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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本就寂静的天庭愈发安静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离他们远去,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通天没有说话,元始却仿佛从那双盈盈生辉的眼眸中读出了他弟弟此刻的心声。那般肆意的,任性妄为的,毫不顾忌结果的行为,就好像丝毫没有考虑过背后的代价。

    通天在逼他发疯。

    元始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听见了红衣圣人低低的笑声,他在他耳边呵气,一字一顿,笑意盈盈地唤他哥哥。

    他弯起了那双好看的,令他心动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双眼里再清晰不过地倒映出了他的身影,满满的,唯有他一个人。

    他朝他靠近,一点一点,将这个过程拖得既漫长又煎熬,又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极力克制的模样。

    那柔软的唇微微张开,带着一贯的任性与张扬,又缓缓念着他的名字,嗓音清脆,分外动听。

    “元,始。”

    他是故意的。

    他想看他发疯的样子。

    他那素来任性,最近又格外恶劣的弟弟,希望他为他发疯。

    名为“理智”的弦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为面前的红衣圣人而生生崩断,偏又勉强维持着最后的冷静自持。

    元始天尊的眼眸暗了下来。

    沉沉的,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他的吐纳声隐隐有些急促,在愈发寂静的天地中清晰可闻,攥着通天手腕的宽大手掌愈发用力,手背上似有青筋蹦出。天尊闭了闭眼,偏开首去,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额间却有细密的汗珠一点点浸出。

    “通天……”

    低沉的微微带着哑意的声音落在通天耳边,带着些许的痒意。比起平常冷淡的声线,这声音更加沉闷,里面仿佛藏了很多很多,不可以言说的东西。

    是什么呢?

    通天抬起了眼眸,饶有兴致地看去。

    红衣圣人仿佛笑了一笑,侧过首去,贴在他兄长的耳旁,语调微微上扬,又轻轻呵了一口气:“哥哥。”

    哥哥。

    分明是那么简单的称呼,偏偏又透着难以言说的暧昧,尾音微微上挑,轻轻在元始的心上勾了一下。

    眸光愈沉,喉结又微微滚动了一下。

    外面那个真实存在着的世界仿佛又离他远去了一点,天庭上那庄严的宫阙,悠悠飘动着的白云,以及那无时不在无时不有轻轻在他耳边拂过的风声,万事万物都已然远去,唯有眼前散漫任性的红衣圣人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只要他愿意,仿佛便可低下首来,轻而易举地得到他。

    在这不为人知的,与世隔绝的角落里。

    元始天尊垂下了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的弟弟。

    通天仿佛笑了一下,这笑容又胜过了他所见的一切。

    宇宙万物黯然失色,尽皆离他远去。

    “通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仿佛低声问了一句,嗓音愈发哑然,仍然在压抑着什么。

    “我知道啊。”圣人笑意盈盈,又轻轻咬着他的耳垂,满怀恶意地询问道,“就不知道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他在做些什么?

    又想做些什么?

    元始在心底询问着自己,只觉那仅存的理智仿佛也要离他而去。

    他愈发用力地抓紧了他弟弟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生生扼断那只手。

    要是真的能如此就好了,那他就可以顺势把他弟弟给关起来了。

    这样,他就再也不必担心他的弟弟在外面肆意妄为了。

    通天……

    他的弟弟。

    若是不出他所料的话,通天这一次去地府一定有他的目的,绝对不是明面上的,后土邀请他这么简单。或许从头到尾,自始至终,他弟弟都没有放弃他在封神量劫中的想法——逆天而行。

    这是属于兄长独有的,冥冥之中的预感。

    哪怕他实际上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比他们之间更亲密,他又怎么可能会猜不到他弟弟在想些什么?

    要揭穿他吗?

    可是,要是真的揭穿了他弟弟的话,他们的师尊一定会很生气。

    或许,鸿钧道祖会再一次亲自下界,强行把通天带走镇压在紫霄宫中。像他弟弟这般屡教不改,肆意妄为的,上一次被镇压了千年,这一次呢?怕不是再也不会被放回洪荒了吧?

    千年。

    元始咀嚼着这个词,眼眸愈发的幽邃。

    通天在紫霄宫中待着的那一个千年,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又是如何压抑着克制着,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弟弟从紫霄宫中回来。

    若是再来一个千年,又或者……通天再也不会被放回来。

    ——他怕是真的会疯。

    “哥哥,你在想什么?”

    怀中之人弯起了好看的眉眼,拽着他的衣袖,甚是好奇地问着他。温热的气息呵在他的耳垂边上,那般温暖,那般轻柔,带着若有似无的,藕断丝连的纠缠。

    他是故意的。

    元始没有一刻比这一刻更为确定。

    他凝眸望着自己的弟弟,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每一刻都离自己愈远。

    可是,若是不揭穿通天……

    他弟弟注定会孤注一掷,走上这条逆天而行的绝路。

    魂飞魄散,永无轮回……这所谓的玩笑未必不会变成事实。

    他能不知道他弟弟吗?他弟弟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弟弟疯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到那时候,他也是要疯的。

    揭穿不行,不揭穿也不行……

    上清通天,确确实实是想要让他发疯。

    元始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隐隐含怒,却又藏着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你就非要这么任性吗?通天!”

    “你就不能听话一点,乖巧一点,不要再惹为兄生气吗?!”

    他是那么生气,又是那么的……煎熬。

    通天却仍然笑着。

    他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此刻的处境,也丝毫没有感受到他兄长的挣扎,或者说,他分明察觉得清清楚楚,却在以他兄长的反应为乐。

    “任性吗?”圣人弯眸浅笑,“我哪里任性了?”

    他又靠近了些许,仰起首来,一双眼眸无辜地注视着他,近乎天真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轻轻舔。弄着,含糊不清地唤着他的名字。

    “元始。”

    “此时此刻,难道不是你在发疯吗?”

    他笑道。

    那根理智的弦仿佛在刹那之间彻底崩断。

    那一瞬间,元始什么都没有想,只顺着他的心意俯下身去,惩罚似的咬上了那柔软的唇瓣。

    伴着咬破的唇瓣,隐约的血腥气交缠在两人彼此相依的唇齿之间,抵死纠缠,难舍难分,一时竟也分不清是累世的仇人,还是心心念念辗转反侧的冤家。

    通天仰起首来,被迫承受着那一个吻,眼眸微微失神,不由抓紧了身上之人的衣袖,却仍然弯了弯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元始的模样。

    通天听到了他兄长极力压抑的喘息声,那般清晰,一如那跳动的愈发剧烈的心跳声,他瞧见了那双幽深若深潭的眼眸,仿佛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那冷淡的冰雪般的气息又充盈了他的鼻尖,从头到脚,全身上下,尽皆为此覆盖。隔着那层一丝不苟的,整整齐齐的肃穆道袍,他又轻轻触碰到了那温热的躯体。

    那般淡漠出尘,凛然如冰雪般的兄长,也会有一日露出这样的深陷于情。欲之中,不可自拔的模样吗?

    也不知他何其有幸,竟能亲眼见证这一幕呢?

    “哥哥。”

    他低眸唤着,声音笃定:“是你疯了。”

    从他从紫霄宫回来开始,明明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偏偏执意维持着那温柔的表象,又一次又一次地为他的离开而生气,恨不得将他牢牢地锁在他的身边,日日夜夜抵死缠绵,哪里都去不了,再也离不开他。

    元始天尊,你难道不是早就已经疯了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眼底仿佛带着一丝怜悯:“元始,是你疯了。”

    ——你完了。

    是他疯了吗?

    元始平静地想着,仍然凝眸望着怀中之人。

    或许,确实是他疯了。

    他不愿意去揭穿他弟弟最真实的想法,纵容他为所欲为,只因怕他师尊再一次把他弟弟带走,他也不愿意不去揭穿,生怕他弟弟当真走上这条万劫不复的道路,最终落到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他本该冷静地做出选择,偏生举棋不定,反复纠结。

    不是疯了,又该如何解释?

    元始终是垂落了眼眸,揽住通天的腰身,将他整个人紧紧地拥入了怀中,发丝纠缠,身躯相连,再亲密不过的姿态。他抵着他弟弟的眉心,轻轻吻着那轻颤的眉睫,缓声道:“是。”

    “我或许当真是疯了。”

    通天仰起首来,静静地看着他。

    元始闭了闭眼,当他终于决定说出口的那个瞬息,忽而觉得这话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他有什么不可以对他弟弟说呢?他就差把那一颗心都剖出来给他看了。

    “为兄确实……连一日都不能离开你。”

    嗓音冷淡,却分外真实:“所以也请你,不要再离开我半步。”

    留在他身边吧,始终留在他身边吧。

    只要通天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好好地看住他,绝不允许他踏上任何妄图逆天而为的道路。

    通天凝眸望着元始许久许久,仿佛终于心满意足似的,低低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哥哥确实是疯了呀。”

    他依赖地靠在他的怀中,任凭天尊俯下身来,温柔地吻上了他的眉心。两人的衣袂交叠,发丝紧紧地纠缠在一处,难舍难分,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开。

    真好啊。

    就该是这样的。

    索性不解开好了。

    他弟弟不是说他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吗?正好,他们就该这样紧密地缠绕在一起,从生到死,永不分离。

    九重天上的天庭,连带着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彻底离他们远去,万事万物都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去打扰他们两人。

    天尊紧紧拥抱着他的弟弟。

    就好像那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如他弟弟所愿。

    他终究,为他而疯狂。

    第112章

    天庭之上仿佛又逐渐安稳了下来。

    老子侧首瞧了瞧外面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穹,微微舒了一口气:这是又把人哄好了?

    他那两个弟弟啊,近来总是吵吵闹闹的,不太安稳,让人头疼。不过好在和好的也快,不至于让他太过操心。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能维系多久……

    老子对此有些忧心。

    他微微叹气,将西天取经的事情一一安排了下去,又垂落了眼眸,格外关注了一眼那只石猴,方才起身将位置重新还给了昊天,自己慢悠悠地踏出了凌霄宝殿。

    昊天垂眸,目送着太清圣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也忍不住抬起首来朝着那只毛茸茸的石猴多看了两眼。这可是他们小师兄新收的徒弟诶,瞧这副模样,果然他们小师兄就是喜欢毛绒绒。

    奇怪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呢。

    旁边的神仙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朝着悟空若有似无地投来目光。截教弟子们蠢蠢欲动,若非他们金灵师姐还未开口,怕是忍不住就要上前同他打招呼了。

    悟空对旁人的视线向来是敏感的,他抬首望去,眸光炯炯,扫了周围人一圈。众人的视线与之相触,或好奇,或复杂,像是瞧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似的。他从头到尾地看去,又瞧见旁边那个温婉如玉的仙子对着他一笑,眉眼温和,油然生出一种亲切之感。他之前听周围的人说,她好像是叫做……云霄?

    悟空眨了眨眼。

    再往边上看去,越来越多的人对他流露出亲近之意。

    分明以前他们从未谋面,可在此时此刻,他们在瞧见悟空时,却自然而然地表露出了几分友善。总觉得若不是场合不对,恐怕他们就要忍不住走过来跟他说话了。

    这些人……大概都是他的师兄师姐吧?

    听说那次封神之战几乎毁去了整个截教,但悟空对此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直到此时此刻,他面对着大半个天庭的神仙所流露出来的善意,才忽而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他曾经有那么多师兄师姐,都死在这一场劫数之中吗?

    金灵圣母站在一旁,同样垂眸打量着她师尊新收下的那位小师弟,又与旁边的无当对视了一眼。她温温然地一笑,慢慢地走了过来,很快就引得悟空下意识地抬起首来,望向了她。

    周围的环境亦为之一静,大家不由自主地保持了安静。

    悟空望着金灵,思考着该如何称呼这位元君,又见圣母微微含笑,唤了他一声:“小师弟。”

    悟空:“……”

    好直接!

    我们截教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他忍不住想起了之前遇到的如来佛祖,当时那位大师兄好像也是这样,见了他就笑眯眯地喊他小师弟。不得不说……还挺亲切的。

    石猴挠了挠脑袋,试探着唤道:“师姐?”

    反正他是最小的那个,喊师姐准没有错!

    金灵笑了一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你大师姐金灵,也是这天庭之上的斗姆元君,你在天庭上但凡遇到什么事情,来找师姐便是。”

    无当好奇地看着悟空,在旁边悄悄探出了一个脑袋,指着自己道:“贫道无当,旁人称呼我为无当圣母或者黎山老母,天庭之外的事情你可以找我,保证说揍谁就揍谁。”

    见无当如此,旁边的截教弟子也试探着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介绍起了自己。

    “贫道财神赵公明。”

    “贫道奎木狼李雄。”

    “贫道……”

    周围的神仙悄悄看了一眼昊天。

    昊天正在打瞌睡。

    众人又转过头去看瑶池。

    瑶池在同旁边的七仙女说话。

    诸位仙家:“……”

    算了,两位顶头上司都不管了,他们管什么呢?

    倒也生出几分感慨来。

    不愧是曾经在量劫之中愿意为亲朋好友们舍身入劫的截教弟子啊,虽说常常被旁人嘲讽一句一骗一个准,像极了葫芦娃救爷爷——挨个去送,但不得不说,倒也各个都是重情重义的。

    就是……可惜了啊。

    大家摇了摇头,不再去管这与他们并不相干的事情。

    金灵微微侧首,瞧见了一旁的金蝉子等人,又垂眸看了看悟空,含笑道:“正好大家都在,我们就一起聚上一聚,顺便把西天取经的事情一并解决了吧。”

    悟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只是又好奇地转过头去,歪头看了一眼金蝉子。

    后者同样忍不住瞧了他一眼,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已知他师尊是如来佛祖,也就是截教的大师兄,又知面前这只石猴拜了通天圣人为师,是截教的小师弟,那么请问,他们之间的关系是?

    很好,他应该称呼悟空为小师叔。

    那么问题来了,这次下凡历劫,其余的几个取经人按理都是要喊他师父的……

    真是糟糕的辈分关系啊。

    金蝉子目光深沉。

    昊天听到金灵圣母之言,顿时又醒了过来。

    玉帝大手一挥,十分干脆地当起了甩手掌柜:“此事就交给金灵圣母全权操办吧。”

    诸位仙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陛下,您怎么不装了啊?

    昊天面不改色心不跳,和蔼地对着金灵嘱咐道:“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就和本座说,旁人若敢阻你,随意打杀了便是。”虽然他这句话多半是一句废话,毕竟他通天师兄还在这里呢,哪里还有什么不长眼的。

    金灵却仍然微微垂首,对着昊天行了一礼:“谢过陛下关怀。”

    昊天瞧了瞧她,不免又是一叹。

    真是造孽啊。

    他摇了摇头。

    不管了,至少西天取经的事情终于要结束了,他也可以稍微轻松一段时间了。

    昊天:“……”

    昊天充满希望地想着:他应该是可以轻松片刻的吧?

    *

    三十三天之上,娲皇宫中。

    女娲垂眸接过了玉简。

    她感受着那玉简上传来的熟悉气息,又望了一眼通天的化身,微微敛了敛眉:“师兄,她把这玉简交给你时,可有说些什么吗?”

    通天的化身摇了摇头:“后土只道,你看了就会懂了。”

    女娲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形制古朴的玉简上,长睫亦是微微垂落,无声无息地搭在眼睑上方。她凝眸思索,仿佛想了一些什么,记忆的尽处,却只有一个温柔的身影茕茕孑立。

    一身华服,尊贵无双的女娲圣人垂落了眉眼,手指倏地捏紧了手中的玉简。

    那玉简仿佛也生了感应,周围忽而流转着厚重的,独属于大地之母的明黄色光芒,一时之间映亮了整个娲皇宫。

    那柔和的明黄光芒落入女娲悲喜交集,情绪复杂的眼底,竟有片刻令她恍惚出神:“后土……”

    当年的那场巫妖量劫,她失去的从来不仅是她的兄长伏羲,她同样也失去了……她的至交好友。

    女娲怔怔地抬眸,忽而问道:“后土她……如今还好吗?”

    通天的那一道化身在他本体留给他的记忆里扒拉了一下,沉吟了一会儿,斟酌着回答道:“她看上去还好,只是有些孤独。”

    “孤独吗?”女娲的声音清淡,缥缈得像是一片随时都会散去的云雾。

    她笑了一笑:“所有的亲朋好友尽皆死在了那一场量劫之中,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怀着那份血海深仇,依旧长长久久地活着,冷眼旁观着世事变迁,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又如何不会孤独?”

    那一个瞬间,她的眉眼间仿佛染上了几分雾里看花般的脆弱感。

    又在下一个瞬息化为极致的冷厉!

    女娲捏紧了玉简,肃了神色,又对着通天的化身微微垂首:“劳烦转告通天师兄,信已收到,风希甚为感激。”

    化身侧过身去避开了她的礼节,又道:“本体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师妹不必在意。他只是想问一问关于那位陆压道人的事情,不知师妹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陆压,女娲又想起了跳入阵法之中的妲己。

    她不由抬手揉了揉紧锁的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化身察言观色:“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女娲摇了摇头:“还好,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关于此事,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那位陆压道人正是曾经失踪的那只金乌十太子。他略施小计,摆了我派出去的小妖一道,却也在我这里留下了把柄。顺着这点蛛丝马迹,我差不多可以确认他的身份。”

    她淡淡道:“唯独不知,他到底还有没有保留作为小金乌时的记忆?又为何会心甘情愿,隐姓埋名地待在西方?甚至连我都追查不到他的下落。如今看来……果然是有人想方设法,蒙蔽了天机。”

    女娲的语气冰冷,透着彻骨的寒意。

    化身闻言,朝着西方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是接引圣人和准提圣人动的手?可是单单凭他们二位,怎么能够瞒过其他几位圣人?”

    当初为了追查金乌十太子的下落,不仅女娲圣人亲自出手卜算天机,妖皇帝俊更是借助河图洛书和周天星辰大阵一道进行推演,旁边还跟了一只十分不擅长卜卦之术,但毕竟也是个圣人的上清通天,以及老子的友情出手。

    就这,都没能推演出来陆压的下落。

    虽说太清老子只是看他弟弟可怜兮兮的样子,十分随意地帮忙推演了一下,发现天机混沌,迷雾重重就果断停了手,顺带把他弟弟给强行拖了回去……但起码其他几个人都有在很努力地推演天数啊!

    女娲淡淡一笑:“是啊……按理来说,怎么瞒得过呢?”

    化身抬眸看她,她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对着他笑了一笑:“我身边有一人,此时正留在那位陆压道人身边,等我将她带回来之后,一切自可分明,还望通天师兄勿要担忧。”

    化身微微垂首:“本体自然是信任于您的,请您务必照顾好自己。”

    女娲起身相送,直至通天那道化身彻底消散在她面前,她方才抬起眼眸,静静地瞥了一眼头顶的天穹。

    能够瞒过圣人的,自然是比圣人更高的存在啊。

    娘娘轻轻叹了一声:“我就说呢,怪不得那位太清圣人会这么急着把通天师兄给强行拖回昆仑山上,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吧。”

    除了没有告诉她师兄以外。

    第113章

    该说那位太清圣人是为了保护他的弟弟,才不肯告诉他实情呢?还是不愿介入这般是非,明哲保身,冷眼旁观他们为此奔波呢?那他会不会想到,即便当初他瞒着他的弟弟,兜兜转转,时至今日,上清通天仍然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

    女娲回忆着曾经的景象,眸光微敛,忽而为她的师兄叹了一声。

    她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玉简,回到屋中,坐在书案之前,仍然凝眸思索着什么。

    “妲己……”

    女娲闭了闭眼,她之前为了收集九尾狐散失的魂魄耗费心神,好不容易凝聚成魂后又替她重新捏了一具身体。这具身体上自然留有她的法术印记,可保九尾狐安然无恙,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

    除非法术被破,九尾狐绝无性命之忧。

    从她消失到现在,她始终没有察觉到任何的法术波动,很显然,那位陆压道人并没有伤害九尾狐的意思。但此刻无恙,却不代表以后无恙。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她亲自去西方一趟,把那只九尾狐带回来。

    只奈何……佳人不愿。

    女娲想起了九尾狐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

    她想……亲自替她去看一眼那位陆压道人。

    圣人沉默着。

    为了妖族的余脉能够留存下来,他们曾经牺牲了很多东西。妖皇帝俊和东皇太一死于量劫之中,十位妖圣除了她的兄长以外基本都是魂飞魄散,只剩下她一人凭借着圣人的尊位,仍然能够高高在上地活在这世间。

    妖族再无什么说得上名号的大妖,甚至她不得不去利用一只曾经为她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如今仍然懵懵懂懂的九尾狐。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后土认识的那位女娲娘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女娲低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玉简,几次三番想要伸手去碰触,却忽而觉得整个人都艰难至极。

    “物是人非……”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眼底俱是讽刺意味,“果然是,物是人非。”

    许久许久,女娲垂落了目光。

    纤长的指尖轻轻搭在玉简上面,眸光渐渐幽深。

    她留在九尾狐身上的印记可以保她一刻的安全,即便是圣人亲自动手,也足以撑得到她从娲皇宫赶到西方灵山,只要她足够快,赶在对方察觉到九尾狐真实的身份之前赶到……或许就不会出什么意外。

    不,她不容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女娲平静地敛了眉眼,抬手解开了玉简上的封印,低下头来,静静地翻阅起了她曾经的挚友留给她的信笺。

    不知多年之后,她的友人想同她说些什么呢?

    黄泉河畔,幽冥地府。

    在玉简被女娲打开的那一刻,同样端坐在案前处理着冥府事务的后土如有所感,她微微抬起眼来,遥遥朝着三十三天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是洪荒天地的至高处,与这个世界最低处的一次对视。

    洪荒最高,莫过于三十三天,而洪荒的最低处,则是后土所在的幽冥之地。此间所隔的距离,又怎么不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呢?

    “风希……”后土微微垂眸,叹息一般念着她那位友人的名字。

    不是在通天面前一声又一声平静至极的“女娲娘娘”,而是终于直视着自己的内心,坦诚地唤出了这个熟悉至极的名字。

    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隔着巫妖两族之间的血海深仇,她还会愿意见一见她这位曾经的友人吗?

    后土忍不住去猜。

    眼底的怅然之意几乎呼之欲出。

    或许她不该强求那么多,至少女娲愿意去看这封信,那么她们或许便有重新和好的机会。待到来日,她们也许能够再续一续这一段被天道生生截断的缘法……

    在很久很久以前,妖族的女娲娘娘与巫族的后土娘娘,也曾经是一对无话不说的挚友。

    *

    太清老子披着那一身苍青色的鹤氅,慢慢悠悠地从凌霄宝殿中出来。

    一路上他不曾见到几个仙娥,连负责守卫天庭的天兵天将都没瞧见几个,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先前天庭上狂风暴雨的影响。

    他边在心底琢磨,边朝着前方行去,打算去寻一寻他那两个吵吵闹闹的弟弟。

    天穹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宛如倒映在天上的湖泊,天光徐徐落下,在枝头翠绿的嫩叶上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太清圣人漫步于葳蕤草木之间,姿态闲适,步履却并不是很慢。

    垂落的藤蔓掩去了两人的身影。

    通天微微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他身前的元始身上,后者亦垂眸看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唇角,又按着他的肩膀俯下身来,轻轻啄吻着他的唇瓣,一点一点涩然地描摹过那形状优美的唇形。

    他微微抓紧了元始的衣袖,思绪却隐约有些飘忽。

    虽说他确实存了一点试探元始的心思,但也不至于直接就把自己的打算暴露的一干二净,正常人不是应该先怀疑一下他的用心,反复试探几次,再确定他仍然打算逆天妄为吗?

    该说不愧是他的兄长吗?果然是最为了解他的人。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也能凭借直觉猜出他的想法。

    真是……有些太过分了啊。

    虽然但是,他仍然没有打算放弃搞事啊。

    毕竟生命不息,搞事不止。

    即便元始将他留在身边,他难道就不能继续搞事了吗?

    通天垂眸想着,倒也不忘安抚他的兄长,眸光微微翕动,仿佛也染上了几分水润莹亮的光泽,落在元始眼中,又令他的眼眸暗了暗。

    后者克制了又克制,仍然忍不住将他弟弟拉入怀中,低首紧紧地抱着他。

    两人微微抵着额头,双眸相对,互相对视,连岁月都仿佛慢了下来,不忍再继续流逝。

    等到老子终于找到了他的两个弟弟时,便见二人手牵着手,彼此隔着咫尺之遥的距离遥遥相望,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齐齐唤了一声兄长。

    老子:呵呵。

    他的目光在元始和通天两人身上打转,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为兄在凌霄宝殿之中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动静,你们吵架也不注意一下场合,只顾自己吵个痛快,倒叫为兄颇为担忧。”

    又对着元始戏谑道:“怎么,终于肯消气了?不气为兄把我们弟弟给放出去了?”

    元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老子十分熟练地无视了他仲弟的死亡视线,又低眸对着通天,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往后啊,还是少惹你二哥生气比较好,他生气不要紧,就是容易影响到旁人。前不久差点把八景宫给淹了,今朝故技重施,又想把天庭给淹了。为兄真怕他哪一天发起怒来,学那巫族的共工撞倒不周山,把整个洪荒给淹了,那岂不是徒增业障吗?”

    元始盯着老子的视线愈发冰冷。

    通天抬眸望了望太清圣人,却是摇了摇头。

    老子微微一顿,便听他三弟道:“哥哥不会这么做的。”

    通天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元始,伸手扯了扯他兄长的袖子,好看的眉眼微微弯起,唇边笑意盈盈:“哥哥又不是那样的人。”

    元始侧眸看他。

    原先冷淡至极的眸光似也柔和了下来,仿佛冰消雪融,刹那惊艳。他轻轻握着他弟弟的手,目光静静地与他对视,又轻轻嗯了一声。

    老子忽而就觉得自己有些牙酸。

    他又瞧了瞧两人,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第一万次反省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花时间担心他两个弟弟之间的事情。

    可是不管又不行,万一他们真的打起来了怎么办?

    可是管了之后,呵呵,大概就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是不是有一点多余?我但凡有一点自知之明就应该悄悄离开,把地方腾给他们二位继续折腾……”这样的下场。

    长兄幽幽地叹了一声。

    他果然是欠他两个弟弟的吧?

    老子咳嗽了一声,干脆利落转移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谈一谈正事吧。这段时间为兄是打算待在天庭中的,处理事情也方便,顺带也能镇压一些不安分的人,你们呢,是打算跟为兄一起吗?”

    他道:“按我的打算呢,我们兄弟三人最好还是待在一起比较好,就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了。”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通天身上。

    很明显,他仲弟是打算寸步都不离开他们家三弟了,多半是通天在哪里,他也在哪里。所以他干脆就不问元始的意见了。

    通天微微抬眸,瞧了一眼老子,仿佛想看出他这位长兄的想法。

    他忽而微微一笑:“大兄那兜率宫,看样子是已经重新建好了啊。”

    老子:“……”

    难不成你还想再砸一次?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通天,圣人却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愚弟倒是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待在天庭也好,正好我可以多陪陪我那些弟子们。就是不知天庭中可有我们的住处?”

    这个倒是问题不大。

    老子道:“天庭之中自然是有三清殿的。”

    通天又侧身去看元始:“哥哥呢?”

    老子内心:这还用问吗?

    果不其然,天尊微微颔首,平静地答道:“我同你一道。”

    通天方才转过身来,对着老子笑了笑:“那我们就同大兄你一道吧。”

    也不知他女娲师妹有没有收到后土的信。

    想来,应该是已经看到了吧?

    第114章

    准提又去看了一眼孔宣,对方仍然对着他破口大骂。

    圣人面上不显,转身离去时,眼底的寒意愈发深重,拢在袖中的冷硬手指一根一根捏紧。周围的僧人们纷纷低下了头,各个安安静静,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有一位宽脸的伽蓝匆匆而来,对着准提圣人行了一礼,禀报道:“启禀圣人,大日如来已至殿外。”

    准提方才微微回过神来,朝着外面看了一眼,眉头悄无声息地皱了一下。

    他自然还记得自己吩咐下去的命令,只是算一算时日,对方来得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这个念头在他心底转了片刻,又被他轻轻压了下去。

    准提圣人的眸光愈发幽深莫测,仿佛有什么情绪深藏在其中,令旁人看不真切。他垂眸望着那位跪在下方的伽蓝,一时之间什么话也没有说。宫阙静悄悄的,宛如藏了一只几欲择人而噬的凶兽。

    宽脸伽蓝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许久,方才听到准提圣人一声淡笑:“速速去请大日如来佛进来,久不见他,也不知他近来如何。他难得来灵山一趟,你们都该好好招待才是。”

    此话一出,伽蓝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不敢抬头去看圣人,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屋门,赶忙去请那位大日如来佛进来。

    准提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听到外面传来的轻巧的脚步声。

    那人的脚步声甚是轻快,一声声落在森严肃穆的灵山之上,令人忽而想起东海汤谷上初升的太阳,当它升起的那刻,便驱散了整个长夜的寒意,海水波光粼粼,被那日光染成灿烂的金色。

    身着灿金色长袍的俊秀青年走了进来,眉眼跳脱,神采飞扬,定神望去,那双眼眸之中忽而泛起一抹极为耀眼的鎏金色的光辉,又在转瞬之后化为浅浅的棕色,几乎让人以为之前所看到的景象,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当真,是错觉吗?

    准提圣人对此心知肚明。

    他垂眸望着来人,竟有片刻想起了那位妖族的东皇太一,他面前的这位俊秀青年,长得与妖皇帝俊并不是十分相像,倒是颇像他那位叔叔。只要是曾经见过东皇太一的人,恐怕都不会错认他的身份。

    之前出现在封神量劫之中,来去无踪神秘莫测的陆压道人,隐居在浮屠山上的乌巢祖师,他们西方的大日如来佛……这三个不同的身份,实际上指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位在后羿射日之后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金乌十太子。

    “陆压。”

    准提圣人唤出了这个名字。

    陆压微微低下首来,对着准提甚是随意地行了一礼,又抬起头来,笑着问道:“准提师叔突然唤我前来,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要找我吗?”

    语气自然,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亲近感。

    是了,这只看似下落不明,实际上被他带回西方的金乌十太子拜了接引圣人为师,亦称呼他一句准提师叔。

    准提垂眸看去,静静地打量着他。

    他同样露出了笑容,神色温和道:“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能唤你过来了吗?你长年居住在浮屠山上,也不常回灵山看望你师尊和师叔,我们心里怎会不挂念你?”

    陆压十分自然地开口道:“灵山上面也太无聊了,什么有趣的好玩的都没有,又没有人同我一起玩,我当然懒得回来呀。而且,我也不想天天听师尊他对着我唠叨,着实令人烦心。对了,准提师叔,你莫要把这话告诉师尊他老人家啊。”

    准提无奈。

    他瞪着不听话的师侄,甚是头疼地摇了摇头。

    陆压朝着他讨好地一笑。

    这笑也不见谄媚,不过是向来被师尊师叔疼宠的弟子,习惯性地对着长辈撒娇讨好罢了。

    准提看着陆压这副与平日里并无两样的模样,心中的怀疑微微淡去了几分,却仍然打算试探一二。

    他停顿了片刻,方才若无其事地开了口:“陆压师侄这次回灵山倒是晚了一些,可是被外面什么东西吸引了,多耗费了些时日?不然也该早早到了。”

    “你师尊他日日盼着,总觉得你会被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拐了去,对此颇为忧心忡忡。你这次可是让我们两位长辈相当担忧啊。”语气间颇带几分责怪意味,像极了一位担忧师侄安危的好师叔。

    陆压望着准提,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弟子从浮屠山上下来,见人间正好有个热热闹闹的集市,几年难得一见,正好叫弟子碰上……”

    声音越来越低:“就忍不住多玩了一段时日。”

    准提听一半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不觉又摇了摇头。

    “果然是贪玩忘了时间,该罚!”

    陆压震惊地睁大了眼:“师叔?!”

    他急了:“师叔,您不能这样啊!”

    “我就是在外面多待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时间啊!”他手指并拢,比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范围出来,试图向准提说明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准提仍然是那么铁面无私,丝毫不为他的言语所动。

    “做错了事情就该罚,你这些日子就待在灵山上,哪里也别去。正好也帮你师尊做一些事情。别天天窝在你那浮屠山上,还要我们特意派人去请你过来。”准提声音严肃,末了,方才安慰了一句,“灵山上无论哪里都随便你去,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是灵山上真的很无聊啊!

    他又不是没在这里待过!!

    陆压神色惨淡,心有戚戚。

    准提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觉得头疼,一边却又放下了几分心。

    陆压仍然是那个他熟悉的陆压,一举一动都与以前一样,并无什么变化,心思简单的一眼就能看清。或许,这次他来得迟了,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准提叹了一声:“现在灵山上琐事颇多,你早早帮我们做完,就能早早回去休息。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好。”

    陆压一扫先前的惨淡神色,目光炯炯有神:“果真?”

    准提颔首。

    他便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既然准提师叔这么说了,那么陆压便当仁不让了。不知我师尊现在何处?弟子这就找他去也。”

    准提便同他说了。

    陆压垂下首来,又同他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方才告辞离去。

    那轻快的脚步声便又回荡在安静的殿宇之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庄严的殿宇之中。

    准提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微微闭了闭眼,面上的温和笑意又褪了下去,直至恢复到了之前淡漠的模样。

    还好他手上还有一个陆压。

    以他如今的修为,再加上斩仙飞刀这样的法宝在手,想来是能够帮上他们大忙的。哪怕多宝道人同他们貌合心离,孔宣冥顽不灵,始终不肯为他所用,只要有陆压在此,很多事情他都不必再担忧了。

    想起孔宣。

    准提圣人面上的神情又有几分难看。

    他极少对人有这样的耐心,当初若不是看在孔宣那身见法宝就刷的五色神光的份上,以及对他血脉传承的隐隐怀疑,他也不会这样耐着性子去劝说他改邪归正,投入西方麾下。奈何对方如同顽石一般,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还辱骂于他……

    先前截教那三千红尘客对他们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礼貌,也许是知道他们师尊待在紫霄宫中,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救不了他们,倒也没有有人头铁到直接辱骂圣人的。

    没想到这孔宣居然这么不怕死。或者说,他是诚心诚意想找死。

    准提叹了一声。

    可他确实舍不得孔宣那一身五色神光。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杀了他,实在是浪费了他曾经在他身上花过的时间和精力。他也不想遂了他的心愿。

    或许,他该采取一些别的方法了。

    准提在心里想着,又侧过首去,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他下首的一位伽蓝。

    伽蓝低垂着首,对着圣人略点了点头,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他准备去查一查浮屠山附近,是不是如陆压所说,确实有这么一场集市。

    ……

    莲花佛塔之中,佛祖仍然垂着眼眸,同众人讲述佛法。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周身金光大盛,脚边金莲朵朵,佛法修为在不知不觉中进展着,不觉以更加恭敬的态度仰望着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如来佛祖,愈发虔诚地聆听着祂的讲道。

    在一片虔诚的目光之中,佛祖却微微侧过首去,朝着东方的方向望了一眼,仿佛在聆听着什么人说话似的。

    半晌,他垂眸一笑,似乎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有他那一位小师弟在,恐怕他确实不必担心金蝉子的安危了。他师尊亲手教出来的弟子,从来就没有让别人失望过。

    他还是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灵山上吧,总不能拖了他师尊的后腿。

    多宝道人静静地想着,微垂了眼眸,口中喃喃唤着一个名字。

    细细听去,正是“孔宣”二字。

    第115章

    陆压从殿中出来,唇边挂着一抹明朗的笑。

    一路上所见的菩萨罗汉皆垂首同他行礼,他瞧见了也和他们打个招呼,又时不时地从旁边的僧人口中听到那位“如来佛祖”的名字。每当这个时候他便停下脚步,好奇地凑上去听了一会儿,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如来佛祖佛法高深,听其讲道,胜过万千也。”只见菩提树的绿荫之下,一位略显胖乎乎的僧人如是感慨道。

    另一位瘦僧人亦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前不久我有疑虑不解,修为停滞不前,险些入了魔障,幸而得到佛祖指点迷津,方才恍然彻悟。佛祖也不嫌我愚笨,对我悉心指点,果真是心怀慈悲啊。”

    “这世间众生在佛祖眼中,或许皆是普同一等吧。”胖乎乎的僧人慨然道。

    他们小声地交谈着,慢慢地在道上走远了。唯有蹲在树上听着他们谈话的陆压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如来佛祖……

    不就是截教的那位多宝道人吗?那位通天圣人的大弟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西方灵山上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几乎人人都在夸赞他的好?

    陆压的眼珠子转了转。

    也不知他那位师尊和师叔有没有发现这一点?要是没有发现,呵呵,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他眼瞧着两位僧人走远,方才从树荫中探出头来,往下一跃,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直到下一次遇到有人交谈,方才又凑上去听一听。

    陆压这一路走一路听的,很快就将目前灵山上的情况弄得清清楚楚,也差不多明白了准提喊他回来的目的。

    十分明显,就是拿他当个免费劳动力,喊他来打白工的。

    ——要不他还是找个借口溜了吧?

    陆压漫不经心地想着。

    当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随便做上几件的,挑点不太麻烦的应付一下,他就差不多可以找个腰酸病痛的理由溜回浮屠山了。怕就怕他师尊和师叔不肯放人,那事情可不是麻烦了?

    真是让陆压头疼。

    他叹了一声,磨磨蹭蹭地往接引居住的殿宇而去,动作慢得可以,显然是打算着能拖延一下就拖延一下,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丝毫不想开始努力。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接引一手把他养大,又将他收为亲传弟子,准提师叔又对他处处关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关怀备至,但他就是对他们亲近不起来。小时候还好一点,越是长大,他就越厌烦他们,连带着也讨厌上了灵山。只要能够离开这个地方,他就觉得整个人都畅快起来了,连呼吸都显得自在,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窝在他那浮屠山的鸟巢之上,懒得过问这世间是是非非。

    当然明面上他还是维持着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丝毫不敢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直觉提醒着他,一旦他对接引准提流露出了一丝不好的意思,就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情。

    什么糟糕的事情?

    陆压自己也不清楚。

    但他选择遵循自己的直觉。

    为此,他很是认真地给自己设计了一个贪玩懒散的人设,并且在方方面面努力维持着这个人设。

    为什么不想待在灵山?

    ——当然是因为灵山无聊,不能玩也不能闹,天天只能听着枯燥的佛法度日。

    为什么不喜欢同接引多接触?

    ——师尊总是喜欢逮着我长篇大论,唠唠叨叨,我都听烦了。尽管我内心是很尊敬师尊他老人家的,但是人家就是不喜欢听人唠叨啦。

    再时不时地从灵山上下去,到处在人间瞎转悠,天长日久的,接引和准提慢慢地也接受了他这个人设,相信他确实是个喜欢玩乐,不爱安静的人。

    至少明面上是相信的。

    私下里就不知道了。

    陆压边走边想,越靠近接引的居所,步履就越发得慢,到了最后索性就不动了。

    一身灿金长袍的俊美青年站定了脚步,微微抬起眼来,朝着前方森严庄重的庙宇定定地看了半会儿,偏狭的桃花眼微敛,脚步似抬非抬,只觉得整个人忽而沉重到了极点,连一步都不能踏出。

    他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起,只觉得那种压抑的情绪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令他的心情忽而糟糕透顶。

    完了,他真是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连接引的面都还没见到,居然就已经开始心烦意乱,恨不得扭头便走了。

    陆压捂着自己的心口唉声叹气,忽而觉得自己的袖子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他面上的神情微变,下意识折身往旁边的树林中一闪,又布下一个隐匿的阵法,方才垂眸看向自己宽大的袖口。

    只见一只雪白的狐狸团子悄悄探出头来,睁开了一双桃花迷雾似的眼眸,仿佛美人含羞带怯的一眼,下一个瞬间,又毫不犹豫地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朝着陆压咬去。

    说时迟那时快!后者手疾眼快伸手捏住了她的嘴,哼哼地笑了一声。

    “小狐狸,又想咬我是吧?不就是把你抓了起来吗,至于这么生气吗?我还没跟你论一论你偷窥我这件事呢。你倒好,见面就想咬我。”陆压垂眸瞥她,唇边却带着一抹清晰的笑意,慢悠悠地开口道,“怎么?是不是很不服气?有本事你再咬我啊?”

    九尾狐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带着一丝怜悯之色。

    陆压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干脆利落地挥出了爪子,直接就在他手上来了两道。

    陆压:“??”

    他低下头去,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鲜明的红色抓痕,又与九尾狐对视了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叫出声来:“小狐狸?!”

    九尾狐高贵冷艳地抬起爪子,轻轻打了个哈欠。那姿态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慵懒随意,仿佛斜倚在云榻上的美人,正漫不经心地朝着说话的人投来一瞥,明明散漫到了极致,依然在那一瞬间惊艳了来人的目光。

    江山固然可贵,可世间再无如斯佳人。

    纵使为她辜负了江山社稷,亦是从未后悔过一刻。

    陆压垂眸看去,微微恍惚了一瞬,忽有片刻想起了那只曾经祸乱了商朝,迷惑了君王的九尾狐,那只名为“苏妲己”的妖狐。商王帝辛在鹿台自焚而死,她却被西岐众人抓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处刑,在场却无一人忍心对她动手。

    于是他将斩仙飞刀借给了姜子牙,姜子牙借助着法宝之威方才斩下了她的头颅。商朝灭亡的因果应在她的身上,她当场就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世间再无妖狐苏妲己,所有人却不由怅然若失,良久难以回神。

    想到此处,陆压不免失笑。

    苏妲己早就已经死了,世上不会再有另一只名为苏妲己的妖狐。他面前这一只小狐狸身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沾染一丝血煞之气,又仅仅只有一条尾巴,想来是刚刚才出生不久的幼狐,不知因何缘故才出现在浮屠山上,又躲在暗处偷偷窥探他,正巧被他逮了个正着。

    他这样想着,被抓了两道抓痕的气也渐渐消散了,只没好气地瞪了九尾狐一眼:“你这见人就咬的习惯再不改改,小心真的被人抓去做成围脖哦。除了我,谁还会这么好心留你一条性命?”

    女娲娘娘呀。

    娘娘待我最好了。

    九尾狐在心底想着,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说,只静静地注视着陆压,无声地观察着眼前之人。

    陆压只当她还未曾炼化横骨,尚且不能说话,只低下头来,按上自己的手腕,将那两道抓痕抹去,仔仔细细不留一点痕迹,方才又对着她叹了一声:“你倒好,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差点被你害惨了啊。”

    “要不是为了处理你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这么晚才赶到灵山,刚好被我那位准提师叔给逮住,好生训斥了一顿。”陆压叹道,“这不,现在还要过去给我那位师尊当苦力,跑都跑不掉,简直是倒霉透了!”

    九尾狐却悄悄地竖起了一双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准提师叔?师尊?还有……灵山?

    他们现在是在灵山上面吗?

    还有,这位陆压道人难道是拜了接引圣人为师?

    不对劲,再看看。

    她悄悄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陆压看,听着他继续絮絮叨叨地同她抱怨:“……总而言之,我可是因为你吃了大苦了,你还一见面就想咬我,咬不到还在我手上扒拉两下,实在是太过分了啊。”

    废话一句,不用听。

    陆压:“你最好还是安安分分一点,别再对着我张牙舞爪的。否则啊,像你这样的小狐狸,最适合被煲成汤了。”

    还是废话,懒得听。

    九尾狐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

    陆压仿佛察觉到了似的,盯着她看了又看,又威胁了一句:“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西方灵山!两位圣人的地盘!你要是不乖乖听话到处乱跑,指不定就被人当成妖怪给斩妖除魔了。”

    九尾狐眸光一亮。

    果然是灵山!

    陆压又叹了一声,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替她在袖里乾坤之中重新布置了一个住所,这才大手一挥,重新将这只九尾狐给塞了进去。

    罢了,还是他自己注意一点,好好看着这只小狐狸吧。与其指望她乖乖听话,倒不如自己努力更加靠谱一些。

    做完这些之后,他方才抬起眼眸,又朝着前方的宫阙看了一眼。

    就算他拖延了再拖延,有些事情是注定拖延不掉的。

    陆压深深地叹了一声,方才撤销了阵法,重新朝着前方而去,准备拜访一下他那位久未谋面的师尊——接引圣人。

    第116章

    接引坐在蒲团上。

    高达数丈之高的佛像居于赤金莲花宝座上,神色慈悲,缥缈无尘,正垂眸俯视着坐在底下念诵经文的他。

    供奉在香案上的三炷香静静地燃烧着,一点猩红的灯芯若隐若现,香气萦绕,云雾缥缈,衬得他的面容愈发无悲无喜,远离世俗红尘。

    思绪却顺着那云雾飘远,不知去往何方。

    佛法东传已毕,虽说失了燃灯,亦算得上顺利。

    天庭那边陪金蝉子一道历劫的取经人已经择选出来,呵,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打着什么主意。难不成以为送了几个取经人过来,就能干预这场量劫的走向了吗?来就来吧,到头来,终究是为他们西方教做了嫁衣裳。

    那金蝉子本就是不学无术,陪着这样的“佛子”去渡劫,少不得让他们脱了几层皮。既然有人非要受这个苦,他又为何要去阻拦呢?

    接引的面容在天光之下看不真切,只听得他手中的佛珠一声又一声慢慢滚动的声响。

    至于多宝道人……近来也算得上安分。

    也就是表面安分了,私底下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他现在做的事情对西方教有利,他便能多容他一日,待到以后他的心思暴露出来,他也正好处理了他。

    接引将近来的事情一一想过,琢磨着西游量劫开始之后他该做些什么,又听外面的伽蓝来报:“大日如来佛前来拜见您。”

    他手中转动着的佛珠微微一顿。

    陆压?

    他怎么回来了?

    接引思绪一转,反应了过来:是准提把人请回来的吧。

    罢了,回来了也好,正好安排他点事情做。

    这么多年了,他容忍他在西方这么懒懒散散地待着,什么事情都不管,也该是时候得些回报了。

    接引慢慢站起身来,又抬首望了望眼前威严高大的佛像,就仿佛瞧见了自己毕生所渴望的一切,他一生追求的大道也好,西方的兴盛也罢,他想要的东西,终有一日会为他所得。

    圣人甚是平淡地收回了目光,抬步往外面走去。

    打算见一见他这位“弟子”。

    空旷的广殿之中,陆压低垂着首,静静地等待着,直至殿内传来淡淡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却仿佛一步步都踏在他的心上,没来由的沉重。他心下微微收紧,拢在两袖中的手指亦攥得发白,却仍然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接引从殿中出来,一眼就瞧见了那身着灿金色长袍,眉眼看似温顺地垂下,却仍然能瞧出几分散漫不经模样的青年,心底微微流露出几分不喜。

    自从准提将这只小金乌带回来,他们商量之后决定由他将这只小金乌收回弟子后,他也曾耐着性子教导于他。小的时候还好,越长大,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又冒出了头。像谁不好,偏偏像他那位叔叔东皇太一。

    当初在洪荒的时候,东皇太一就天天带着通天圣人在外胡闹,几乎将整个洪荒祸害了遍。没想到他居然也是这样,向来懒得待在灵山上,时不时地就要出去晃荡一圈,后来更是在浮屠山上建了一个窝,索性就不回来了。

    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妖皇帝俊怎么生的他。

    难不成当真是侄子像叔?

    接引花了片刻的时间,礼貌地问候了一下妖皇帝俊家里的家教问题,方才唤了陆压起身。

    接引:“在外面待了这么久,终于肯回来了?”

    陆压垂着首,恭声答道:“弟子不肖,累得师尊担忧。”

    担忧倒是没有担忧的,就是对你的遗传问题很是痛心。

    接引面上不显,慢声道:“之前也是为师纵容于你,并不对你多加管束,你心里也当明白。”

    陆压道:“弟子自是清楚,师尊待弟子一向是好的。”

    接引微微颔首:“先前的事情也就罢了,倒是现在正逢我西方大劫将起,你也该收收你那怠惰的性子,留在灵山上好好帮一帮我们二人,勿要令我们二人操心。”

    陆压恭敬地应下:“弟子正是为此而来。”

    接引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陆压亦没有再说话,只温顺地垂下了首,静静地等待着。空气中的氛围便忽而显得沉闷尴尬了几分。

    他们两人显然并没有什么话好说,如此三言两语说尽,自然只剩下了沉默。

    接引不由垂眸,多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陆压道人。

    半晌,方才寻出一句温和的话语来:“你远道而来,想来也是辛苦的,今日先回去歇上一歇,明日再来寻为师吧。”

    陆压并无异议,又对着接引圣人甚是恭敬地行了一礼,低首退了出去。

    直至到了殿外,这才松了一口气。

    殿内的接引圣人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望着陆压远去的背影,眼底的不喜之色到底是流露了出来。

    陆压……

    罢了,他收他为徒也不图什么,只图西方能够多一个助力罢了。同他不亲近就不亲近,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只要在西游量劫一事上,他能好好地帮一帮他的忙,也不枉费他们想方设法将他从后羿的箭上救下来了。

    既是救命之恩,又是师徒之谊,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帮一帮西方呢?

    接引静静地想着。

    眸光微垂,又缓缓重复了一遍:“西游量劫……”

    *

    金蝉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左顾右看,一时不知是谁在惦记他。

    是他师尊吗?

    说起来他刚刚给如来佛祖传了消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站在金灵圣母身旁的悟空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这次西天取经,他就是要负责护送这个人到西方灵山上吗?他看上去那么瘦弱,也不知道能不能走那么远的路,要是可以一个筋斗云把他直接送过去就好了,也不用费太多功夫,只要他一个人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非要一步步地走到灵山上,真是闲得没事干。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显然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只是那模样在旁人看来,却是格外的灵动可爱。

    金灵圣母垂眸看着她这位小师弟,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声唤道:“悟空。”

    悟空抬头望她:“金灵师姐。”

    师姐温柔地揉了揉小师弟毛绒绒的脑袋。

    小师弟对着师姐甜甜地一笑。

    金灵又笑了一笑,方才给他一一介绍起了几位取经人。

    “这是佛子。”

    金蝉子摸了摸鼻子,朝着悟空友好地一笑。悟空亦回了他一个笑容。

    “这位是天庭的天蓬元帅,领神兵三十六万众,上辅玉帝,下镇诸邪,善使九齿钉耙。”

    只见一位玄冠金甲,英武不凡的青年对着他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天蓬元帅,你唤我天蓬便是。”

    “此乃玉帝身边的卷帘大将,负责护卫凌霄宝殿以及玉帝的平安。”

    卷帘大将憨厚地对着他一笑,脸上还挂着两个熟悉的黑眼圈,又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以及这位西海龙宫的玉龙三太子。”

    小白龙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抬起首来,虽然仍然紧抿着唇,却仍然对着悟空点了点头。

    悟空将他们一一认过,记在心里,方才抬头去看金灵圣母。

    金灵方才指着悟空道:“至于这位,刚刚大家也都听到了。他是本座的师尊,上清通天圣人新收下的小徒弟,亦是本座的小师弟,将同诸位一道下界历劫。”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着悟空看来,一时之间神色各异。

    金蝉子又想起了他那个混乱的辈分问题,表情一时深沉。

    小白龙微微捏紧了手掌,心里带着几分紧张,却也认真地瞧了瞧悟空。

    是那位圣人的弟子呢……

    他忍不住想起当时西海龙王同他说的话,目光愈发地坚定了起来。

    对于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来说,通天圣人的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响当当的出名!在天庭上的神仙谁不能说出他的一二事迹,那是既向往又畏惧的。

    这位圣人的弟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他师尊的性子一样?

    金灵圣母将他们面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并不多言,只顺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对着斗姆宫中的几位取经人道:“诸位即将下界历劫,共同前往西天取经,正好趁着还在天庭的机会,彼此熟悉一二,往后也好互帮互助,齐心协力,共赴灵山。”

    听闻此言,众人的神色纷纷一凛。

    西游量劫啊……

    金灵的语气平静,不急不缓:“此事事关西方与玄门,乃是为了护送佛子顺利前往西方灵山,取得大乘佛经,好传予众生,以渡其脱离苦海,诸位背负着重任,又需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其间艰难困苦自然不必多言,若是遇到麻烦,自可上天庭来寻我们帮忙。无论大事小事皆可,但凡遇到处理不了的麻烦,都可以来找我们。”

    闻言,众人的神情稍缓,却仍然带着点说不出的紧张。

    “其他的话,本座也不多讲,你们既然能被选中,想来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金灵道,“趁着还在天庭上的时间,诸位可以多做一些准备,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也趁早做了,免得以后再留遗憾。”

    她说着,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悟空,对着他微微一笑:“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悟空如有所感,目光落到几个取经人身上,众人的目光纷纷交错,已然明白了金灵圣母的意思。

    金灵圣母见状,方才放下心来,将这几位取经人留在一起,自己则起身离开。

    屋外,无当圣母正等着她。

    *

    玄衣的女子随意地坐在阑干上,任凭枝头的杏花纷纷而落,有几瓣落花自她鬓边划过,又被她顺势咬住,柔软的花瓣映着淡粉色的唇,狐狸眼睛一眯,没来由地透着几分风流快意。

    金灵抬眸瞧见她的模样,心情微微一松,笑着唤了一声:“无当”。

    “师姐!”无当圣母从阑干上轻快地跃下,挽住了金灵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的身旁,“事情解决了吗?”

    金灵微微摇头,朝着殿内看了一眼:“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决了,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无当亦朝着里面看了一眼,闻言微微一叹:“西游量劫……又是一场量劫。”

    她的眸光隐隐有些黯然。

    金灵的神色却是分外平静:“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该来的,也常常会来。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平静地面对它。若是你问师姐我的想法,师姐只能同你说,我盼着它来。”

    无当:“师姐……?”

    金灵淡淡道:“西游量劫乃是玄门与西方之争,之所以会有这场量劫,起因乃是之前的封神量劫,截教几近灭亡,阐教气运衰落,玄门因而衰败,才会有这一场东西方之争,所为的不过是气运二字。”

    “诚如封神量劫的开端,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称臣,又令三教弟子上封神榜为天庭效力。若不是因为巫妖量劫中巫族和妖族两败俱伤,妖族被迫退出天庭,放弃了对洪荒的掌控权,又如何轮得到鸿钧道祖派昊天上帝和瑶池王母前来接管天庭,继续维持三界的秩序?”

    金灵道:“前事之因,后事之果。如今的西游量劫,不过是那场封神量劫的延续罢了。”

    她的语气平缓,不见波澜起伏,却隐隐能察觉到其间的暗流汹涌:“我盼着它来,也盼着能够借此,为我们之前的事情做个了断。”

    无当一时哑然。

    又忽而回过神来,朝着左右紧张地看了一眼。

    金灵不由失笑,摸了摸自家小师妹的头:“怎么这么傻乎乎的,若不是早已屏蔽了旁人的神识探知,师姐我又怎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她顿了一顿,方才缓缓道:“天庭的斗姆元君宫,如今已经尽数为我掌握了。”

    这么多年,她也不是白白待在天庭上的,不是吗?

    金灵微微一笑,又轻轻牵起了她师妹的手,顺手又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说起来师尊最近也留在天庭上了?正好,我们一起去找一找他吧。也好将取经人的情况同他说上一说。”

    第117章

    对通天而言,待在八景宫和待在天庭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反正他一睁眼总能瞧见元始在他身边,垂眸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几时醒的。

    他满眼困倦地瞧了他兄长片刻,慢慢地靠了过去,习以为常地在他怀中蹭了两下。

    声音恍惚,半明半昧:“哥哥。”

    元始垂落了眼眸,目光隐约柔和了下来,仿佛拂面的春风,轻轻吹拂着夹岸的细柳。

    他轻轻揽住了他弟弟,任凭他将头靠在他胸膛前,一双眼睛看似睁开,没一会儿又慢慢地闭上了。又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一副还未睡够的样子。

    天尊也纵着他,并不喊他起来。只偶尔抬手替他理了理睡乱了的三千青丝。

    修长的手指顺着柔软的发丝而下,动作轻柔又细致,仿佛比温暖的阳光更轻更缓,渐渐地,通天又安静地闭上了眼眸,在他兄长的动作下慢慢地睡去。

    元始微微垂落了眼眸,静悄悄地看着他。只见红衣圣人浓密纤长的睫毛仿佛两把细密的小扇子,轻轻扫过紧闭的眼睑,投落淡淡的影子,在微微升起的晨曦之中,他安安静静地睡着,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感。

    宛如琉璃美玉,美则美矣,着实易碎。

    他的指尖微微一顿,忍不住又放轻了几分力道,轻轻拥抱着他的弟弟,额头抵在他的额间,眉心相接,又缓缓闭上了眼眸。

    天尊又陪着通天睡了一会儿,直至外面的太阳又升高了一点,明媚的日光透过窗纸落在屋中,将一方角落染上温暖的光芒。

    红衣圣人如有所感,却仍迷迷糊糊地埋在他兄长的怀中,耍赖不肯起来。

    元始无奈地叹了一声,轻声同他道:“等会无当和金灵会一起过来,你也要让她们等你吗?”

    他弟弟听到他两个弟子的名字,挣扎着抬起了一个脑袋,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之前同她们说好的事情。

    “好吧。”他道。

    元始方才给他穿衣。

    这种事情他从来不会假手他人,也向来不愿借助法力之便。只肯亲力亲为,样样都做得专心细致,也不嫌它麻烦。

    那可是他的弟弟啊。

    怎么会觉得麻烦?

    他垂下首去,只见通天仍然闭着一双眼,仿佛还贪恋着梦乡,却已经熟练地张开了双臂,任凭他一一摆弄,可以说是配合极了。

    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衬着颈边那一片雪白的肌肤,愈发白得透明,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清艳出尘之感。宛如雪原上盛开的一株瑰丽的梅花,几乎能嗅到那冷淡的雪中浅浅浮动着的暗梅香气。

    那般艳冶的美人,微垂着眉眼,长睫轻轻翕动,仿佛在他心上扫过似的,带来微微的痒意。

    元始微微敛了眉眼,压下了心中隐约的躁动之感,抬起手指,一件一件地为他穿起了繁复冗杂的衣饰,穿过手臂,落在腰间,又轻轻垂落而下。宽松的衣袍用绯色的衣带束起,边上又系着一枚由昆仑白玉雕琢而成的圆形玉佩,隐约能瞧见一朵盛开的青莲图案。那玉佩与他腰间的相仿,仿佛是从同一块玉石上所出。

    通天微微睁开眼眸,朝着元始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停留了一瞬,又抬起眼来,瞧着他若无其事,冷冷淡淡的兄长,忽而弯起了艳色的唇,盈盈笑意落在眼中,仿佛宇宙寰宇皆被那双眼收入眸中。

    “哥哥何时雕琢的玉佩,怎么忽而记起把它送给我了?”

    元始只道:“偶尔无聊罢了。”

    通天:“真的吗?”

    元始:“假的。”

    他神色不动,仍然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拉着通天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确保他弟弟穿戴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纰漏之处,方才替他打理起了那散落了一榻的墨色长发。

    通天却仿佛起了玩心似的,在元始梳发的过程中时不时地同他说话,偶尔动动手脚,偶尔晃晃脑袋,于是元始替他梳发的速度不由慢了一倍,工作量又加了好几倍。

    红衣圣人低眸轻轻地笑。

    元始垂眸看着他的弟弟,轻轻放下了木梳,伸手板过他的脸颊,注视着通天浅笑盈盈的面容。对面之人仰起首来,露出一截如雪的纤细肌肤,仿佛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故意扬起语调,又唤了一声哥哥。

    “哥哥怎么不继续梳了?为何这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元始敛了眉眼,干脆利落地把人又按在了铜镜之前,方才俯下身去,同他轻轻交换了一个吻。

    很好,这头发又白打理了。

    算了,给他重新梳上一遍吧。

    *

    等到天尊顺顺利利地给他弟弟梳好头发,天庭上空那轮太阳的位置又往上爬了一截。

    通天懒懒散散地坐在桌案前,翻阅着各种各样的典籍卷册,时不时地书写两笔,元始则坐在一旁焚香操琴,琴声渺远,悠悠传扬在殿宇之中,引得几只白鹤扬起了羽翼,在庭院间走来走去,忽地引吭高歌。

    他练剑,他在旁边静悟修心。

    他在旁边喂鱼,他在旁边负责给他递点鱼食。

    他说自己有点无聊,哥哥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吗?

    元始瞧了瞧他,又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在庭院的石桌旁坐了下来,取出一张白玉棋盘,又拿出两个玉质棋盒,让他执了先手,同他一道下起棋来。

    金灵圣母与无当圣母两人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寻通天的。

    她们一道联袂而来,先是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又转过几道门扉,方才踏入一片雪白的梅林之中。纷纷然如雪的梅花一朵一朵地盛放在嶙峋的枯木似的枝头上,香息隐隐浮动,风姿卓然,犹胜霜雪。

    偶有长风吹过,拂落花瓣几许,宛如一段幽梦难言。

    师姐师妹对视一眼,在童子的指点下,循着那梅林中的小径而去,一步步地踏过那缥缈无垠的花瓣。

    在那梅林的深处,两位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一人红衣艳绝,一人白衣卓绝,徐徐的天光落在两人身上,仿佛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梅花花瓣自那位红衣圣人的鬓边拂过,眷恋似的停留在他的发边,宛如水墨山水之中忽而轻轻落下的一点笔触,并未惊动画中之人,却令瞧着这幅画的人微微顿住,眼底忽生柔软之意。

    那位天尊静静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许久,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替他的弟弟撷取下了那片误入发髻之中的雪白花瓣,又把那花瓣悄悄藏在袖中,对着一脸困惑的圣人微微一笑,道声:“无事。”

    金灵微微停驻了脚步,思绪之中偶尔飘过一句不知哪里听来的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此物最相思。

    她凝眸望着这一幕,却只觉出一点难言的讽刺来。

    他们这位二师伯……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通天却是如有所感,微微侧过首来,望向了他的两位弟子。

    一人身着玄色华服,衣袍上绣着金色的纹路,神情稳重,不怒而威,缓步行来,自有一种尊贵雍容的气度;一人则穿着素色道袍,道袍上带着简洁的太极图案,衣摆上又绣着祥云纹路,手持拂尘一柄,缥缈出尘,不似红尘俗世之客。

    一人是神道尊神,一人是仙道之客,却也仍同从前在碧游宫时一样,手牵着手一道走了过来。

    午间明媚的阳光轻轻洒落,仿佛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层金光。

    圣人转过身来看她,定定地瞧了她片刻,忽而弯眸一笑,眸光熠熠:“金灵。”

    金灵垂落了目光,同无当一道垂首行礼:“弟子金灵/无当,拜见师尊,拜见二师伯!”

    还未等她们彻底拜下去,通天已然抬手,温柔地将她们二人托起:“不必多礼。”

    元始侧眸望来,亦是微微颔首,随意地应了一声。

    金灵和无当闻言,方才起身。

    通天看了看他的两位弟子,含笑朝着金灵招了招手:“不用急着说正事,先过来让为师瞧瞧。”

    金灵抬首,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元始,脚步并未迟缓,朝着通天走了过去。

    元始似有所感,淡淡地瞧了一眼金灵圣母,又侧过首去看通天。

    红衣圣人专注地看着他的弟子,笑意盈盈地同她说话,语气中带着几分关怀意味,又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发顶,就好像面前这位已经活了几万年的截教金灵圣母,天庭的斗姆元君,在他眼中仍然是一个需要关心与照顾的孩子似的。

    那本来一身肃穆之色的女子也微微垂落了眼眸,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笑着同她师尊说话。

    天尊微垂了眉眼,眼底眸光微深,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十分顺手地将一盏茶推到了通天身旁,温声道:“不妨坐下来一道饮杯茶吧?”

    “也是。”通天侧过首去,弯眸对着元始一笑,“还是兄长想的周到。”

    他又转过头去,对着金灵和无当笑道:“正好你们来了,快来替为师看看这局棋,我不信我们三个加在一起还赢不了你们二师伯。”

    无当闻言,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歪头朝着桌上的棋盘一看,不由大摇其头:“师尊,您的下棋水平怎么还是这么烂啊。”

    通天顿时睁大了眼,还未开口。

    金灵瞪她一眼,赶忙扯了扯她的衣角:“休得胡言!”

    方才垂眸去看棋局,一时之间忽也沉吟:“师尊……”

    通天面无表情:“有话就说,不要这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

    金灵缓缓道:“师尊的棋艺比起以前,还是进步了不少的。依弟子之见,您再努力一段时间,或许便有突飞猛进之效了。”

    通天瞥她:“一段时间?那是多久?”

    金灵坦诚道:“大概再过个千年万年的……”

    通天止住了她的话,温声道:“别的不必多说,速速过来替为师下棋。”

    又对着元始道:“兄长不介意吧?”

    元始坐在他的对面,抬手从棋盘之中拈起一枚棋子,淡淡地扫了通天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弟子替你下棋?也不觉得惭愧。”

    通天又笑盈盈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拖长了声音唤他:“哥哥——”

    元始垂眸看他。

    圣人抬起首来,眸光灼灼地看他。

    元始无法,先是瞪他一眼:“莫要在弟子面前做此情态。”

    方才无奈地开了口:“随你的便。”

    通天方才又执起了棋子,笑着同旁边的金灵圣母道:“好徒儿,这一次可都看你的了。”

    金灵眸光淡淡,目光悄无声息地与对面的元始天尊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她满脸苦恼之色的师尊,终是轻轻一笑:“那弟子便义不容辞了?”

    通天想了想,又同她温声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反正为师在下棋上一直都没有赢过你师伯。”

    金灵圣母莞尔一笑。

    那弟子便让您赢上一赢,如何?

    *

    金灵敢这么说,自然也是有她的把握的。

    在通天的诸多弟子当中,唯有金灵圣母最擅长下棋,整个碧游宫中没有一人能下得过她。

    平日里师兄妹们相遇,凑在一起玩闹,各种花样都敢尝试一二,却也断断不敢跟金灵一道下棋。若是恰好被逮住了,那也得苦着一张脸,先低头作揖,小心翼翼道一声“金灵师姐手上留情”,才敢战战兢兢地坐下来,拾起棋子同她对弈。

    过不了许久,便被金灵打了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只得老老实实地投子认输。足有一段时间都得绕着金灵走,生怕又被她抓住下棋。

    也就是多宝道人能够陪他师妹多下一会儿棋,双方有来有回的也算精彩,比之一面倒的惨烈场面着实要好上不少。但也撑不了太久,毕竟金灵圣母的棋力之强,强就强在她落一子,算数子,提前预判了对方后面数十步的走向,在此之前早已落下关键的一子,只等对方自投罗网,接着便是一溃千里。

    多宝道人对此也是无奈,好就好在他是大师兄,别的师弟师妹们被逮住后跑不了,他却是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徒留旁人幽怨地喊一声:大师兄,你不道德啊。

    再对着金灵道:师姐QAQ,我前不久才刚刚陪你下过棋,这次你就找别人吧,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于是到了最后,整个碧游宫都没有逃过金灵大师姐的祸害。

    包括他们的师尊通天圣人在内,纷纷折戟沉沙,惨败于金灵的赫赫威名之下。

    毕竟那所谓的下棋,下的是谋略,算的是人心,在对方落子之前便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步步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时机一到,局势已成,便将之截杀殆尽。

    金灵的师尊对此并不擅长。

    这显然不是她师尊的问题。

    上清通天生来便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神祇之一,乃是盘古元神与上清之气结合所诞生的最为纯粹无瑕的神灵。

    鸿钧道祖向来偏爱他这个小徒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他庇护在身边,笑着看他在洪荒上胡闹。他两位兄长也曾真心实意地呵护过他,从来不肯让他接触到任何的人心幽微,诡谲难测,生怕那些东西玷污了他的弟弟。

    他们把他保护得太好,所以圣人的眼底从来都是光风霁月,天地坦荡。哪怕当真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也只需拔剑而起,一剑斩之。

    这样的师尊不擅长下棋,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比起认认真真地研究棋局,翻来覆去地复盘,思考这一子该怎么下,为什么要这么下,以及耗时耗力推演对方的棋路,分明是仗剑而起,一剑砍翻了这棋盘更符合她师尊的习惯和爱好。

    这也导致了另一个结果。

    除了当初金灵央求过她师尊陪她一起下棋以外,太清圣人是从来不肯跟他弟弟一起下棋的,用他的话说:“通天那是下棋吗?他分明是看哪个地方顺眼,他就把棋子往那里一放,一点道理都不讲,着实离谱”,又道“跟他下棋为兄的头都大了一圈,为兄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被他活活气死”,于是干脆利落地收起棋盘跑了。

    而元始天尊却完全不同。

    金灵圣母微微抬起眼来,朝着对面那位淡漠出尘,眉目冷淡的天尊瞧了一眼,目光又落在那被她师尊下的乱七八糟的棋局上,凝眸微微一笑。

    明明知道通天圣人不擅长下棋,从来都是乱下一通,思维跳跃到几乎一点规律都找寻不到,偏偏就喜欢时不时地拉着他弟弟一起下棋,那一点心思几乎是彰然若揭,藏都不带藏上一下的。

    下棋好啊,一下就是半天。

    弟弟下得好就陪他一起下棋,弟弟下得乱七八糟还能手把手耐心地教他,一教又能花个十天半月的,圣人的整颗心都原原本本地落在他这里了,再也无暇去关注别的事情,简直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了。

    他们这位二师伯,又怎能不乐在其中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收回了视线,纤长的手指轻轻捧起了童子奉上来的茶水,在那朦胧的水雾之中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笑着同她师尊传音:“师尊,下这里。”

    正揉着眉心头疼不已的通天圣人闻言,直截了当在她所道的方位落下一子,都不带犹豫片刻的。

    落完子后又抬眸对着元始一笑:“哥哥!”

    元始定定地看他,长眉微微搭下,顺手将一枚棋子按在棋盘上,嗓音冷淡道:“有了弟子帮忙下棋,终于开心起来了?”

    终于不用思考该怎么落子了可不是很开心?

    通天眨了眨眼,并不开口,愉快地又放下了一枚棋子。

    元始已然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低眉垂首的金灵圣母,又瞧了瞧面前弯眸浅笑的弟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顺手陪着他下了下去。

    棋盘上,数枚黑白子一落,很快棋局上的情况就变了模样,竟有了几分扑朔迷离,生死难辨的味道。

    白子转瞬之间起死回生,又吞吃了几颗黑子的地盘,气势骤然见涨。反观黑子却隐隐有颓靡之势,想来是先前冲的太急,却未给自己留上点后路。

    通天虽然不会下棋,但看棋局的走势倒也是看得来的,见状,唇边的笑意愈发明亮。

    元始凝眸看着对面之人,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搭在墨色的玉石棋子上,一时之间竟不舍得放下这枚棋子,语气之中隐约带着几分无奈:“……为兄先前说让你几手你又不肯,这个时候偏又愿意了?”

    通天托着腮,懒懒散散道:“这又不一样。”

    元始:“哪里不一样?”

    通天:“师尊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分明是我徒儿在给我找场子呢。谁让兄长以前仗着棋力高,总是喜欢欺负人。”

    元始:“又是为兄欺负你了?”

    通天歪头看他:“哥哥明知故问。”

    这副张扬任性的模样,当真是可恶极了。

    元始定定地看去,目光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的弟弟,唇角却是微不可查地上扬半分,淡淡道:“那就要看你的弟子,有没有这个本事替你找回这个场子了。”

    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墨色的棋子,忽地朝上重重一落。

    但听一声“啪嗒”声,仿佛有风云涌动,杀机迸发。

    金灵微微抬眸,视线一扫棋局,眸光略深,同样扬起一个笑来。

    她在心底默默地计算了一会儿,方才指点着通天又落下一子。

    眨眼间,你来我往,黑白子成纵横之势,仿佛有游龙抬起首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对面圣人纤长的手指,视线之中隐约带着几分贪婪之势。

    被圣人执在手中的白子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并不刺目,却同样坚定,牢牢地守卫着属于它的阵地。

    一时之间,整座梅林之中寂静无声,唯独听得棋子落下的细微声响,以及花瓣飘落时那浅浅的风声。

    旁观的无当圣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通天垂眸望去,却是不由微微挑了挑眉梢,抬眸望了一眼对面冷淡出尘的天尊,后者静静地与他对视一眼,却是伸手替他重新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边。

    嗓音温和:“喝吧。需不需要再来些点心?”

    通天仰首看他:“哥哥突然这般认真,莫不是见我家小金灵好欺负?”

    元始摇头:“不,为兄只欺负她师尊。”

    通天一顿。

    元始却低眸浅浅一笑,方才淡淡地扫了一眼金灵圣母。

    截教弟子……

    那又如何呢?

    他是你们的师尊,却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棋盘上的局势风云变幻,通天先前乱下的棋子既是白子的劣势,却也被金灵瞧出了几分妙处,反过来下出几下妙手,如此你来我往,一时之间仿佛能听见棋盘上兵戈铁马的声响。

    是无声的厮杀,无形的战场,又仿佛能嗅到真实的几欲迫人的血煞之气。

    但见黑子步步逼近,白子寸步不让。彼此厮杀之下,一枚又一枚的棋子被对方吃掉。

    可战争还未结束,它们仍在咄咄逼人地靠近。黑白棋子交错的棋盘之上,注定只能留下一个赢家。

    通天微垂了眉眼,定定地看着那棋局,又仿佛在看着一些别的东西。

    有些东西想要遮掩,却又在无时无刻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有些压抑已久的情绪深埋在心底,以为早已死去却始终存在。

    在他兄长与他的弟子之间,那隐约的,自始至终都不曾消失的东西……

    红衣圣人垂落了目光,凝眸望着自己手中的白子,又瞧了一眼那吞噬着一切的棋局,忽地将那枚白子往袖子里一收,五指张开,干脆利落地压在了白玉棋盘之上。

    顷刻间,棋盘震动,黑白棋子忽地滚落而下,叮叮当当地跌落一地,有的倏地撞破,玉石碎屑纷飞,有的却安安静静地栖息在土壤之中,沾染了一点微微湿润的泥泞。

    是死劫?还是生机?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圣人抬起眼眸,平静地对上了元始投来的目光,轻轻弯起了眼眸,朝着他浅浅一笑,缓缓道:“哥哥,这棋下得好生无聊,我们就不下了吧。”

    第118章

    玉质剔透的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跌跌撞撞,滚落一地。

    通天垂眸看着那些棋子散往四面八方,被飘落的白梅花瓣掩了,又埋藏在哪处泥泞的土壤之中,眨眼不见了踪影,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枚白子,微微闭了闭眼,胸膛起伏,缓缓吐纳了一声。

    元始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弟弟此刻的模样。

    圣人最爱穿红衣,也最适合穿红衣。

    那般艳绝的红衣,被天地间纷飞的白梅花瓣映衬着,像是世间一场烂漫多情的梦境,明艳得令所有人都无法移开目光,也包括他在内。

    他忍不住去看,晦暗的眼眸深处藏着隐约可见的贪婪与渴求,面上却只露出了一个柔和到不可思议的笑容,连眼角眉梢都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之色,仿佛生怕惊动了他的弟弟。

    “好。”

    天尊一眼也没有去看那被掀翻的棋盘,只轻轻叹了一声:“不下就不下,算不得什么大事。怎么还拿手砸棋盘?手疼不疼?”

    顺势就拉住了圣人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通天的手微微一僵,下意识就要从他手中抽出,又被元始轻轻按住:“别动。”

    他轻轻将那手掌翻过,露出原先白皙的掌心,果不其然,那里已经红了一大片,又带着几道被玉石划伤后方有的划痕。他们玄门中人主修元神,并不怎么注重炼体,因而身体强度比起专门炼体的巫族来说,自是差上了不少,而且他弟弟显然没有开护体罡气,这一掌下去,手不受伤才怪。

    只是亲眼瞧见通天掌心的模样后,天尊依旧忍不住暗下了眼眸。

    果然。

    他弟弟就是不知道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了,还能生生把自己弄伤。

    要是没有他在,通天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边想着,边垂下首来,仔细地替他挑了挑划痕里残留的玉石碎屑,动作极轻,却也能感受到那人轻微的颤抖。

    眉头皱起来了,仿佛生了气似的。

    说话的语气却愈发地轻柔了起来,似比枝头的白梅花瓣更加柔软轻缓:“为兄弄疼你了吗?”

    通天缄默不语,微微摇了摇头。

    元始道:“不疼就好,你这伤不算重,涂了药就好了。你不要乱动,让为兄好好给你上药,很快就没事了。”

    他说着,准确快速地替他剔除了所有沾染在伤口中的碎屑,用盐水细细地洗净伤口,方从广袖之中取出专门用来治疗擦伤的药膏,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了一点白玉似的药膏,轻柔地替他涂抹在手心上。

    微凉的触感从手心上传来,又泛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元始神色之肃穆,就好像他此时是在做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而并不仅仅是在给他上药。

    至于吗?

    通天在心底问。

    圣人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怔怔地看着那人,一时似也无言。

    金灵圣母微微抬首,只见那位元始天尊再熟练不过地拉住了她师尊的手,冷淡的冰雪似的长睫微微搭下,眉眼之中透着几分难言的肃穆,丝毫不曾在意过旁人,只专心致志地给红衣圣人受伤的掌心上药。

    该说不愧是曾经的道侣吗?

    时至今日,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她师尊的注视,熟练至极地哄骗他。

    圣母微微垂落了眉睫,压下眸底一点冷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仍然维持着平和的表象。

    一直到上好药为止,元始方才松开了通天的手,却不准他将手再放回袖中,怕蹭掉了刚刚才上好的药膏:“好了,先这么放着,过一会儿再让为兄瞧瞧。”

    通天方才如梦初醒。

    他下意识蹙起了眉头,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元始天尊。后者朝他温柔地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发髻:“怎么了吗?”

    “不过是一盘棋罢了,为兄并不在意,你也不必去在意。”

    元始淡淡笑道:“掀翻了就掀翻了好了,算不得什么的。”

    当真只是一盘棋的事情吗?

    通天拧着眉头,眸光中波澜微动,一时之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凝眸望着元始,干脆一甩袖子,又带着几分歉疚之色地望向了他的弟子:“金灵……”

    师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愧疚。

    金灵圣母却同样对着他柔和地一笑,语气分外体贴:“二师伯棋力高超,弟子自愧不如,幸而有师尊替弟子解围。不然弟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怎么可能让她师尊为难呢?

    这又不是她师尊的错。

    金灵圣母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了通天身后的元始天尊,又弯了弯眼眸,甚是灿烂地对着通天一笑。

    杀她的人是她的师伯,不是她的师尊。

    灭了她同门的人是她的师伯,同样不是她的师尊。

    金灵的师尊,上清通天圣人,也曾为了替弟子讨回公道亲自涉足劫数,布下诛仙大阵和万仙大阵,亦曾只身站在封神台前,阻碍众人前进的步伐,直至鸿钧道祖将他强行带走。

    封神量劫中的滔天血海在她心中留下了永远不曾磨灭的仇恨,可那刻骨的仇恨从来都和她们的师尊无关。

    她不会忘记这段仇恨,也绝不会去伤害一个对她好的人。

    更何况……

    “师尊,既然不下棋了,那弟子就同您说一说那些取经人的情况吧。”金灵道。

    是了,还有西游量劫。

    通天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子,眸光微敛,手掌轻轻一动,又握住了那枚被他保护下来的白子。他的呼吸又渐渐平复了下去,那些纷争的情绪渐渐离他远去,圣人什么都没有再想,只扬起唇角,对着金灵温和一笑。

    “也好,你就给为师讲上一讲吧。”

    红衣圣人抬起手来,随意地一挥衣袖,掉落在桌上的,跌落在泥土里的,被白梅花瓣悄悄掩盖在地上的,所有的黑白棋子都重新回到了它们该在的地方,彼此之间轻轻碰触着,发出轻微的悦耳响声。

    庭院中的白梅依旧絮絮地往下飘落着花瓣,时不时地有一瓣飘落在他们几人坐着的桌案上,长风过处,仿佛下了一场缥缈如烟的花雨,宛如佳人掩袖垂泪,泪痕斑斑,残留在大地之上。

    通天微微笑着,又侧过首去,对着旁边的元始道:“正好哥哥也在这里,就陪我一起听一听吧。”

    元始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弟弟的面容上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绪,是茫然的,是愧疚的,又或者夹杂着仇恨,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可是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瞧见。

    通天的面容上,确实什么都没有。

    天尊微微掀起了眼帘,不声不响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金灵圣母,又侧过首去,瞧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无当。后者低垂着首,并不与他直接对视,却仍然坚定地握住了她师姐的手。

    他收回了视线,温声道:“好。”

    “为兄陪你一起听。”

    金灵莞尔一笑,视线落在她的师尊身上,缓缓开口道:“……弟子想着,既然要下界历劫,几个取经人之间还是彼此熟悉一下比较好,就带着他们简单地聚了一下,互相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斗姆宫中。

    被金灵圣母留在屋内的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之中。

    小白龙向来是沉默寡言的,此时的沉默更上一层楼,堪称是沉默中的沉默,可以类比一些强大的先天法宝,周围数尺,一片寂然。

    卷帘大将继续憨厚地笑着。

    天蓬元帅无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金蝉子开始头冒冷汗,心中从“阿弥陀佛”开始,一直念到“师尊救救徒儿吧QAQ”。

    无论是谁都好,随便说点什么吧,太尴尬了啊!

    悟空歪头看着他们几人许久,却是忽而好奇地开了口:“你们为什么会来参与这场西天取经啊?”

    诶?

    有人说话了。

    金蝉子先是惊喜,后是一怔。

    为什么会来参与西天取经……这是为什么不为什么的事情吗,这是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事情啊!

    悟空继续道:“师尊同我说,是上天让我来的,那你们呢?”

    卷帘大将:“玉帝见我忠厚老实,觉得我比较适合。”

    天蓬元帅:“我师父他夜观天象,认为我命中该有此劫。”

    小白龙:“爹说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金蝉子。

    金蝉子:“……接引圣人喊我去的,我也不想的。”

    悟空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大家都不是自愿来的吗?”

    金蝉子幽幽道:“被自愿又怎么不算是‘自愿’的一种呢。”

    剩下的人则纷纷摇了摇头。

    天蓬元帅神色中透着几分小忧郁:“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跟嫦娥仙子表明心意呢,没想到这就要一去不回了。”

    卷帘大将熟练地叹了一口气:“罢了,就当换个工作吧,在哪不是打工呢。”

    小白龙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龙鳞,什么话都没有说。

    悟空摸了摸下巴,索性蹦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几个人:“既然如此,你们尝试过反抗吗?”

    金蝉子震惊了:“?这是我们现在该讨论的话题吗?”

    悟空随意地摆了摆手:“问问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天蓬元帅:“没有,我怕被我师父打。”

    卷帘大将:“没有,不到万不得已,打工人是不会反抗资本家的。”

    小白龙:“没有,爹说了,不是我去,就是我兄弟去,反正我们家总要出一条龙的。”

    大家纷纷对小白龙投以同情的目光,接着又看向了金蝉子。

    金蝉子:“……我说你们怎么回事,那可是圣人啊!圣人!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敢去反抗圣人啊!”

    他说着,又灵机一动看向了悟空:“那你呢,你自己反抗过吗?”

    悟空仰起头来望向了天穹,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去,又听石猴重重地叹了一声:“我倒是想反抗来着,可是这‘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师尊说是‘天’让我来的,意思就是不管我如何挣扎,兜兜转转,我终究会踏上西天取经之路。他尝试了很多次,但始终都没有改变我的心意,最终还是看着我走上了这条路。”

    悟空道:“虽然我自己还摸不着头脑,但是我师尊已经替我反抗过一次了。”

    “天”啊……

    众人一时默然。

    不久,方才听到小白龙轻轻的声音:“通天圣人口中的‘天’,应该指的是天道吧。”

    俊秀的白衣少年仰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群星璀璨。

    斗姆元君乃是周天烈宿之首,北极紫薇之尊,在她的宫阙之中,自然能瞧见万千的群星。

    传说中的天道代言人鸿钧道祖居住的紫霄宫,就位于三十三天外的混沌之中。那天道呢,那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笼罩着整个洪荒的天道,又该居住在哪里呢。

    悟空重复了一遍:“天道。”

    他仰起头来,出神地望着头顶的景象。

    金蝉子忍不住紧张了几分:“你别乱来啊,你既然是通天圣人的弟子,那也应该是知道逆天妄为的下场的……”可别像你师尊一样,想不开走上这条不归路啊。

    悟空低下头来,朝他笑了一笑:“我知道的。”

    “那些离我们还太遥远了,现在还是想一想怎么度过这场西天取经的事情吧。”他说着,竟又将话题扯了回来,随意地拍了拍手掌道,“虽然金灵师姐已经替我做过介绍了,但我还是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

    悟空:“贫道孙悟空,乃是昔日女娲娘娘补天时所遗漏的一块补天石所化,生而为石猴,天生地养而成,后得师尊通天圣人青眼,有幸被他收为徒弟,如今乃是截教门下弟子。最擅长的武器名为如意金箍棒,各种道法玄通皆颇为通晓,愿与诸位一道,共赴灵山!”

    第119章

    金灵讲述时的语气温和,不急不缓,似林间涓涓溪流。

    所有的事情到了她手上都显得格外的有条不紊,顺理成章地进行了下去,令人油然生出一种安心感。

    无论在昆仑山上还是碧游宫中,作为截教大师姐的她始终都是这般靠谱又稳重的模样,因而被许多弟子依赖和信任着,就比如当时的无当圣母,就常常喜欢跟在大师姐的身旁,师姐去哪她就去哪。

    也正是因为有截教的大师兄与大师姐管着底下的一群师弟师妹们,当年的通天圣人才能放心大胆地同他的友人们一道游览整个洪荒,年少风流,仗剑天涯,四海八荒,无处不可去,无时不可去。哪怕到了后来,他不再常常出门,平平静静地待在碧游宫中教导弟子道德金文,替他们排忧解难,依旧不曾忘却这段自由自在的时光。

    庭院间白梅似雪,和煦的日光洒落在遍地的落花上,恍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通天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弟子身上,竟有片刻回忆起了曾经的岁月。

    他这些弟子们,一个个的,也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他带回了昆仑山,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教养长大。凡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换在他们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圣人闭了闭眼,笑着叹了一声:“不愧是我们家小金灵呢。”

    “为师把事情交给你,总是能够放心的。”

    金灵圣母凝视着她的师尊,唇角微微勾起:“弟子倒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想着能够不辜负师尊的心意就好。”

    通天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如此,这些取经人就继续交给你操心了,若是旁人有什么意见,就让他们来找为师便是。”

    比起昊天之前同金灵说的话,圣人之言无疑温和了许多,只是细细想来,真不知是“随意打杀了便是”可怕,还是被迫来找通天圣人更为可怕。

    对于后者,总觉得会发生一些很糟糕的事情呢。

    金灵笑着应下。

    通天又望向了无当。

    还未等他开口,无当圣母就习惯性地朝师尊眨了眨眼睛,语气活泼道:“无当知道啦~无当会好好帮师姐的忙的!绝不会让旁人妨碍到师姐!”

    通天无奈:“都是当师尊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跳脱?”

    无当理直气壮:“在徒弟面前当然要靠谱了,可这不是没在吗?”

    金灵倒是侧眸望了她家小师妹一眼,嗔怪了一句:“什么时候收的徒弟?也不同师姐说上一说,也好给她准备一份见面礼。”

    通天笑道:“是一条刚刚诞生不久的小白蛇,名唤白素贞,还未能成功化形,你要是想准备见面礼,不如给她准备一些可以用来渡雷劫的丹药和法宝,也好助她顺利渡过化形劫。”

    金灵颔首道:“既然师尊这么说了,那么弟子回去就给小师侄准备一二。”

    无当抱着她师姐的手臂,仰脸朝着她师尊和师姐笑:“那师妹就替我那徒儿谢过金灵师姐了。”

    金灵摇了摇头,神情中带着几分无奈,唇边却含着笑。

    无当活泼又懂事,瞧着也是格外可爱的。

    这就是他的弟子们。

    通天静静地想着,长睫覆盖着眸底晦涩难言的情绪,轻轻一眨,转眼不见了踪影。

    他转过头去,对着元始道:“哥哥呢?有什么想问的吗?”

    自从金灵开始讲述取经人的事情之后,元始便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兄长在一旁看着他弟弟的身影,眸光微垂,不知在心底思索着什么,又转过了几个念头。

    如玉石般坚硬的手指轻轻搭在棋盘边上,视线的余光扫过棋盒之中整整齐齐,黑白分明的棋子,愈发显得冷淡。

    这些跌落在地,沾染了些许泥泞的玉石棋子,被他弟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又重新放回了它们该在的位置之中,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是它们身上崩裂的碎屑一样,生生划伤了他弟弟的手掌,又令那些棋子再也回不到曾经的状态。

    哪怕竭力维持着太平无事的表象,又能维持多久,假装多久呢?

    终有一日,这表象会被彻底打破,这一次,他的弟弟又会选择谁呢?

    元始垂落了眼眸,扼紧了袖中冰冷的手掌,心底思绪沉沉,面上却丝毫不露。

    ——他会选择他吗?

    他又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只会选择自己呢?

    “哥哥?”

    天尊默不作声地抬起眼来,对上了通天询问的目光。

    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重新拉过了他弟弟的手掌。宽大的手掌托着那纤细的掌心,仔细地端详着伤势恢复的情况。顺势又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任凭他们身上的温度通过敏感纤长的手指传递到彼此的身上。

    让那温热的触碰寒冷,让寒冷的感知温热。

    直至最后,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通天的手指极为细微地一颤。

    他同样垂落了目光,长睫微微敛下,波澜不惊地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能被他兄长元始天尊拿来用在他身上的药膏,自然是再珍贵不过的药物,这么一点极为细微的擦伤,怕是早就已经好了个彻底。事实上,哪怕不去管它,它自己也会好的。

    可是元始很在意。

    他的兄长,对此总是很在意的。

    “好了。”元始的嗓音冷淡,浸透着冰雪般寒寂的气息。

    抬眸望来的瞬息,却似冰消雪融,春风脉脉含情,忽令此间天地万物春回。

    他并没有松开他弟弟彻底痊愈的手掌,顺势就牵了上去,熟练地穿过指缝,同他稳稳地十指相扣。整个人身上的气息仿佛刹那平复了下来,是稳定的,从容的,纵使泰山崩于前,面色丝毫不变。

    “为兄没有什么想问的,”他没有看向金灵圣母,只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弟弟,柔声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要是遇到麻烦了,为兄替你解决。”

    一旁的无当忍不住想吐槽一句。

    她和她师姐,昊天上帝,通天圣人,元始天尊……这么多大佬坐镇,真的会有人还敢插手西天取经一事吗?大家只是脑子不好使,又不是真的不怕死。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只能悄悄侧过首去用眼神同她的金灵师姐交流一下。

    金灵圣母只垂着首,并不看她师尊那边的情况,心中一片平静。

    见无当望来,她又笑着捏了捏她师妹的手心,轻轻“嘘”了一声。

    那是她们的师尊。

    她们的师尊是世上最为心软的神灵。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在何种境遇之下,他都不会抛弃她们的。

    哪怕那位元始天尊是通天圣人的兄长,亦是他曾经许下过誓言的道侣,可她们碧游宫上下那么多的弟子,同样在圣人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更何况,截教本身,便是圣人对大道的追求所化。

    金灵淡淡地想着。

    只要等到西游量劫结束,等她找到那卷拘束了天庭上截教弟子的封神榜……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不是吗?

    ……

    通天凝眸望着元始,后者亦垂眸静静地注视着他,几许之后,又轻轻抬起手来,熟练至极地替他拂落了发间如雪的花瓣,语气温柔地唤道:“通天。”

    他一如平时一样笑着答道:“哥哥待我真好。”

    通天道:“要是哥哥能一直,一直待我这样好,那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封神量劫,没有横亘在他们面前如同鸿沟般的生死,没有那些沉重的,哪怕在最为深沉的梦境之中也会令他骤然惊醒的血海深仇……如果什么都没有,那该有多好?

    通天圣人从未这般希冀过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注定无望的事情。

    他想令时间倒流,岁月回转,重新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仍然能无忧无虑,心无牵挂地同元始待在一处,无论说些什么都觉得高兴的日子。

    在昆仑山烂漫多情的三千桃花林中,唯有他们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任凭那粉白的花瓣纷纷然而落,轻轻拂过那潋滟多情的眼眸。而那人微微俯身,无比生涩地,小心翼翼地,在他唇边落下一个比世上最为柔软的花瓣更加温柔的吻。

    元始天尊为他的弟弟打破了四季的秩序,以大法力截留下了这片天地最为灿烂夺目的春光。

    于是那片春光永远地留存在了他的记忆里,成了他年少时最为美好的回忆,后来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过去,他的一生仿佛都停留在那片桃林之中,哪怕他永远也回不到昆仑山上,却始终记得这一幕景象。

    那是他此生此世,命中注定的万劫不复。

    通天闭了闭眼。

    他也想,无牵无挂,简简单单地去爱他的兄长。

    元始动了动唇,仿佛想说些什么。

    可是圣人对着他浅浅地一笑,衣袂轻轻拂过他身旁,又转过身去,望向了他的两位弟子:“等到悟空同这几位取经人熟悉之后,就寻个他们喜欢的借口,送他们下界历劫吧。”

    通天含笑道:“再不送他们下界,恐怕接引和准提都要等急了呢。”

    他也对此,期待已久了。

    第120章

    石猴的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带着说不出的坚定与执着。

    “贫道孙悟空,愿与诸位一道,共赴灵山!”

    众人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他,神情之中颇有些怔怔。

    金蝉子张了张口,望着站在桌上的悟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并不是自愿前去西天取经的,要不是接引圣人的命令,我怕是还老老实实地待在灵山上做一条咸鱼,除了偶尔翻个身以外,大多数时候都安详地躺着。他想说西天取经乃是一场苦差事,明面上是万众瞩目,众生期盼,暗地里不过是几位圣人们拿来彼此争斗的戏码,完全不需要如此认真。更何况他们不过是其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还想说……

    却忽而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身大红袈裟的佛子抬起眼来,茫然地望着那只目光炯炯有神的石猴。

    悟空看了看众人,索性就从耳朵中掏出了那根绣花针似的如意金箍棒,吹一口气,金箍棒随心而动,眨眼就变成了一根有斗来粗、二丈多长的铁棍,被他稳稳地握在手中,如臂使指,莫不制从。

    石猴目光炯炯,手中金箍棒转一个圈,从空中划过,隐隐能够听到撕裂般的声响,想来一棍下去,定是云海翻滚,山川崩塌。

    “这就是我从东海龙宫中得来的法宝,原是大禹治水时定江海深浅的一个定子,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有此法宝在手,一路定能斩妖除魔,护卫佛子顺顺利利地到达灵山。”悟空道,“但凡遇到什么难缠的妖怪,你们都交给我便是。”

    卷帘大将看着旁边的天蓬元帅。

    天蓬元帅悄悄瞧着正在发呆的金蝉子。

    小白龙仰起首来,看着站在上面炯炯有神的石猴,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手中的兵器,忽而开口道:“我父乃西海龙王敖闰,我兄乃天庭上的华盖星君,我并无什么神位,旁人只简简单单称呼我一句玉龙三太子。我奉我父之命而来,将以此真龙之身,化为白龙马一匹,好驮着取经人跋涉穷山恶水,不至于耗费脚力。”

    悟空欢喜地翻了个筋斗,连声道:“好好好,俺老孙正愁该怎么去灵山呢。有贤兄在此,岂不是事半功倍?”

    卷帘大将左看右看,轻轻叹了一声:“我身为玉帝身边的卷帘大将,玉帝派我前来,本就是见我忠厚老实,吃苦耐劳,什么事情都愿意干,一路上的行李扁担,脏活累活之类的,若是大家没有意见,就交给我来办吧。”

    悟空呱唧呱唧地鼓掌。

    天蓬元帅见他们都接下了自己的任务,左思右想,方道:“听闻佛子转世历劫之后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了,既然是凡人,那就是需要吃喝的,在下不才,愿意替大家出门化缘。一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妖怪了,我也可以帮忙一起打退他们,护送佛子平平安安到达灵山。”

    他憨厚地挠了挠头:“在下身为天蓬元帅,一手九齿钉耙使得还算不错,虽然大概是比不上圣人弟子的,但也算有些威名。”

    悟空闻言,却是跃跃欲试:“我踏入仙途也算不上很久,除了师尊以外,平时也没有同几个仙人斗过法,若是你愿意,我们倒可以抽个时间做上一场,也好较量一二。”

    天蓬闻言,亦是颇为意动:“岂不正好,等会儿我们就寻个空旷地方去比上一场!”

    悟空大喜,连声叫好:“要得要得。”

    一时之间,斗姆宫中忽而热闹了起来。

    众人之间的陌生感淡去了几分,渐渐生出了几分同伴般的情谊。

    谁还不是莫名其妙就要下界历劫,踏上这一场西天取经的行程呢。虽说有的人是完全被迫,有的人半主动半被迫,但事到临头,又怎能不生出一种踌躇之感?

    恰好又面对着同病相怜之人,自然而然忍不住惺惺相惜,更添了几分亲近。

    金蝉子望着他们几人,从他们的面容上一一扫过。

    忽而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声。

    西天取经一事,本就是因他而起,事到临头,他却反倒比不上这些被他卷入其中的人,这可真是……

    佛子摇了摇头,失笑般自嘲了一声。

    悟空朝着他的方向望来,只见一身大红袈裟的佛子微垂了眼眸,双掌合十,好看的眉眼低垂,轻轻诵了一声佛号。他又微微抬起眼来,温和地对着众人道了一声“谢谢”。

    金蝉子:“此去西天取经,幸得诸位护持,金蝉子对此感激不尽。”

    卷帘大将下意识摆了摆手:“佛子折煞我们了。”

    天蓬元帅挠头憨笑:“小事,都是小事,无甚大碍的。”

    小白龙不说话,目光却也落在佛子身上。

    悟空一跃而下,将那金箍棒往旁边一放,干脆利落地勾搭上了金蝉子的肩膀,兴高采烈地开了口:“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无论历经多少艰难险阻,跋涉千山万水,大家都要同舟共济,勿弃勿绝,相扶持以行,直到我们到达灵山为止。”悟空道,“我们一行五个人,谁也不能少。”

    大家互相看了看彼此。

    天蓬元帅:“是极是极。”

    卷帘大将:“是该如此。”

    小白龙跟着点了点头。

    最后又只剩下了金蝉子。

    佛子面对着众人投来的目光,熟练地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像之前那么无奈:“那我们就听悟空的吧。”

    西天取经啊……

    怎么突然就觉得,这并不是那么可怕了呢。

    金蝉子默默地想着,又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那我们来说说下界之后的事情吧。按照我师尊如来佛祖的意思,我转世轮回后的身份应该也是一个和尚,将以凡人之躯跋涉千山万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到达灵山。在那一路上,我顺手收下了四个徒弟——也就是你们,你们受到了佛法的感化,自愿陪着我一道前去取经。这就能拿来解释为什么本该独自一人前往灵山的我身边又多了四个人。”

    金蝉子:“那么问题来了,谁来做贫僧的大弟子?”

    天蓬元帅:“?”

    卷帘大将:“?”

    小白龙:“……”

    悟空:“!!”

    金蝉子慢悠悠道:“剩下的人都要喊他大师兄哦。”

    悟空眼珠子灵巧地一转,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忽而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师父!”

    虽然当小师弟的日子确实很快乐,但是偶尔被喊一喊大师兄也很不错呢。聪明的人当然两个都要啦!

    金蝉子侧过首去,慈爱地揉了揉悟空的猴头:“哎,乖徒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悟空。

    可恶!狡猾!

    天蓬元帅不甘示弱:“师父!”

    卷帘大将紧随其后,也唤了一声师父。

    落在最后的小白龙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争抢些什么。

    好幼稚啊。

    但当金蝉子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他沉默了片刻,仍然是选择了屈服:“……师父。”

    金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下了。悟空是大师兄,天蓬是二师兄,卷帘是三师兄,还有我们的四师兄小白龙。我们一行五人,就此往灵山去也!”

    金灵圣母正巧走到殿外,抬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她微微停住了脚步,目光朝着殿内一扫,又侧过首去对着旁边的无当圣母笑道:“看样子,他们自己已经把事情解决好了,无需我们为此操心了。”

    无当亦是一笑,遥遥望着屋中的景象:“西游虽然艰难,但只要他们能够同心协力,彼此信任,也未必会如想象中那么困难。”

    毕竟很多时候,一件事的难度并不是对手给的,恰恰是自己身边专门负责拖后腿的同伴给的。换一句话说:“我要感谢我的队友们,没有他们的无私帮助与认真努力,为我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温暖……我大概能提前个七八年到达灵山。”

    金灵自然听出了她师妹的意思,不由莞尔道:“你呀……”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叹了一声:“我们也要好好努力了,做人师姐的,可不能被他们给比下去了。”

    无当颔首道:“当然!”

    见金蝉子他们这样热热闹闹的情形,金灵也不急着进去了,索性便在外面多停留了一会儿,也好同她师妹说说话。

    她转过身来,对着无当道:“说起西游量劫……西天取经之中共有九九八十一难,取的乃是数之极数,象征着大道途中所遇的种种诱惑与考验,借此考验取经人的诚心和努力,不知师妹可有兴趣下去客串一劫?”

    无当指了指自己:“我吗?”

    她想了一想,微微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师姐想让我去做点什么?”

    金灵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过来。无当也便乖乖地靠了过来,任凭她师姐附在她耳旁,同她窃窃私语。轻柔的风卷起头顶纷纷然而落的杏花,轻轻落在她们两人身上。

    依稀仿佛,碧游宫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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