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正面对这样无药可救的剧毒同样束手无策,只能给乐昌放了点血,让乐昌清醒些许,和完颜冽道别。
完颜泪看着脸色苍白如雪的乐昌,不禁忆起十年前初见她时,那惊艳的第一面,忍不住哽咽道:“是我害了你。”
乐昌用力在唇角扯出一朵微弱笑容,低声道:“王爷为了我冒犯郎主,实在让我于心不安,我死之后,丧仪从简,就近在观音寺火化了,不要再惹郎主不满。”
完颜冽听到乐昌担忧自己前程的话语,越发悲伤难过,“辞忧,纵然拿本王的半条命去换解药,本王也愿意,可恨那郭运已经跑了两天,踪影全无。”
乐昌望着完颜冽痛不欲生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这十年来王爷对我百依百顺,辞忧心里十分感激,我想求王爷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完颜冽心碎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本王都应你。”
乐昌断断续续道:“我想死后陪着父皇母后,让阿圆带着我的骨灰,回汴京去。”
完颜冽虽然想让她葬在北戎,可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他不忍心违背,含泪道:“好,我答应你。”
乐昌如释重负道:“多谢王爷。”
完颜冽心头剧痛:“辞忧,我一定会抓住郭运,将他千刀万剐替你报仇。”
乐昌握住完颜冽的手,最后对他笑了笑。他不惜冒犯郎主带医正出宫,愿意舍弃半条命来救她,还要替她报仇,可惜却是她势不两立的仇人。山河破碎,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疼,她永远都忘不掉。
十年的虚与委蛇,枕戈待旦,终于到了结束的这一天。她杀了自己,也留下了杀局要置他于死地。黄泉之下,他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会不会恨她。乐昌又悲又笑地阖上了双眸。
徐圆的眼泪早已在完颜冽回来之前流尽,她神色木然地看着乐昌倒在完颜冽的怀里,体内如同燃着一团火,烧到每一寸骨头在火辣辣的痛。
完颜冽抱着乐昌的身体,突然之间,仿佛整个心都空了。
他喜欢她,宠爱她,却也防备她猜疑她,他知道这十年来,她在自己身边,并不曾真正开心过,奇珍异宝根本无法打动她,唯有见到阿圆的信,她才会露出欢欣的笑容。
他迟迟没有把阿圆接来,就是不想让阿圆分去她的爱,他只想让她眼中和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她最想要的自由和女儿,他都没给她,直到死前数日才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
母女分离十年,团聚却不到十日,不知道她死前是不是怨过他。
完颜冽神色恍惚地抬起头,看着跪坐在地上,满面泪痕,失魂落魄的徐圆。她长着和她母亲六七分相似的脸庞,但是气质一点不像。这世间不会有人真正像她,这世间再无独一无二的乐昌公主。
完颜冽万念俱灰,哑声问道:“我去宫里请医正的时候,你母亲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徐圆忍着恨意,缓缓道:“她说,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男人,不是结发的丈夫,也不是嫡亲的兄长,而是王爷。”
完颜冽眼睛涩疼,低头良久无言。
徐圆哽咽道:“母亲还说,她要让我带她回汴京,可如今汴京是刘玉的地盘,她想让王爷给我一副鱼符,以便到了大齐的地界,可以通行无阻。”
这些都是乐昌教给她,让她转述给完颜冽的话。
“本王会派人护送你们。”
徐圆含泪道:“多谢王爷好意,阿圆不用护送,有鱼符即可。”
完颜冽对连都道:“你去取一副鱼符来。”
他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满足乐昌的最后心愿,让她安心而去。
连都去三戒园书房取了鱼符,完颜冽递给徐圆道:“你回屋歇着吧,我陪你母亲说说话。”
有了此物便可以在北戎和大齐畅通无阻。徐圆握着鱼符走出寝房,回头看了一眼,完颜冽抱着乐昌,双眸赤红,低头不知在说什么。
是他让母亲忍受了十年的屈辱,是他让她们母女天人永隔。如果不是他,母亲就不会来到北戎,就不会自绝生路。
阿圆真恨不得手持利刃,此刻就杀了这个罪魁祸首,可是想到母亲费尽苦心的布局,她终究还是掐着自己的掌心,把刻骨的恨意强忍下去。
乐昌去世的消息,传到檀汐的耳中,已经是傍晚。她从丽云堂回来,恰好碰见周时雍下值。
周时雍神色凝重,步履匆匆,一看便是有事发生的样子。
檀汐迎上前去,低声道:“是不是李徽毒发和郭运失踪的事爆出来了?”
“是。”周时雍停顿片刻,补上一句:“乐昌公主也中毒身亡。”
檀汐心头一震,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今日完颜冽闯入宫里带走了医正,说是王妃中了剧毒,危在旦夕。我听到消息时,已经是午后,我方才去了一趟北天王府,门上已经挂了白幡。”
檀汐脸色一变,抬脚就往外走,“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周时雍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不用去了,门房说王爷悲痛过度,谢绝一切人登门吊唁。”
檀汐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时雍先是低头叹了口气,方才抬眸望着她道:“公主交给杨七娘的那封信封了口,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她最信任的人便是阿圆和你,她瞒着你们必定是因为你们不会同意她的做法,但我没想到她会服毒自杀。”
檀汐后知后觉那一天在长清宫里,乐昌为何会那么失态,在李徽面前发疯,因为她当时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她要把自己憋了十年的恨意都宣泄出来,因为,再也没有机会了。
周时雍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殿下是要用自己的死来设局。她不想让你和阿圆牵扯其中,所以把余下的事情交给了杨七娘。”
檀汐抹了一把眼泪道:“我得去问清楚,到底要怎么做。”
周时雍道:“不用你去问,你师父今夜一定会来告诉你。”
果然,深夜时分,萧令姿悄然来到周家。檀汐听见门外的动静,急切地打开房门。
萧令姿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门口,神情凝重地看着檀汐,“你应该也知道了。”
檀汐难过道:“殿下为何要这样做?以殿下的智慧可以杀了完颜冽之后全身而退。”
萧令姿叹息了一声,“因为大昭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李隆并不想让她回去,所以她想用自己的死,来换取阿圆平安离开北戎。她让完颜冽给了阿圆一副鱼符,带她的骨灰去汴京安葬,有了鱼符可在北戎和大齐畅通无阻。”
“那完颜冽呢?”
“殿下火化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檀汐明白过来,“殿下让我绘制了观音寺的地图送给杨七娘,是要在观音寺内杀了完颜冽?”
萧令姿点头:“对,你收拾好东西,后天和我们一起走。”
檀汐一怔,“后天就走?”
萧令姿:“怎么,你不舍得周时雍?那就带上他一起走。”
檀汐摇头,“他父母妹妹还在汴京,他若是不声不响地消失,郎主不会放过他的家人,他暂且走不了。”
萧令姿正色道:“他走不走我不管,你必须得跟我走。我不能把你留在这虎狼之地。”
檀汐小声道:“我在这里半年也好好的。”
萧令姿板着脸道:“原先有公主可以护你。如今公主不在了,你必须走。”
檀汐略一迟疑,“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离开上京,这样会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好,你晚两天出发,我和阿圆在瓜州等你。”萧令姿说罢脸色一沉,“你若是不来,我就回来找你。”
檀汐知道师父言出必行,痛快地应了一声好。萧令姿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才离去。
此时,彭一飞已经来到金泉客栈,径直走到完颜答力的房门前。夜深人静,完颜答力熟睡中被叩门声惊醒,立刻抄起床边的刀,低问道:“谁?”
彭一飞低声道:“世子,我是前夜去玉瓶街报信的人。”
完颜答力一听,连忙起身披上外衣打开了房门,借着廊里的灯,只见来人三十许年纪,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双眸炯炯有神,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
彭一飞担心完颜答力不信自己的身份,再次把北天王府的腰牌拿了出来。
若不是前夜他去通风报信,一家老小已经死在玉瓶街的宅子里,完颜答力对彭一飞深信不疑,连忙把他让进屋里,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完颜冽手眼通天,想查到世子的行踪是轻而易举的事。”彭一飞接着说道:“连都昨天已经打听到了世子的落脚之处,只是客栈人来人往他不便动手,打算近几日找个机会放火,把整个客栈都烧了。”
放火!完颜答力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老贼,没想到客栈也不是安全之所。
彭一飞道:“世子躲在这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拼死一搏,除掉完颜冽。”
完颜答力在桌上恨恨捶了一拳,“我倒是想!可恨的是,他身边都是护卫,无从下手。”
彭一飞道:“小人深受王爷大恩,王爷被完颜冽诬陷丧命,小人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替王爷报仇。当下正有个好机会。乐昌公主后日会在王府附近的观音寺内火化。”
完颜答力吃了一惊,“乐昌公主死了?”
“不错,世子可伪装成僧人藏在观音寺里,等到后日,我会和世子里应外合,联手除掉完颜冽。””
完颜答力虽十分动心,却不免担忧,“即便是举行葬礼,他身边也会有很多亲卫,就凭我们四个人,如何能对付那么多亲卫。”
“乐昌公主临死前交代女儿带她骨灰回大昭,丧事一切从简,就近在观音寺里火化,这本就是王府内才会知晓的事情,外人无从得知。完颜冽自然也不会想到外人会利用这个时机来行刺。后日,大部分侍卫都会守在寺外,不让外人进寺,我给世子备了三套僧人的衣服。世子可提前藏身在寺里。”
彭一飞指了指包袱,接着说道:“完颜冽悲痛伤神,戒备之心大大减弱,世子混在替公主超度的僧人里,给他致命一击。至于那些贴身亲卫,我会提前给他们准备软骨散,届时,我们四个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完颜答力兴奋不已道:“当真能成?”
“世子难道要在客栈坐以待毙?世子只要在这上京城里,无论躲在何处,都会被连都找到。郎主病危,留给世子的时间也不多了,眼下有千载难逢的良机,世子若是不愿动手,只怕再无机会了。”
彭一飞继续鼓动道:“若不是遭完颜冽陷害,王爷继承郎主之位,世子便是未来的郎主。完颜冽毁了世子的一切,还要斩草除根,难道世子就这么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完颜答力咬牙切齿道:“老子不会认命!”
彭一飞见他已经被说动,便从怀里掏出观音寺的地图,将筹划一步步告诉完颜答力。
完颜答力听完之后,激动地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老贼必死无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