“禹王钱”时,他莞尔一笑。
他正愁,手上扳倒禹王的筹码不够致命呢。
“私铸钱银,祸国殃民,乃十恶不赦之罪。商家惨剧,本官必当奏明天听,为尔等讨还公道。”
他看向商雪湄:“你身负血海深仇,更握有如此关键证物,留在扬州恐遭不测。即日起,你便随本官回京。”
“本官会护你周全,并设法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以告慰商家冤魂。”
商雪湄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惶恐更甚。
“大人恩同再造!只是雪湄乃戴罪之身,又身怀此等招祸之物,岂敢再连累大人清誉官声?”
“雪湄愿寻一处庵堂了此残生,只求大人能为我商家主持公道……”
她说着,又要跪下。
“雪湄姑娘不必过虑。”
颜彻语气温和:“你商家乃受害忠良,何罪之有?此证物关乎社稷,交予本官处置方是正途。”
“你且安心随行,本官自有万全之策。”
这番温言软语似乎终于抚平了商雪湄的不安,她含着泪,深深拜下。
“雪湄,谢大人再造之恩。”
赵福忠上前:“商姑娘,请随老奴下去安置吧。”
他吩咐下人,引着虚弱的商雪湄退了出去。
就在他们踏出房门的刹那,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的令颐慌忙逃离了回廊。
室内重归寂静,冷香袅袅。
赵福忠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疑虑,低声道:“大公子,老奴总觉得,这位商姑娘似乎……有些怪异。”
颜彻已然坐回案后,重新执笔,闻言头也未抬。
唇角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岂止是怪异。”
笔锋悬于宣纸之上,墨滴将坠未坠。
“她知道我与禹王府有旧怨,她就恰好带着禹王府足以致命的新罪证。”
“还恰好在我途经扬州时,以如此无助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赵福忠眉头皱起:“大公子的意思是,她是处心积虑,故意出现在大公子面前?”
“巧合太多,便是刻意。”
颜彻的目光落在笔尖凝聚的墨滴上。
唇角含着笑,可那眼神分明锐利如刀。
“她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商家灭门是真,禹王府的恶行多半也是真。至于她父亲到底是忠义之士发现罪证,还是分赃不均被灭口……”
他轻笑了声,并未将话说完。
商家那些人的嘴脸,他可是见识过的。
“这恰好的相遇,这精心编排的柔弱凄惨,无不是在引我入彀,想借我之手复仇。”
“甚至,可能还存了些不该有的、攀附的心思。”
赵福忠厉色道:“此女心机深沉,留在身边恐是祸患!大公子要不要……”
他做了个“处理掉”的手势。
颜彻终于落笔,在文书上划下果断的一笔。
“不。”
他搁下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光靠她手上的火耗秘账还不够,她本人同样是禹王府最有力的罪证。”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有所求,我有所需,只要她还在我的掌控之中,能为我所用,留着她,利大于弊。”
他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青
瓷小瓶,放在手里端看。
瓶身温润,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眸色。
“好好照顾这位商姑娘,她可是关键得很。”
“是,大公子!”赵福忠心领神会,躬身应命。
*
夜深,令颐的寝房内灯火通明。
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妆台上的珠钗,耳朵却竖着听门外的动静。
刚一听到脚步声,她一个箭步蹿上床榻,用被子裹着自己,装作自己已经歇息了。
颜彻推门而入,带着夜露清冽的气息。
“妹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歇息了?”
他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小人,声音带着几分玩味。
“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
令颐装作刚刚被吵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嗯,都收拾好了。”
令颐低声应着,装作不经意地问:“哥哥……晚上去做什么了?去了好久。”
颜彻挑眉:“赵福忠没说么?去见了扬州府几位大人,交代些回京后的琐事。”
“喔……”
令颐应了一声,手指攥着被子,欲言又止。
颜彻轻易捕捉到她眉宇间藏不住的纠结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怎么了?妹妹怎么今晚心事重重的。”
他掀袍在床沿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安抚般地拍了拍。
令颐身体微僵,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呀。”
“是么?”
颜彻低笑一声:“你见到商雪湄了?”
第57章 第57章“身体很诚实”
令颐心头一跳,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她慌乱地掩饰:“啊?商……商什么?谁?我没有啊。”
拙劣的演技一览无余。
颜彻看破不说破,慢条斯理道:“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
“对令颐,哥哥知无不言。”
令颐“唰”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刚才的蔫蔫一扫而空。
“那个婚约是真的吗?哥哥以前真的和别的女子有过婚约?”
“是真的,很多年前的事了,长辈做主定下的。”颜彻认真看着她说。
“后来我家遭难,倾覆在即,他们觉得我前途尽毁,便寻了个由头,将婚约解除了。”
前途尽毁。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令颐的心脏。
只有她知道,当年不能参加科举这件事,给哥哥带来多大的伤痛。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要还尽力保住她与侯府的婚约,隐忍,周旋,承受那些刻薄的刁难。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简直是对哥哥的亵渎。
“哥哥,对不起,我今日不该偷听你们说话……”
“我今日是看到了那个女子,也不小心听到说哥哥说你们之前有婚约,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
“傻丫头。”
颜彻揉了揉她的发顶:“都过去了。”
“不过,你能这样想,哥哥很高兴。”
令颐抬起头:“高兴?”
“对,说明我们令颐学会吃醋了。”
“你现在更加把哥哥当夫君看了,看到喜欢的人身边出现别人,心里是会难受的。”
男子的声音温柔似水:“令颐,真正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她与别人成亲的。”
令颐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那……如果真的成亲了,会怎么样?”
颜彻的眼神暗了下来。
他亲昵捏了捏她的下巴,力道温柔,却迫使她看向他。
“会争,会抢。”
他唇角扬起,明明是风流迷人的笑,却让人感觉有些凉意。
“总之,绝无可能,让那般景象成真。”
令颐被他眼中的森寒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一副心悸不安的样子,颜彻展颜一笑。
他将周身气场收敛,恢复成温柔兄长的模样。
“好了,你的问题问完了。那么,该哥哥问你了。”
令颐下意识挺直了小腰板,像等待夫子考校的学生。
“嗯嗯!哥哥问!”
他指腹暧昧蹭过她的唇角。
“这几日册子上的功课学得如何了?可有领悟其中精妙之处?姿势、力道、配合的关窍,可都记熟了?”
轰——!
令颐的脸颊瞬间爆红,一路红到了耳朵根!
“哥哥你别说了!我、我没看,我不学!”
她赶紧挣脱开他的手,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哦?没看?”
颜彻长眉挑起,俯身靠近她。
“那怎么行?学海无涯,岂能半途而废?”
“这些皆是闺房要义,夫妻伦常之根本。妹妹如此懈怠,日后如何侍奉夫君?”
他步步紧逼,令颐已是退无可退。
她羞愤欲绝,踢着腿抗议:“我不要学!哥哥坏死了!哪有这样逼人学这个的!”
颜彻看着她羞红欲滴、如同熟透蜜桃般的小脸,眼底笑意更浓。
指尖暧昧地划过她纤细的腰线,声音压得更低。
“无妨,你若觉得总是一味被动太过疲累……”
他顿了顿,欣赏着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和骤然瞪大的水眸。
慢条斯理吐出下半句。
“我们也可以,换着来。”
令颐看着他,杏眸一点点睁大。
……
第二日,众人启程回京。
庞大的队伍在运河码头集结,旌旗招展,甲胄鲜明。
相比来时,返程的众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春光。
无他,单看此次颜首辅巡视江南的雷霆手段与卓著成效,他们这些随行人员,日后的官运想不亨通都难。
颜彻身着象征一品大员的绯色仙鹤官袍,身姿挺拔,卓然立于主船船头,接受着扬州大小官员的恭敬拜别。
官员们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素来清冷威严的首辅大人,今日眉宇间竟有了几分愉悦,甚至可以说神采飞扬。
“看来颜大人对此次江南之行,成果十分满意啊。”
“是啊,我从未见过颜大人露出如此和煦的神色。”
赵福忠听着那些官员的话,默不作声。
想来大公子今日这和煦之色,也少不了二姑娘的功劳呢。
到达驿馆歇息时,颜彻径直去看令颐。
令颐正坐在窗边发呆,一见是他,小脸“腾”地红透,眼神慌乱地躲闪,活像只惊弓之鸟。
颜彻踱步到她面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目光在她略显疲惫却更添几分慵懒风情的小脸上流连,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恢复得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令颐赶忙否认:“谁、谁说我身体不适了?”
颜彻挑眉:“昨晚不是一直哼哼唧唧说,自己受不了,快要晕过去了吗?”
“哥哥!”
令颐羞愤低喊,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你、你别说啦!”
直到昨晚她才明白过来,什么主导?全是骗人的!
昨晚,她刚鼓起一丝勇气尝试,就被那汹涌的羞耻感淹没,僵硬得如同木偶。
颜彻轻笑一声,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掌控权。
她这才真正领教了哥哥在“教导”一事上,是何等的天赋异禀,以及……能折磨人!
没有肌肤相贴,甚至两人的衣物都保持着诡异的完整。
他只是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用指尖、用气息、用言语,在她身体上摆弄出各种距离与角度。
但就是,该做的,一样没少。
完全按照小册子上的步骤来的。
他在她耳边低语,用滚烫的气息诱哄她沉沦。
每次她难耐地仰起头,撞上他那道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的视线,都能激起她身体一阵剧烈颤抖。
她倔强地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活不肯溢出声,仿佛那是最后的防线。
偏偏颜彻还要恶劣地给她摆上证据。
“妹妹似乎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完全难以接受?”
令颐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几乎要冒出烟来。
颜彻见她一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反而更来了兴致。
用那种剖析学术般的冷静语调,详细讲述那证据是如何在他精心教导下产生的。
“啊啊啊——!别说了!哥哥你坏蛋!”
令颐不想再回忆,羞耻得恨不得当场昏厥。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商雪湄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姿态依旧纤细柔弱,带着病后的苍白。
令颐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近在咫尺的颜彻,向后拉开一大段距离。
小脸涨得通红,眼神慌
乱地整理着微乱的衣襟。
商雪湄仿佛没察觉到室内微妙的气氛,温婉地将汤盅放在桌上。
福身行礼:“大人,姜姑娘。”
“夜深露重,雪湄想着二位一路辛劳,便熬了些滋补的参鸡汤,给二位驱驱寒气。”
颜彻脸上的柔情蜜意瞬间收敛,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淡漠,淡淡颔首:“放下吧,有心了。”
商雪湄恭敬地福了福身,目光在令颐绯红的脸颊和颜彻微敞的领口处极快地掠过,垂眸退了出去。
门刚关上,颜彻便对候在外面的赵福忠吩咐道:“汤倒了。”
“是。”
赵福忠应声而入,动作麻利将那盅汤端了出去。
颜彻转向心绪不宁的令颐:“以后她送来的东西,不必入口,也别太接近此人。”
令颐一愣,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个姐姐看起来……挺好的啊?”
在她单纯的认知里,商雪湄是个身世可怜、知恩图报的弱女子。
唯一特别的,可能就是她和哥哥有婚约这件事。
既然误会解开了,还是哥哥的故人,她不是应该更亲近才对吗?
颜彻没有解释:“听话,提防着点便是。”
令颐呆呆“哦”了一声。
*
回程的路上,商雪湄主动请缨照顾令颐。
她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却时刻留意着令颐的需求,适时地递上茶水、点心,替令颐整理发髻。
面对这样小心翼翼的恭敬和体贴伺候,久而久之,令颐也不好意思再冷脸拒绝。
“姜姑娘,雪湄在扬州时,便听闻大人身边有位才貌双绝、心地纯善的妹妹,在扬州布施粥米,活人无数,美名远扬。”
她声音清泠,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与亲近。
“如今得见,果真是明珠生辉。”
“难怪大人……视若珍宝。”
令颐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商姐姐过誉了,你身子还未大好,快坐下歇着,这些小事不用劳烦你的。”
商雪湄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更低。
“姑娘折煞雪湄了,雪湄不过是一介下人,承蒙大人垂怜搭救,已是天大的恩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雪湄的本分,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她言辞恳切,眼神温顺。
见她如此谦卑感恩,又提及是哥哥所救,令颐心中那点因婚约而起的芥蒂渐渐消散,戒备之心也放下了许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倒也平和。
忽然,商雪湄的目光落在令颐的唇上:“姑娘唇上这胭脂,似乎有些晕开了?”
“啊?晕开了?”
令颐下意识地摸了摸唇瓣:“许是方才吃点心的时候不小心蹭花的吧。”
商雪湄莞尔一笑,拿绣帕帮令颐擦唇角。
就在她抬手擦拭的瞬间,宽大的素袖随着动作微微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腕间,赫然系着一条红绳编织的手链。
令颐看着那手链,瞳孔骤然一缩!
手链上,挂着一个用上等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玉麒麟。
麒麟的形态、大小、乃至眉眼神韵,竟与她贴身佩戴在颈间、颜彻所赠的那枚玉麒麟项坠一模一样。
令颐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向商雪湄的手腕:“商姐姐,这玉麒麟是?”
商雪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腕,微微一怔。
随即露出一抹带着追忆与淡淡哀伤的浅笑。
她轻轻抚摸着那枚温润的玉麒麟,声音低柔:“这个是很多年前,家父特意寻了上好的玉料,请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一对儿。”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令颐,目光平静无波。
“一只赠予了当时的……颜郎君,另一只,便留给了我。”
轻飘飘的话语,如同锤子砸在令颐心口。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颈间那枚同样温润的玉麒麟,只觉得那熟悉的触感此刻变得有些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这样啊……”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掩饰不住的失落。
商雪湄看着她黯淡的神情,缓缓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完美地掩盖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第58章 第58章“那方面很厉害”……
颜彻一行人离开京城时还是盛夏,归来时,京城已披上了初冬的寒霜。
回城当日,万人空巷,从巍峨的城门楼一路到森严的宫阙。
朱雀大街两侧人头攒动,百姓们争相一睹这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年轻首辅风采。
旌旗仪仗逶迤如龙,甲兵开道,簇拥着那辆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玄色马车,在震天的欢呼中缓缓前行。
盐税巨额亏空的罪魁祸首被揪出伏法,江南豪强势力被镇压,濒临哗变的军队被他以雷霆手腕安抚、分化、拉拢。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泼天大功。
太皇太后大悦,在宫中设下三日宫宴,款待颜首辅及麾下有功之臣。
金銮殿内,灯火辉煌,珍馐满席。
太皇太后与皇帝端坐龙椅,她举杯,面朝坐在主宾席的颜彻。
“颜卿忠勤体国,智勇无双,实乃社稷肱骨”。
满殿勋贵重臣无不随声附和,赞誉之词如潮水般涌向那位青年首辅。
颜彻身着御赐的蟒袍玉带,容颜俊美,神色沉静。
举杯、谢恩、应对,每一处礼仪都周至妥帖,无可挑剔。
令颐作为颜彻的妹妹,亦在受邀之列,席位紧邻着长公主萧明玥。
萧明玥看着席间风仪万千的颜彻,凑近令颐道:“颜大人好厉害,此番从江南回来,当真是风光无限,无人能及!”
令颐自然也是骄傲的。
但是想起哥哥最近的恶劣行径,她小声嘟囔道:“是啊,哪方面都很厉害……”
“姐姐说的是哪方面?”
令颐脸上一烫,赶紧道:“不不,我是说……哥哥确实很出众!”
萧明玥连连点头。
她又拉着她的袖子问:“对了,听说姐姐也跟着去了江南?快跟我讲讲,江南水乡是何等景致?可有什么新奇好玩的?”
两人小姑娘叽叽喳喳分享着别后见闻。
当萧明玥听到令颐在江南遭遇刺杀,惊得花容失色:“天哪!姐姐你没事吧?可有伤着哪里?吓坏了吧?”
令颐连忙安抚:“殿下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倒是哥哥为了护我,肩头中了一箭,伤得很重,养了好久呢。”
想起谷底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颜彻染血的苍白面容,她的小脸也不由得白了白。
萧明玥赶紧安慰了几句,令颐摇头说自己没事,两人又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
三日的宫宴终于散去。
回到阔别已久的颜府,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芳菲和晴雪早已在二门处翘首以盼,一见令颐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芳菲眼圈微红,拉着令颐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停念叨着。
“姑娘瘦了,江南的日头也太毒了些。”
“快让奴婢看看,可有哪里不舒坦?”
晴雪也在一旁关切地问候着,随即目光落在令颐身后跟着的两个面生的俏丽丫鬟身上。
她故意酸溜溜地打趣道:“唉,怪不得姑娘去了江南这许久,也不甚想念我们这些旧人了,原来是又寻了两个水灵的新妹妹伺候呢!奴婢们可要吃醋了!”
令颐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哪有的事!璎珞、玉珠,快见过芳菲姐姐和晴雪姐姐。”
璎珞和玉珠连忙上前,恭敬
地行礼问好。
“她们俩是扬州知府衙门的侍女,随我回京的。芳菲,她们就交给你调教了,规矩要仔细教好。”
芳菲笑着应下:“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令颐又转向晴雪,问道:“我离京这些日子,同文馆那边可还好?大家都怎么样了?”
晴雪回话:“馆里一切都好,先生和姐妹们常念叨姑娘呢。”
“若姑娘想去,明日奴婢就陪您一同过去瞧瞧?正好也散散心。”
令颐点了点头:“好,明日就去。”
另一边,颜彻吩咐下人们将行李箱笼收拾妥当,各归其位。
赵福忠上前请示:“大人,商姑娘该如何安置?是留在府中,还是……”
颜彻淡淡道:“安排到西郊别院,派两个稳妥的人过去伺候。无事不必回府禀报,更不许她过多接近令颐。”
“是,老奴明白。”
*
翌日,令颐带着精心准备的江南特产礼物,来到了同文馆。
她一路走一路想,祝师姐见到她定会欢喜,羡文师兄说不定又要打趣她,李友仁那个馋猫肯定要抢点心。
祝师姐见到她肯定会高兴,说不定还要捏捏她的脸。羡文师兄嘛,肯定又要摇着扇子,打趣她“小师妹又去江南搜刮民脂民膏啦”?至于李友仁还有其他几个馋猫同窗,说不定一下就把她的点心抢光了!
想着朋友们惊喜的表情和热闹的场面,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轻快。
馆内依旧书声琅琅,亭台楼阁依旧。
令颐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往日的熟面孔见到她,笑容似乎有些勉强,眼神躲闪,匆匆一句“姜姑娘回来了”便算打过招呼,全然没了往日的亲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压抑感,不复往日的轻松活泼。
令颐心里“咯噔”一下,抱着礼物走进平日上课的学堂。
果然,里面的气氛同样沉闷。
她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李友仁。
这个平日里插科打诨一刻也闲不住的活宝,此刻竟然安静如鸡,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李郎君?”
令颐走过去,把一份用油纸包得漂漂亮亮、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点心放在他桌上,还故意晃了晃。
“喏,给你们带的江南点心,尝尝看?”
李友仁抬起头,赶忙扯出笑来:“哟,令颐回来啦?哈哈哈……多谢多谢!”
语气干巴巴的,全无往日的跳脱。
令颐环顾四周,不见那两个最亲近的身影,奇怪道:“羡文师兄和祝师姐呢?怎么没见着?我还特意给他们带了礼物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友仁脸上的笑容彻底石化。
“他、他们啊……嗯,那个,他们有点事儿,没来。”
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起来,就差把“有大事发生”写在脑门上了。
令颐见他这副模样,心猛地一沉。
李友仁这反应太不对劲了,他绝不是这种吞吞吐吐的性格。
她紧紧盯着他:“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呀!”
李友仁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她,嘴里含糊着:“没、没什么大事……就是……”
令颐见他还在嘴硬,小脾气也上来了,松开手,作势就要往外冲。
“哼!你不说拉倒!我这就去隔壁学堂问问张郎君!他肯定知道!”
“哎!别别别!”
李友仁果然急了,一把拉住令颐的衣袖,“你去找他干什么?我知道的不比他少!”
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咬牙,压低声音快速道:“是宋师兄和祝师姐的事儿,他们俩的事儿被宋家知道了……”
令颐大惊:“这……宋家怎么会知道?”
李友仁叹了口气:“听说是宋师兄想向祝师姐提亲,结果家里勃然大怒,直接把他关起来了,连学都不让上了!”
想起那日的混乱,他脸上犹有余悸,声音都带着愤怒和后怕。
“宋家的人还气势汹汹地找到馆里来,当着那么多先生和同窗的面闹了一场。”
“你是没看见,那架势,骂得可难听了!什么‘商门贱户’、‘不知廉耻’、‘被人丢弃的货’,连我这专门练嘴皮子的在旁边听着都插不上话,差点没被他们那唾沫星子淹死!”
“最后还是祭酒侯大人亲自出面,好说歹说才把那群凶神恶煞给劝回去。”
“唉,祝师姐当时……”
李友仁声音哽住,没再说下去。
但令颐已经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像火一样骄傲的祝师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些刻薄恶毒的话语肆意羞辱。
这已经是师姐第二次被人堵在门前这般辱骂了。
令颐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尖都在发颤。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站起身:“师姐现在在哪?”
李友仁道:“大概在府里吧。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来同文馆了,祭酒大人也准了她在家休养。”
“我去找她!”
令颐提着裙冲出了学堂,跳上同文馆的马车,催促车夫:“快,去祝府!”
到了祝府,门房和下人都认得这位姜姑娘,见她匆匆赶来,不敢怠慢,连忙将她引了进去。
令颐一路小跑,边跑边急声问引路的婆子:“祝师姐呢?她怎么样了?”
婆子脸上露出愁容:“哎呦姜姑娘您可算来了!我们家大小姐自打从馆里回来,就把自个儿关在屋里,谁也不见!饭食送进去,动不了几口就又原样端出来。”
“我们急得不行,可谁说也不开门,就那么枯坐着。”
令颐的心揪得更紧,脚步更快。
婆子将她引至祝颂然的闺房外,轻轻叩门:“大小姐,姜姑娘来看您了。”
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令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扑到门边,可怜巴巴地呼唤:“师姐!师姐!我是令颐啊!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师姐,你不想令颐吗?令颐走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回来了,好想好想师姐啊……”
没过一会,里面传来低哑的声音。
“进来吧,令颐。”
令颐立刻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得让人心头发闷,窗户紧闭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她急切的目光扫过,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绣墩上的那个单薄身影。
眼前的祝师姐,几乎让令颐不敢相认。
昔日的祝颂然,言辞锋利,眉宇间自带一股杀伐果决的英气。
而此刻,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旧衣,发髻松松挽着,几缕碎发散落颊边,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
整个人黯淡无光,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第59章 第59章“床上也能主动些就好了……
“师姐……”
令颐鼻尖一酸,走到她身边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师姐你还好吗?你不要吓令颐啊……”
祝颂然缓缓抬起眼帘。
看着眼前这张眼泪汪汪的小脸,她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令颐,你回来了。”
“没事,我还好,别担心我。”
这“还好”二字,说得轻飘飘,毫无分量。
令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握紧祝颂然的手,急切地问:“师姐,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不去……争取了吗?”
她多么多么希望,能在师姐的眼中重新看到那种永不服输的神采。
祝颂然缓缓摇了摇头。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令颐的手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令颐,其实关于我和你师兄的事,我一直想谢谢你。”
“当初你那样不管不顾地鼓励我,硬是推了我一把。若不是你那份傻乎乎的热忱,我或许永远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更不会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原来那么
好。”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淹没。
“但是……”
祝颂然苦涩一笑。
“我和羡文在一起,是不会被人看好的。你想象不到,我们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多少的非议,多少的鄙夷和阻挠。”
“那不仅仅是来自宋家,而是来自整个世俗的眼光和规则。”
令颐急了:“师姐,难道你就这样放弃师兄了吗?你们明明那么喜欢对方啊!”
“令颐。”
祝颂然轻轻止住了她的话头。
“有很多事,真的不是光靠喜欢就能决定的。”
她垂下眼帘:“我毕竟……名声有瑕,在世人眼里,我就是个麻烦,是个笑柄。”
“我可以不在乎唾沫星子淹死人,但他呢?”
她的声音满是自嘲:“我只会是他的负累,是拖他后腿的泥沼。我们若强行在一起,要面对的艰难,足以将任何情意碾碎。”
令颐听着她的话,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觉得这样不对!非常不对!
为什么真心喜欢的人,要被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眼光,还有那些老掉牙的规矩拆散?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她小小的胸腔里翻涌。
“才不是这样!”
她眼里是执拗的光芒:“师姐,这些规则,这些礼教,是可以被打破的!必须被打破!”
此话一出,不止祝颂然愕然抬眸,连令颐自己都被吓到了。
这念头如此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的笃定。
她不知道这冲动从何而来,但她就是无比强烈地希望师兄和师姐能在一起。
仿佛他们的胜利,能为她自己的绝境带来一丝光亮和勇气。
“师姐,总之,那个……你别这样想!”
令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用力握住祝颂然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信念传递过去。
“名声算什么呀?世俗的眼光又算什么呀?它们凭什么决定我们快不快乐?你和师兄,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你们的心意,才是最最珍贵的宝贝!”
她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像是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那些闲言碎语,那些老古董的破规矩,都是纸老虎!只要我们……只要我们够勇敢,够坚定,手拉着手不松开,就一定能打破它们!一定能的!”
祝颂然怔怔看着她,神情有些惊讶。
“令颐,你……”
令颐见师姐眼神似乎松动了一点点,立刻抓住机会开导。
“师姐,师姐你想想师兄啊!他现在还被家里关着呢,他肯定没放弃!他肯定在想办法,肯定特别特别想你!也特别特别担心你把自己关起来!”
她摇晃着祝颂然的手臂,语气充满了代入感,仿佛自己就是被关起来的师兄。
“你要是放弃了,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师兄知道了,心都要碎掉啦!他会难过死的,比被关起来还难过一万倍!”
她的话语带有少女特有的真挚感染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祝颂然心里激起一圈涟漪。
但她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令颐,你还小,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令颐看到自己费尽口舌,师姐还是摇头,小嘴一瘪,肩膀也微微耷拉下来。
她嘟囔着,带着点委屈和不服气:“可能是我年纪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吧。”
“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眼神明亮而执着。
“师姐,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师兄看你时,眼睛里有星星。我看见你看师兄时,嘴角会偷偷翘起来。我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甜的。我知道你们能走到一起,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她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恳求:“所以师姐,答应我,别放弃好不好?就算现在很难很难,也先别放弃!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祝颂然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盼,冰封的心化开一道裂痕。
曾经的坚韧和不甘,似乎被这个小姑娘笨拙又赤诚的话语,悄悄唤醒了一丝。
她沉默了。
时间仿佛凝固,久到令颐以为又要失败了。
谁知,祝颂然朝她点了一下头。
“好……令颐,我相信你,我不放弃。”
“真的?!”
令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脸上绽放出笑容。
“是真的。”
看着令颐那毫不掩饰的狂喜,祝颂然露出一丝真实的笑容。
“你说的对,现在就放弃还言之过早。你师姐我,本也不是轻言放弃的性子。”
“太好啦太好啦!”
令颐欢呼一声,随即小脸一垮,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带来的大包裹。
“光顾着说话了,我给你们带了那么多江南好吃的点心呢,桂花糕,蟹黄酥,云片糕……”
“结果倒好,去了同文馆,一个捧场的都没有。师兄被关着吃不到,师姐你又不肯吃,都要浪费啦!”
她说得可怜兮兮,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噗嗤……”祝颂然破涕而笑。
这个笑带着泪,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轻松。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令颐的额头:“你呀……好,师姐吃,这就尝尝我们小令颐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心意。”
“嗯嗯!”令颐乖巧点着脑袋。
……
当晚回到府中,令颐心里装着祝师姐和宋师兄的事,连自己院子都没顾上回,“噔噔噔”直奔颜彻的书房,找哥哥讨个主意。
“哥哥!”
令颐气喘吁吁地冲到他书案前:“哥哥,你快帮帮祝师姐和宋师兄吧!宋家太不讲道理了,把师兄关起来,还去同文馆那样辱骂师姐!”
“我方才去看望师姐,她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她竹筒倒豆子般把今日所见所闻一股脑说了出来。
颜彻搁下笔,抬眸看向她:“哦?令颐想哥哥如何帮?”
“哥哥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
令颐双手撑在书案边缘,小脸上满是全然的信赖和期待,“能不能……让宋家别为难他们了?”
颜彻沉吟片刻:“这倒有些棘手了。”
“此事牵涉儿女私情,更关乎家族颜面。宋家现在正是态度强硬,外人强行插手,名不正言不顺,怕是会适得其反。”
令颐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啊……那就没办法了吗?”
“办法还是有的。”
颜彻看着她瞬间又亮起来的眸子,慢条斯理地道:“让宋侍郎和宋将军最近公务繁忙些,分身乏术,暂时没太多精力去管束嘉策的私事,倒是不难办到。”
令颐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如星辰!
她立刻绕过书案扑到颜彻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着,声音甜得像蜜糖:“真的吗?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
颜彻顺势将她揽近了些,垂眸看着她兴奋的小脸。
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跑乱的碎发:“那令颐打算如何帮你的师兄师姐?光靠哥哥这点小忙,怕是不够吧?”
令颐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想了想。
“嗯……我觉得,光靠外人帮忙还不够。最要紧的,是师兄和师姐他们自己。”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快了起来。
“他们得自己先坚定心意,不能退缩!然后……然后要一起勇敢地站出来,向宋家的长辈们好好表达清楚他们的决心和真心。让他们看到,他们是认真的,是真心实意要在一起的!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慢慢打动宋家,取得理解吧?”
她说完,有些忐忑又期待地看着颜彻,像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
颜彻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赞赏。
他抬手,亲昵刮了下令颐的鼻尖:“不错,我们令颐长大了,懂得主动思考,还能想到问题的关键了。”
然而,这温情脉脉的赞许氛围只维持了一瞬。
颜彻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让她更贴近自己,凤眸染上令人心跳加速的幽暗色泽。
“若是在别的事情上,我们令颐也能这般主动思考,再主动些配合哥哥,就更好了。”
这话题的转折猝不及防,令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小脸“轰”地一下红透!
她猛地从颜彻怀里挣脱出来,又羞又恼。
“哥哥!你……我不理你了!”
她羞愤地撂下这句话,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飞快跑出了书房。
石榴红斗篷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阵带着馨香的风,还有年轻郎君低沉愉悦的笑声。
第60章 第60章“今晚还有精力想别的,……
令颐这几日只要得空就去看望祝师姐。
祝颂然原本沉郁的心绪,在看见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时,心里的寒意一点点融化。
她每日给令颐准备好吃的点心,酥糖,软酪,香糕。
屋内暖融融的,两人围炉而坐,不知不觉便消磨一整日时光。
这种宁静的陪伴,就像是回到了同文馆刚建立的时候。
“师姐,你看,这都是我学习的心得!”
令颐献宝似的捧出她的小册子,上面都是她关于感情的心得。
从陪伴,到拥抱,再到亲吻。
字迹认真,间或还画着些可爱的简笔小人,透着满满的少女心思。
祝颂然目光落在那些认真又可爱的记录上,眼底难掩讶异。
“先前你说你在琢磨这些,还只当是说着玩玩,没想到你这小家伙竟然这么用心。”
令颐弯起眼睛嘿嘿一笑:“哥哥说了,要认真学嘛!”
“哥哥?”
祝颂然挑眉:“之前不是说,这是教习嬷嬷教的功课吗?”
令颐意识到说漏嘴,赶紧解释:“是教习嬷嬷教的,但哥哥他……也会经常过问我的功课呀!”
“这样啊……”
祝颂然看着她,没再追问。
令颐暗自松了口气,赶紧翻开册子切入正题。
“师姐,你还记得你和宋师兄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亲是什么时候吗?”
祝颂然笑道:“怎会不记得?还不是你这个小家伙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时你说想观察别人是怎么拥抱的,便怂恿我去找你师兄。”
她看着令颐那页关于他们的笔记,指尖抚过他们两人拥抱的画像。
想起那个被怂恿着去完成拥抱任务的自己,她忍不住笑出声。
“之前啊,我们俩就像隔着层薄纱,心知肚明却又小心翼翼。大概就是那次被你推了一把之后,那层窗户纸才算是捅破了。”
说着说着,祝颂然清冷的面容如同冰面被春阳照耀,渐渐生动起来。
“后来,相处的次数便多了些,有时分别前还要轻轻抱一下。”
“而我,也开始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她笑着,笑意慢慢浸染了眼眶,凝聚成一点晶莹的水光。
“还有那次外出讲学,他……亲了我。”
她下意识动了动唇,仿佛那温热的触感仍烙印在唇瓣上。
“我连着好几日都不敢见他,回程的路上也躲着他,真是丢脸。”
令颐想起哥哥第一次亲自己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灭顶的羞意与慌乱让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呢后来呢?”令颐迫不及待追问。
祝颂然看向她,目光柔软:“后来?后来刚回到同文馆,你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扯着我的袖子问:‘师姐,师兄是不是亲你啦?’”
两人想起当时情景,忍不住笑作一团。
祝颂然顿了顿,申请有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心底那个结才松开。”
她抬手,用指腹极快地拂过眼角,再抬眼时,眸中水光已敛去。
“令颐,师姐要谢谢你。”
“谢我?”
令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懵懂:“我什么都没做呀。”
祝颂然含笑摇头,没说话。
她正要翻看“亲吻”后面的内容,随口问道:“之后呢,最后一部分是关于学习什么的?”
令颐脸上“腾”地红透,赶忙夺过那小册子。
“没、嬷嬷还没教后面的!”
祝颂然疑惑看着她,明明后面写的有字啊。
令颐心脏砰砰直跳。
那后面的内容,实在没法说出口。
*
祝颂然这边的心境渐渐明朗起来。
而令颐在开导师姐的同时,似乎也对册子上的学问有了些新体会。
这日晚间,她早早沐浴更衣,将自己裹进松软馨香的锦被里。
借着床头灯盏柔和的光,她翻看自己那本宝贝小册子。
她正看得入神,门被下人轻轻推开。
侍立在旁的璎珞、绿珠等四个侍女连忙躬身行礼:“大公子安。”
赵福忠挥挥手,示意侍女们可以退下了。
四人道了声“是”,鱼贯而出。
刚掩好门,芳菲就见璎珞和绿珠停住脚步,好奇地朝着门张望。
她心里一咯噔。
糟了,这两个新来的丫头,还不知道大公子和二姑娘的习惯,怕是要生出天大的误会!
“咳。”芳菲清了清嗓子,一脸郑重其事。
“那个,你们别多心,二姑娘她自小有倚梦症,夜里容易心悸,非得大公子在身边陪着说说话才能安稳睡着。”
晴雪立刻心领神会,在一旁连连点头补充:“正是正是,两位主子还得商量整理文稿的琐事,所以待得晚些,待他们商量完之后,大公子便就近睡在隔壁屋了。”
她们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着璎珞和绿珠的表情,生怕她们想歪了。
璎珞和绿珠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困惑。
两位主子在扬州的时候可不止这样啊?
那每晚屋里的动静,还有每日早上二姑娘眼波含水、樱唇微肿,一直娇气喊累的模样,傻子才相信只是哄睡这么简单。
江南风气本就开化些,她们对兄妹这般亲密倒也不觉多么惊世骇俗。
只是觉得,编理由也编个像样点的呀,什么倚梦症、睡隔壁屋……
深更半夜,一个身量颀长气息迫人的男子,和一个娇柔懵懂的少女,紧闭门户共处一室,还能是为了什么整理书稿?
两人只当是洛安人什么奇怪的习俗说法,立刻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样啊!明白了明白了!多谢芳菲姐姐提点!”
芳菲和晴雪见她们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只当糊弄了过去。
门扉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颜彻洗漱完毕,换了身舒适的寝衣,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汽走到床边。
“哥哥。”
令颐放下小册子,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
颜彻微湿的墨发随意拢在颈后,几缕碎发垂落额角,侧脸轮廓在柔光下愈发俊美。
令颐看得脸一红,慌忙避开视线。
“哥哥,那个……宋家那边怎么样了?”
颜彻坐在床沿:“放心,宋大人和宋侍郎最近公务缠身,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怕是顾不上管羡文的事了。”
令颐松了口气:“那就好。”
随即,那张明媚的小脸又笼上一层愁绪,秀气的眉尖轻轻蹙起。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们现在连面都见不上……”
“两人现在都处在犹疑中。”
他慢条斯理地说,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青丝。
“缺的,不过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一点推他们一把的冲动。”
这亲昵的小动作让令颐心尖一颤。
她仰头看着哥哥近在咫尺的俊美侧颜,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轮廓
的锐利,更显优雅从容。
一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就这么溜了出来。
“哥哥,你这么明白感情里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是不是因为……经历过很多呀?”
她想起商雪湄腕间那条玉麒麟手链,语气不由自主地低落下去,小脑袋也缩了缩。
是啊,哥哥这样成熟、强大,又如此精通引导人心,在那些她不曾参与的岁月里,他身边……是不是曾有过许多许多的功课呢?
颜彻微微侧首,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黯淡。
一丝极其危险的笑意,缓缓在他眼眸中晕开。
“哦?看来哥哥最近太纵着你了。”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耳侧,将她困在臂弯中。
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小姑娘今日没穿那件紫色和淡黄色的玉兔寝衣,而是另一件粉莲寝衣。
粉莲的确衬她,含苞待放,娇俏欲滴。
任君采撷。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轻轻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唔……”令颐轻微表达抗议。
男子的指腹带着薄茧,摩挲着她下颌柔嫩的肌肤。
令颐的心跳骤然失序,在那极具侵略性的注视下,身体微微发僵。
胸口微微起伏,落在男人的眼里,像极了邀请。
“最近太惯着你,以至于都学会盘问哥哥了,嗯?”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令人战栗的愉悦和某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看来今夜,得让你累得再也想不起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才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柔嫩的唇上,带着令人畏惧的掠夺和占有。
*
与此同时,离颜府不远的一处幽静别院中。
烛火透过窗棂,映出昏黄的光晕。
侍女端着晚膳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商雪湄头也未抬,只淡淡道:“放着吧。”
待侍女放好,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想见颜大人,可否通传?”
侍女垂首,语气恭敬却疏离:“姑娘,大人事务繁忙,此刻不便相见。”
商雪湄沉默片刻,面上无波无澜:“知道了。”
侍女依礼退下。
行至门外廊下,她与另一名守夜的侍女低语,脸上满是不屑。
“这位商姑娘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公子也是她想见就能见的吗?”
另一名侍女点头应和:“嗯,别理她,我们只管别出岔子就行。”
“赵总管交代过我们,要看好这个女子。”
“知道了姐姐。”
待脚步声远去,商雪湄缓缓起身,走到角落,拿钥匙打开一口不起眼的旧木箱。
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最终取出一本册子,指尖在粗糙的封皮上摩挲片刻,又谨慎地将它藏回箱底最隐秘的夹层,小心锁好。
这本秘账,是她手中最重的砝码,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
商雪湄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冷意。
在扬州时,的确是她处心积虑地接近颜彻。
后来,更是刻意曲意逢迎,讨好他那位天真不谙世事的妹妹。
所有的一切,都只为利用他。
她心中燃烧的,是商氏满门的血仇。
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
然而,颜彻此人太过深不可测,心思缜密得可怕。
仅仅依附于他,远不足以达成目的,她必须找到能掣肘他的关键。
最好的突破口,似乎就是他那位捧在手心的妹妹。
烛火摇曳,映照着商雪湄沉思的脸庞。
她秀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
住进这座别院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受限制,说是保护她,跟囚禁也没什么两样。
还是得找个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