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圣人一道出手,效果自然非同凡响。
白瓷瓶中的魂魄一经放出,还未来得及散往四面八方,便被一股温和的力道牵引着,聚拢在阵法当中。
通天念动法诀,催动身下阵法,地面玉石上的光芒一点点亮起,一道道融汇在正中,簇拥着那虚弱的残魂。刹那间,好似周天之中群星璀璨,万千星斗倒映在浩瀚银河之中。
浅银色的光华流转着,如同织女手中的丝线一般无声地牵系着阵法中的残魂,借着星斗之力,一点点修补着龟灵的残魂。那朱砂仿佛化作了漫天的星辰碎屑,一下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宛如星星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它们怀抱中沉睡的魂灵。
元始微微抬首,凝视着通天分外专注的神色,似乎隐隐出神了一瞬。
准备已久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在通天催动阵法的下一个瞬息,轻念法诀,将自己的力量亦注入了阵法之中。
顷刻间,整个阵法的光芒又盛了三分,明光璀璨,分外夺目。
一方屋舍宛如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宇宙,头上是一团团的星云,下方是缓缓流淌着的银河。唯有阵法之中的魂魄安然沉睡在寰宇之中,任凭星斗之力缓慢地游走在她的身旁。
通天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抬手一指,那些准备好的天材地宝们顷刻融化,去粗取精,提炼出了里面最为精华的部分,以一种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吸收的模样缓缓地靠近了残魂,一点一滴地为她所吸收。
元始淡淡地望着,抬手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法诀,时刻关注着残魂的情况,以一种恰到好处的速度控制着她吸收天材地宝的情况。
不宜过快,过快会引得魂魄不适,却也不要太慢,太慢会影响他们接下来的举动。
天尊冷静地观察着龟灵的残魂,确定了她大致能够承受的力量范围,方才望向了他的弟弟。
目光相对,通天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很快,他也开始调整炼化天材地宝的速度,力图在它们药效最好的时候,为龟灵所吸收。
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容不得半分差错。好在,他们确实十分默契,一来一往配合得天衣无缝。
通天垂下首来,望着阵法之中被缓缓修补着的魂魄,无需半分思考,便干脆利落地炼化起了下一份天材地宝,就像是十分放心无论他的速度多快,他的兄长始终会在下一刻准确无误地接上。
而元始确实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从头到尾都配合得极好。像极了……他们曾经的时候。
通天轻轻叹了一声。
他想起了元始方才同他起誓的样子,他的兄长,是怕他不肯再信任他吗?
那他呢?他是否真的能同当初一样,毫无保留地相信着元始?
这实在是一个不能细思的问题,一旦往下想去,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之中,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通天圣人浅浅地自嘲一笑,很快就将这毫无意义的思考抛之脑后,再度专心至极地投入到了眼前的阵法之中。
此时此刻,唯有这一件事最为重要。
*
元始仿佛隐隐察觉到了对面之人的情绪,微微抬起眼来,在施法的间隙之中,无声地凝望着对面的红衣圣人。
他能够感受到他弟弟轻轻落在他的身上,又很快移开的目光,一边稳定地配合着他的举动,一边又在心底揣测着他弟弟的心思。
在那个瞬间,通天在想些什么呢?
同他有关吗?
半晌无果,天尊闭了闭眼,视线又落在了阵法之中的残魂上,淡淡地望着那些残缺不全的部分为星斗之力一点点修复,边缘处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通天注视着这一幕,手掌一翻,一枚九转金丹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盯着那枚金丹看了一会儿,抬手缓缓将之炼化,使之化为淡金色的药液。确定它和他以前当糖豆一样吃掉的九转金丹并无区别,方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龟灵身旁,看着她的魂魄一点一点努力地将之吸收,刹那间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金光熠熠,衬得那原本孱弱的魂魄也显得纯粹无瑕,仿佛笼罩着一层神圣的色彩。
元始适时开口:“差不多了。已经到她能够吸收的极限了。”
通天缓缓吐纳了一声,并未犹豫,下一瞬便招来了那朵从罗睺手上要来的功德金莲,令它缓缓地靠近了龟灵。
千百年前,他们二者曾彼此相融,互相陪伴着对方度过了无数个孤独的年岁,千百年后,也许他们能再一次地融合在一处,带给他的弟子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
他无声地祈盼着。
手指轻轻一抚,安魂香静悄悄地焚烧了起来,清幽的香气萦绕在屋舍之中,像是长夜漫漫里一个安宁的梦乡。
通天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那一朵来自九幽玄冥之地的返魂花也落入了他的手中,被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执着。
元始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他弟弟的身上,无声地注视着他此刻的模样,望着那轻如蝶翼般的眉睫缓缓地颤动着,带着隐隐的期盼与小心翼翼的等待。
天尊似乎叹了一声,抬起首来,望着那功德金莲缓缓靠近了龟灵,说不清是龟灵亲昵地朝它靠拢,还是功德金莲感受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昔日残缺不全的魂魄,与同样残缺不全的莲花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刹那间金光大盛,而在那光芒散去的瞬息,原地只留下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红衣小姑娘。
通天站起身来,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望着她无声紧闭着的双眼,慢慢地,将那朵珍贵至极的返魂花轻轻放在了她的怀抱之中。
小姑娘抱着怀中的返魂花,忽而在梦乡之中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通天凝视着她安心睡去的模样,垂下眼眸,终是浅浅一笑。
“龟灵。”
他唤着他弟子的名姓,轻轻闭上了眼,衷心地为她祈祷着。
他已经尽其所能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余下的便只剩下祈祷,祈祷这片天地对他宽容半分,怜悯半分。好让他此刻所求不必落空,换得一场空欢喜。
他也盼着这片天地能对龟灵容忍三分,允许她重获新生,再一次回到这片熟悉的天地之中。
昔日仓颉造字之时,龟灵曾以原型助之,伏羲参悟八卦悟道那日,她亦伴其卜卦,是以“世隐能知天地性,灵惺偏晓鬼神机。苍颉造字须成体,卜筮先知伴伏羲。”
他的弟子是有大功德在身的。
她本不该,本不该身陷在那场劫数之中。
明明他已经把她逐出了碧游宫,勒令她不许再回来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封神大劫的战场之上,同她那些同门一道慷然赴死?
通天睁开眼,垂眸望着那安然睡去的红衣小姑娘,又是沉沉地一叹,终是难掩痛心之色。
整个过程之中,元始静静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通天的身后,凝眸望着圣人闭目祈祷的模样,手指轻轻抬起,仿佛想去碰一碰他的面容,替他抚去那眉眼中始终不曾断绝的怅然。
偏偏又生出了几分犹豫,不敢轻举妄动半分。
天尊缓缓敛了眉目,袖中的手指无声地握紧,青筋暴露,隐隐泛白,他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似的,只安静至极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他的弟弟如此的难过。
真可笑,竟然是他令他如此的难过。
他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呢?他还能做些什么,才能哄回他的弟弟?
让天庭上面的那些截教弟子重获自由吗?还是令那些已经入了轮回的弟子拥有再一次踏上道途的机会?还有西方那群人……等到西天取经结束,他们未尝不能,未尝不能再回到东土。
元始静静地思索着。
他望着近在咫尺之遥的红衣圣人,终于忍不住又往前踏了一步,半晌,轻轻地从身后拥抱着他的弟弟。
通天的眉睫无声地颤动了一瞬。
他感受到身后之人愈发用力的拥抱,那人微微垂下首来,静静地凝视着他,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言,却始终不肯松开他半分。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处,发丝也缠绕在一起,那般亲密无间,似抵死缠绵的模样,偏偏又仿佛隔着永远也跨越不过的千山万水。
他和兄长之间本来是没有什么矛盾的,唯独多了一场封神。
也不过是一场封神,旁人说起来也都是轻飘飘的样子,像是茶余饭后的一点笑谈,谈起来也都以笑话居多。
怎么不可笑呢?
阐截两教之间大打出手,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偏偏最后谁也没有得利,反而被一旁的西方教摘了果子。
可笑,实在是可笑。
也怨不得他们会笑话。
通天想,如果他不是其中的当事人之一,听到这么可笑的事情,大概也是可以轻飘飘地笑上一声的吧?
只可惜,他是局中之人,注定身陷囹圄,此生不得解脱。
他与他兄长这一生,只要有这一道坎就够了。
跨不过去,便是此生无望。
通天闭了闭眼,不再去管身后抱着他不放的元始,只微微垂下首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弟子。
等待着。
一直等到那红衣小姑娘茫然地睁开眼来,甚是困惑地抬起头来,像是不知道今夕何夕,她又置身在何地。
终于,她望见了面前的通天圣人,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小声地嘟囔道:“我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会突然梦到我师尊?”
通天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发顶:“不是梦哦。”
师尊温柔道:“好久不见,小龟灵。”
第202章
龟灵刚刚苏醒,魂魄依然孱弱不已,很快,她又困倦地以手握拳,娇憨地揉了揉眼睛,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通天垂眸望去,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她如今的状况,方才浅浅地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大半个心。照这样的情形看,往后的日子再耐心地温养一下她的魂体,日积月累,总能等到她慢慢恢复那日的。
他回过头去,望着无声地注视着他的元始,顿了一顿,又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此次之事,多谢哥哥了。”
一码归一码,无论如何,这次元始也是帮了他大忙的。
元始微微垂首,望入了那双干净清朗的眼眸之中,仔仔细细地感受着通天的情绪,半晌,方才弯了弯唇角,柔声应了一声:“无碍。”
元始道:“你我二人之间,又何须言谢。”
通天浅浅一笑:“我若是不说,哥哥可会懂得我的心?”
元始静默了一息,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你若是愿意将这颗心说与我听,我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的。”
只怕此生此世,你我再不得两心同。
天尊深深地凝视着他的弟弟,不再提起那个瞬间两人共同的沉默。
转而望向了阵法之中的龟灵:“接下来的日子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帮她温养魂魄吗?”
通天点了点头:“大兄给的九转金丹还没吃完呢,以九九八十一天为一个周期,让她按着日子把金丹服下,我再帮着她一道炼化药力,应该能帮助她尽快适应如今的躯壳的。”
元始道:“如此也好,我那里也有一些便于魂魄恢复的天材地宝,到时候我唤白鹤童子给你送来,正好助她恢复。”
通天含笑道:“这又怎么好意思麻烦哥哥。”
元始定定地望着他,嗓音轻缓:“你的事情,对我而言从来算不上麻烦。”
为兄只怕,你再也不愿意麻烦于我。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的奇妙,彼此温和有礼,从来不越界半步的,反而称得上一句疏离,偏偏是那些从不忌惮于嬉戏胡闹,言谈举止间毫无禁忌可言的,算得上亲密无间。
元始曾经看过人世间许多兄友弟恭的景象,兄长亲切和善,又不失做兄长的威严,弟弟嬉闹顽皮,遇到兄长却态度恭恭敬敬,侍奉兄长如同对待自己的父亲一般,就像是教科书上写得那般标准至极。
也不能说这样不好。
只是天尊那时便想:若是他的弟弟也同他这般生分,他定然是会生气的。
他又不是不知道通天原本是什么样子,又何须他摆出这般恭谨的态度对他。越是恭谨,就仿佛将他们之间本就若即若离的距离推得更远,远得仿佛他怎么也抓不到他。
他的弟弟,只需要永远做他自己,肆意妄为,天真烂漫,那就是极好的了。
无论通天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极了。
元始静静地想着,思绪一晃而过,见通天似乎还欲开口推辞,便干脆利落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通天歪了歪头,望着元始难得强硬的样子:“那我不就是占了哥哥的便宜了吗?”
天尊闻言一笑,轻轻执起了他的手,温柔地望入了那双眼中,缓缓道:“那就让你占了吧。”
你想占多久都可以,想怎么占就怎么占。难道他还会介意吗?
通天静默不语,半晌,浅浅一笑:“那就拜托哥哥了。”
……
亭台之中,老子望着他两个弟弟联袂而来,眉梢轻挑,若有所思道:“事情解决了?”
老子道:“看你们这神色,想来还挺顺利?可怜我那龟灵师侄,时隔千载,终于有机会脱离浑噩之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来朝着两人走了过去,苍青色的衣摆轻轻拂过青石长阶,一阶一阶地走了下来。
通天的目光在周围的景致上转了一圈,亭台高远,附近伴着乱石嶙峋,葳蕤草木,溪水极浅,能看见底下灵巧地穿行而过的游鱼,自有一种清闲自在之感。倒是挺符合他这位长兄的爱好,道法自然,清静无为。
看完之后,他方才抬起首来,望向了正朝着他走来的老子。
老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亦随之望去,眉目温和,笑着问道:“怎么,又惦记起为兄这溪水中的游鱼了,要不要抓上几条给你烤着吃?”
通天道:“弟弟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会去抓这溪水中的鱼吃,不过大兄若是愿意给我几条拿来喂我刚刚捡回来的猫儿,倒是再好不过了。”
老子点了点头,神情带着几分恍然:“是了,既是猫儿,想来多半是喜欢吃鱼的。”
随即吩咐左右童子:“去为贫道抓几条鱼来,给吾弟带回来的那几只猫送去。”
童子问:“老爷,要抓大的还是抓小的?”
老子笑骂道:“这种事情还拿来问我,自己想去吧!”
小童子便苦着脸去了。
盯着溪水里的鱼儿看了许多,索性给它捞了一条最大的。
也算是鱼儿你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谁让你生得这般大呢?
锦鲤:“……”
三花猫:“……”
小小的一只三花猫,望着被端到它的面前,仍然活蹦乱跳,一尾巴扫过来溅了它一脸水花,比它的体型还大了整整一倍的锦鲤,露出了欲喵又止,止喵又欲的神情。
心有鱼,而力不足捏。
老子做完这件事,自觉已经完成了每日关怀弟弟的日常,接下来也该说点正事了,便笑着邀请他两位弟弟到亭台落座——当然,元始是坚定要和通天坐在一处的。
老子对此自然是摇头喟叹,很是头疼,却也懒得去管元始,只无奈地看着他两个弟弟挨着坐到了一起。
罢了,元始开心就好吧。
左右他只希望这两个弟弟不要在西游量劫的时候给他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就好。再像封神里面闹得大打出手,实在是难看极了。
要闹,也得等到西游结束之后再闹。
通天垂眸望着摆在他面前的茶盏,轻轻伸手将它端起,靠近唇边,却并不急着饮下,只顺着那缥缈的雾气望入茶盏之中,望着那里倒映出的属于他的模糊身影。
真好,他也是这么想的呢。
无论如何他也要等到西游结束,等到接引和准提都无力再成气候,到那个时候再动手,起码阻碍他的人会少上不少,如此,岂不是正好?
他将杯盏中的茶水饮下,方才将那茶盏放了下去,好整以暇地望着老子。
心念一动,思绪却已然飘到了西方。
……
西方极乐之地。
灵山上,此时此刻的气氛却算不上好。
接引面色沉沉,眉目间压着一抹极深的阴翳之色,尽是风雨欲来之势。
半晌,他哑声道:“你感觉到陆压身上的封印松动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又为什么会松动?陆压他如今又待在哪里?怎么会凭空从这里消失?”
他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准提静默不语,并未回答,只轻声道:“兄长,请您冷静一下。”
接引重重地将桌上的东西摔下,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负责守卫在旁的伽蓝们纷纷低下了头,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得愈发得低,生怕引起了圣人们的注意,为自己引来不必要的灾祸。
接引道:“冷静,你让为兄如何冷静!西游量劫的时候才刚刚展开,陆压却在此刻下落不明,实在是奇怪极了!是谁在这个时候要对我们动手?又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带走!”
“是东方的那几位圣人?还是灵山之上,还有人对我们口服心不服,伺机生事?”
接引接连不断地提出疑问,在屋子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又在下一刻站定了脚步,准备喊人进来。
准提道:“我已经先行查问过了多宝那一群人,周围的人都道如来佛祖一直待在灵山上面,为他们讲解佛法,哪里也没有去。阐教的那位慈航道人,不久前也刚刚回到了灵山,和旁人一道聆听着佛法。灵山上的结界也没有被触发的迹象,只有陆压一个人出去的痕迹。”
接引问:“搜过魂魄了吗?他们当真人人都这么说?他们的记忆也没有为人篡改的痕迹?”
准提点了点头。
接引面上的神色无疑更加糟糕了起来。
他闭着眼眸,仔细地思索着还有谁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陆压,又能不被准提发现,将周围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终是忍不住抬起眼来,又朝着东方的方向看了一眼:“不会又是那上清通天吧?遇到他总没有什么好事,难不成是他又在同我们作对?”
准提静默不语,半晌道:“听西方境内的人说,通天圣人同他的兄长元始天尊一道,在送别了灵明石猴孙悟空之后,便匆匆地往东方而去了。”
接引不由焦躁了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不见?!”
准提微微拧着眉头,同样在思索着这件事。
便在此时,有僧人匆匆而来,来不及通报,便俯身而下,焦急地对着接引道:“启禀接引圣人,我们搜查了大日如来佛的住所,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此物!”
接引和准提闻声望去。
那僧人将手中的物什高高举起,竟是一小簇雪白的毛发,似某种兽类所留。
第203章
“西天取经……我们兄弟三人必要齐心协力……天庭上的昊天和瑶池,还有……亦不可以不防……玄门的气运如今几经衰竭……为了三教门下的弟子们着想……”
通天起初确实是想认真听一听老子的话,但没一会儿他就不由自主地以袖掩唇,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唔,好困。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了,老子还是那么的喜欢唠叨啊,尤其是喜欢逮着他那两个跑不掉的弟弟,语重心长地说着一些听了就让人忍不住起茧子的话。
怎么会有人说话就跟催眠曲一样,让人一听就想犯困呢?
他甚是奇怪地想着,却也按捺不住忽而泛上心头的困意,头一歪,人一斜,顺势就栽到了旁边的元始身上,整个人陡然清醒了一瞬。
他的二哥可同他不一样,人家那是坐得端端正正,脊背挺直,几乎可以当尺子去量了,无论老子说着什么废话,都始终是一副面不改色,冷冷淡淡的样子。哪像他这样坐没坐姿,站没站姿的,实在是懒散极了。
通天花了片刻的时间反省了一下自己,晃了晃晕乎乎的大脑,便又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准备耐着性子再听一听老子的废话,却又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通天:“……”
他抬眼,恰好对上了元始微微拧起的眉:“怎么了吗?”
对方顿了一顿,又似了然于胸:“困了吧。”
天尊在察觉到自己肩膀上微微一沉的时候便下意识转过头去,果不其然便瞧见了红衣圣人一手托腮,头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般懒懒散散的样子。
纤细的眉睫低低地垂着,掩住了那双他熟悉至极,令他怦然心动的眼眸。圣人的眉心微蹙,带几分倦意,无意识地往旁边一倒,恰恰靠在他的身上——却让他的心也一并慌张地跳动了起来。
元始不动声色,又迅速至极地抬起手,手疾眼快地接住了通天,又顺势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可是长兄说的话太过无聊,令你觉得有些累了?”
老子:“……”
他抗议道:“喂,为兄还在这里呢!有什么话非要当着为兄的面讲吗?”
元始并不理他。
他只低下头来,静静地望着通天,看着他弟弟睁着一双眼,甚是讶异地问他:“哥哥也觉得无聊吗?我还以为哥哥觉得这些话还好呢。”
而且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元始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轻轻应道:“是。”
元始道:“既然你都觉得无聊极了,为兄又怎会觉得这些东西有意思?自然是无聊透顶。”
老子:“……”
老子:“…………”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元始哄骗着他们家弟弟,心里不住地发出一声冷笑。呵,花言巧语,巧言令色!怪不得能哄得通天团团转!
看样子靠得不仅仅是这张脸,嘴上的功夫也不错啊,不会是私底下还刻苦钻研了一番吧?
老子想象了一下元始偷偷摸摸,一脸严肃地学习这些甜言蜜语的样子,顿时陷入了沉思:“……”
他猛得晃了晃脑袋,将这副画面从头脑之中甩了出去,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无聊不无聊的,为兄同你讲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事,你须得好好听为兄说话,明白吗?”
通天又打了个哈欠。
老子:“……”
通天努力挣扎着清醒,努力了几次,又忽而觉得选择放弃也不是不行。
众所周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遇到困难不要慌,睡醒再想办法。
通天觉得现在就是他该放弃的时候了,实在不行等他睡醒再听老子废话嘛,至于万一到时候他又睡了过去……emmmm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啊,他也没什么办法啦。
通天道:“大不了您老人家就说给我哥哥听吧,我可以听哥哥给我转述您的中心思想的,又不一定非要这个时候听。”
说着他又转过头去看元始,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见元始不知为何走了神,又歪着头唤了一声:“哥哥?”
元始专注地望着他的弟弟,听见他的声音,微微回过神来:“无碍,老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到时候我再同通天讲就可以了。”
老子呵呵一笑。
通天困得听不进为兄的讲话,难道你玉清元始就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为兄是不想管你,又不是真的瞎了眼——我那两只眼睛,每一只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你一直在看我们家弟弟!眼珠子都不舍得移开一下!哪里有心思听为兄的讲话?!
长兄大怒!震怒!
就像是班级里每一个望着底下一个个不学好,要么上课打瞌睡,要么偷偷暗恋(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旁边同桌的坏学生们的老师一样的生气!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到底没舍得拍下去。
“罢了,既然你们都嫌为兄说的话无聊,那为兄便长话短说吧。”老子道。
通天微微打起了一点精神。
心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老子看他两个弟弟,就像是老师看他那些不学无术的学生们一样痛心疾首,而通天和元始看着他,却像是看那些国旗下校长讲话,每次都是“我简单说两句”,结果说了一大箩筐废话的老校长。
是真的很无聊呢,老子。
通天若有所思地想着,终于勉为其难地直起身来,准备听一听老子的废话。
元始定定地看着他的弟弟,半晌,方才轻轻松开了手,任由他坐正了身体,托腮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着老子的话。
老子看着他两个弟弟,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方道:“西方的情况,你们刚刚去了五指山一趟,大概也是对此有所了解的。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关注着那边发生的事情,总的来说,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多宝并未辜负我们的期望,他已经逐步掌控了灵山,在尝试着一步步架空接引和准提的权柄。他们两人似乎还没有发现这一情况,但我们要时刻准备着被他们发现的可能。”老子道,“一旦多宝所做的事情暴露,玄门与西方教之间的大战即刻便会爆发,我们要对此做好充足的准备。”
听到同他弟子相关的事情,通天神色微凛,放下了托着下颌的手,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太清圣人。
半晌,微微扯了扯唇角,笑容中透着淡淡的讽刺。
老子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心下微微一叹,只觉得他要把这一生的怅然都给叹尽了,面上却不显,只道:“西方一旦出现异变,你我兄弟三人最好直接过去插手,也好保下西方灵山上阐截两教弟子的性命,免得接引和准提怒极伤人。”
通天不笑。
只颔首道:“我知道了。”
老子又望向了元始。
元始在看通天。
天尊静默不语,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许久才道:“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让他们几个从西方回来了。这次过去,我们就把他们给接回来吧。”
接回来啊……
听上去真好呢。
可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又何必逼着他的弟子去灵山呢?
通天静静地想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听着老子继续往下讲去,安排着他们到时候的应对措施,时不时地点头应和了一句。
末了,老子看了看通天,似乎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一则趣闻,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便笑着对通天道:“对了,最近西方灵山也挺混乱的,听说前不久还有一只孔雀闹得灵山鸡犬不宁,后来被多宝抓了,封了他一个孔雀大明王菩萨,多宝还认了他当娘呢。”
闻言,通天竟也当真浅浅一笑:“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奇道:“封了菩萨便罢,怎么还平白无故多了一位母亲?”
老子便将此事讲予他听,望着他弟弟弯眸浅笑,笑颜盈盈的模样,心里却不知为何伴着几分五味杂陈。
他轻轻叹了一声,果断传音给他仲弟:“快!是时候轮到仲弟你出手了!速速去哄我们弟弟开心!”
元始:“……?”
他皱着眉头看老子。
又听老子目光沉沉,唉声叹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我们弟弟这副样子,我这个做长兄的,早就不存在的良心不由自主地痛了一下,实在是难受极了。”
元始继续:“……”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老子,很想吐槽上那么两句,却到底一个字都没有说,只侧过首来,静静地望着通天,旋即站起身来,朝着他走了过去。
通天抬眸望他,含笑道:“哥哥。”
元始的语气愈发温柔了下来:“你刚刚不是说困了吗?想来是我们之前在外奔波许久,损耗了心神。不如同为兄一道去休息一会儿,也好养足精神,保重身体。”
通天此时已经不困了。
但他望了望元始,想了想,仍然站起身来,轻轻牵上了元始的手:“那我就和哥哥一起走吧。”
只留下老子一人,望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又沉沉地叹了一声。
忽而在想:或许西游量劫之后,玄门也未必能够幸免,只是到那个时候,无论如何,也都是他们兄弟三人之间的事情了。
第204章
准提站在陆压的屋子里。
就站在僧人先前发现雪白毛发的地方。
他微微闭上眼,抬起手来,周围的一切事物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灰白色的迷雾,此地的时间缓缓地流逝着,却并非向前行走,而是在顷刻间逆流而上。
时间倒流着,将过去的景象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圣人淡淡地睁开眼,隔着逝去的时光,远远地看见陆压在屋子里来来去去的灰白身影,他一遍遍地从他此刻所站着的拐角处经过,推开梨花木铸成的门扉,姿态懒散地踏入屋中,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不知道去了何处。
其中,他停留最多地方的便是这寝殿之中。
准提看了半会儿,不动声色地跟着陆压的脚步一道往前走,随着他一起踏入屋中,又抬起首来,将陆压的虚影每一次停留的地方都审视一遍,试图寻出些蛛丝马迹,好解开他无故失踪这一谜团。
圣人的目光掠过陆压翻阅过的每一份竹简,望着被他视线注视超过一息的地方,又低下头来,看着他喝到半截就放置在一旁,早已凉透了的茶水。指尖轻轻沾上一点,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那茶水的味道,确定没有任何异样,方才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指。
随后又跟上了陆压的脚步。
他们继续往前走,又穿过一片静谧的长廊,两旁似有蝉鸣之声,隐隐绰绰,又忽而消失不见,也不知是不是被紧随其后的螳螂捕食。
准提朝着那蝉鸣的方向淡淡地望了一眼,顷刻间,那仅剩下的蝉鸣声也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了。
圣人抬首,只见得陆压匆匆消失在下一个拐角的身影。
他为什么这么匆忙?
是因为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他吗?是他私底下偷偷养着的那个小东西?
准提若有所思地想着,脚步微微一动,又继续跟了上去。
他看见陆压在厨房里鼓捣了一会儿,仿佛在做什么吃的,没多久,那厨房上就是一阵青烟冒出,紧接着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摇晃,锅瓢碗盏哗啦啦地碎了一地,有什么东西直接冲破了屋顶,把整个房顶都给掀起。
准提站定了脚步,了然道:哦,他把厨房给炸了。
很快他便看见陆压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块黑不溜秋,可能连狗都不吃的东西。
准提仔细地辨认了好一会,仍然看不出那焦炭似的一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头,斥责道:“这个陆压,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他有什么用?”
他无法辨认那团黑炭是什么,自然也猜不出那雪白的毛发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洪荒的物种千千万万,奇形怪状,有着白色毛皮的生灵并不在少数,仅仅凭借颜色判断它的来历,实在有些过于武断。
虽然按理来说,他是可以凭借那雪白毛发掐算出那小东西的来历的,可偏偏他的术法落在那毛发之上,便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踪迹。
准提的心沉了一沉,目光忍不住朝着东方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了玄门的那几位圣人。
难不成,当真是通天做的?
他定了定心神,又将这份怀疑埋藏在心中,方才继续随着陆压的脚步往前走。
神通仍未停止,过去的一幕幕依旧在他面前浮现。
*
通天不打哈欠了,他改为打了个喷嚏。
圣人心念微微一动,心底泛起一丝寒意,就好像又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惦记上了。
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通天圣人歪头想着:他最近明明十分的安分守己,什么坏事也没有干啊。
元始似有所感,凝视着他:“怎么了吗?”
通天道:“不知道呢,总感觉好像有人在惦记我,冥冥之中让我生出了点奇怪的预感,仿佛有一口又大又圆的黑锅要落在我的头上了。”
元始拧了拧眉头。
他停住了脚步,看着旁边仍然一脸平静,丝毫没有把这当成是一件大事的通天,又忍不住问道:“黑锅?”
“是啊。”
通天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摆出一副掐指一算的架势,煞有介事地开口道:“弟弟我掐指一算,这黑锅它又大又圆,还非要朝着我头顶栽下,说什么也不肯跑。”
元始的眸光微微暗了下去:“那你是为谁背的这黑锅?”
通天想了想道:“这个倒是问题不大,应该是我熟悉且交好的人吧。”
“罢了,既然是我熟悉的人,这黑锅背了就背了吧,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圣人笑眯眯道。
元始的眉头却不由拧得更深,定定地望着他的弟弟,又握紧了他的手,语气沉沉地唤道:“通天……”
“没事,真的没事!哥哥不要一副我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样子。”
通天神色无奈,又扯了扯元始的袖子,笑盈盈地哄他:“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黑锅罢了,说不定到时候还是给我甩黑锅的人倒霉呢。哥哥不生气,不生气啊!”
元始原先还试图瞪一瞪通天,却很快就被他弟弟闹得没有脾气了。
他努力绷着脸,试图维持着他最后的威严:“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身患绝症,命不久矣?这话也是能随便胡说的?!你要知道,圣人一言——”
通天道:“圣人一言,天地有感。”
又扯了扯他哥哥的袖子,仰起头看他:“哥哥我知道错了嘛,你不要生气嘛!”
元始:“……”
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只是……气他弟弟说话也太不注意了,万一哪一天真的被上天听去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根本无法承受一丝一毫会失去通天的风险!
天尊垂下首来,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红衣圣人,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眸光隐隐深邃几分,想了又想,在心中打了数次腹稿,方才准备同通天开口:“通天……”
“咦,小家伙,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通天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眉眼微微弯起,笑盈盈地弯下腰来,望着努力朝他跑过来的三花猫。
元始:“……”
他又沉默了一瞬,半晌,轻轻叹了一声,顺着通天的动作垂首望去。
便见那只小小的猫儿努力地迈着步子,朝着通天的方向跑来,欢快地扑到了他的怀中,顺势就被他弟弟笑着温柔地抱了起来。
元始:“……”
嫉妒使人丑恶。
嫉妒令人扭曲。
嫉妒者,天下之大害也。
他……不能做这样糟糕透顶的兄长,绝不能,绝不能……莫名其妙地吃一只猫的醋!
元始的头上隐隐有青筋冒出,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只猫看,听着通天和它的对话。
通天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三花猫:“喵喵喵。”
通天哦了一声:“你说那条鱼啊,怎么,你不喜欢它吗?”
三花猫:“喵喵喵!”
它灵敏地从通天怀里跳了下去,努力地伸出爪子给他比划了起来,先是比划了一条大大的鱼,又比划了一只小小的猫。
这分明不是猫吃鱼,而是鱼吃猫啊喵呜!
通天眼底含笑,笑盈盈地听着三花猫同他喵喵喵地说话。
元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目光微微一顿,眼底的寒意又不知不觉地散去了。半晌,他无奈地垂下了眼。
这一次就……先算了吧。
看在这三花猫灵智未开的份上……
下一次绝不能让这些毛茸茸的东西接近通天半步!
兄长在心底暗暗地发誓。
通天听懂了三花猫的话,想了想,低头问它:“你不想吃它吗?”
猫儿犹豫了一下,纠结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想吃吗?好像应该还是想吃的吧?可是又好像没有那么的想吃……
它抬起头来,眸光懵懵懂懂地看着面前的通天,又小声地喵呜了一声。
通天笑道:“那这一次就算了,也算是你们彼此的造化了,来,带我去找它吧。”
他把猫儿抱起,又转过头去看元始:“哥哥?”
元始凝视着他,目光又微微偏移了半分,眼角余光瞥着他怀里的那只猫,整个人静默不语。
通天弯了弯眸,又笑着去牵他的手。
元始沉默着,倒也任由他弟弟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明知故问道:“那只猫同你说了什么?”
通天道:“同我先前麻烦大兄给它送去的鱼有关呢,说不清是猫吃鱼,还是鱼吃猫,总之,猫现在不想吃鱼了,还托我去看一看那条鱼,希望它不要就这么死了。哥哥要同我一起去吗?”
他仰起头看他。
元始便听着他弟弟轻巧灵快的声音,怔怔地看着他身旁意气飞扬,眉眼轻快的圣人,半晌,轻轻地应了一声,陪着他一道往另一边走去。
心道:
罢了,不急。
那些无聊的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这世间上只有一件事情是他必须要做的,且断断不能放弃的,那就是同通天在一起。
只要是和他弟弟在一起,哪怕是简简单单的小事,都是弥足珍贵的。
天尊静静地闭上了眼。
毕竟,这是他或许永远也回不去的,同通天的曾经。
这世上终究有那么一些东西,即便是尊贵如玉清元始天尊,依旧渴望将之挽回。
第205章
老子又在原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唤来童子询问道:“你玄都师兄回来了吗?”
童子道:“不曾。”
老子点了点头:“他若是回来了,你就让他直接过来找我。”
童子仰着头,认真地记下了圣人的话,又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却见老子面露沉吟之色,半天未说一句话,不免奇道:“老爷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吩咐吗?”
老子的思绪被微微打断了一瞬,低下头来,望着面前机灵可爱的小童子,却也没有生气,只轻叹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另外那两位圣人呢,都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吗?”
童子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没有呢,通天圣人拐着元始圣人一道去喂鱼了。”
老子失笑道:“喂鱼?”
他不由朝着远处走了两步,抬起首来遥遥眺望,似乎很想看一看他仲弟此刻的神色,转念一想,说不定元始此刻还乐在其中呢。不免又摇头叹气道:“罢了,随他们两个去吧。喂鱼也好,只要没在我这八景宫里打起来,那就不算是什么大事。”
童子默默地将这一点又记录了下来。
大老爷说了,二老爷和三老爷无论在八景宫里做什么都可以!
他低头在小本本上写完,又抬头去看老子。却见太清圣人仍然拧着眉头,思绪重重,长眉不展。
小童子歪了歪头,想起圣人这段时间担忧的问题,不免多嘴问了一句:“老爷既然担心那功德金莲情况不对,为何不干脆把它抓起来,带去问一问道祖他老人家呢?您虽然看不出来它身上的问题,但是道祖他一定是可以看出来的吧。”
老子却道:“看出来了又能如何?”
小童子困惑道:“自然是把它给关起来,绳之以法啊!”
老子又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却绝口不提有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只道:“好了,不必替贫道担忧这些事情,同你那些玩伴们一起出去玩上一会儿吧。只是切记不要靠近我那两个弟弟,免得打搅了他们两人的相处。”
小童子心道:这话倒是不用大老爷他多说,二老爷摆明了就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也就是对三老爷完全不同。他们这些做童子的又不是脑子想不开了,哪会不长眼地去打扰他们?
当然,他面上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老子含笑颔首,望着小童子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想起自己的事情,又轻轻叹了一声:“要是真的能同这小童说的这么简单轻松就好了。”
怕就怕,这功德金莲身上当真有什么问题,他前脚请了鸿钧过来,下一刻整个洪荒便要被闹得天翻地覆。玄门已经经不起这般折腾了,他们本就在前几次量劫之中元气大伤,至今未能恢复,若是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老子闭了闭眼。
还是等到西游量劫之后吧。
既然这朵功德金莲仍然在安安分分地伪装成一朵柔弱无害的小莲花,并没有想同他们撕破脸的样子,那他就最好能一直这么伪装下去吧。
说起西游,老子又不由抬眼朝着洪荒的方向看去,穿过无垠的天地,居高临下地望着西行路上那四人一马渺小至极的身影。
……
陈玄奘牵着白龙马走在最前头,悟空护卫在他的身旁。
八戒哼哧哼哧地背着四人的行李,沙僧走在另一边,肩上同样担着一担子的经书——来自法明和尚的倾情馈赠。
高僧对他这位略懂一点拳脚的弟子实在是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终于还是让陈玄奘带上了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经书,指望他的弟子在遇到实在想不起佛法的时候,好歹能捡出一本书来翻阅一二。
(陈玄奘语: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只要贫僧动手的速度够快,对方也想不起来。)
陈玄奘迫于无奈,到底是抵不过师父的好意,把这些经书也给一并带上了。好在他的徒弟也很多,分出一个人来背着经书也是绰绰有余。四人就这样慢悠悠地一并走着,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凭借这慢吞吞的脚力到达西天。
今日,悟空走到一半,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左顾右盼,时不时地抓耳挠腮,面露苦恼之色。
陈玄奘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问道:“悟空,发生了何事?”
悟空道:“师父,俺老孙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看我们。”
陈玄奘问:“可是那些跟着我们的菩萨们?”
悟空摇头,又道:“师父,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老是有菩萨佛陀们从我们周围经过,到处在寻找着什么东西。灵山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是丢了什么贵重的法宝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他那位如今待在灵山上做着如来佛祖的多宝大师兄,不免为他担心了起来。
这个架势,总觉得灵山上出了什么大事呢。
那他们大师兄呢,他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唉,希望师兄他没事吧。
悟空认真地为他祈祷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鸿钧师祖保佑,师尊通天圣人保佑,希望多宝师兄他平安无事。”
在旁边听到了只言片语的陈玄奘:“……”
这祈祷的对象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仔细一想,似乎又没有什么问题。
他纠结了片刻,也认真地低下头来,为他那位师尊诚心祈祷了一下:“通天圣人保佑,愿贫僧的师尊如来佛祖平安无恙。”
祈祷完之后,该做什么还是要继续做什么。
只是听过悟空的话后,陈玄奘到底又提起了几分心,又多留神关注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果不其然,时不时地就能看到一位菩萨或者佛陀匆匆经过的身影,无数道神识从他们身上扫过,发现是取经人后便微微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毫无留念地挪开了目光,像是发觉了他们并不是他们所要找的人。
是的,陈玄奘心下有感。
与其说灵山上丢了什么法宝,不如说灵山上像是丢了什么人,以致于无数菩萨佛陀们无法安坐在高洁的莲花座上,不得不出来寻找这个丢失之人的下落。
只是……到底是丢了谁呢?
陈玄奘想着:总不会是他师尊如来佛祖终于忍受不了两位圣人的压迫,决心举起革命的大旗,愤而出逃,打算一举推翻压在头顶的三座大山——天道,灵山,圣人,打响武装反抗黑暗统治的第一枪吧?
认真想想,又觉得不对。
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恐怕几位圣人又要齐聚在灵山之上了吧?如今这情况,说是在大规模搜查丢失之人的下落,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偷偷摸摸的意味,仿佛生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那就是这个人的身份不好说了。
陈玄奘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朝着天空唤了一声,拱手行礼道:“诸位菩萨伽蓝们,可否现身一见,陈玄奘在此有礼了!”
奉慈航道人之命跟随着取经人的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们:“……”
他们面面相觑,互相指着对方道:“佛子找你?”
“怕不是在找你吧?”
“不不不,怎么会是找我呢,肯定是找你的!”
他们互相推诿了一番,终于拖拖拉拉地派了一个人出来应对佛子的问题。
陈玄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推诿,对着他们派下来的那个人,展颜一笑,露出了八颗整整齐齐的雪白牙齿,开始了熟练的忽悠大法:“菩萨您好,不知您知不知道……”
他说了自己的愧疚难耐,生怕灵山上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身为佛子,却不能在此刻为灵山出力,不由深感惭愧,痛心疾首,几觉无地自容,恨不能以死谢罪!
伽蓝大惊失色,连连相劝:“圣僧使不得,使不得啊!”
你死了我们怎么办?一定会被圣人给活活打死的吧?!
又道他担心灵山上出的事情会影响到他们西天取经,万一耽误了西游的进程,岂不是你我都成了灵山的罪人。
伽蓝继续面无人色,一边在心底痛骂着推他出来顶锅的同事们,一边努力安抚着陈玄奘的情绪:“还请圣僧放心,我这就去问问他们,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千万不要以死谢罪!
你死了不要紧,我们可怎么办啊!
伽蓝答应了陈玄奘,立刻就回去跟他几个同事说了,几人面面相觑,到底也出去探查了一下情况。
那些人本来也不想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但奈何伽蓝们如法炮制,将陈玄奘说的话又搬了出来,对着他们几人又说了一遍。这些菩萨们一听,心下亦是一惊。
佛子死了不要紧,可佛子是会转世轮回的啊!
转世轮回后的佛子说不定还会记着前世发生的事情,到头来给他们在圣人面前告上一状,那该如何是好?
可怕,实在是可怕极了!
他们心念一动,又低头望了眼如今不过是一个凡人的陈玄奘,心里思来想去,觉得告诉他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这可是他们西方的佛子呢。
于是不久之后,陈玄奘便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大日如来佛?”他念着这个名字,微微皱了皱眉头,努力在记忆里回想着这个人的存在,却只觉得对这位神秘的佛祖实在没有什么印象。这个人很重要吗?为什么他一消失不见,便引得整个灵山都骚动了起来?
还有……他又该怎么把这个消息给传递出去呢?
不知为何,陈玄奘总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的重要,重要到他一定要把这个消息给传出去。
可是,他该怎么把这个消息说出去呢?
他脚下顿了一顿,抬起首来,遥遥望着面前的景象,忽而对着旁边的悟空道:“徒儿,你能看到前方是什么地界吗?”
悟空闻言,一跃跳上旁边的树梢,运起神通,遥遥望去,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不知是什么地界,但能遥遥看到一户人家。垂莲象鼻,画栋雕梁,乃是一个实打实的富实人家……”
他话到一半,忽而顿住,不由睁大了眼。
但在那座门楼之上,庆云笼罩,瑞霭遮盈,天地间似涌现着万丈霞光。
在那霞光底下,无当圣母微微抬首,笑着对他唤了一声,语气亲昵极了:“小师弟,你可算是来了,可让师姐我好等。”
第206章
自从金灵圣母询问她是否要参与西天取经,化为九九八十一难中的其中一劫后,无当圣母已经在此地百无聊赖地等候许久了。
她一边念叨着自家小师弟怎么还没来,到时候该请他吃点什么,好慰劳慰劳他一路上的辛苦,一边微微侧首,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旁边三位坐卧不安的菩萨。
这三位菩萨呢,也并不是什么陌生菩萨,正是阐教门下的慈航,文殊,普贤三人,在封神大劫后被元始天尊派往西方灵山,便做了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以及普贤菩萨。
本来这一回的事情同慈航道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奈何如来佛祖思量着灵山上最近着实有些不太平,便索性又把他给派了出去,让他在外面安心待着,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再回灵山了。
慈航道人:“……”
慈航的心里带着淡淡的忧伤,人在灵山上待了没几天,就又被他多宝师兄给丢了出来。
丢了出来也就罢了,他对面这尊煞神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微微抬首,悄悄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无当圣母,只觉心里的忧伤更甚一重。
昔日的截教无当圣母,曾经的阐教慈航道人,曾在封神大劫之中兵戈相向,如今却又在西天取经路上重逢,共同考验佛子的佛心,不得不说,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尴尬之感。
想来文殊,普贤两人亦是深有同感,此时皆是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
大家都很不自在,唯有无当圣母很是从容。
她抬手慢慢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凑近唇边浅浅饮了一口,又含笑望向了他们几人:“诸位师弟,怎得这般看着师姐?”
慈航抽了抽面皮,深深地叹了一声。
这就是入门晚的坏处了,想他们的大师兄广成子,虽然是阐教圣人座下首徒,但每每遇到隔壁多宝道人,被他一口一个“师弟”地喊着,还是要被气得跳脚。
而他们三人遇上无当,就算三个人加在一起,说不定也没有无当待在玄门里的时间长,这一句“师姐”是怎么也跑不了的。
虽然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阐截两教没有这么和平地相处过了,平日里能勉强称呼一句“道友”就算得上颇为客气了。至于“师姐”“师弟”这样的称呼,早已久远得像是慈航梦里的景象了。
尽管他仍然习惯性地会喊多宝师兄,诚如那位朗如清风明月的道人同样含笑唤他一声师弟,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注定是回不去了。
慈航又叹了一声:“让无当师姐见笑了,我们三人只是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略感几分紧张罢了。”
文殊侧首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普贤注视着地面,默默无言,不发一语。
无当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又落在慈航身上,眉眼微垂,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半晌,她浅浅一笑,面上带着几分宽容大度之色:“原来如此。”
“还望几位师弟各自宽心,我们不过是要试一试那陈玄奘的禅心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需这般紧张。”无当笑眯眯道。
这话一说完,很好,阐教的这几位师弟看上去更加紧张了。
文殊犹豫再三,到底是忍不住悄悄对着慈航询问道:“……她真的不打算对我们动手吗?”
他记得他们之间还有着血海深仇来着?那什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多年不见,难不成截教这群人真的吸取了教训,转了性子,从此修身养性,断情绝欲,再不会为红尘是非所扰?
慈航:“……”
慈航面无表情道:“如今玄门的局势危如累卵,大敌当前,我等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无当师姐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文殊的表情就仿佛在说你在逗我。
截教门下要真的能以大局为重,当初就不会一个个地为了争一时之气,非要下山同他们理论了。最后理是没有争到半个字的,命倒是赔进去了不少。
慈航:“……师尊不欲同小师叔再起纠纷,小师叔目前也暂时没有同师尊撕破脸算账的打算……”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文殊自觉懂了,安心地坐了回去,对着慈航感慨道:“慈航啊,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刚刚那些话就别提了,骗鬼都不一定有鬼信啊。”
慈航:“……呵呵。”
他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去理他这群师兄弟,只带着几分担心的神色遥遥望向了灵山。
灵山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多宝把他们几个都给赶出来呢?
那多宝此刻在灵山上,又会不会遇到危险?
他心下纠结着,又见旁边的无当圣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
慈航心中微微一动,顺着无当的目光远远望去,知晓那几个取经人终于走到了此地。他随即站起身来,幽幽地叹了一声,得,又到了他化身女装大佬的时刻了。
不过,嘿嘿嘿,这次他们师兄弟谁也跑不了,都陪着我一起女装吧!
旁边的文殊和普贤:“……”
慈航,你笑得好生变态啊。)
*
屋外,无当笑吟吟地迎上前去:“几位长老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惭愧。此间乃是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你们可称呼我一句贾夫人。”
“不知几位长老从东土大唐而来,所为何事?小妇人有一事相求,我命里无子,只生了三女,前年又丧了丈夫,只余母女四人相依为命。欲要嫁人,又难舍家业,适逢几位到来,恰是师徒四人,便欲坐山招夫,招你们几人为婿,不知尊意如何?”
陈玄奘:“……”
不如何!一点都不如何!
悟空望着他无当师姐,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些什么,又被他师姐笑盈盈地投来一道妩媚的眼波,暗示他速速闭嘴。
阿弥陀佛,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沉默了半晌,艰难地移开了视线,不再望向被一群菩萨们包围着的陈玄奘。
迅速扭过头,试图向他大徒弟求救的陈玄奘:“……”
两人心里的灵犀断掉了啊!
他痛苦地抬起头来,望着围绕着他的一群人,听着无当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这是我的大女儿真真,年方二十。次女爱爱,今年十八,三女儿怜怜,芳龄十六,俱不曾许嫁人家。不知长老你……”
陈玄奘义正辞严:“贫僧一心向佛!心中唯有我佛如来!”
无当做讶异状:“这……长老喜欢的原来是这种啊。其实我觉得我这三个女儿也挺好的,就算您……要不要长老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陈玄奘满头黑线。
无当圣母您在想什么啊!您这样编排佛祖,佛祖他……
哦,佛祖他是您亲师兄,就算您这么胡说八道,他还不一定会怪罪于您,是吧?
那我呢?
我怕不是要被师尊他暴打一顿吧?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躲到通天圣人身后有没有救……
陈玄奘开始胡思乱想,抬头望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几位菩萨,又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连呼:“使不得,真的使不得!”
你们不要再过来啦!
悟空!悟空速速过来打妖怪啊!
悟空无辜脸:可是师姐她让我不要动诶。师父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陈玄奘见势不妙,赶忙又对着旁边的八戒喊道:“八戒!快来助为师一臂之力!”
八戒神色凝重地看着陈玄奘那边的情况,非但没有前去营救师父,反而往后退了一大步,猛猛摇头,神情坚定极了:“弟子虽然正在下界历劫,此地发生的一切皆是虚妄,但是弟子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为嫦娥仙子守身如玉。请恕弟子实在不能帮忙!”
陈玄奘:“……”
不要在这个时候讲男德可以吗?你的男德守住了,为师的男德怎么办啊?
他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沙僧,却见沙僧紧紧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俺啥也没看到,啥也不知道。”
陈玄奘:这些徒弟真的有一个靠谱的吗?
还得要为师亲自出手啊!
他毅然决然地抬起首来,手中的九环锡杖牢牢地握在手中,竭力在几位菩萨面前捍卫着自己的贞洁。
对面几个菩萨对视了一眼,又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娇声唤道:“圣僧——”
陈玄奘沉声道:“不要逼贫僧动手!”
菩萨们继续笑:“圣僧打算如何对小女子动手呢?”
陈玄奘:“……”
他抬手,九环锡杖往旁边一斜,指向了旁边正在吃瓜看戏的无当圣母,沉声道:“不好意思,我选你们的娘。”
菩萨们:“……”
她们悄悄地侧过首去,望着一旁的无当。
无当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讶异道:“我吗?”
她又笑道:“小妇人今年四十五,不知圣僧年岁几何?”
陈玄奘道:“十九。”
无当合掌喟叹:“好好好,四十五对十九,幸亏我家那死鬼死得早,如今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既然如此,”她朝着陈玄奘走了过来,眉眼盈盈,仍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却在那一瞬间施展法术,隔绝了周围的一切目光。
陈玄奘手疾眼快,将一张纸条塞到了她的手上,后者将纸条一捏,往袖子里一藏,又将袖子放下,掩盖了一切的痕迹,便瞬间解除了术法。
落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闪瞬。恰似水滴落在泥泞的土壤上面,转眼被大地吸收,不曾留下半分痕迹。
“圣僧啊,你六根不尽,仍余俗念,实在是——该打!”
无当圣母笑吟吟地抬起手,毫不留情地就在陈玄奘额头上弹了一下。
又传音于他:“谢了,贫道知道了。”
第207章
“启禀元始圣人,截教弟子无当前来拜访她师尊通天圣人,称有要事禀报。”
桃花流水,落英缤纷。
瀑布底下,一尾游鱼轻松自在地晃动着鱼尾,消失在了红衣圣人的面前。
旁边的草坪上面,三花猫正在欢快地伸爪子扑着蝴蝶,从这头跑到了那头。蝴蝶懒洋洋地飞着,在猫儿头上停留了一瞬,在它小心翼翼地抬起爪子想要抓住它时,又倏地一下飞走,乱入了某处花丛之中,再也找寻不到,徒留猫儿茫然地睁大了眼。
通天低眸望去,忽而浅浅一笑。
元始听完了童子的禀报,从一旁走来,抬眸便瞧见了这一幕,下意识停驻了脚步,静静地望去。
眼中的宇宙星辰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人的身影。
许久许久。
他方才轻轻唤了一声:“通天,无当来找你。”
通天回头望去,若有所思:“小无当吗?”
又笑道:“这又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么急着来寻我。”
他朝着元始的方向走了过来,看到元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好笑般抬起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哥哥?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元始抿了抿唇,惜字如金地开口道:“看你。”
通天微微歪头:“我有什么好看?”
元始道:“很好看。”
通天不说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元始无奈地叹了一声,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他方才偃旗息鼓。
却又笑盈盈地问了一句:“哥哥说我好看,倒不知我与哥哥孰美?”
元始继续道:“你好看。”
“哥哥小嘴真甜。”
元始:“……”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身旁的红衣圣人,认真地思索起来有没有必要教一教他的弟弟有些话不能乱说,亦或是……让他自己身体力行地感受一下。
通天一抬首,不必思考就知道元始在想什么,脚步瞬间加快了几分,没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元始的面前。
“不知道小无当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万一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去晚了可不行。哥哥等会再聊啊。”
元始皱着眉头看着通天消失的背影,很想伸手把他给抓回来,后者仿佛也察觉到了似的,顿时溜得更快了。
元始:“……”
罢了。
这一次就先放过他吧。
他边想着,边微微蹙了蹙眉:无当……
天尊微微抬起首来,眸光幽深入骨。
……
这一边,通天已经遥遥望见了他的弟子。
玄衣女子站起身来,态度恭谨地垂下首,对她师尊行礼,还未拜下,便已然被一道清风托起。
通天含笑道:“坐吧。你我师徒之间,又何须多礼?”
无当早已习惯了她师尊的态度,只是此地乃是她太清师伯的道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旁人看轻了她师尊,以为他收下的弟子皆是不通礼仪之辈,因而她坚持道:“师尊,礼不可废。”
通天“啧”了一声,抬手就揉了一通小姑娘的头发:“这是在外头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怎么见到为师就板着脸,怕不是中了邪。”
无当:“……”
圣母无奈道:“师尊……”弟子难得这么严肃认真,您能不能不要中途打岔啊,还中了邪呢,这世上还有几人能让弟子中邪?
通天笑吟吟道:“若不是中了邪,怎来得那么多的胡话?”
说什么礼不可废?这像是他弟子该说的话吗?又不是对着外人,对着自家师尊有什么好严肃的?
他也不与无当争论这个问题,只微微叹了一声,道:“说吧,出了什么事情,值得你亲自赶到八景宫找我。”
无当的神色也随之严肃了起来。
她环顾周围,望着侍立在一旁的八景宫童子们。
通天察觉到了,便微微抬起首来:“你们都下去吧。”
童子们皆低垂下首,恭敬地从殿内退了出去。
元始慢慢地从后面走了上来,瞧见童子们纷纷离开的身影,脚步微微顿了一顿,凝望着单手托腮,懒懒散散地斜倚在座位上的红衣圣人,眸光微深。
半晌,又慢慢地走上前来。
无当正轻声同通天说着什么,后者抬手揉着眉心,时不时地叹上一声。面上仍是一片平静之色,像是遮蔽了月亮的乌云,见不出背后的情绪。
在瞧见元始的那一瞬,无当似乎怔了一怔,又迅速反应了过来,垂下首,态度恭谨道:“弟子无当,拜见二师伯。”
这一次,通天什么也没有说。
元始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亦抬手挥出清风一道,将人托了起来。
之后才在通天身旁坐了下来,轻声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虽然也不过是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但无当圣母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给她师尊听了,总结起来也不过是几个字:“灵山乱,陆压失踪,多宝令阐教之人皆离开了灵山,自己独自留在了灵山上。”
通天微微闭着眼睛,将这些消息在心底串了一遍,知道多宝应该是收到他传给他的消息了。
而在那之后,应该还发生了什么超乎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以致于灵山变成了如今的状况。
不然,按他弟子素来稳妥的心思,不至于在还没有万全的把握的时候,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通天遥遥望向灵山方向,沉沉地叹了一声:发生了何事呢?不是他弟子的问题,那就是那位陆压道人的问题了吧?
听到元始的问题之后,他抬起首来,望向了他的兄长,却似答非所问一般回答道:“看样子,或许我们可以更早一点把我们的弟子给接回来了。”
元始微微垂眸,视线落在通天含笑的面容上,半晌,轻轻地应了一声:“如此也好。”
心道:是灵山出事了吗?看样子,是时候找慈航问一问那边的情况了。
通天应付完了元始,方才又垂眸望向了无当,笑着同他弟子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几步,轻轻抚上了她的发顶,柔声安慰道:“放心好了,多宝会没事的。”
无当抬首:“师尊……”
通天静静地与她对视,目光坚定不移,令后者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又传言道:“你大师兄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又不是那种喜欢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圣人。与其说他让慈航他们离开灵山,是为了保护他们,倒不如说,他也嫌弃这些人待在灵山上,妨碍到他接下来的计划了吧?此般行事,不过是一举两得罢了。”
无当转念一想,也是。
她不由抬眸望向通天,却见红衣圣人对着她含眸浅笑,语气虽轻,却透着从始至终的坚定。
“终有一日,我会亲自去接他回来的。”
他知道多宝在灵山上定然过得辛苦,也知道那两位圣人从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一日日的,不仅仅是多宝在盼着回来,他也在日复一日地等待出手的时机。
天意可以阻他一日又一日,却终究不能阻他一辈子。若是当真欲要阻他一辈子,即便掀翻了这天,又有何妨?
无当望着通天,微微弯了弯唇,终于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那师尊可要带着弟子一起去啊,我们一道,去接大师兄回来。”
通天含笑道:“那你可要做好准备哦。”
谁也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在那之前,只好日日都做好准备了。否则的话,万一错过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至于陆压失踪这件事……
圣人想:大概也同他的弟子脱不了干系吧?
……
多宝再一次踏入了莲花佛塔之中,仰起首来,又遥遥望见了那尊地藏王菩萨的金身。
一如当初他第一次踏入此地时一样,地藏王菩萨微微垂首,含笑望着他的到来。祂的眉目庄严慈悲,透着悲天悯人的神色,就好像那位身处在无间地狱之中,立下宏愿渡尽众生的菩萨,此时此刻也在为他而感到悲伤。
这种怜悯并不是那种令人反感的,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难过,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尝试着将他渡出无边的苦海。
尽管多宝并不觉得他自己需要被渡化,但他也不至于在别人心怀好意时出言嘲讽,因而他只是微微垂下首来,带着几分恭敬地对着这位心怀大义的菩萨行了一礼。
“地藏王菩萨。”
西方灵山上有很多糟糕的人,首屈一指的便是那两位西方的圣人。他们口中虽然说着佛法无边,但心中唯有自己永远戒不了的贪念痴妄。多宝对他们口中的“佛”并无一点兴趣,但望着地藏王菩萨,他却有那么片刻,相信所谓的“佛”或许真的存在。
只是那“佛”,并不是西天上被圣人敕封而成的佛陀,而是眼前的,曾经向着大道立誓“地狱不空,无以成佛”的地藏王菩萨。并非人人都能明心成圣,无间地狱永无空白之日,地藏王菩萨永远也成不了佛,却犹胜过成佛。
多宝对着祂行礼,自是心甘情愿,却也怀着几分不解。
他沉吟了许久,到底是轻声询问着祂:“地藏王菩萨,您为什么要帮我隐瞒陆压的踪迹呢?”
第208章
“多宝小友。”
地藏王菩萨垂首望着他,眉目慈悲,并未称呼他如来佛祖,反倒是以旧时的称呼相称:“你在灵山上待了这么久,可有那么一点喜欢上这个地方吗?”
祂温和的目光所及之处,身着杏色道袍的青年朗如清风明月,神色平缓:“我不欲欺瞒于您——从来不曾。”
祂笑道:“为何?”
多宝淡淡道:“我见过了最好的,就再不会为劣等的东西动容。”
地藏王菩萨恍然,又微微叹了一声:“你还是念着那位截教圣人的碧游宫啊。”
多宝道:“师尊待我向来极好,将整个碧游宫都交给我管,随便我折腾成什么样,他都信任我,从不听别人的闲话。师弟师妹们虽然素来胡闹惯了,对我这个大师兄却向来都是敬重有加,我让他们往东,他们就绝不敢往西。”
“哪怕我曾经觉得碧游宫中的日子鸡飞狗跳,从无有一日安宁,如今回想以前,却忽而觉得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一丝不好。”
他说着,甚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透着几分怀念的笑容。
“您让我怎么不念着它呢?”
地藏王菩萨静静地听着,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多宝,从他的话中想象着他曾经的日子,想着想着,祂也觉得美好极了。
也许正是那样的碧游宫,才会养出多宝道人这样的人物,凭借着世人眼中注定与无上大道无缘的多宝鼠的跟脚,跻身于洪荒大能的前列,如今也不过是在几位圣人之下罢了。
祂想着,不由微微颔首,面露向往之色:“那位截教圣人的碧游宫确实是极好的,也不知我以后有没有机会去亲自拜访一下,见识一下那里的景象。”
多宝笑道:“若是您想来,自然是可以的。旁人常说碧游宫门下多三教九流之辈,本就是一个不拘出身的地方。只可惜封神大劫之后,我教大不如以往,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地藏王菩萨摇了摇头,诚心诚意地回答道:“人也许会散去,可终有一日会归来,聚散离合,阴晴圆缺,本就是世间之常理。兜兜转转之间,或许终有团聚之时。”
多宝含笑道:“承蒙您的吉言了。”
地藏王菩萨合掌微笑着,智慧的目光穿透了无间地狱,遥遥落在六道轮回之处,望着人世间诸多红尘纷纷,心道:或许并不仅仅是吉言啊。
只是未来之事,看破不说破,在命运尘埃落定之前,祂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为好。
祂一边想着,一边望着面前的多宝道人,忽而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狡黠的笑。
就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这位温和有礼的截教大师兄,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
地藏王菩萨觉得有趣极了,面上含笑道:“也怨不得多宝小友,比起那位通天圣人的碧游宫,灵山确实是差了那么一筹。”
多宝心道:那不是差了一筹,那是根本就没法比。这种鬼地方,狗都不愿意过来,也就是他这只多宝鼠比较倒霉,被他们大师伯给抓到了,被迫来到这里,还不能想回去就回去。
却听菩萨话锋一转,笑道:“正好,我也不是很喜欢灵山。竟是与多宝小友英雄所见略同了。”
多宝:“……”
即便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此时听到这么一句,心下仍是带着几分讶异。他抬首望向地藏王菩萨,却见菩萨正含笑望着他,带着几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祂轻声喟叹道:“西方灵山,本该是佛门圣地,乃是万千虔诚向佛之人心心念念的乐土。可是我遍眼观之,堂堂灵山,竟寻不出几个心怀慈悲之辈,或贪婪,或愚昧,汲汲于自己的私利,从未真正把芸芸众生放入眼中,即便是两位圣人……亦是如此。”
地藏王菩萨说到一半,垂下眼睫,沉沉地叹了一声:“灵山,不该是这样的。”
“倘若连佛门圣地也皆是汲汲于世俗功利之辈,又如何能真正地渡尽世人,指引他们脱离这人世苦海呢?”祂望着多宝,声音悦耳动听,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天地之中。
祂的身后并无佛光万丈,亦无梵音浩荡,可多宝定眼望去,却仍然觉得地藏王菩萨比他所见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像是一位佛。
他垂下首来,并未再直视这位菩萨,只轻声道:“多宝惭愧,或许亦是这庸庸碌碌之辈中的一人。”
他来灵山的目的本就不单纯,太清圣人想要对付西方两位圣人,他就是那枚最好的棋子,天意欲要兴起西游量劫,他也不过是这劫数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他做着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也做着一切他渴望着的事情。他的向佛之心,从来都不如地藏王菩萨这般虔诚与坚定。
地藏王菩萨却道:“小友何必这般妄自菲薄?难道我会不知道,你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来到灵山上的?既是心不甘情不愿,又岂能要求你有一颗坚定至极的向佛之心?这世间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又要强迫别人踏入佛门,又要他坚定地相信佛法。真正的佛,从来不该行这样的强逼之举。”
“可即便如此——”菩萨叹道,“你也比灵山上绝大多数人都好。”
多宝并未开口,只静静地听着地藏王菩萨的话。
“我虽然身处在无间地狱之中,却仍有一线神识留在灵山之上,同灵山上的诸位佛陀菩萨们一道,聆听着你讲述大乘佛法。哪怕你的心并不在灵山之上,而在你师尊身边,可是你亲口讲出来的大道是骗不了人的。”
地藏王菩萨缓缓道:“你的道,是真正可以渡化这苦难众生的道。”
祂注视着站在祂面前的多宝,多年以来闭眼不忍看灵山上乱象的地藏王菩萨,无比认真地望着眼前之人,带着前所未有的期待,心中甚至泛起了一丝激昂的情绪。
祂修行多年,自然知道人只能要求自己,而不能过度地苛责他人。祂愿意为渡尽苦难众生踏入无间地狱之中,入目所见皆是苦苦挣扎着的冤魂怨鬼,日复一日地聆听着他们的痛苦,为他们诵念佛经,替他们消减苦难,却不能要求别人也同祂一样奉献——那就是生了执妄贪念了。
可是,可是。
灵山不该是这样的啊。
即便无人同祂一般执着,也不至于放眼望去,茫茫天地之间,连一个同道之士都遍寻不得啊。
地藏王菩萨轻轻地叹息着,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多宝小友,你问我为何助你隐瞒陆压小友的踪迹,甚至将他藏在了幽冥地府之中,借着后土娘娘的庇护保住他,以免他被两位圣人发现,其实也不过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罢了。”
“真可笑啊,修行了这么久,我也依然无法断绝自己的私心。”
菩萨道:“我已经冷眼旁观灵山上的情景多年,早已对两位圣人失望至极,可圣人终究是圣人,我无力越过两位圣人,强行改变灵山,令它变成我希望中的样子。可我仍然希望终有一日,可以见到一个……与以往都不一样的,真正的佛门圣地西方灵山。”
多宝微微抬起头来:“所以,您选择了我?”
地藏王菩萨含笑道:“所以,我选择了你。”
多宝道:“哪怕您明知道我的心在我师尊那里,对灵山并无一丝留念,甚至我将来的所作所为,会彻底毁掉这个地方?”
地藏王菩萨平静至极:“这样的灵山,早就该被毁掉了。新生的,富有生命力与希望的东西,只能在旧事物的废墟上诞生,它可以保留旧事物中的精华部分,但一定要彻底剔除那些糟粕,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才能再一次焕发出真正的生命活力。”
“多宝小友,并不是你的行为会毁掉灵山,而是灵山早就已经死去了,你的举动,或许反而会为它带来新的希望。至少,也不会比眼下的情况更坏了。”
菩萨轻轻叹着,目光悲悯地望向了远处。
灵山自陆压失踪之后便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前来朝拜灵山的凡人也被阻隔在了外头,再也不能踏入此地。也好,这样他们就不会看到此刻灵山上残酷的一幕,无限的猜忌与怀疑,互相揭发与争吵,乃至于永无止息的谩骂与诅咒。
佛塔之中早已无人打扫,以致于那一尊尊佛像上都落满了灰尘,引得蜘蛛悄悄地在上面结起了一张张的网,又低下首来,甚是无聊地望着底下僧人们争吵的景象。
祂闭上了眼,终是不忍再看。
灵山不该是这样的。
这并不是……祂想象中的灵山。
更何况,这所谓的大日如来佛是怎么来的,旁人不知道,西方的两位圣人能不知道吗?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他们骗来的,抢来的,偷来的,如今他无故失踪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该属于灵山的,终究会离开灵山而去。
陆压是这样,那只小孔雀也是这样,他面前的多宝道人……同样也是这样。
地藏王菩萨垂下首来,静静地望着多宝:“多宝小友无需介怀,这个选择是我自己做出来的,若是以后出了什么问题,自然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到小友头上的。”
“我只是希望,若有一日你能够成功得到你想要的,可以将你所编出的大乘佛法继续传承下去。灵山不在了,可处处皆能是灵山。”
多宝终于抬起首来,望向了那位地藏王菩萨。
半晌,他轻声应下:“我答应您。”
第209章
通天道:“另外还有一事要麻烦你了。”
无当抬首,便见她师尊笑吟吟地朝着她摊开了手掌,那光洁无暇的掌心之上,空悬着一朵小小的金色莲花。
她神色似有几分不解。
却见通天垂下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将那朵莲花推给了她。她不由低头望去,看见那莲花深处沉睡着一个拇指般大小的小女孩,这熟悉的尚显稚嫩的面容——
“龟灵师姐!”无当讶异极了。
双眸一时睁大,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欢喜情绪,望向了笑吟吟望着她的上清圣人。
通天抬了抬下巴,含着几分笑意道:“惊喜吗?意外吗?是不是觉得高兴极了?”
无当:“师尊您是什么时候找回师姐的!怎么还瞒着不同我们说?”
通天微微叹了一声:“当然是有万全的把握之后才能同你们说这件事啊,不然在那之前说了,岂不是让你们陪着一道担惊受怕?还好,托你二师伯的福,中间并没有出什么意外,顺顺利利地令你龟灵师姐还魂归体了。”
元始微微一顿。
无当仿佛也怔了一瞬,回过神来,冰雪聪明的小姑娘显然听懂了通天话里的意思,甚是认真地朝着元始又行了一礼:“谢过二师伯。”
元始:“……无碍。”
他敛下眸子,又补充了一句:“同你师尊相比,我并没有做什么。”
但她们师尊从来不会胡乱开口,信口雌黄,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大概这位元始天尊确实在龟灵师姐复活一事上做了许多吧?
无当静静地想着,又望向了一手托腮,含笑望着她的红衣圣人。
圣人的眉眼中透着自始至终的温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又凝视着仍然沉睡在功德金莲中的龟灵师姐。半晌,又轻轻抬起手来,往她的眉心处轻轻一点,输入了一道至纯至净的上清之气,耐心地温养着她的魂魄。
她不由垂下首来,亦望着那个安安静静沉睡着的小姑娘,欢喜之意几乎要从眼角眉梢处透了出来。
“师尊是想让我继续照顾龟灵师姐吗?”
通天点了点头,耐心地问:“能办到吗?”
无当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当然!弟子定然会竭尽全力!”
通天笑道:“很好,很有精神。”
“不过也无需你竭尽全力,为师从你大师伯那里骗到的九转金丹还挺多的,你到时候可以数着日子喂给龟灵吃,此外还有一些温养魂魄的天材地宝,你也可以一道带走。”通天道,“为师就把你龟灵师姐托付给你了。”
无当郑重地点了点头,面上的欢喜之意几乎掩盖不住:“弟子回头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金灵师姐,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很高兴!”
通天道:“你们几个人相依相伴多年,之间的感情本就要好,也是该同金灵说上一说的。只是说的时候注意一下,切莫吓到了你金灵师姐。”
无当继续点头,又同她师尊撒娇道:“不会的!师姐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被我吓到,师尊就放心好了。”
通天含笑望着她,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方将那朵小小的功德金莲交给了她,后者郑重其事地收下,仔仔细细地藏入了袖中,又朝着通天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来时沉重的心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欢喜。
元始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师徒二人,微微垂下眼眸,轻轻一叹,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通天道:“好了,你去吧。多宝的事情,为师会一直关注着的,到时候也会同你说的。”
无当笑着应下,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通天望着他弟子离开的背影,眉眼微垂,浅浅一笑。
半晌,又轻轻侧过首去:“哥哥。”
*
元始望了他许久。
似乎想开口问一问他,又何必同无当说他的所作所为,是想尝试着缓和一下他与截教弟子之间的关系吗?亦或只是心血来潮,随口提上那么一句,实际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可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同样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希望,希望通天能够在那个瞬间高兴一下就好。
仅仅如此,再无旁念。
然后他就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靠近了他,轻轻的,悄无声息的,却绝不是没有半分存在感的,靠近了他,又依偎在了他的身前。
元始的眉睫剧烈地颤了一下,又很快强自镇定下来。
他抬起手,轻轻地拥抱着红衣圣人,低首心疼地看着通天眉眼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怠之色,微微合上了眼眸,依赖地扯上了他的袖子,唇齿一张一合,慢吞吞地唤他:“元始。”
不由轻声问道:“可是累了吗?”
通天安静地闭上了眼,摇了摇头,说:“不累。”
却又十分诚实,十分乖巧地埋在了他的怀里,甚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项,近乎呢喃道:“哥哥。”
元始只觉得他一颗心都要被他弟弟融化了。
心底深处柔软得一塌糊涂,只恨不得将通天整个人都揉入他的躯体之中,从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的声音放得愈发得轻:“若是累了,为兄带你回去休息可好?”
然而他弟弟仍然摇着头,固执地回答道:“不累。”
他明明还可以继续坚持下去,为着他所有希望着的,渴望着的东西,坚定不移地奋斗下去,直到命运降临的那一刻为止。他又怎么会累呢?他分明对此,满怀期待。
通天心道:他并不觉得疲惫。
可是低首拥抱着他的身前之人似乎并不这样觉得,他轻轻叹了一声,将他抱得愈发得紧,令他觉得颇为不适,本能地想要挣扎。好在很快对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又轻轻松开了他,反复地问着他:“当真不累吗?”
他好烦啊!
通天蹙着眉头想。
说了不累就是不累,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烦人?
话再这么多,这么烦!本座就把你们都鲨了!
他恶狠狠地答道:“不累!问就是不累!”
通天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半晌,仿佛有人低下头来,轻轻贴上了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似乎还挺舒服。他没有忍住,又往上蹭了一蹭,惹得后者的声音顿了一顿,渐渐带上了几分压抑克制的情绪:“……通天。”
不要再喊我的名字。
我跟你很熟吗,怎么天天喊我的名字?一天天的叫魂呢?!
是我的弟子魂飞魄散了,又不是我本人魂飞魄散了,你天天喊我的名字有什么用处?既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我,实在是……全然无用极了。
通天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努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眼皮却仿佛越来越沉,渐渐地,仿佛周围的光亮都随他远去,眼前只余下了一片漆黑之色。
在意识的最终,他只感觉到仿佛有人轻轻地将他抱了起来,又在他耳旁耐心地同他商量着:“去我那里,好不好?”
不好,不去,你做梦!
通天在梦中努力地回答道,却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像是每一个酣然入梦的普通人一样,在经历过一段漫长的旅程之后,带着几分倦意,在不知不觉之中踏入了梦乡。
元始低首看着他的弟弟,连吐纳声都一并放得极缓,生怕惊动了他的安眠,又轻轻将他抱了起来。
他的弟弟并不重,正相反,比起以往,他似乎又清减了许多,以致于他抱起他时并未费上多少力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轻松极了。只是这个事实丝毫没有令天尊感到高兴,反而令他的眉头越拧越深。
他不由得垂下首来,定定地打量着红衣圣人沉睡时安宁的面容,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抚过他浅浅的眉心,柔和的眼眸,顺着挺拔的鼻梁往下,指尖隐隐迟疑了一瞬,方才轻轻触碰着那柔软的唇瓣,仿佛只是指腹那么一下轻轻的碰触,就微微陷下去了一点。
可是通天始终没有醒来。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这般安安静静地沉睡着。
是太累了吗?元始想。
可他的眉头仍然蹙着,始终不曾放松下来。
半晌,元始放下了手,匆匆抱着他弟弟离开,整片空旷的天地之间,仿佛都能听见天尊略带几分焦急的心跳声。一声连着一声,怦怦怦地跳动着,似乎是为他弟弟而响。
百无聊赖地待在八景宫中,周围被一群童子监视着的罗睺似有所感,微微抬起首来,朝着远处望了一眼,似乎在寻找如此庞大的负面情绪的来源。
发现出处之后,他先是挑了挑眉,阴阳怪气了一句:“哦,是小通天心心念念的二哥啊。”也不知道他“爹”发的什么疯,能产生这么多的负面情绪,甚至引起了他的注意。
又皱着眉头望了望他家小通天。
半晌,头疼地摇了摇头,抱怨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作着作着总有一天真的会死,小通天,在完成本座的宏伟大业之前,你能不能少作死几次啊?”
罗睺道:“总不会,你是真的想死吧?”
第210章
“虽然我很想同你解释点什么,但是,我们弟弟可能确实只是太累了,所以睡得沉了一点而已。元始,你能不能把盘古幡从我脖子这里拿开了啊!”
再次被挟持而来的老子圣人如是道。
他心疼地看着自家弟弟,又更加心疼地看着他自己!最后忍不住对着元始小声地抱怨道。
元始却只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通天:“你确定?”
老子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脆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元始淡淡道:“可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靠在我怀里睡着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老子抽了抽嘴角:你确定你不是在炫耀?
好吧,也许大概真的不是。
他摇了摇头,只道:“为兄只能告诉你他确实是太累了,其他的实在看不出来,你就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元始垂下首来,静静地端详着怀中之人许久,目光一寸寸地从通天沉睡时安宁的面容上掠过,隐隐带着几分出神之色:“……太累了。”
圣人之躯向来强大无匹,怎么会疲惫到这般地步?难道并不是躯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上的疲惫吗?
他闭了闭眼,压下了心底莫测的情绪。
缓声道:“我打算办上一场讲道。”
老子挑了挑眉:“你是想借助大道的本源力量,来为我们弟弟消弭神魂深处的疲惫吗?”
元始道:“是。”
“好吧,既然你已经打算好了,为兄也就不拦你了,有什么地方需要为兄帮忙的,尽管去找八景宫中的那些童子吧。”老子道。
元始:“……”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老子,平静道:“我会喊白鹤童子去准备的。”
老子神色不改:“甚好甚好,那讲道的地点呢?你打算选在哪里?”
元始低头望着通天,语气平静道:“既然是为通天举办的,自然是要选在三十三天中的上青天弥罗宫,广邀诸方大能,聆听我讲述混元道果。”
老子只关心一个问题:“我们弟弟能同意?”
元始顿了一顿,仿佛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半晌,方才轻声答道:“等他醒来之后,我会先问一问他的。先这么准备下去吧。”
要是他在那之前还醒不过来……
天尊眸光微沉,忍不住垂首凝视着他的弟弟,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来,手指轻轻抚上了他张扬生动的面容,目光专注至极。
那就怪不得他先斩后奏了。
谁让通天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在他怀里睡去了呢?哦,也不是什么都没说,还拽着他的袖子嘴硬过,说自己一点都不累。
真是……
天尊摇了摇头,为自己任性又胡闹的弟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低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眉眼间俱是温柔之色。
老子只觉得牙酸。
他定定地看了看他两个弟弟,再一次为通天落入元始的魔爪叹惋了一声,果断往后一退。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没有为兄的事情了吧?那为兄就先走一步了?”
元始懒得管他。
老子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声,又挥袖留下了几瓶丹药,方才负手于后,慢慢地从屋里踱了出去。
只留下元始一人,低眸静静地望着他的弟弟。
窗边的月色静悄悄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也是格外的清凉舒畅。
他抬手,唤来仙鹤一只,命它速速前往昆仑山,将讲道的事情告诉白鹤童子。
又催动他与慈航道人之间的联系,令他将灵山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一详实地汇报上来,又格外备注了一句:切记,无论采用任何手段都可以。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拧了拧眉头,想起仍然在天庭之上的广成子,还有他那柄尚未铸造完毕的桃花剑。沉吟再三之后,他也给广成子发了一封短讯,令他到八景宫来。
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呢……
元始静静地思索着,眸光低垂,顺着那穿过窗扉落下的皎洁月光,落到那位红衣黑发的圣人身上。柔软的乌发散落在月光之下,瞧上去分外清澈,似水般流淌着。
那似红梅绽放般的道袍则与他雪白的衣袍交织在一处,纠缠着,似难舍难分,又仿佛上天注定,本就是浑然一体,并无区别。
至于那双熟悉的眉眼,则仍然紧紧闭着,不知道在哪处梦乡里沉沦,竟是不肯睁开眼再看他一眼,着实是……过分极了。
他想着,带着几分不满,又忽而垂下首去,轻轻亲了一下那双眼。
怀里的人仿佛不自觉地颤了颤,又或者只是他生出的微不足道的错觉。
可他依然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妄念,静静地看了许久,忍不住顺着那双眼继续吻了下去,顺着那熟悉的轮廓,辗转在唇齿之间,又在下一个瞬息,将他弟弟压在了身下。
天上的月光颤了颤。
窗边的烛火也轻轻摇曳了一息。
沉睡着的红衣圣人安静又美丽,像是他梦境中心心念念,最为美好的一幕。好到几乎令他不忍心去打破这一幕。
他迟疑了。
低眸望去,恍惚出神。
嗓音轻缓地唤着他的名姓:“通天……”
你是恨我的吧?
但是,你也是爱我的,对吗?
既恨我又爱我,所以才会如此疲惫,是吗?
元始低垂着眸,又带着几分心疼地亲了亲通天的额头,在心底沉沉地叹道:还是他不好,才会令他弟弟如此的疲惫,以致于……都不肯睁开眼来看他。
明明,他弟弟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可是通天,你想让我怎么办呢?我还能怎么办呢?
你想要的一切,只要是我能给你的,我都愿意给你,可是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到底得到什么东西之后,才愿意放弃对你我的折磨,心甘情愿地同我重新来过?
还是说,你永远永远也不肯原谅我?注定要同我纠缠至死?
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元始想。
即便是永不原谅,纠缠至死,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生一世,大道承认你我的相爱,世人见证我们的相杀。爱与恨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看似对立,实则是一体两面。
无爱者无恨,有恨者有爱,多好啊。
你是恨我的,却也不得不爱我。
元始一边想着,一边安心至极地吻了吻怀中之人的眉心,看着他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很想挣扎着醒过来,却又逃不过那铺天盖地袭来的疲惫之感,乖巧又安静地闭着眼,看上去真是可怜可爱极了。
他的目光愈发地温柔了起来,轻轻抓住了那纤细的手腕,手掌微微用力,便在上面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一点一点摩挲着,那痕迹便愈来愈深。
抓住了,便再也不会放手。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他到底怎样才能永远地抓住他的弟弟呢?
天尊认真地思索着,眉头都微微拧了起来。法术?阵法?丹药?符箓?他要用什么,才能强行留下一位圣人?
这件事一定要细细地思索,仔细地考量,才不会同之前一样,被通天轻而易举地挣脱出去。
他必须要好好地考虑才好……
元始沉静地思考着,半晌,又垂下首来,温柔地亲了亲通天的面颊。
怀中之人的挣扎更甚了,不知道有没有在梦里梦到现实中的这一幕,要是梦到了的话,那就更有意思了。
不管如何他都是逃不掉的,落到了他元始手中的人,从来都是逃不掉的。
尤其是……他的弟弟。
天尊似乎笑了一下,低头温柔地看着通天越蹙越紧的眉心,连神色中都透着几分茫然不解。
他思考了一会儿,到底是轻轻松开了他的弟弟,重新站起身来。
皎洁的月光倾泻了一地,明月清凉若水。
元始低眸敛目,随意地解下了自己的衣袍,将之放在了一边,月光之下,那雪白的衣袍也仿佛流淌着淡淡的银辉。
里衣之下,坚实的胸膛若隐若现,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力量感。
他望着他的弟弟,又轻轻地叹了一声,也替他把外袍解了,同他的放在一处,散落而下的乌发则用梳子轻轻地梳理整齐,以免第二日起来时纠缠在一处,实在是不太好解开。
做完之后,元始又低下头来,甚是柔和地吻了吻通天的额头,才将人拥入了怀中,任凭他依偎在自己胸膛前,继续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也陪着他弟弟一道,躺在云榻上,任凭疏离的月色轻轻映着身旁之人安静的面容,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睡颜。
“……”
元始忽而又抬起手来,将他弟弟紧紧地拥入了怀中,亲密无间,再不容一丝间隙。就像是混沌未分,天地浑然一体时那样。
他方才低低地垂下首来,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满足的喟叹。
心里则想着,要是他的弟弟真的那么任性,再也不肯醒来,那他也可以就这样陪着他一起,永远这样下去。
只要通天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只要他永远陪着他一起,这世间种种,红尘纷扰,再也无法入他眼半分。
真好啊。
元始想: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