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娲皇宫最近有什么大事,那当然是通天圣人过来看望他的师妹,然后被鸿钧道祖给亲自逮回紫霄宫啦。
彩云童子欢快地讲着,伏羲脸上的神情则从皱眉,到讶异,再到平静,最后变成了“原来如此,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就说呢!
他妹妹怎么会突然开始搞事!原来是……这位啊。
伏羲的神色中隐隐透着几分复杂之色。
旁边的红云探出头来,关心地问道:“通天道友他人没事吧?道祖他老人家听起来很生气的样子诶。”
彩云童子道:“没事没事,道祖可宠溺通天圣人了,口头上说要训斥一顿的,到头来还是不舍得对圣人动手。”
姬轩辕幽幽感慨:“通天圣人啊……”
他望向了一旁的伏羲:“说起来,你同这位圣人也算是旧友了?”
伏羲道:“更为准确的说法是,我妹妹结交的狐朋狗友之一吧。”
姬轩辕:“?”
这个时候又你妹妹了?
伏羲微微垂眸,却又隐约回想起了当年的时光。尤其是当初他和女娲两个人一起去紫霄宫拜师求道时,所见的那位上清通天。
当时的他,帝俊,老子元始各个都隐隐为之头疼和不解的事情之一,就是他们的弟弟或妹妹,女娲,太一,以及上清通天之间莫名其妙产生的友谊,哦,再加上巫族的后土娘娘。弟弟妹妹之间不知何故都相处得不错,时不时地聚在一起论道,连带着又影响到了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
其他的都还好,就是那位元始天尊看着他弟弟就跟看着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就差把人天天揣在袖子里面带着了,看得死死的,那是一点都不想外面的花花草草带坏他弟弟啊。
所以他每次看到他妹妹和通天交好的时候,心情都有点点的复杂……
妹妹啊,你悠着点啊,我真怕隔壁元始想不开把你们这群人全扬了啊。
当然,天尊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在每一次他弟弟在外面玩得忘记了时间之后,平静地过去把人给接回来,听着通天高高兴兴地和他讲述外面的事情,再看着他玩累了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只有在旁观围观的他忍不住摇头,然后默默地牵着他妹妹的手一起回家。
唉,当时的日子啊……
伏羲面露怅然之色。
其实他一直想同元始说,与其担心别人带坏了他弟弟,还不如担心他弟弟把别人给带歪了吧。他那么大一个妹妹啊,自从跟通天混到一处之后,行事都愈发飞扬了起来。
现在好了,又暗搓搓地准备搞出个大新闻来。
一看就是被上清通天给带坏的!!
他听彩云童子说了一半就懂了,怎么想都觉得他妹妹的变化肯定同她的小伙伴脱不了干系,绝对是通天同她说了什么,才导致她近来的行事多出了这么多的变化。
只是想劝说一二,又忽而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劝起,一时竟也无言。
彩云童子道:“不过娘娘最近倒是挺开心的,好像从通天圣人上门拜访了一次之后就这样了。就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似的,笑的次数都多了呢!”
伏羲道:“她很高兴吗?”
彩云童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奶声奶气地问伏羲:“伏羲老爷,您什么时候也去拜访一下娘娘啊。要是您来的话,娘娘一定会更加高兴的。”
小童子天真明快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他的身影,令伏羲不由又怔了一怔。
他道:“我吗?”
彩云童子道:“是啊!”
伏羲道:“等到以后吧,以后……”
彩云童子问:“以后是什么时候?我好回禀给娘娘听。”
伏羲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姬轩辕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转移了彩云童子的注意力,很快那小童子就继续兴致勃勃地讲着其他的事情了,他则又望了伏羲一眼,幽幽地叹了一声。
哪里有什么以后呢?
既然他们都已经待在火云洞中了,若无什么大事发生,自然是离不开这个地方的。
火云洞中三皇受人族的香火供奉,气运与人族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非大事发生不得出,此乃冥冥之中的天道之意。他们既然得证了人皇之位,当然要受到天意隐隐的约束,不可私自离开火云洞,更枉论往三十三天上的娲皇宫而去了。
所以说,没有什么以后的。
自从伏羲转世投胎到人族,再也不是妖族的伏羲大圣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以后了。
姬轩辕道:“唉……你想开一点吧。”
伏羲摇了摇头:“我只盼她余生安好,长乐无忧,此心便已足矣,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至于他妹妹想要的河图洛书……
伏羲皱着眉头,又忍不住往三十三天上望了一眼,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
罢了,她高兴就好。
心念一动,他便站起身来去取河图洛书。
不久后的三十三天上,女娲圣人垂眸望着底下的景象,仿佛又透过那缥缈的云层,遥遥望见了她那位身处在火云洞中的兄长。
娲皇宫中日月长,火云洞内又一朝,终究是岁月匆匆。
*
通天从紫霄宫中醒来时,又过去了许久许久,久到他睁开眼时,眼中都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茫然。
庭院中的花开得正好,淡淡的香息萦绕着他的鼻尖,引得他不由抬起眼去看,又起身顺着那香气朝外走去。鸟雀轻盈的歌唱声穿过树梢,春日的光拂过枝叶的间隙,投下细细碎碎的影子。
鸿钧坐在亭阁之中,凝眸望着莲花池中的锦鲤争抢着几个童子们抛下喂养它们的鱼食,抢在最前头的那个吃的最多,整条锦鲤都胖得不像话,偏偏还要继续在那里争抢鱼食,挤得旁边的鱼儿都吃不到食物,游啊游的,急得不行。
童子见状拧起了眉头,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教训那只锦鲤:“还吃!还吃!再吃就要把自己给撑死了!”
偏偏那只锦鲤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一点也听不懂他的话,一瞧见鱼食还是忍不住去抢,急得童子赶忙伸手想要抓住它,却被那胖得跟猪似的锦鲤灵巧地一甩尾巴,直接打在了脸上,带来了一嘴的鱼腥味。
“呸呸呸!”童子抹了一把脸,愤怒地瞪着那只锦鲤,招呼着旁边的童子一道出手,磨刀霍霍,打算将这只锦鲤单独捞出来。
通天从小径上走来,正好瞧见童子们聚在一起,正挽起袖子,齐心协力打算抓住那只自知大难临头,正在四处乱窜的锦鲤。他挑了挑眉头,唇边浅浅一笑,走到鸿钧身旁,在他师尊对面坐了下来。
“师尊好雅兴。”
通天笑道:“怎么在这里看他们捉鱼玩?”
鸿钧看着他的小徒弟,神情似乎温和了一些:“醒了?休憩得还好吗?”
通天点头:“弟子好久没有睡上这么长一段时间了,感觉还是挺不错的。”除了梦到了一个不该梦到的人以外。
鸿钧揉了揉他的头:“如此便好。”
又道:“把手递过来让为师瞧一瞧。”
通天将手递了过去,看着道祖肃着面容,仔细地替他检查了一下,方才垂了眸,像是放心了似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所以师尊还没有回答弟子的问题呢,您怎么闲着看他们抓锦鲤啊?”
鸿钧摇了摇头,眼底似有几分无奈。
道祖望着不远处莲花池中游来荡去的十几尾锦鲤,又望着那只在童子们的围追堵截之中东游西窜的锦鲤,眸光微深,忽而问道:“通天,你看着这锦鲤,觉得它们像什么?”
通天歪头:“像什么?”
他顺着鸿钧的目光望去,盯着那只确实有点胖得颇为过分的锦鲤看了许久,思考他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松鼠鳜鱼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想都不用想,他师尊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至于是什么呢……
他望着莲花池中聚集着把剩下的鱼食慢慢吃光后,又逐渐散去的几尾锦鲤,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师尊在看锦鲤争食?是在想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吗?”
“差不多吧。”鸿钧淡淡道。
他的视线同样落在那只胖乎乎的锦鲤身上,眸光微深。
这只抢占了绝大多数食物,才能生长成这样的锦鲤,偏偏在它长成这样之后碍了旁人的眼睛,觉得它不该吃那么多东西了,再吃下去别人就没得吃了,甚至它自己也会把自己给活活撑死,这样的锦鲤……像是什么呢?
通天叹了一声。
好吧,他师尊说“差不多”,那大概就是他没有猜对吧。
所以他托着腮望去,懒懒散散地回答道:“好吧,弟子其实在想松鼠鳜鱼了,这么肥的锦鲤,总觉得养得差不多是可以宰的时候了。师尊是喜欢红烧还是清蒸呢?要不弟子给你露上一手?也好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鸿钧却是微微一顿,抬起首来,凝眸望向了他的弟子:“养肥了可以宰了?”
“是吧……?”通天迟疑道。
鸿钧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通天:“……因为松鼠鳜鱼很好吃?”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道祖先行叹了一声:“或许确实是这样吧。”
“什么?”通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颇为疑惑地反问道。
却见他师尊垂眸望着他,神色之中隐隐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你说的没错,这只锦鲤,确实被养得差不多到该宰的时候了。”所以那位就趁势兴起了量劫。
通天茫然地看着他的师尊,颇有些接不上他师尊的思路。
都说了谜语人最让人讨厌了,看似说了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全部让人去猜,猜到了去问他我猜的对不对,他又摇摇头,摆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说“天机不可泄露”。
这种人迟早都要被人痛打一顿的!他要是遇上了,高低都要帮忙递个麻袋过去。
可是。
谁让这是他的师尊呢?
通天圣人沉沉地叹了一声:“师尊啊,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的。”不要跟弟子打哑谜啊。
鸿钧看着他的弟子,却只摇了摇头:“此乃天机,不可妄言。”
通天:“……”
通天磨了磨牙,面无表情地想着:看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全天下的谜语人都是一个德行!尤其是他师尊!
鸿钧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过分似的,安抚地揉了揉通天的发,转而道:“徒儿想吃松鼠鳜鱼了?哪里需要你动手,为师吩咐童子下去做便是。”
又被通天拽住了袖子。
道祖垂眸。
他徒儿仰起首看他,目光纯粹:“师尊是在想什么事情吗?那事情可与弟子有关?”
想什么事情?
鸿钧不言,只微微垂着眼眸,望着莲花池中来去自由的锦鲤,又低下头来,望着他面前的红衣圣人。半晌,仍然摇了摇头,转而牵起了通天的手:“好了,不说这个了,既然醒了,就陪为师在这里转悠转悠吧。”
第172章
天庭上的雪色还未消融,浸透着寒寂的味道。
一墙之隔的炼器室内却是一片热气升腾,元始肃着面容站在熔炉之前,望着底下的烈火炙热地舔舐着融化了的铁水,随着温度的节节升高,那火焰变化着五颜六色的色彩,一眼望去,竟透着几分绮丽脱俗的美。
晶莹剔透的矿石落在那灼灼燃烧的火焰之中,消融了它本来的形状,又被塑造成新的样子,与别的物质重新组合在一起,变得更加坚硬,更加细致,又隐隐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他低眸望着那熔炉里的矿石,往里输送着法力,看着它慢慢地在烈火之中蜕变,又微微侧过首来,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神情淡漠之中又透着几分难言的疏离。
广成子去了一趟西昆仑,又很快就回来了,折回来的桃花枝正摆放在元始面前,灵韵流转,蕴含着生机勃勃的气息,天尊垂眸看着面前生长的极好的桃花,又微微侧过首去看着窗外枝头上新生的嫩芽。
春天似乎已经到了,又仿佛还不曾彻底到来。
他尝试着为他弟弟铸造的桃花剑却在满园的春光之中,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剑胚的雏形,仍然不断地在烈火之中汲取着力量,逐渐生长成他想要的模样,充满着春日特有的蓬勃生机。
再过一段时间,他大概就能进行下一阶段的铸造了。
天尊垂眸思索着,眼底一片冷清之色。
他静静地看了剑胚许久,却将底下的火慢慢地降了下来,不再如先前一般炽热,只留着些许的火焰,一点点淬炼着剑身。
他自己则从炼器室内走了出来,不再看向那柄他执着要炼制出来的长剑,只仰首望着眼前纷纷扬扬的大雪,袖中的手指微动,仔细地算了算他炼器所用的时间。
广成子瞧见了他师尊的身影,微微走上前来:“师尊……”
元始道:“自我开始炼器起,至今过去了多少年岁?”
广成子答:“若按天庭上的日子算,约摸四百多天,若是按凡间的日子算,那就是四百多年了。”
元始微微颔首,确定他并没有算错时间,也没有错过什么,便径直朝着外面走去,衣摆拂过漫天的大雪,此身仿佛要融入那无尽的雪色之中。
广成子在后面又唤了一声“师尊”。
天尊吩咐道:“看好熔炉,底下的火不能熄灭。”
广成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抬起首来,望着元始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他望了望远处,又如有所感一般,望向了那遥远的三十三天外。
位于混沌之中的紫霄宫中。
通天圣人陪着他师尊闲逛,低首看着莲花池中的游鱼来来去去,自由自在,时不时地同他师尊说上两句话,又看着不知何处而来的蝴蝶栖息在他的指尖上,忽有片刻的发呆。
他又想起了梦境之中的事情。
白衣仙人垂眸望来的目光仍然清晰可见,眼底的笑意浸染着冰雪消融般明净的光泽,而他恍惚出神了片刻,又隐隐挣扎着想要挣脱他兄长的怀抱。
于是梦境终于如他所愿破碎开来,仙人低垂了眉眼,那点笑意也无声地消失在了他的面容上,转而化成了深深的一声喟叹。
“通天。”
梦呓般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令他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唤他的名字。是梦境里的白衣仙人,还是现实里那位真实存在着的,他的兄长?
那人垂眸望着他,眸光从清浅之色一点点变得幽深,抓着他手腕的手愈发用力,本该无痛无感的梦境之中,也能感受到那分外用力的力道。
“……你还是想,离开我吗?”
他的声音中隐隐含着几分压抑着的沉怒。
可通天扬起脸来,带着几分平静地望着他,只回了他一句:“这是梦境。”
是梦境。
所以他一定是要离开的。
白衣的仙人却又忽而笑了起来,带着几分不甘地望着他:“倘若……这不是梦呢?”
什么?
通天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刚想再问上一句什么,可梦境已经彻底化为虚无。
而他眨了眨眼,重新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安静地睡去。
真是一个……十分奇怪的梦呢。
通天若有所思地想着,又望向了一旁正拧着眉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人生大事的鸿钧道祖。
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他轻轻扯了扯他师尊的袖子。
道祖垂眸看他。
通天问:“师尊,我睡着的时候,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状况吗?”
奇怪的状况?
鸿钧想了起来,回答道:“你中间是不是做了一次噩梦?为师瞧见你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样子,略微出手干预了一下,替你梳理了一下精神状态,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通天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个噩梦……算了,说不定确实是一个噩梦。”
莫名其妙梦见他兄长是一个什么情况呢?总觉得不太对劲,梦见的人不对劲,梦见的人说的话也不对劲,实在是令他头疼。
鸿钧垂眸看着他的弟子蹙着眉头,略带苦恼的样子,暂且放下了他思考着的问题,又重新抬起手来,轻轻触碰着他的眉心,温凉的气息传来,令通天的神智又为之一清。
“现在感觉如何?”
通天眨了眨眼,抬眸笑道:“感觉更好啦!就是师尊啊,您真的不考虑把您刚刚想到的东西告诉我吗?这样说一半藏一半是很过分的事情您知道吗?”
嗯,看样子是确实没事了。
鸿钧道祖点了点头,平静地放下了手,继续朝前走去。
任凭旁边一只上清通天继续持之以恒地纠缠着他,坚持不懈地纠缠着他,总之就是纠缠着他。
鸿钧:“……”
他盯着通天看了一会儿,幽幽地开口道:“再这么跟为师捣乱,小心为师把你那两位哥哥给喊过来管你。”
通天:“??”
他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鸿钧:“师尊您不是认真的吧?您不会这么残忍的对吧?”
鸿钧道:“你猜。”
通天:“……”
他低下头,默默地选择了闭嘴。
道祖摇了摇头,甚是心疼地揉了揉他弟子的头发,耐心地许诺道:“好了,等为师自己想明白之后,会告诉你的。”
通天:“真的吗?”
他继续承诺:“真的。”
终于把他徒弟给哄好了。
真不容易啊。
鸿钧无奈地叹了一声,倒也不执着于短时间内将这个问题想通了。他望着他的弟子,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问道:“通天。”
“师尊唤我何事?”
道祖便道:“通天,你下界也有许久了。”
“平日里除了找接引和准提的麻烦,还有跟你那两位哥哥吵架,你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吗?”他问。
通天抬眸望去:“什么打算?弟子倒也没有什么打算,我那位长兄心里倒是很有几分计划,打算在西天取经之中插上一脚的,至于我嘛,当然是听之任之,随便他们折腾啦。”
鸿钧道:“仅仅如此?”
通天懒洋洋道:“当然不止了,弟子抽空还要照顾一下自家那些在天庭上待着的弟子,顺带盯着西方看一看他们有没有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家多宝啊。”
提到多宝,鸿钧却微微拧了拧眉头:“多宝……”
通天抬起手来,止住了他师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师尊您不用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有很多人同我说过了,弟子不是不清楚你们的打算,也没打算和天意硬着来,不过是多关心几句,想来也是无碍的吧?”
他语气轻快,眉眼亦是舒缓的,唯有话里带着隐约的嘲讽意味,又转瞬消失不见。
道祖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声,决定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罢了,孩子有怨气也是正常的。没有怨气才要担心他是不是出问题了呢。
他转而道:“那,元始呢?”
鸿钧道:“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又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倒是比之前那个重要多了,以至于道祖的神色都比之前严肃了许多。
通天捂着耳朵:“师尊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没有什么怎么办,就这么办好了。我们两人的关系可好了,完全不用师尊您担心呢。”
鸿钧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关系很好还会吵架?”
通天圣人理直气壮:“就是关系好才会吵架啊!”不然不就被他直接给打死了吗?
鸿钧微微叹气,头疼地看着他的弟子:“通天……为师很久以前就同你讲过的,三清一体,方能福泽绵长。”
鸿钧:“虽然你们不能一体同心了为师也能理解,但整天打打杀杀的,看着也实在不像话,你知道吗?要是你实在同他们相处不来,倒是不如待在为师这紫霄宫中,起码不用和他们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道祖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地劝着。
通天圣人的眸光渐渐开始有些放空。
忽而,鸿钧微微停顿了一瞬,带着几分深思地往外面望去。
门外的小童子也正好来报:“启禀道祖,元始天尊前来拜见您。天尊道,他来接回他的弟弟。”
通天转过身去,遥遥朝着紫霄宫外的混沌望去。
在那颠倒混乱,规则无序的天地之中,他瞧见了他那位一身肃然风雪之色,凛然高华的兄长。
第173章
元始眉目冷淡,周身裹挟着风雪肃冷的气息,遥遥望着面前的紫霄宫。
在那场封神大劫结束后的日子里,他曾经来到过紫霄宫数次,拜见他那位师尊,只是没有一次他得以见到通天。
紫衣华发的道祖端坐在高高的蒲团上,凝眸望着他踏入殿内,却每一次都摇了摇头,叹息着告诉他:“通天不想见到你”,“他身犯大过,理当面壁思过,不该再见旁人”,亦或是“元始,你见到他又能如何,你们还想在为师这紫霄宫中再打上一场吗?”
他什么都没有想啊。
他只是想,只是想再见一见他的弟弟,又有何不可?
可元始最终还是没有见到通天。
他缄默不言,微微抬首,对上了道祖无悲无喜,仿佛洞彻了一切的目光,视线又轻轻地掠过了他们的师尊,望向了紫霄宫深处的莲花池畔。
通天大底是被关在这里的。
他的弟弟,欺天罔上,一心阻拦他封神,最后输到一败涂地,又试图毁天灭地,重立地水火风,若非他们师尊出面,保下了他,又强行将他带往紫霄宫中关押……他本来是可以把他给带走的。
西方二圣插手不了玄门内部的事情,他们的长兄素来的习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他来看管通天,将他关押在玉虚宫中,阻止他再一次兴风作浪,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就是多了一个鸿钧。
道祖亲自下界,踏出了他万万年不曾离开过一次的紫霄宫,当着众人的面带走了通天,众人皆垂首低眉,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而他抬起首来,遥遥望着那位红衣圣人回首望来,视线仿佛在他面容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了目光,被他们的师尊牵着,远远地离开了他。
他的心情忽而糟糕透顶。
千百年里,通天自始至终都待在紫霄宫中,外界的传言从“通天圣人什么时候会被道祖放回来”,变成了“鸿钧道祖恐怕再也不会把圣人放回洪荒了吧”,而他一直待在昆仑山上,同样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千百年。
元始微微抬起首来,面容上透着冰雪般寒寂的气息,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紫霄宫,听着童子匆匆来回禀报的声音,敛了眉目,再一次踏入了紫霄宫中。
封神大劫后的事情,已然是旧事一场,今朝他来到此处,本就是为了当初他答应过通天的事情。
既然答应了他的弟弟,他自然是要来的。
元始想。
通天垂眸望着他的兄长。
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他望着元始从殿外走了进来,衣袂上仿佛还沾染着风雪的气息,眉目浸透着淡淡的霜雪寒意,仿佛是从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冒着漫天的大雪迢迢而来,以至于连身上都浸染了荒芜的风雪。
那风雪润湿了他微垂的长睫,那睫毛上尚有不曾消散的雪色,一眼望去,竟令人恍惚以为那位天尊果真是冰雪所塑,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都如同最为纯粹的霜雪一般。
他似是有些奇怪,想他为何会来。
又忽而想起来,是他自己当日随口一言。本也不曾盼着他履行承诺,偏偏他真的来了,一字一句,说要“接他回去”。
通天的眼里似乎带上了几分茫然的神色,遥遥看着元始走了过来,又一步步地朝着他靠近,直至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
天尊静静地望着他的弟弟。
一如他的弟弟困惑地抬起眼来望着他。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止。
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静悄悄的世界凝视着正在彼此对望着的两人。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就是最好的语言。
在这片寂静的世界之中,鸿钧垂落了目光,先是望了一眼他身边的通天,又望着远道而来,缄默不言的元始,目光来来回回地望了一圈,摇了摇头,决定打破眼前的沉默。
“元始。”道祖唤了一声他的二弟子,“你来寻通天吗?”
天尊仍然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弟弟。
闻听此言,他只是浅浅地垂了下首,对着道祖恭敬地行了一礼:“弟子元始,拜见师尊。”
又道:“是。”
元始:“我来找我的弟弟,上清,通天。”
道祖垂眸看着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头又隐隐有些作痛。他这两个徒弟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既是曾经亲密无间的道侣,也是后来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对手,偏偏仍然还要聚在一起,共同做一对兄弟。
着实是……好生混乱啊。
他摇了摇头,平静地望着他:“通天在紫霄宫中待着还算不错,你平日里也无需这么记挂他,总归为师不会害他的。”
元始道:“西天取经在即,西方灵山对此准备已久,随时都会开启西游,我们玄门自然要联合到一起,着手应对西方那两位圣人。”
鸿钧道:“天行有常,玄门的兴衰自有其定数,缘聚缘散,无须强求。若是强求,反而不美。”
元始道:“天命有其常理,运转不休,然事在人为,若是全然放任不管,听之任之,纵使再好的命数,早晚也成过眼的云烟。既已知此,又如何能够放手?即便是强求,也未尝不可得一结果。”
鸿钧道:“倘若你所得的结果,不过是一孽果,又当如何?”
元始道:“孽果亦是果。若是不去求,怕连这孽果也将失之交臂。”
鸿钧皱起了眉头,拧眉望着底下冷冽出尘,淡漠疏离的元始天尊。
元始微微垂眸,却仍然专注地望着站在鸿钧身旁的通天圣人。
他弟弟仿佛在看着他,那目光又仿佛隐约透过了他,在看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带着几分出神之感。
元始微微蹙起了眉头,眸底深处悄然沉淀下一抹暗色。
不由自主地,他朝着通天的方向踏出了一步,又轻轻唤了一声:“通天。”
鸿钧抬起了一只手,眉目微沉,仿佛要挡在两人之间,阻止天尊过于越界的举动。
可他身旁的红衣圣人却仿佛被那一句呼唤惊醒了似的,又抬起眼来,静静地望着眼前冷冽高华的天尊。
片刻之后,他微微弯起了眉眼,仿佛月牙似的,笑得甚是纯粹天然:“哥哥。”
元始微微一怔,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忽有一个身影轻快地扑入他怀中,轻轻地,又甚是用力地拥抱着他的腰身。
“!”
刹那间,他面上的神色仿佛空白了一瞬,怔怔的,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以及难以言说的茫然之色,控制不住地低下头来,望着怀中的圣人。
身体的反应远远快过了意识,下意识地,他已经伸手接住了他的弟弟,更快一步的,又将他整个人紧紧拥入了怀中,寸步不放,只恨不能彻底将他揉为身体的一部分。
要是真的能这样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会和通天分开了。
道祖似乎怔了一怔,他垂眸望着他的小徒弟,半晌之后又微微摇头,轻轻叹了一声,将手放下了。
通天微微扬起脸来,对上了他兄长隐隐带着几分涩然的目光,像是全然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又隐隐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欢喜。
揽在他腰上的手掌无声地收紧,一寸寸地,透着说不出的炙热之感。
那人的眉眼仍然是冷清的,像是昆仑山上漫天的大雪,而在这冷清之下却仿佛藏了什么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熔化的炽热烈火。而他就像是那些被他兄长锻造的器物一般,注定要在那吞没一切的火焰中走向最终的毁灭。
通天微微闭了闭眼。
再度睁开眼时,他眸光纯粹,弯眸浅浅一笑:“真好啊,哥哥来接我了啊?”
他笑道:“我等了哥哥很久了呢,你怎么才来。”
第174章
这是又开始胡说八道,准备对着他倒打一耙了。
说什么“等他很久了”,说不定早就已经把他整个人都忘到脑后了,连片刻都不曾想起他。
元始想。
可他仍然舍不得松开怀中之人,搭在他弟弟腰上的手越扣越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拥在自己的怀里。
元始微微垂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通天轻轻颤动的,如同蝶翼般轻盈的长睫,眉眼微微扬起,带着星星点点,如春风般醉人的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于是他忽而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醉了,才会连一刻都不愿意移开目光,只顾着垂下首去,贪婪地,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的弟弟。
先前隐隐的不甘也好,担忧也罢,都仿佛消融在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之中。
他闭上了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心里空荡荡的一片再度被人填满,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欢喜。
一旁的鸿钧仿佛又叹息了一声,垂眸望着自家的小徒弟。
师尊一直都是靠谱的师尊。
奈何孩子自己跑过去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般造孽的缘法……
鸿钧摇了摇头,眼底却也难掩担忧之色。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两刻?或是比这更漫长的时间。
通天从他兄长的怀中微微探出个头来,对上了元始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的目光,后者仿佛丝毫没有感到厌倦似的,仍然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生怕他在他手中摔了碰了。
他眨了眨眼,歪头道:“哥哥?”
元始应了一声,手仍然没有放开。
他便又唤了一声。
元始淡淡地望着他,揽着他腰的手微微放松了几分,仿佛就要松开他了,只是还未等通天成功抽身离开,他又忽而改了主意。再一次地将他拉了回来,紧紧按在自己怀中。
通天:“……”
他开始思考自己之前的举动是不是有些欠考虑了。
他和元始分开了很久了吗?
对他而言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梦见了一个人罢了,对他兄长这样的圣人而言,也理当是一段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的岁月而已。
又何必……
何至于到这个地步呢。
通天扭过头去,对上了他们师尊欲言又止的神色,鸿钧道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半晌之后,又轻轻摇了摇头,沉沉地叹了一声。
通天:“……”
久违的,他忽而感到了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他们师尊面前搂搂抱抱什么的,就算是理直气壮,理不直气也壮的通天圣人,好像也有点忍不住低下头去,小小的,微不可察的羞涩了一下。
他难掩窘迫之色,仰头望着元始,小小声的,咬牙切齿地唤道:“哥,哥!”
抱够了吧?
差不多得了吧。
虽然确实是我主动的,但是你也不能一直抱着不放手啊?
通天凝视着他的兄长,拿眼神示意着他。
元始当做没有看到。
通天开始瞪他了!
元始觉得有点可爱。
通天默默地叹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抬脚踩上了他兄长的脚,甚是努力地蹦跶了两下!!
元始表示并不是很痛。
通天:“……元始?”
元始低眸看他,眼底落着浅浅的笑意,轻轻应了一声“嗯”,又道:“是为兄不好,为兄来迟了,应该再早一点过来找你的。”
通天:“……??”
完了啊,他哥疯了啊。
他面上隐隐透着几分绝望之色,思考着是不是该强行脱身。
元始却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似的,在他动手的那一刻前轻轻松开了他,面色不变,转而平静至极地牵起了他的手,将那纤细的手掌合拢在掌心之中,十指相扣,甚是心满意足。
又对着鸿钧颔首一礼,嗓音冷淡:“师尊,通天叨扰您的时日也很长了,还是由弟子把他给带回去吧。”
鸿钧垂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元始神色自若,右手仍然牵着他的弟弟,始终不曾放手。
鸿钧便转过头去看他家的小徒弟,温声问道:“通天,你来说。你现在要回去吗?若是不急的话,也可以在为师这紫霄宫中多待上几日,玩上一段时间。那些小童子可都很喜欢你待在这里呢。”
元始微微垂眸,眼底压下一抹深色,面上仍是不露分毫。
待在紫霄宫啊……
通天沉吟了几许,权衡着利弊。
待在紫霄宫里最大的好处是有他师尊的庇护,旁人想动他都要掂量两下,能不能抗住道祖的威势。但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搞事,稍微有点为难他了,那是强行给自己增加难度啊。
而且还有他那些下界的弟子们……
见通天久不回答,元始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弟弟,拢在袖中的手指倏地攥紧了几分,神色愈发的冷淡。
不过说起来,就算他不在紫霄宫中,他师尊又不会不管他,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师尊千里迢迢也是会来捞他的。就是比不上在紫霄宫里,近水楼台,方便告状(?)
通天的思绪隐隐有些放空,很是深沉地摸了摸下巴。
底下的事情倒是真的离不开他,谁知道是接引准提先动手发疯,还是他那位长兄反手又坑了他一下,还是需要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的。
算了,还是回去吧。
通天抬起首来,方要回答,又察觉到牵着他手掌的手猛得攥紧,仿佛铁钳似的,紧紧钳制着他,连片刻的松弛都没有。
他顿了一顿,抬起首来,对上了元始平静如水的目光。
那眼眸极深,一眼看不到尽头,只觉坠入漫漫长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通天微微一怔,那人又平静地垂下了眼眸,侧过首去,什么都没有说。
哦……
还有他的哥哥。
胆敢骗他兄长过来亲自接他,最后又说自己不回去了,这样的人,一定会被他兄长给打死的吧?
通天想。
这可是玉清元始天尊诶!谁敢在天尊面前这么放肆?那一定是不想活了。
而且……
通天抬眸,静静地望着身旁牵着他手不放的元始,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先前那一瞬,瞧见他兄长忽而踏入紫霄宫的时候。
罢了。
圣人摇了摇头,静静地移开了视线。
没必要激怒他兄长的时候,还是不要激怒他了。
通天道:“劳烦师尊牵挂了,西天取经在即,弟子心下也颇为担忧我那些弟子们,还是先回去看着他们吧。”
“而且。”通天抬眸,眸光平和,又含着浅浅的笑意,“我哥哥来接我了呢。”
元始的眸光微微一顿,又忍不住垂眸望向了通天。
若非场合不对,他又想……
通天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同样抬起首来,对着面前的元始弯眸浅浅一笑,眸光灿烂,仿佛周天星辰皆倒映入那双眼中。
后者垂眸无声地看着他,眼底的情绪看不真切,沉默不语,只悄悄用手指轻轻划过了他弟弟的掌心,引得他弟弟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天尊浅浅地扬起了唇角,眸光隐隐带着几分愉悦之色。
鸿钧道祖垂首看着他的两个弟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定定地看了元始一会儿,又对着通天招了招手。
通天看了一眼元始,方才慢慢地走了过去,看着他师尊垂下首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语气无奈地开口道:“通天……”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鸿钧道,“平日里若是无事,也常来看望看望为师,自己主动一点,别像之前那样,让为师亲自下界来找你,像个什么话?”
通天“嗯嗯”地点头,抬起首来,笑盈盈地望着他的师尊:“弟子都知道的!”
你要是真的知道就好了。
道祖深深地叹了一声。
又道:“其他的为师也不多说了,就是回去之后,记得和你两位兄长好好相处知道吗?别再天天打起来了。”
鸿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道:“若是真的待不住了,也可以回来找为师。”
元始抬眸,望向了他们那位师尊。
鸿钧道祖垂首,同样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又移开了视线,望着他面前的通天。
通天扬起脸来,笑盈盈地扯了扯道祖的衣袖,语气轻快:“师尊放心好了,我们关系真的很好的,一定会好好相处,绝不会让您费心的。”
又转头对着元始道:“哥哥你说对吧?”
元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再一次地,重新牵起了他弟弟的手,又抬眸对着鸿钧,神色肃穆,嗓音冷淡:“师尊放心便是,弟子会好好照顾通天的。”
通天挑了挑眉梢,歪头望向他的兄长:“为什么是哥哥照顾我?不能是我照顾哥哥吗?”
元始垂眸看他,眸光清浅,又浅浅地扬起一个笑容,纵容道:“那就通天照顾我吧。”
他并不反驳他弟弟的话,眼底的神色依然温柔至极,那是独独对他弟弟一个人的,仅有的温柔。
鸿钧看着他。
忽而在想:可惜了。
第175章
鸿钧看着他两个弟子相携着离开。
走到一半,通天停住了脚步,又回过头来,笑着朝他师尊挥了挥手。
道祖面露无奈之色,却也回应了他,又与一旁的元始淡淡地对视了一眼。师尊什么也没有说,只望着他把通天带走了。
两人走出很远之后,鸿钧轻轻地叹了一声,又仿佛回想起了他曾经所见的玉清和上清。
玉清元始冷冽出尘,犹如高山之雪,行事向来恪守规则,从不轻易越界,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墨守成规之人,恰恰相反,他只是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是制定规则的人。
偏偏他的弟弟,上清通天一贯喜欢胡闹,红衣风流,恣意明艳,是最最不喜欢固守规矩,擅长打破常规的人。
他们的性格截然相反,按理来说太容易生出矛盾,只是令师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从来不喜欢逾越规矩的元始会屡屡为他弟弟改变,在元始天尊制定的“规则”之中,上清通天是里面唯一一个可以不必遵守他规则的人。
所以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如今也因此而分道扬镳。
鸿钧看不出他们的未来,不知道他们将来会走到哪一步,但既然通天仍然朝着他兄长走了过去……那他这个做师尊的,也就盼着他们好吧。
虽然他按理来说,是应该棒打鸳鸯的。
既是孽缘,既是苦果。
又何必去做了那痴儿?
道祖摇了摇头,眼底仍然带着几分担忧的神色。
旁边的造化玉碟又探出了一个脑袋,看了看远去的两位圣人,又看了看一旁的道祖:“鸿钧……”
鸿钧:“贫道知道的。”
道祖闭了闭眼,复而睁开,眼底无悲无喜:“洪荒说小不小,说大也大不到哪里去,留给罗睺躲藏的地方并没有几个,无论祂是凭借了什么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只要祂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鸿钧:“天道仍在,便由不得魔道猖狂半分。”
被推倒又重建,再被推倒又重建的兜率宫中,老子微微抬起首来,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披着鹤氅起身,漫步于皑皑白雪之间,仿佛侧耳倾听着什么。
半晌,太清圣人微微拧了拧眉头,带着几分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魔祖罗睺?”
*
从三十三天下来,两人仍然牵着彼此的手。
元始微微垂落了眼眸,视线落在一旁的红衣圣人身上,整个人默不作声,又朝着他弟弟靠近了一点。
通天如有所感,抬眸浅浅一笑:“哥哥。”
元始轻轻“嗯”了一声,缓声道:“在紫霄宫的这段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这个时候回答“过得好”,算不算是缺心眼?
通天眨了一下眼睛:“师尊他待我当然是挺好的,平日里也颇为照顾,各种好玩的好吃的应有尽有……就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仔细想想,应该是少了一个兄长吧。”
元始牵着他的手从用力到放松,也不过是一段话的功夫。
他垂眸注视着身旁的红衣圣人,面上不显,仍然是一片平静之色:“少了一个我?”
他说的明明是“少了一个兄长”,理论上来说老子也被包括在内的。
但是这个时候谁不点头谁傻。
通天道:“是啊,哥哥都不陪我一起去。我可想哥哥了呢,甚至连做梦都梦到哥哥了。”
元始垂眸看他。
通天拽了拽他兄长的袖子,仰起脸来笑意盈盈地看他:“是真的!”
他强调道:“我真的梦到了!”
元始:“不是噩梦?”
这怎么说话呢?!
通天圣人微微睁大了眼,反驳道:“当然不是!”
元始定定地看着他,语气不由放缓了几分,轻声问道:“那你都梦到了什么?”
通天想了想回答道:“我梦见我们两个人一起待在紫竹林里,坐在一起弹琴,你坐在我的身后拥着我……”
他顿了一顿,若无其事地将这截跳了过去:“然后我问你为什么突然进入我的梦中,梦里的兄长回答说——”
通天:“因为你想我了。”
元始:“因为我想你了?”
通天不语,微微抬起首来,望着垂眸看着他的元始,后者亦是缄默不言,静静地低头看着他。
半晌,天尊轻轻地叹了一声,透着几不可说的恍惚:“通天……”
他垂落了目光,不带半分犹豫,坚定不移地将面前的红衣圣人拽入了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再不肯松手半分。那冰凉的如同寒梅冷雪般的气息又侵入了圣人的每一寸吐纳之中,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从此不分彼此,相依相偎。
通天微微张口,轻声唤道:“哥哥。”
元始“嗯”了一声,又将他抱得更紧。
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之中,世界空空荡荡的,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如天地初开之时,他们彼此遥望,第一次映入对方的眼中。
那时一切还未开始。
而时至今日,所有人都等待着一个结果。
通天依偎在他兄长坚实的胸膛前,又微微抬起首来,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们会有怎样的结果?
元始垂眸看着他,又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来,轻轻遮住了通天专注至极,一直望着他的眼眸,唇边浅浅溢出一声喟叹。
不要这样看着他……
请不要这样,一直一直看着他……
他的耐性并不像他弟弟以为的那么好,他只是在忍耐,在克制,而不是真的……没有感觉。
再这样看下去,他怕他就要再也忍不住了。
他不想伤到他弟弟的。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一丝一毫都没有。
可到底,他们还是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元始的眸底闪掠过一抹冰冷的幽深之色,又低头将通天按在自己怀中,并不让他瞧见他此刻的模样。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温声问道:“……我来紫霄宫接通天回去,通天是高兴的吗?”
怀中之人轻轻回答他:“是高兴的。”停顿了一瞬,又道:“我本以为……”
通天的话还未说完,又被他抬手抵住:“那就好。”
没有什么“本以为”,因为……
元始道:“为兄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来的。”
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天尊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的弟弟,眸光深若幽潭。
我是真的爱你,通天。
那你呢,你就不可以,再重新爱我一次吗?
第176章
人间,贞观年间。
大街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到处都是等着看状元郎打马游街的百姓。殷丞相唯一的宝贝女儿殷温娇,小名唤作满堂娇的,正站在彩楼上抛绣球招婿。
恰在这时,打马游街的新科状元陈光蕊骑着高头大马从楼下经过,眉清目朗,湛然有神。
殷小姐心念一动,这绣球就砸在了陈光蕊的乌纱帽上,将那乌纱帽打偏了去,新科状元捂着自己的帽子茫然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在天光下盈盈笑着的姑娘,忽然间,心里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笙箫鼓乐声起,数十个侍女迎出门来,要捉了这新科状元回门当女婿去。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鼓掌叫好,好一出“榜下捉婿”!
丞相和夫人一同出来主婚,殷小姐顺顺利利地和她选中的夫婿成了亲,又同他一道准备前往江州赴任,本是新婚燕尔,小夫妻两人甜甜蜜蜜。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途中遇到了临时见色起意的船夫二人,欲要杀了陈光蕊,又想强占了殷小姐。
正是江水茫茫处,人烟寂寥,前后不见生路,殷小姐眼看着他们要对陈光蕊痛下杀手,将头上那发簪一拔,就要同他们拼命,再不济也好免于落于贼子之手,受尽欺辱。
恰是危机关头。
已有身孕在身的殷温娇双目含泪,想着父母双亲,心道女儿再也无法尽孝于父母膝下,白发人送黑发人,怎得悲哀了得,又义无反顾地握紧了手中尖锐的发簪。她腹中已有几个月大的胎儿忽而醒了过来,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生身之母的危险处境,当机立断在腹内发出一声哭喊。
霎那间,万丈金光自殷温娇腹内而出,衬得她眉目悲悯,如同西天之上普度众生的菩萨,而对面的两个贼人却仿佛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登时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但见两行血泪从贼人的面容上留下,竟是被那万丈金光生生刺瞎了双眼!
陈光蕊死里逃生,整个人都惊呆了。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奋力一推,连推带踹,将那两个哭嚎惨叫着的贼人都推到了江水之中,溅起了两个好大的水花。
他则在上面,拿着划船用的船桨,对着水上的两个贼人就是一通乱打,冒出来一次就打一次,再冒出来就继续打,打到最后,两个贼人头破血流,再也没能从江水上浮起来,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去,旁边的殷小姐茫然地看着他,他也茫然地看着殷小姐。
半晌,他手忙脚乱地抱住了自己的妻子,连手都是颤抖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光蕊望着殷小姐,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到她的小腹上,想伸手去碰一碰,又不敢去碰。
殷小姐与腹中那孩子却是母子连心。做母亲的,怎会惧怕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在刚刚要是没有这个孩子,他们夫妻二人怕是都要没命了。她低下头来,安抚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直到那个突然苏醒的孩子又沉沉地睡了回去。
她方才含泪望着陈光蕊:“此子定然不凡,或许是天上的神佛转世,不然又怎会救得我们夫妻二人的性命?夫君难道因此厌弃了他?”
陈光蕊赶忙摇头,就差把头摇成拨浪鼓了:“不会,不会。既然他投胎成了我们两人的孩子,那就与我们有了儿女之缘,我怎么会厌恶自己的孩子。”
一边说着,他又一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殷小姐的腹部,生怕碰碎了那个孩子似的,然后就被那孩子给踢了一脚。
陈光蕊又呆了一瞬,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的,面上的表情实在分不清楚。他抱着殷小姐,怎么也不肯撒手,就这样在茫茫的江水上坐了一夜,直至天光熹微,天边出现鱼肚白,方才拿起了船桨,努力地划着船只,离开了这片蒿草遍布的江面。
殷小姐也陪着他撑了整整一夜,待到天明,好似一整夜的噩梦终于过去,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人间。她也似困倦了似的,挨在一旁,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然后她就听到有人在耳旁轻轻地同她说话:“满堂娇,听吾叮嘱。吾乃南极星君,奉观音菩萨法旨,特送此子与你,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上苍有旨,令他远赴西方灵山,求得大乘佛法,传予世间众生,救此众生脱离苦海。切记切记,用心保护此子!”言讫而去。
殷小姐从梦中猛得醒来,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赶忙将这个事情告诉了陈光蕊,后者也认真地记了下来,又温声安抚妻子:“此子果然不凡,不然也不会救得我们二人性命,你放心,等到了江州安顿下来之后,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他长大的。既是父母子女一场,也是我们前世不知道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哪怕我们与他做不了很久的父母子女,也当尽心尽力全了这一场缘法。”
殷小姐抱着他哭,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低下头来,怜爱着这个还未出生就已经注定要背负艰巨使命的孩子,又对着旁边的陈光蕊道:“不知那西方灵山离我们大唐有多远,他要走多久的路才能到,要是这孩子同我们一样路上遇到什么劫匪贼人的,那该怎么办才好啊?”
陈光蕊道:“既是神佛转世,那也该是有法力傍身的吧?不然刚刚怎么能救得了我们?”
殷小姐摇头:“那万一又遇上什么妖怪精怪的,就算有法力傍身也不够保险啊。而且我看那些话本子里都说,转世投胎后的神仙和凡人们一个样,说不定比凡人还要脆弱,不然怎么叫做神仙历劫呢?”
陈光蕊觉得殷小姐说的话很有道理。
他也开始仔细地思索了起来。
等到了岸边,他拿出自己的官印,又将之前的事情报了官,再请了一行人护送他们夫妻二人,好不容易顺顺利利地到了江州,夫妻二人安顿了下来,陈光蕊又想起了这件事。
于是,三个月后,在金蝉子出生的那天。
陈光蕊打听了一圈,郑重其事地拜访了金山寺的法明和尚,无比慎重地将金蝉子托付给了他:“法明长老!拜托了!请教我儿学武吧!”
修真悟道,已得无生妙诀的法明和尚:“……?”
这个剧情,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陈玄奘一岁的时候,打遍了方圆数里好几条街喜欢仗势欺人的小朋友。
陈玄奘七岁的时候,听说有个叫做林黛玉的姑娘,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声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肃然起敬,并学着林姑娘倒拔垂杨柳,把自己家门前的柳树桩子给连根拔起了。
殷小姐夸他“我儿真厉害!”陈光蕊大手一挥,又给他种了无数株垂杨柳。
陈玄奘十三岁的时候,最喜欢说的话是“贫僧虽然不懂佛法,但是贫僧略懂一点拳脚,你是喜欢听我讲佛法呢,还是讲拳脚呢?”大家都表示喜欢听他讲佛法,不知道为什么,陈玄奘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其实他还是比较喜欢跟人讲一点拳脚。
陈玄奘十五岁的时候,法明和尚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对他说:“为师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东西了。”玄奘问:“师父,那我可以出师了吗?”法明和尚想了想,将金山寺里的佛法经书能打包的都给玄奘打包了一份,并同他道:“为师已经教不了你武道之法了,但是徒儿啊,你能不能稍微背一点经书啊,哪怕是一点点都行啊?”
玄奘很是无辜地表示他也不想的,但这知识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进过他的脑子啊。
(佛祖:呵呵。)
终于,陈玄奘十八岁了!
这一年的陈玄奘跟着他父母两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顺理成章地结识了唐太宗李世民陛下,简称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是这世上少有的,能够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灿烂一笔的明君,开创了一代盛世贞观之治。
但是李二陛下同样有着自己的小烦恼,他对着陈玄奘道:“虽然我大唐泱泱大国,有万国来朝,但是大唐往西去,听说还有不少各式各样的小国家,他们并不听从大唐的管束,有的国家以女子为尊,号称女儿国,有的国家最是厌恶僧人,他们的国王发誓要杀掉一万个和尚,有的国家听说被妖怪统治着,里面的国王早就已经沦为傀儡……唉,若是有机会,我真想去看看啊。”
陈玄奘秒懂!!
他郑重其事地对着李二陛下道:“贫僧不才,愿意为陛下征战四方,收复西域各国!”
李二陛下感动地握着陈玄奘的手道:“好好好,不愧是爱卿你啊,果真让朕放心。不过我们明面上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的,不要这么打打杀杀的,得先过去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再好决定要不要派兵,派多少兵过去,打下来之后又该怎么管,是继续顺应当地的风俗呢,还是潜移默化将大唐的风俗给传过去……”
李二陛下:“所以我们明面上就说是去宣扬佛法,促进文明的交流与传播的吧!”
陈玄奘干脆利落地点头:“好的李二陛下!”
慈航道人:“……”
陆压道人:“……”
慈航沉默了很久很久,慢吞吞地转过头去,对着旁边的陆压道:“所以说,这个剧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记得我只是去看了一眼那几位取经人,通知他们差不多到时候了,该收拾收拾准备一下等待取经人经过了……”
慈航:“怎么搞得我好像错过了一个世纪的剧情啊?!”
第177章
自西方灵山至东土大唐,一路上,慈航道人带着木吒匆匆而行,耐心地叮嘱着小白龙、猪八戒、沙和尚三人做好准备等待金蝉子转世的到来,又在五指山下看望了一下他悟空师弟,方才赶到了东土地界。
时隔数百载,他再度踏上了这片土地,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怎么又是我!
当初被佛祖派去东方宣扬佛法的人是他。
如今被佛祖叮嘱办好西天取经一事的还是他。
整个西方,就再也寻不出一个靠谱的人了吗??
哦,对了,这一次还有一个大日如来佛陪着他一起,这让慈航的内心稍微有些宽慰。只是还未等他放下心来,一个转头没看住,西游的剧情就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金蝉子依旧是那个金蝉子,又仿佛不再是他那个熟悉的金蝉子。
眼前这个双眸发亮、跃跃欲试想要为唐王领兵出战,收复西域各国的人是谁啊?这个人为什么一边捧着经书念上一句半句,下一刻就把经书一扔,直接挥着自己的拳头就砸上去了?怎么还拿着锡杖打人啊!哎呦喂,真是没眼看。
金蝉子?!
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慈航捂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自己心上仿佛受了十二万点伤害,痛苦不堪,难以置信:“我们西方的佛子……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陆压道人挠了挠自己的头,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大概有一段时间了吧。”
慈航扭头看他,痛心疾首:“你怎么不早点过来告诉我!”
陆压道人慢吞吞道:“可是殷小姐确实说得很有道理啊,佛子转世投胎后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之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着实是柔弱至极。这样的佛子怎么能跋涉千山万水,一步一个脚印到达灵山?当然要从小开始锻炼身体,勤加修行,体悟佛法,内外兼修……才能达到我们那位如来佛祖的要求啊。”
他一边吊儿郎当地说着,一边倚靠在酒楼边的栏杆旁,仰首饮酒,任凭酒水泼洒出来落在前襟上,端的是豪放不羁,又懒散至极地望着旁边的慈航道人,语气真诚极了:“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
慈航皱眉:“话虽如此,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对了,什么殷小姐?满堂娇?”
他顿了一顿,想起了这一世金蝉子生母的名姓。
陆压道人点了点头,拍掌赞叹:“是极是极,就是这一位殷小姐。果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殷小姐得了我们一句传音,想到佛子以后要面对的千难万险,日夜忧心不已,与她夫君商议之后,下定决心,培养孩子要从娃娃抓起!这不!经过他们二人十八年的努力,勤勤恳恳,日夜不辍,终于把金蝉子培养成了如今的模样!”
“至于那一点点的偏差……”陆压沉吟片刻,果断一挥手,“不足为道!”
慈航道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陆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苦恼地长叹了一声,勉为其难地坐直了身体,对着慈航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佛曰:一个人的成长有着自身的发展规律,这个规律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自己要朝着魔幻现实主义的方向一去不复返,那我也,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他无辜道:“总之金蝉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他给塞回去让殷小姐再重新生一遍吧?”
慈航居然花了一刻钟的时间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提议。
很快,他摇了摇头:“不行,冥冥之中天数已定,西天取经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若是此刻我们强行逆改天数,后续的麻烦只会更多。”
陆压摊手道:“那还能怎么办呢?不如我们就这么认了吧!”
慈航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那边的陈玄奘。
陆压挑了挑眉梢,笑盈盈地一道望去,又顺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袖,将堪堪冒出头来的狐狸脑袋给塞了回去。
他们低下头去,看着坐在李二陛下旁边同他一道对弈的陈玄奘,继续听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李二陛下兴高采烈道:“那我该给你准备一份通关文牒,上面就写:东土大唐王皇帝李,驾前敕命御弟圣僧陈玄奘法师,上西方天竺国娑婆灵山大雷音寺专拜如来佛祖求经。倘过西邦诸国,不灭善缘,照牒施行——你看如何?就是给你找个去西域各国的理由嘛!”
陈玄奘点了点头,也很是高兴:“不瞒陛下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我娘殷小姐就曾梦到神仙托梦给她,说我以后要去西天取得真经,传予世间众生,救此众生脱离苦海,要她好好照顾我长大呢。如今一看,这不是正应和了陛下之言!看样子我生来就是要为陛下完成一统西域这个千秋伟业的!”
李二陛下惊喜极了:“是吗?爱卿身上居然还有这等缘法。这不是正巧了吗?”
陈玄奘也感慨道:“这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我听我娘提起这个梦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在哄我开心呢,毕竟我等了那么久,也没见到有神仙或者佛陀前来找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把我给忘记了。人间一年,天上不过区区一日,他们要是做什么事情把我给忙忘了,也是很有可能的啊。没想到,原来我娘的梦正是应在此处啊。”
李二陛下激动道:“爱卿——”
陈玄奘深情款款:“陛下——”
慈航道人:“……???”
慈航道人:“我们真的不能把金蝉子塞回去再重新生一次吗?”
陆压幽幽地叹了一声,拍了拍慈航的肩膀:“兄弟,想开一点吧。”
陆压:“与其想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如你还是趁早下去同他们二人见面吧。你再不出现证明一下这本书叫做《西游记》,他们就要去搞自己的西游了。”
慈航:“……”
观世音菩萨抽了抽嘴角,托着自己手中的杨柳玉净瓶,衣裙翩翩,化出莲台,径直上了九重云霄,在万丈金光之中,现出了自己庄严的法相,出现在了大唐君臣与四方百姓的面前,决定为这歪到不知道哪里去的西游剧情,再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也许大概可能……还来得及吧?
慈航不抱希望地想着。
*
通天望着面前的元始,眸光微微闪动着。
他的兄长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低下首来,任凭两人的乌黑发丝缠绕在一处,亲密到不分彼此。在那样近的距离之中,他足以听到对方每一声轻淡的,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的吐纳声,轻轻浅浅,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心魂处。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梦中所见的那位白衣仙人。
想起他垂眸望着他,抓着他的手腕始终不曾放手,眼底流露出隐约的不甘,又在他耳边缓缓开口:“倘若……这不是梦呢?”
可那确实是一场梦。
通天无比确信着这一点。
圣人的目光足以勘破这世间一切虚妄与幻境,除非他们自愿沉沦在其中,不愿意醒来,不然任何幻境都阻挡不了他们。他不至于看不出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却也为这个梦境的真实程度感到心惊。
为什么会这么像呢?
梦境里的兄长与梦境外的兄长,怎么能如此恰到好处地说出同一句话?
是巧合?还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巧合?至于他自己……
通天闭了闭眼,又扯了扯元始的袖子,扬起脸唤他:“哥哥。”
元始应了他一声,冷淡的眼眸低垂,轻轻松开了他的弟弟,又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他并不打算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样糟糕的,无法言说的心思,他丝毫不想暴露在他弟弟的面前。哪怕他弟弟未必不能察觉,但,他依旧不想,这样绝望地去祈盼,去渴求他所想要的,完完整整的爱意。
天尊垂眸。
与其去祈盼,去渴求,他更习惯的是自己一步步地争取,反复谋划,直到将他弟弟的心连同他的人,一道束缚在他的身边,他想要的是通天的真心,想要的是通天全心全意,完完整整的爱,而不是那点施舍般的……吝啬的爱意。
还不够。
如今的那一点,还不够。
他想要更多的……全部的……
红衣圣人又拽了拽他兄长的袖子,歪头望着他:“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元始静静地看着他。
——你想要我说什么呢,通天?
却又道:“怎么了吗?”
天尊语气温和。
通天望着他:“哥哥,你现在想带我去哪里啊?是回天庭,还是八景宫?”
——回昆仑山,好不好?
元始道:“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通天歪着头,微微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元始垂眸静静地望去,目光之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贪心与留恋,只觉得他弟弟哪怕是蹙着眉睫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
还未等通天想出个所以然来,底下的人间便是佛光万丈。
西方的气运翻滚着,升腾着,属于玄门的气运被压在下面,隐隐带着几分不甘,化而为龙,在与对面的气运互相撕扯。圣人微微顿了一顿,垂首望去,眼底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西游量劫……”
终于,他一心期盼着的西游,要开始了吗?
第178章
陆压仍然坐在栏杆边上,边饮酒,边遥遥望着那位阐教的慈航道人,如今西方的观世音菩萨。
万丈佛光之中,白衣大士眉目悲悯,合掌对着底下的唐王说着什么,旁边的陈玄奘听得怔然,困惑至极地望着面前的观世音菩萨,像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他娘殷小姐的梦就变成了事实,而他则骤然变成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佛子。
陆压静静地看去,忽而心头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到底是做一个普普通通,无知无觉的凡人陈玄奘好,还是做那个西方灵山的佛祖二弟子金蝉子更好?
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诸天神佛都不容许金蝉子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他既然承担了西游的使命,就如同千年之前封神大劫中的姜子牙一样,注定是要踏上这条道路的。
他们是这场劫运之中的“劫运之子”,是大劫之中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所有人的行动都要围绕着他们转,即便他们事实上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
陆压想起了他千年之前曾经帮助过几次的姜丞相,如今不知转世轮回了多少次,哪怕是故人相逢,恐怕他也已经认不出他了吧?
他很快摇了摇头,举杯饮尽,风流洒然。人生在世本就苦乐交加,以苦为多,又何必再自寻烦恼?不如将苦闷之情皆付于杯中之物,一口饮尽便罢。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岂不妙哉?
陆压懒洋洋地眯着眼,只觉得生活惬意得很,只要等到慈航道人同金蝉子说完,说不定他们这一行人的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而他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到他的浮屠山上,继续过着他安闲舒适,顺手养养小狐狸的日子了。
再等到取经人从浮屠山上经过之后,他将《心经》一传,就能彻底将家门一关,谢绝所有不速之客。
想到这里,陆压终于高兴了起来,很是愉快地伸出筷子把面前的酒菜吃得干净,又留下银两,就要转身离开。
突然,天地间光芒一闪。
袅袅紫气东来,漫天霞光蔽日。竟是两位圣人一道联袂而来。
那位一袭红衣风流,眼熟至极的圣人,不是昔日的截教通天教主又是谁?至于他旁边的这位肃然冷淡,看上去就相当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圣人……
陆压的眼皮子猛得一跳。
迅速至极地低下了头,收敛了全身的法力,伪装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即便如此,下一瞬,依旧有一道冰冷至极的神识从他头顶扫过,凉嗖嗖的,令他整个人通体寒彻。
陆压思索了一下,慢慢地放出了一点点属于西方佛陀的气息,礼貌地同这位元始天尊打了一个招呼,口称“弟子拜见元始圣人”。
果不其然,那道停留在他身上的神识确认了他的身份,便对他失去了全部的兴趣,终于从他身上挪开了。
通天微微抬起首来,倒是又朝陆压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对着元始道:“是西方之人?”
元始“嗯”了一声,牵着他弟弟的手,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引到他的身上,又道:“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无需去管。”
通天凝视着身侧的天尊,微微一笑,道:“好。”
元始面上什么也没有说,心里却是又愉快了几分。
两人一道垂首看着底下的慈航道人,听着他与陈玄奘的对话。
陈玄奘一直安静地听着。
慈航差不多将西游的事情同唐王讲了一遍,又对着他讲了一遍,语气亲切而温和。陈玄奘差不多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这位观世音菩萨来此的目的——竟然也是为了一场“西游”。
西游。
他念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陈玄奘并不喜欢西游,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这种感觉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他灵魂深处,属于他“前世”的那位金蝉子的意识的残留。他隐隐能察觉到这场劫数的凶险之处,却并不是畏惧,害怕自己命陨其中,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但是听到面前眉目慈悲的观世音菩萨提起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尊如来佛祖时,陈玄奘的内心却又是欢喜的。
就好像这个人曾经待他很好,虽然有时候也很恼怒他不成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照顾着他的——有点像是他那位法明师父。
无论是他背不上佛经的时候,还是又把横行乡野的村霸给打了的时候,法明师父总是一边埋怨着他,一边替他把事情给摆平的。
陈玄奘一边想着,一边明确了一点:既然是他师尊打算让他去这趟西游,那他还是要去上一趟的。
至于到时候他是摆烂式应对呢,还是索性就地躺下呢?那就需要他细细思量了。
这么一想,陈玄奘低下首来,同样摆出了一个虔诚的姿态。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就是方便,哪怕是像他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对佛法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的人,一旦严肃起来,外表看上去也是十分像话的。
陈玄奘道:“观世音之意,弟子陈玄奘已经知晓。只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且待我归家同父母说上一说,同他们二老辞别,这才好放心启程。”
慈航含笑应下:“是该如此。你既与凡人陈光蕊、殷温娇有了这段父母子女之缘,如今不得不割舍二老,与之辞别,自然要妥善完结这段缘法。”
旁边的李二陛下亲眼看到神仙降临,蠢蠢欲动,十分想插上一句嘴。
他望了望旁边的陈玄奘,又看了看那位金光闪闪的观世音菩萨,果断转头对着陈玄奘道:“爱卿放心,你此去西天灵山,路途遥远,必然要花上十几乃至于数十载的功夫。你家中二老,我定会派人替你奉养,好让他们两人安心度日,等到你回来的那日。”
李二陛下道:“只盼爱卿莫要忘了东土大唐,待到来日证得佛陀果位之后,记得回来看望我们一眼。”
他说着又开了一个玩笑:“也不要回来得太迟,若是太迟,恐怕到时候你就只能见到皇陵中的一抔土了。”
慈航在一旁听着,闻言微微一笑:“陛下乃是长寿之人,定然是能等得到佛子归来之日的。”
李二陛下精神一振,瞬间就听懂了慈航的暗示,他整个人更加高兴了起来,连声道:“好,好,好。”
陈玄奘也恭敬地应下了李二陛下对他家人的照顾,又对着观世音菩萨行了一礼。
慈航微微避让了一下,只肯受了他半礼,方道:“既然如此,佛子选好时日便速速启程吧。”
他含笑道:“我等西天诸佛,将在灵山大雷音寺上等待佛子的归来。”
话毕,天上金光涌现,遍地金莲盛开,在袅袅的仙音佛号之中,观世音菩萨微微垂眸,望着底下的众生,神色一凛,口中忽而诵起了大乘佛法。
“我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三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径,正善之门。此乃三藏真经,唯有大毅力,大慈悲,大智慧之人可前往灵山取得真经。”
菩萨道:“六百载前,我佛如来曾至东土,言天机成熟之日,将传下三藏真经予普罗众生,今朝六百载已过,缘法已至,只待大唐圣僧陈玄奘前往西天灵山,将真经取回!”
底下的不少人曾经听过当年佛祖亲至汉都洛阳的故事,尽管史册典籍散落了许多,依旧留有那么一句:“东汉,汉明帝,曾遇佛。佛言时机未至,六百载后,传大乘之法。”
本以为都是神仙志怪之说,虽然不懂为何连正史中都记录了那么一句,但也皆是半信半疑。
却不料今日便是那“六百载”之期,西方灵山上的观世音菩萨亲至东土长安,欲要将三藏真经传下,一时俱是讶异又欢喜。
无数人低下首来,俱虔诚地念诵佛法,欲要拜一拜面前的观世音菩萨。然而菩萨微微含笑,摆一摆手,便已然消失在了天际,只余渺渺仙音,依旧留在这世间,引得无数人怅然若失。
唯有西方佛门的气运因此再度节节上涨,将玄门气运所化之龙压在下面,已然有了如日中天之势。恐怕等到西游量劫彻底结束,西方便能真正走向兴盛了吧?
通天若有所思地想着,又忽而笑了一声。他那位大哥哥怕是又要坐不住了吧?玄门与佛教,看样子势必要有一战了。
元始微微侧过首来,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的弟弟,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道:“通天。”
通天转过头来看元始,含笑唤了一声“哥哥”,又道:“好久不见啊,慈航师侄。”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观世音菩萨走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慈航道人又回来了,很是恭敬地低下了头,一点也不敢看他师尊牵着他小师叔手的模样。
只老老实实道:“弟子慈航,拜见师尊,拜见小师叔。愿师尊和小师叔永……万寿无疆!”
第179章
慈航一时不察,将心里的话漏出了半截。然后就感受到他师尊的目光朝他望来,眸光冷冽,不带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
旁边的小师叔眨了眨眼,倒是好奇地问了他一句:“永什么?”
慈航:“什么都没有,哈哈哈,弟子真的什么都没有想。”
像极了欲盖弥彰的样子呢。
通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问:“哦,是吗?”尾音上挑,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
慈航开始头冒冷汗了。
元始隐隐叹息了一声,凝眸望着身旁的通天,平静地转移起了话题:“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想起之前撞见的那个胆敢盯着他们两人看的西方之人,又微不可察地拧起了眉头,眼底带着浅浅的不悦:“有谁跟着你一起来了东土?”
通天被打断了询问也不恼,眉头微挑,盯着面前的慈航看了许久,直到他哥哥无奈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强行将他给扳了过来,正对着他。
他顺势望向了元始,又熟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拖长了音调,懒洋洋地撒娇道:“哥哥。”
肉眼可见的,对面的慈航看上去愈发的坐卧不安了,他脸上的表情就差明说“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尤其是为什么要待在他师尊和小师叔面前了”,整个人的头都压得低低的,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明明小师叔也没有做什么,他们师尊看上去也和平日里一样甚是冷静自持,凛冽出尘,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相当奇怪的氛围,让他每时每刻都有一种“我很多余”的感觉。
亲密无间的道侣之间都是这样的吗?曾经的道侣……也会这样吗?
慈航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赶忙回答他师尊的问题:“是有人同弟子一道前来东土,此人乃是西方的大日如来佛。多宝师兄派我同他一道前来东土,一方面是为了处理西天取经的事情,另一方面……”
他停顿了一瞬,抬首道:“此人的身份似乎有些问题,多宝师兄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西方,又如何成了这大日如来佛。”
大日如来佛……
通天面上的神色渐渐有些奇怪起来。
他想起了女娲追查的那位“陆压道人”,又想起了当日燃灯古佛为了自保同他说的话。曾经妖族丢失的金乌十太子就是陆压道人,陆压道人就是浮屠山上的乌巢祖师,如今又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日如来佛”?
不得不说,仅仅是“大日如来”这个名字,就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啊。
通天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忽而转过身去,朝着他们发现那位大日如来佛的地方望去。
果不其然,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元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一皱:“他跑了?”
通天笑道:“都看见我们两个了,不跑怎么可以?等着被我们两个当场抓获吗?”
元始神色冰冷:“就这么短的时间,他跑不了多远的,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通天却又拽了拽他兄长的袖子,好声好气道:“算了算了,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管他作甚,跑了就跑了吧。”
元始垂眸看他。
通天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元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通天,你认得他?”
通天想了想道:“如果确实是那个人的话,或许哥哥也认识他呢。”
毕竟那位神秘莫测的陆压道人在封神大劫之中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曾经多次相助西岐姜子牙,不仅仅是咒死了他徒弟赵公明,还借着一把斩仙飞刀,斩下了九尾狐苏妲己的头颅,令其魂飞魄散。
唉,仔细想想,他同这位陆压道人也算是有些仇怨了,不如还是让他哥哥把他给抓回来揍上一顿,让他好生出一出气吧?
通天圣人若有所思地想着。
元始拧眉道:“我也认得?”
通天“嗯嗯嗯”地点头,道:“是呀是呀,是我们两人的老熟人了。”
元始不由垂眸望着他的弟弟,又对上了圣人回眸望来时浅浅含笑的目光。前者顿了一顿,不知为何,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剩下旁边的慈航道人,茫然地听着他师尊和小师叔的对话,脸上的神色困惑极了。
所以说……这两位大佬在打什么哑谜呢?有什么话是不可以对他说的吗?他那么大一个人呢……能不能不要当他完全不存在啊QAQ?
好在他小师叔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思索着该怎么同他交代这一件事,当然,主要是要把他的猜测传回给远在灵山之上的多宝道人。
过了片刻,通天微微一笑道:“过来,慈航。”
*
陈玄奘回到了家中。
越靠近家门,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就越发的迟疑,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他望着面前的殷丞相府,想起他这一世的父母亲缘,忽而就有一种再也不想离开此地的冲动。
怪不得人人都说修行之人要断绝父母亲缘,最好是个孤家寡人,六亲死绝之身,极端的还有那杀尽全家人试图证道的,几乎是疯魔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陈玄奘想了想,他还是喜欢如今这样。每每回到家中,都能瞧见他娘殷小姐以及他爹陈光蕊,还有他那两个弟弟妹妹。
人的一生总要有个来处,哪怕他注定要远行,也希望有个地方永远能安置他的魂魄。
他本就是诞生在红尘俗世之中,乃是受他母亲怀孕十月之苦孕育而生,偏又要他做一个无牵无挂,一心只有佛法之人,又是何必呢?
真要他了无牵挂,怎么不干脆安排他从石头里面蹦出来!这样倒是天生地养,干干净净极了。就怕和某只猴子的出生方式撞了,被人吐槽上那么一句两句的罢了。
陈玄奘一边想着,一边又隐约地疑惑了一下:什么猴子?他有认识过一只猴子朋友吗?噢,大概又是前世的事情吧,不重要了,到时候遇上了再说吧。
只是再怎么迟疑,再怎么不舍,他依旧轻轻叩响了门扉,缓步回到了他的家中,抬眼便见他这一世的生身父母陈光蕊和殷小姐正在等待着他。
殷温娇仿佛哭过似的,眼底含着浅浅的泪光,模样一如当年,竟是丝毫未改,除了多添了几缕白发。
陈光蕊亦是一样,不过是从当年的意气书生变成了如今沉稳踏实的样子。
陈玄奘望着他们两人,心头亦是一酸,脚步踉跄着跪倒在了父母面前,抱着他娘的膝盖就哭了起来:“娘——”
殷温娇看着她的孩子。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并不是她的孩子,不过是天上的神佛借了她的身躯,令西天佛子转世投胎罢了。可这么多年下来,殷小姐仍然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
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他曾经护下了他们夫妻两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自他诞生在她的身躯之中时,他们两人之间就有了舍不下的缘法。
缘聚缘散,不过人世红尘一场,或许这只是西天佛子无数次轮回中微不足道的一生,于她殷温娇而言,已然是一生一世。
凡人的一生一世,便是永生永世了。
殷温娇笑着落下泪来,她看着她的孩子,知道他此行艰难,需历经千辛万苦,度过无数劫难,心下终究是生出了千般的不忍,万般的不舍,却只低下头来,耐心地嘱咐道:“记得照顾好自己,天冷了要加衣,天热了也不能懒得动弹……不要贪那井水温凉就去喝,河里的水就更不行了!小心吃坏肚子!”
陈光蕊道:“我派人去寻了几匹上好的马,再派些人陪着你一道去西方灵山。此去路途遥远,该带的铺盖,吃的,用的,都得准备妥当,不然也不好中途去买。”
陈玄奘望着他们两人,忍不住开口道:“娘,爹,你们就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殷温娇与陈光蕊对视了一眼,望着他们两人的孩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同你的缘法并不长久,只是日子久了,一天天的,总盼着那一天不会到来。但是它真的到来了,我们也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妨碍你远行。”
殷温娇含泪道:“你我之间,能有这一场母子之缘,乃是上天所赐的缘分,强求不得。娘也不愿强求,只盼你此生安好无忧。不必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陈光蕊看着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轻轻地叹了一声:“走吧,不必挂念我们二人,我们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独自一人上路,一路上都是虎豹豺狼,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于是陈玄奘满心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上,再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他的父母在早已知道他是佛子转世的情况下,是如何让他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了那么多年。除了替他找了法明师父为师,学习那些深奥的佛法典籍,以及学得一身保护自己的武术之外,对他再也没有强求些什么。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接受了他并不是他们本来的孩子,他们原本可以在一开始就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但是十分正常的孩子,却被诸天神佛选中,从此成了佛子的父母。
陈玄奘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特殊的孩子,一个有着前世经历,声名赫赫,在三界都留有姓名的孩子,要照顾这样一个孩子长大,当真就比照顾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容易吗?
他忍不住回忆自己幼年的时光,开始思考自己曾经是不是也做了一个“熊孩子”,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然泪流满面。
他匍匐于地,深深地给他这一世的父母磕头,嗓音哽咽:“……是孩儿不孝,孩儿无法陪伴在你们二老身旁……”
陈玄奘道:“你们二老对孩儿就没有任何一个要求吗?”无论什么都好,他定然是可以回报他们两人的。
可是殷温娇和陈光蕊依然摇了摇头,宽和慈悲地望着他。他们什么都不要,哪怕他们知道陈玄奘乃是佛子转世,只要他们提出要求,一定是能够得到满足的。
他们确实是世俗意义上最稀少的那部分好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好,一世世地积攒下了深厚的福缘。偏偏也是因为这份福缘,导致他们被神佛选中,成了佛子的父母,被迫承受这份辛苦。
何等荒谬。
陈玄奘想。
这就是西游。
他继续想。
殷温娇看了他许久,自然注意到了她孩子微妙的情绪,她摇了摇头,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发,轻声道:“吾儿,你娘与你爹并不觉得遇见你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恰恰相反,这是旁人求也求不得的幸运。能够遇见你,乃是我们二人之幸。你也不必为此而愧疚,倘若你真的想回报我们什么东西的话——”
她想了想,笑着同陈玄奘道:“就在西天取经结束,证得佛位之后,再回来看望我们一眼吧。”
陈玄奘又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给他们二人叩首。
“孩儿……遵命!”
第180章
陈玄奘离开东土大唐那日,李世民亲自前来送行,无数百姓夹道相迎,望着他骑着白马从人群中穿过,目光坚毅地注视着前方。
有当年之人,曾经亲眼瞧见过他父亲陈光蕊高中状元那日打马游街而过,又得殷丞相府的殷小姐青睐,被当场捉去拜了堂,不免感慨一句:“真像啊。”
十八年前的陈光蕊,十八年后的陈玄奘,真像啊。
陈玄奘在上面听着,不由朝着他们的方向望去一眼,又遥遥看见他的父母在高台之上注视着他远去,他下意识朝着他们露出一个笑容,又见殷小姐拿帕子抹着泪,朝他挥了挥帕子:“早点回来——”
他重重地朝她的方向点头,握着缰绳,催动着身下的白马,继续朝着前方行去。
此刻的长安城上空,两位圣人同慈航一道垂首望着他。
通天打量着他徒弟的徒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慈航倒是又化出了一个化身,迎上前去,强买强卖地把两件法宝送给了陈玄奘,一件乃是锦襕异宝袈裟,另一件则是九环锡杖,若是遇到什么事了,陈玄奘拿着这两件法宝,自保倒是无虞。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让金蝉子同那四位取经人相遇,也好让他们助佛子一道前往西天取经。
慈航一边想着,一边又带着几分迟疑地望向了他们小师叔。
通天似有所感,抬眸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看贫道做甚?该做什么就去做吧,当贫道不存在就好。”
慈航:“……弟子甚敬师叔,万万不敢。”
他敢忽略那么大一个截教圣人吗?怕是不用他们小师叔亲自动手,他师尊就要先灭了他了。
通天呵呵地笑了,扭头就对旁边的元始示意:“看,你们阐教的人。”
慈航继续:“……”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师尊,就见元始天尊面露无奈之色,垂眸看着自家贯来喜欢胡闹的弟弟,语气都放缓了下来,熟练至极地哄他:“怎么又阐教的人了,慈航敬重你还不好吗?要是他们敢不敬你,我先替你教训他们,好不好?”
慈航:“。”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通天看着元始牵着他不放的手,又听着他在他耳边花言巧语,不由大摇其头,幽幽一叹:“哥哥讲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连带着你的弟子们也是这样,着实无趣得很。”
元始一顿:“很无聊?”
通天道:“当然不包括哥哥你了,哥哥还是很有意思的,我很喜欢呢。”
元始静默了一瞬,敛眸垂目,眼底漾开浅浅的温柔:“嗯。”
通天对着他盈盈一笑,眸光灿然。
一旁的慈航:哦,他懂了,是他比较无聊,让小师叔讨厌了QAQ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啊?他走还不行吗?
慈航痛定思痛,当机立断,势必不能再待在这里被他们师尊和小师叔闪瞎双眼。
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损失的两位圣人可以一走了之,给他留下的精神伤害该如何弥补?!
走!立刻就走!
慈航果断道:“启禀师尊,小师叔,弟子打算再去五指山下一趟,安排一个人提醒陈玄奘去找悟空师弟,把他从山下给救出来,不知你们二位是……”
通天含笑道:“顺路,顺路。不如一道去啊,慈航师侄?”
这怎么就顺路了?顺的哪门子的路?
慈航:“……”
他睁大双目,求救般地望向了元始:师尊啊QAQ,您能不能稍微管一下小师叔,你们两个一起去过二人世界不好吗?
然而他的求救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元始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似的,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弟弟,温声道:“既是顺路,那就一起去好了。”
完了啊!
他的师尊,没救了啊!
慈航认清了现实,也认清了自己的地位,重新端正了自己的态度,接受了将来的一路都有两位大佬阴魂不散地跟着他这个惨痛的命运,紧接着默默地闭上了嘴。
唉,认了吧。
不过他们师尊和小师叔看上去感情真好啊,这也是一件好事吧?
慈航带着几分天真地想着:或许有那么一天,等到西天取经结束,多宝师兄回来之后……他们就都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了。要是真的能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们就一起上路了!撒花!
人间的景致有着四季的变化,各处都有各自的风貌。哪怕是看惯了仙都风物的他们,望着底下五彩斑斓的山河画卷,也是觉得颇为赏心悦目的。
两位大佬并不急着赶路,他们就慢吞吞地跟着凡人陈玄奘的脚步走着,他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在荒郊野外不见人影的地方,慈航还得下去客串一下路边的樵夫,卖货的小贩,溪边浣纱的农妇……替陈玄奘这一行人指明方向,务必让他们不要走歪了路。
通天一路看去,不由侧首对着旁边的元始道:“慈航看上去好生辛苦啊。”
又跃跃欲试对着回来的慈航道:“要不下一次让我去骗骗他们?”
慈航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通天。
您刚刚说“骗”了对吧?是不是说“骗”了?您装都不带装一下的吗!
他真怕通天一时兴起,就随手给陈玄奘乱指一条路,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到处乱走啊。这不是给他徒然增加工作量吗?当然他们小师叔断然不是这种人!他怎么会不相信他们小师叔呢?
他是那么的相信他们的小师叔。
所以这么辛苦的事情就让他一个人干了吧,谢谢!
由于慈航过于坚决,通天只好遗憾地叹了一声,甚是不满地放弃了这个主意。
圣人托着下颌,无聊地看着慈航又准备变换一个模样下去给陈玄奘领路,冷不丁地开口道:“可是,慈航,他好像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了诶。”
慈航:“??!”
他震惊地抬起首来,对上了通天一本正经的目光:“是真的哦,贫道没有骗你呢。”
他说着又叹了一声:“太明显了啊,每次他们遇到困难要迷路的时候,总是会出现一个神秘的樵夫或者过路人给他们指明方向。你没发现陈玄奘悄悄派人去周围找了一圈,看看附近有没有做樵夫的人家吗?”
圣人冷酷无情地开口道:“你暴露了!慈航!”
慈航:“……”这特么就有点尴尬了。
然后通天就换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庞,朝他眨了眨眼睛,很是可爱地开口道:“所以这一次就让我去吧?”
慈航:“……不行!”
您怎么还没放弃啊?
师尊您管管他啊!师尊您能不能管管您的弟弟!
元始在一旁轻轻地叹气,他望向通天的眼神温柔极了,带着说不出的纵容之色,就好像无论他弟弟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想,只要他能,哪怕他的弟弟把天都掀翻了去,他也是可以保住他的。
通天微微抬起首来,便对上了那样温柔的,仿佛春风拂面似的目光,视线不由微微一顿,落在了元始的身上。
他的兄长对他胡闹的行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对他道:“好了,陪为兄一起出去逛逛吧,这里的事情,就让慈航一个人去做,如何?”
通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元始继续哄他:“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你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吗?正好为兄陪着你一起去看看那些热闹的地方,等到差不多到时候了再回来,正好能赶上陈玄奘一行人,不好吗?”
通天还是不说话,只望着元始看。
元始又叹了一声,神情无奈极了,却稳稳地牵起了他弟弟的手,拉着他朝另一边走去,又垂眸对着慈航道:“快去,他们打算派几个人骑着单匹马出去先探一探路了,大概要多花上几日的功夫,他们带的粮草未必能支撑他们到下一个城镇,这样下去,很有可能要被迫减少人员。你那西天取经的进程,就又要被迫拖慢了。”
慈航:“……”
他都被发现了,还有必要下去一趟吗?
唉,算了,送佛送到西,这大概就是他的使命吧。等陈玄奘找到那四个取经人就好了,到时候他只要派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继续看着他们就行了,完全不必再自己亲自上阵。
众所周知,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
他虽然是神仙,并不会真的干到死,但是跟着取经人这么繁琐的任务,还是很辛苦的啊。
慈航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抬起首来,望着他们师尊和小师叔。
他们师尊难得说了那么多话,还不是在传授功法,指点人修行,就是那样普普通通的,像是每一个普通人一样都会说的话。这样的形容似乎有些奇怪,但是不得不说,唯有在和小师叔相处的时候,他们师尊身上才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之气。
不再是高居于蒲团之上,无悲无喜,俯瞰着人世间悲欢离合,供人供奉的神祇,而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鲜活的人。
慈航想。
可是他们的小师叔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什么也没有说,可他师尊好像什么都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