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认定大昭必然会趁着北戎内乱安插间谍,命五间司严加盘查可疑之人,周时雍每日早出晚归,忙于公事,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吴慎。
整理完卷宗,他离开五间司,踏着夜色回到家里,踏入后院便看见卧房里亮着灯。家里的下人,不会擅自进入他的卧房和书房,吴慎深更半夜的他在屋里做什么?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心嘭嘭直跳起来,脚下如有千斤重,迈进屋子的那一步仿佛被定在地上,抬不起来。
屋里的桌上放着一盘蒸槐花,还有一双筷子。
“别来无恙啊,周大人。”一声略带俏皮的问候,在屋内响起。
最近经常在梦里出现的人,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笑容有点顽皮,依稀有了小时候的模样。周时雍怕自己在做梦,握拳掐了下掌心。
“郦浮生死而复生,周大人看上去很不高兴啊。”檀汐好笑地打量着周时雍难以描述的复杂表情。
周时雍意识到不是做梦之后,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回来了?”
檀汐挑挑眉毛,得意地笑了笑,“你不是还没有对外宣称夫人去世吗,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啊。”
周时雍跨进房间,急声道:“你几时到的?可有外人看见?”
檀汐笑眯眯道:“周家的人都看见了,我还去了丽云堂。”
周时雍绝望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扶住了额头。若只是周家人知道,还可以瞒着,明早天不亮就让她离开。可她去了丽云堂,街坊邻居还有店里的顾客都是外人,谁会替她隐瞒?
“尝尝看我做的菜。”檀汐将他的手扯下来,按到筷子上,有点遗憾道:“可惜回来的有点迟,槐花都老了。”
周时雍那有心思去品尝,只关心她为何去而复返。“你为何要回来?”
檀汐正色道:“我想了想,郦浮生还是不能死。万一再有人往你身边送了美人,你这夫人善妒的借口也不能用了。”
周时雍:“……”他一向口齿伶俐,口才绝佳,此刻却不知道如何接话,脑子乱的无法思考。
“好了,不逗你了。我回来有两个原因。”檀汐将鱼符递给他,“这是殿下留给你的,你离开北戎的时候,可以用得上。”
周时雍接过鱼符,紧接着问:“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阿圆以为我是首丘。”
周时雍一惊,“她为何会认为你是首丘?”
“我誊抄的那封信,她临摹了一份给我师父看,我师父不明内情,说是我的笔迹。”
周时雍再次用手撑住额头,人算不如天算。
檀汐摊手道:“我只好顺水推舟承认我就是首丘。不过,她答应我不会告诉裴荣宣,也不会告诉李隆。”
“如果我回了鹿山,裴荣宣却能继续收到首丘的信,那就说明我在说谎,首丘另有其人。以阿圆的聪明,轻而易举,就能想到你才是真正的首丘。”
“她可以看在我娘亲的份上,替我保守秘密,可是你却没有这份殊荣。她一定会告诉裴荣宣和李隆,所以,我不能留在鹿山,我得待在上京。这样才能说明我就是首丘。”
周时雍拿开手掌,深深看着她,万语千言都沉在心里,最终却只化为一句话。
“你不必为我这样。”
檀汐瞟了他一眼,“也不全是为了你,是我感觉自己学了一身武艺,隐居鹿山有些可惜。不如留在这里,还有用武之地,上京也是可以杀敌的战场。”
周时雍急忙道:“可是,”
檀汐打断他,“可是会有危险。在山路上走的好好的,突然天降巨石砸到脑袋的事情你可听过?”
周时雍无奈,“那是两回事。”
檀汐不容置喙道:“反正我不会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
周时雍甚是头疼地看着她,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才能让她走。
檀汐把筷子塞到他手里,“你快尝尝看。”
周时雍心不在焉的夹起一筷槐花放进嘴里,檀汐问道:“味道如何?”
周时雍心如乱麻,根本没吃出什么味道,捧场地点了下头,不解道:“你师父怎么会让你回来?”
“我说我有了身孕。”
周时雍捂嘴狂咳起来,差点没被嘴里的槐花呛住,接下来耳边响起更让他震撼崩溃的一句话,“孩子当然是你的。”
他面红耳赤地看着檀汐,“你师父不是知道我们是假成亲吗?”
檀汐点点头,“是啊。可是我告诉她,临走前我情难自禁就和你圆房了。”
周时雍满面通红地起身去找水喝。
檀汐好难得看到他如此失态,一脸惊慌失色加不知所措,忍不住继续逗弄他,“你别害怕,我告诉师父说我强迫你,是我霸王硬上弓,你不用担心她来找你算账。”
周时雍被这些虎狼之词震到两耳都在发烫,水也不喝了,“你早点歇着,我去吴慎屋里睡。”说完,逃也似的疾步出了房间。
檀汐忍俊不禁地关上了房门。
周家本就人少,捷音带走了幺幺和吴大娘,家里愈发冷冷清清。檀汐回来之后,家里多了一个人,顿时大不一样,有了勃勃生机。
吴慎对檀汐的去而复返十分欢迎。翌日周时雍上值后,他乐滋滋的跑来和檀汐聊天,问起鹿山。
“嫂嫂,鹿山很大吗?”
檀汐认真道:“倒也不大,不过山很高,风景很美,传说是仙人饲养坐骑白鹿的地方。”
“那你师父住在鹿山哪里?如果给你师父写信,如何才能寄到她手上?”
“你问这个做什么?”
吴慎面对檀汐,自然是毫无防备,也毫无心机,坦言道:“表哥让我问的。他给你师父写了封信报平安,让我来打听一下你师父的住处,把信给她寄去。”
檀汐一想不对,如果周时雍真的只想写信报平安,直接来问她住处就好,何必要让吴慎拐弯抹角的来打听。
“你把信拿来我看看。”
吴慎把信拿给檀汐,檀汐一看封了口,便毫不客气的拆开了。
呵呵,周大人果然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檀汐笑眯眯地把信塞进信封,对吴慎道:“我自己去寄,你不用管了。”
等到周时雍夜晚下值回来,发现檀汐一脸寒霜地坐在他卧房里,桌上的一壶茶已经没了热气,显然是等了他半天。
周时雍心头莫名一紧,莫非是吴慎套话被她识破,她拆开了那封信?
檀汐见他进屋,开门见山便问:“你当真不想我留在上京?”
周时雍感觉她语气有所松动,立刻坐到她旁边,殷切劝道:“以前有完颜冽在,他视我为心腹,有些事我可以借他之力。你也有公主照应,现在两人都已不在,新郎主是什么德行还不得而知,上京局势比过去更复杂也更危险,所以我想让你回去。”
檀汐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走。”
周时雍没想到她居然答应回去,忙问:“什么事?”
檀汐倒了一杯凉茶,徐徐说道:“那天晚上,你在录家汤对我做过的事,我也对你做一遍,扯平了我就走。”
周时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他尴尬地低下头,轻声解释道:“阿汐,我发誓我真的没看你,我当时只关心你的身体和生死,没有别的念头。”
“我也一样,没有别的念头,只想扯平。”檀汐冷冷瞟他一眼,“不然也太不公平了,我想想就来气。”
周时雍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咬牙答应了一声好。
檀汐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起身插上房门,回头挑了挑下颌,大度道:“我就不让你躺到地上了,你躺到榻上去。”
周时雍尴尬道:“你把灯熄了。”
“我信你。你说没看我,我就当你没看,我也不看你。”檀汐顺从地熄了灯,走到贵妃榻边一巴掌将他推倒,周时雍受刑一般握住了拳头。心里默念,忍一忍,明天她就走了。
黑暗中,一双手摸上了他的脖颈,接着就是胸口,周时雍急忙按住了她的手,“我没有这样!”
檀汐冷冷哼道:“你说没有便没有么?我昏迷之中又不知道。”
周时雍急声道:“我发誓没有。”
檀汐收敛了一些,没有再去摸他的胸口,不疾不徐道:“对了,我去了一趟丽云堂,发现那副画不在,云娘说你拿走了。我替你收拾屋子,看见那幅画在你床边的柜子里。”
周时雍窘然不语,暗自庆幸屋里熄了灯,她不会看见自己的尴尬表情。
“你为何要把我的画像放在床边。是睹画思人么?可是我人就在你面前,也没见你有多思念啊,你恨不得将我连夜打包扔回鹿山!”檀汐突然语气一沉,气势汹汹地扯开了他的腰带。
凉气袭到腰间,周时雍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求生欲让他冲口说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阿汐,我想和你天长地久,厮守一生,可不是现在。”
檀汐蛮横地扯开他的衣服,“我就要现在。”
周时雍急忙按住她的手,“我没有这样。”
他当时心里充满了后怕和恐慌,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想别的,只是庆幸自己及时赶回来,庆幸她没有事。他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解她的衣服,根本不敢触碰到她,一边脱还一边在心里赔罪,并不是檀汐眼下这样“粗暴”地乱来。
“你写信给我师父,说我有孕是假的,你和我之间清清白白,让她来把我带走。”檀汐呵呵两声,咬牙切齿道:“居然和我玩心眼,好啊,那我今天就让你失了清白!”
说着,她伸手就在他身上一通乱摸。
周时雍没想到黑暗中的檀汐胆子如此之大,竟对他动手动脚,急忙去抓她的两只手。
檀汐一边闪躲,一边道:“路上摘槐花的时候,我突然悟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然你我有婚约,也办过婚礼,为何还要做假夫妻?”
她抬手按住他的胸口,感受掌心下急促的心跳,“把上次婚礼当真的就行了。你明明心里也想当真的吧?不然为何把两只瓢捆在一起?”
“我,”周时雍想要辩解,香软的唇落了下来,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想要保持清醒,奈何身体不听使唤,浑身着火一般,脑子轰轰乱响,自控和理智如同开闸之水一溃千里。
贵妃榻成了凌乱不堪的战场,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才静下来。檀汐在他身下,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喘息问:“周大人,你还清白吗?”
生米煮成熟饭,清白被毁的周时雍无奈接受了现实,和“善妒骄横”的郦夫人,在上京过起了“平静”的生活。
三年后,大齐灭亡,汴京重回大昭手中,刘玉被枭首示众,丞相周筹却不知去向。
不久之后,汴京城开始流传一个说法,原来大奸贼郭运竟是被周筹找到的!他本想杀了那奸贼替大昭百姓报仇,没想到误伤了国主李徽。北戎人为了挑拨离间,放出话来说周筹大逆不道企图弑君。
后来,周筹派人设计将郭运从长清宫诓骗出来,交给了锄奸盟。锄奸盟将郭运千里迢迢送回临安,挖出了潜伏在朝中的数个奸细,和郭运一起当众处以极刑。
周时雍扶着檀汐从医馆出来,恰好听见一群人正在议论此事。
“原来周将军从未背弃过大昭啊!”
“是啊!这可是锄奸盟的人亲口所说,绝不可能有假。”
檀汐偏头瞟了一眼周时雍,两人相视一笑,这便是四大门派还她的人情。
周时雍对此除了感动还有钦佩,檀汐竟然在三年前就替他和父亲想到了这一步。
重回汴京,物是人非,但这里毕竟是故土故国,处处都透着亲切。
两人走到汴河的桥上,停步眺望四处的景致,不觉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十三年前。汴京一别,没想到重逢是在十年后的上京,还好,他们又重逢了,此后,这一生都不会再走散。
周时雍搂着檀汐的肩,柔声道:“到了鹿山,刚好让父亲给孩子取个名字。”
“名字我已经想好了。”檀汐拿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行云流水的写出两个名字,“周澹,檀舟。”
周时雍问道:“让父亲选一个?”
檀汐轻笑,“当然不是,两个都用。”
两个都用?周时雍又惊又喜,盯着檀汐的肚子道:“大夫说你怀的是,两个?”
檀汐笑盈盈道:“等孩子大一点,写两个纸团让他们自己抓,抓到那个,那个就是他的名字。”
周时雍想到那个画面,又觉得好玩有趣,又觉得不够严肃,期期艾艾道:“嗯……似乎好像有一点点……不大好。”
檀汐美目一瞪,“那里不好了?公平的很。”
周时雍立刻点头,“对对,夫人说的是。”
说到公平,他不禁想起了往事。
失去清白的那一夜,她说要个公平。公平个鬼啊,他什么都没做,她一口气把什么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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