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街坊邻居们说,他父亲早亡,母亲无力抚养一群孩子,便把他送去一家杂耍班混口饭吃。中间数年没有消息,突然有一天回到蒙城,不仅将家里快要倒塌的房子翻修一番,还买下邻居的宅子给弟兄们居住,此后数年又没有消息,不过家中的日子却越过越好,算是蒙城小富之家。”
周时雍道:“看来确定无疑就是他了!”
吴慎接着说:“我回来路过长清宫的时候,又去见了那菜农一面,他问了长清宫里的那几个内应,都不知晓陈忠的来历,但从他喜欢的吃食来看,他应当就是北戎人。”
檀汐欣喜道:“很好,我明日就去见公主,让她带我混进长清宫。”
周时雍问道:“你进去之后打算怎么找到陈忠?”
檀汐胸有成竹地一笑,“放心吧,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只要完颜冽同意公主去探视李徽,余下的都不是问题。”
除掉了完颜洪,又找到了郭运,三人都极高兴,晚上让酒楼送了好菜在家里庆贺。
檀汐还想要喝酒,被周时雍按住酒杯死活不肯,吴慎好奇道:“这么大的喜事,为何不让嫂嫂喝两杯?”
周时雍难以开口解释檀汐喝醉之后的一些虎狼之词和彪悍之举,支支吾吾道女郎喝酒对身子不好。
吴慎便识相地不再过问,畅饮一番过后,各自回屋里休息。
自打檀汐酒醉那日起,周时雍便睡在吴慎以前的房间里,反正家里已经没有眼线,檀汐也乐得自在。
明日要去见公主,她正打算早些睡,突然听见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周时雍竟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檀汐刚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已经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檀汐摸不着头脑,心道他不会是喝多了吧?
“夫人消消气,还是让我睡回来吧。”
檀汐正不解他什么意思,随即听到他贴在她耳边说“有人”。
檀汐一惊,谁会深更半夜的潜入周家?是吴慎又带回了尾巴?还是郎主派来监视周时雍的人?
不论是谁,看见白日里甜甜蜜蜜的一对新婚夫妻,夜里却分居两室,都会觉得不对劲。檀汐瞬间明白了周时雍的意思,假装吵过架的样子,板着脸道:“谁让你不肯让我回丽云堂,我天天闷在家里憋死了。”
周时雍柔声道:“我这不是心疼夫人,不想让夫人在店里辛苦吗。”
檀汐眼睛一瞪,“你若是不答应,就滚出去睡。”
周时雍连声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下值之前你得回来,我一回家便能看见你。”
几句肉麻兮兮的话语刚刚落地,两人同时感觉到一股杀气。一道寒光直冲周时雍的后背,檀汐面对房门,她神色一惊的同时,周时雍抱着她一个闪身,险险避开,袖口竟划出一道口子。
深夜突袭的不速之客并未进屋,那道快如闪电挟雷霆之势的寒光,并非剑身,只是一道剑气而已。有这样的功力的人,世间还有能有谁。
檀汐蓦然一震,对着屋外试探着喊了声“师父”。
萧令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声音冷的要掉冰渣,“你和他当真是假成亲?我看真夫妻也没这么腻歪。”
檀汐脸上一热,忙道:“是他觉察到有人,我们才故意那么说的。”
萧令姿打量着周时雍,不客气道:“你能有所觉察,功夫还算过得去。”
周时雍已经猜到她的身份,拱了拱手道:“多谢萧女侠夸奖。”
萧令姿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要顺杆爬也叫我师父呢。”
周时雍低头窘笑,心道难怪阿汐和小时候不一样,跟着这样的师父,自然是有样学样。
檀汐连忙把萧令姿让进屋里,“师父你怎么来了?”
萧令姿冷着脸道:“自然是来找你。”
“我去给萧女侠烧些茶水。”周时雍很识趣地带上房门,留下师徒两人单独叙话。
檀汐笑嘻嘻道:“师父别生气,我正准备报了仇马上就回去,我还想着吃你做的蒸槐花呢。”
萧令姿冷哼道:“我不是不让你报仇,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孤身犯险。若不是公主替你打了掩护,又给你安排了身份,你现在可能小命都没有了,让我怎么对你娘交代。”
林清蕴是萧令姿的表姐,为了保护檀汐,萧令姿一直让她称自己为师父,不想让人知道她是檀冲和林清蕴的女儿。
檀汐道:“我娘不会怪你的,她知道我是什么狗脾气,打定主意十头牛也拉不住的。”
萧令姿瞪她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檀汐连忙打岔,“师父已见过了公主?”不然萧令姿不会知道这些,更不会知道她住在周家。
“徐圆要来救公主离开北戎,我以她侍女的身份陪她一起来的上京,就住在王府。”
檀汐吃了一惊,“阿圆为何要亲自来救走公主?她难道不知道宇文忠救出李徽的时候,会一并把公主送出北戎吗?”
“就是因为她知道,宇文忠安排好了一切,李隆不仅没有派人接应的打算,反而设计让宇文忠暴露,借北戎之手杀了宇文忠,她才亲自来了北戎。”
檀汐愈发吃惊,“李隆为何要让宇文公暴露?宇文公这些年来潜伏在北戎朝堂,暗中不知为临安做了多少事。”
萧令姿便把李隆如何一箭双雕,借刀杀人的事情告诉了檀汐。
檀汐惊怒道:“他既然不愿意,当初何必假惺惺地派宇文忠来到北戎,和郎主谈判周旋。”
“那是做戏给世人和臣子们看的。他以为宇文忠来到北戎就是送死,没想到宇文忠居然得到了郎主的赏识,被扣留下来做了北戎的官,于是他将计就计,让宇文忠成为大昭卧底。”
萧令姿叹息道:“宇文忠就是太愚忠了,把李隆的嘱托当了真,想尽办法要把李徽救回去,结果害了自己和一家人的性命。”
檀汐恨道:“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对待臣子都是如此绝情。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救走李徽,公主自己回大昭便是。”
“李隆更不可能让乐昌回去。大昭当前的国力,还不足以和北戎抗衡,他不会因为公主而去得罪完颜冽。不等完颜冽逼他交出公主,他都会主动将公主送回来。帝王家那有什么手足情深,当年公主还不是被李徽随手就献给了完颜冽,嫡亲的妹妹对他们来说,和一件物品没什么区别。”
“那阿圆打算怎么做?”
“阿圆知道李隆心思之后,打算亲自救出公主,之后就和公主隐姓埋名。”
檀汐疑惑不解:“李隆这些不可告人的诡计心思,阿圆是如何知晓的?”
萧令姿:“是裴荣宣告诉她的。”
檀汐吃惊道:“裴荣宣为何会告诉她这些?”
“公主一直利用家书秘密传信,由阿圆把家书交给裴荣宣。两人日久生情,原本三年前就要成亲,因阿圆祖父去世耽搁下来。过了孝期,皇帝给他们指了婚,阿圆以为公主很快就会和李徽一起离开北戎,便要拖延婚期等母亲回来再办婚礼。裴荣宣无奈之下,便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阿圆,好让她死心。”
“公主知道这些岂不是伤心欲绝?”
“公主这几日虽然表面看上去高兴,可我能看得出来,她心事重重,魂不守舍。”萧令姿叹了口气,“可怜她当着完颜冽的面,还要演戏。我看着都觉得她可怜。”
“阿圆打算何时带公主离开?”
“我等下要去一趟四海镖行,先让她们准备商队和接应的人,等她们准备妥当,我们再走。”萧令姿说完,脸色一沉,不容置喙道:“你和我一起走!”
檀汐期期艾艾道:“我要杀了完颜冽再走。”
“公主临走前两日会给他下毒,用不着你亲自动手。”
檀汐忙道:“他当下还不能死,有件事要用到他。”
“什么事?”
“此事说来话长,我明日去府里见公主,和师父一起商议这件事。”
萧令姿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师父你要小心有人盯梢。”
“我知道完颜冽狡诈奸猾,所以我忍了三天才出门。”
萧令姿说完拉开房门要走,跨出门槛又突然停住,“对了,那个周时雍我看长的不错。不如一起带回鹿山,给你当个上门女婿。”
檀汐脸色一热,连忙道:“师父你先去忙正事吧。”
“这就是正事。”萧令姿指了指檀汐的鼻子尖,“你爹娘可就剩了你这一根独苗,檀家就指望你了。”
檀汐目送萧令姿瞬间不见的身影,小声嘀咕道:“那可就指望不上了,那是个比我还要犟的死心眼。”
过了半天,那个借口去烧茶水的死心眼方才端着茶盘热水过来。
“你师父走了?”
檀汐好笑,“你磨磨蹭蹭的不就是故意等她走吗?”
周时雍拒不承认,解释道:“这不是去找好茶才耽误了一番。”说着,倒了一杯递给檀汐,“你尝尝。”
檀汐接过茶瓯,故意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对了,我师父看上你了。”
周时雍脸色一变,尴尬道:“你别胡说八道。”
“真的,她说,”檀汐慢吞吞道:“要把你带回鹿山去当上门女婿。”
周时雍急了,“我们成了亲她难道不知道?”
檀汐撩起眼皮瞟他一眼,“你不是没有当真吗?”
“就算成亲是假的,我们以前的婚约那是真的。”
“哦,原来你还记得啊。”檀汐忍着笑,“我师父的确是看上你了,只不过是要把你带回鹿山给我当上门女婿。”
周时雍松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压惊,顺便道:“你不要随便开玩笑,你这种人开玩笑很容易让人当真。”
檀汐好笑地看着他耳后残留的红晕,“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来上京的吗?她是和徐圆一起来的。”
周时雍忙问:“你师父可提到徐圆为何要来上京?”
“自然知道,徐圆要求我师父帮忙,所以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檀汐把师父说的话复述给他,一边说,一边眼看着周时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背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突然啪的一声,手里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
“你是不是没想到宇文忠居然是死于李隆之手?”
周时雍眸光生寒,“我怀疑过。”
那份密信来路蹊跷,没有经过行枢密院,没有经过五间司,直接到了郎主的手里。
“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檀汐说完这一切,问了一句。
屋内陷入空山一般的沉寂,周时雍沉默了片刻,“阿汐,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李隆,宇文忠费尽心思要救出李徽,也不仅是忠君。他当年明知来北戎是赴死,可依旧义无反顾。必须要有宇文忠这样的文臣,你父亲这样的武将,这天下才有希望。”
檀汐点了点头,“我曾经也和你一样,要做我父亲那样的武将,可李徽的所作所为,让我心寒血冷,让我觉得不值。”
周时雍正色道:“我们不是为了李家人,是为了大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之强盛,不是李隆一个人的事,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事。”
“边庭自此无烽火,拥节还来坐紫微。我敬你所为。”
檀汐举起一杯茶,含笑道:“不过,我师父真的对你下手,我不会拦着。你有本事打得过她,就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