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20

    第211章

    不断深陷的梦境漫长而没有止境,仰起头来,仿佛有疏离的月光从头顶落下。

    通天睁开眼来,率先映入眼帘之中的,是昆仑山上漫天的大雪。

    他曾经最喜欢望着雪花翩翩落下的景象,纯粹无瑕的雪落在他的掌心之上,透着冰冰凉凉的触感。雪会消融成水,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可他总是不忍心望着这一幕,便又施法将它留存下来。这样这些雪花就会在他掌心之中停留许久许久。

    元始瞧见这一幕时,却总是不声不响地皱起了眉头,抓过了他的手,拿自己身体的温度来温暖他的掌心,又轻轻呵了一口气,令那些留存下来的雪花重新融化,悄无声息地消融在天地之间。

    “怎么总是不懂得如何照顾好自己?”兄长总是皱着眉头这么说。

    接着又面露无奈之色,熟练地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罢了,由为兄来照顾你也是一样的。”

    通天偶尔也会想,按他哥这种溺爱式养法,他怕是早晚有一天会变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废物,他还能如此茁壮地成长到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已经十分之努力了。

    虽然他好像已经十分习惯早起时元始喜欢为他穿衣梳头的习惯了……难不成,他已经被养歪了吗?

    通天很是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一会儿功夫之后,随手将它丢到了一旁,继续往前走去。

    他曾经在昆仑山上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年幼的时候,少年的时光,漫漫修行的岁月,乃至于成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离开过昆仑。

    这里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水,乃至于每一只飞过的白鹤,或许都是认得他的。在瞧见他走过来时,都很是温柔地注视着他。

    像是在说:“你回来了呀?”

    他亦不免停住了脚步,低眸望去,带着几分怅然,笑着同他们打了声招呼。

    梦境中的归来,也算是归来吗?

    倘若这也算的话,或许他也曾常常回去过呢。

    “你在看什么?”

    身后似乎有人在问。

    衣袂轻轻拂过大雪纷飞的天地,踏雪留痕,携一段清浅的白梅香息,由远及近,缓步朝着他走来。

    通天尚且来不及转身,他便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皱着眉头看着他站在雪地之中许久,发间沾染着点点雪色的模样。眉心浅浅地蹙着,带着几分不满,解下了身上披着的鹤氅,转而披到了他的身上,又低下头来,替他仔仔细细地系好。

    “在这里站多久了?怎么这么不知道顾惜自己的身体?”

    通天很想道:都已经是圣人了,哪里还会畏寒?更何况这里还是梦境之中,又怎么会影响到他的身体?

    可他兄长不听。

    有一种冷叫做你哥觉得你冷。

    通天只好仰起头来,望着元始低垂下首,耐心至极地替他系好绳结,又替他仔细地拂落了发边的落雪,再轻轻敛下眉眼,捧起了他的双手,轻轻地呵出一口暖气。

    浅浅的白雾消散在两人之间,带着几分暧昧不明,若即若离的意味。

    他抬头,对上的便是那双冰雪般冷清的眉眼,在望向他时,又霎时间温柔了下来:“怎么单单在外面站着,不来玉虚宫里找我?”

    也许是比起来玉虚宫中找你,我更想把这个地方给砸了吧?

    跃跃欲试的通天圣人如是道。

    元始没有得到他弟弟的回答,不免垂下首来,认真地看着眼前之人。

    却见他弟弟微微垂着眉睫,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眼底倒映着漫天纷飞的大雪,映入了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却独独没有看着他。

    天尊顿了一顿,眸光微微暗下,轻轻扣住了那纤弱的手腕,引得红衣圣人不得不回过神来看他:“哥哥。”

    他应了一声。

    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执着地询问着一个答案:“为何不来玉虚宫中寻我?”

    是嫌弃这里过于冷清了吗?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于无聊?又或者是觉得我……

    “为什么不能是哥哥来找我呢?”

    通天仰起首来,理直气壮地问:“总是我来找哥哥玩,不能偶尔是哥哥出来找我玩吗?”

    他怔了一怔,哑然道:“也是。”

    既然通天不来寻他,他去寻通天,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遂安下心来,牵起了他弟弟的手,温声道:“好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实在不是一个玩耍的好时候,等到来年春日,西昆仑的桃花又开了,我再陪你出来,如何?”

    不如何,他才不信外面现实世界里的元始能容许他陪着梦境里的元始待到来年春日,除非梦境里的时间流速极快,足以让他过完整个冬天。

    但面上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乖乖地应了一声:“好呀。”

    通天:“我都听哥哥的。”

    肉眼可见的,梦境中的兄长又高兴了起来,甚是愉悦地弯了弯唇,眉眼间皆是欣然的笑意,牵起他的手就往玉虚宫走。

    他也任由他牵着,微微抬起首来,望着眼前这个他曾经来过无数次,熟悉到一踏入其间,记忆便自动复苏的地方。

    其实他不是很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情,毕竟过去只是过去,永远无法变成现实,常常沉溺于过去之事,就很难有勇气再朝着前方看。

    但偶尔能有一次重温旧梦的机会,通天忽而发觉他其实也不是十分讨厌。

    玉虚宫仍然是他记忆里的模样。

    分不清是因为这里是他的梦境,所以玉虚宫遵照着他的记忆,幻化成了如今的样子,还是因为他的兄长自始至终都将玉虚宫保持着他在时的样子,就好像他一直待在这里,从未离开过一样。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玉虚宫了,后一个猜测也实在是无从考证……倒也不是不能问一问这玉虚宫的主人。

    通天静静地思索着,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他在紫霄宫时做的那一个梦,他师尊鸿钧说他做了一个噩梦。

    那如今呢,也是一个噩梦吗?

    他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首去看旁边的元始,目光专注,格外的充满存在感。

    后者自然是察觉到了,脚步微微慢了下来,站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垂首望着他:“怎么了吗,通天?”

    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半晌,又轻轻笑道:“哥哥这玉虚宫怎么永远是这一副模样,我来时是这样,我走后也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样子。”

    元始静默着,又缓缓答道:“这样不好吗?只要你回来,一眼所见的便是你熟悉的样子。”

    通天歪歪头,望着他道:“哥哥就不觉得无聊吗?”

    他摇头道:“怎会?”

    只要他抬起首来,入目所见的每一处地方都留有他弟弟的痕迹,几乎能在刹那之间回忆起他当时所说的话,所说的事。这样的乐趣,又岂能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玉虚宫所能比拟的?

    元始问:“你不喜欢吗?”

    通天摇头,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喜欢。”

    下一瞬,便又拉着他在玉虚宫中跑了起来。

    天尊似乎怔了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却又下意识地跟上了眼前之人的脚步,随着他匆匆地行去。

    周围的童子们瞧见两位圣人亲昵相携的姿态,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只垂下首来,恭敬地对他们行了一礼,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了。

    元始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怦怦地在胸腔之中跳动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跑在他的前头,脚步轻快又自然的红衣圣人。

    袖中的手指不由攥得发紧,却始终没有说话,只兀自陪着他一道奔跑了下去,无论前路是天涯海角,又即便是刀山火海。

    可通天却只拉着他,脚步匆匆忙忙地停驻在一片绿梅之前,仰起首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又笑着转过身去,对元始道:“哥哥,这梅花开得还是那么的好,就和我记忆里一样。”

    圣人站在花下,转身望向了他。

    天尊静静地望去,漫天大雪之间,那道红衣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像是他无数次渴望着的那样。

    即便是在一场又一场无望的梦境之中。

    即便他只是一道不知何故散落在通天梦境之中的,属于天尊的意识之一。

    他依然……依然同他的本尊一样,执着而热烈地,爱着眼前的上清通天。

    他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他的身旁,垂下首来,看着那位咫尺之遥的红衣圣人,缓缓问道:“通天,你喜欢昆仑吗?喜欢……我们之间的过去吗?”

    通天抬眸,静静地望着眼前之人。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他的身份了,正在思索要不要把他给揪出来还给他那位无故乱丢东西的兄长,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又莫名地停顿了一瞬。

    那位目下无尘,凛然高华的元始天尊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紧张,袖中的手指攥紧,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本不该心软。

    可他回答道:“喜欢。”

    通天圣人弯眸浅笑,那笑意落在曾经的昆仑山玉虚宫中,灿烂而温柔:“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就像是眼前这个人一样,他也曾,也曾喜欢极了。

    罢了,在梦境之中的话,偶然坦诚一下也不是不行。

    元始缓缓地笑了起来。

    仿佛想再往前一步,垂下首来,轻轻地吻一吻他弟弟明亮又生动的眼睛,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便已经足够心满意足。

    可是熟悉的黑暗再度浮现,一寸寸地,将梦境的世界撕裂。

    他攥紧了手掌,眼底浮现出清晰的不甘,仿佛想要伸手抓住通天,却只能垂下首来,轻轻地喟叹着。

    “我们还能再见一次面吗?”

    通天看着他:“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闭眼,睁眼。

    过于强烈的光芒落入眼帘之中,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又闭了闭眼,仿佛畏惧着那过于刺目的光芒。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轻的喟叹声,缓缓唤着他的名字:“通天。”

    通天再度睁开眼来。

    这一次他已经习惯了外界的光亮。

    他望着垂首望着他的元始,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诚如他方才对天尊的那道意识说的话一样:“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你看,这不就见到了吗?

    第212章

    五庄观中。

    清风与明月两个小童正围着镇元子转悠。镇元大仙慈眉善目,须髯飘拂,笑着望着他这两个最小的徒弟,同他们嘱咐道:

    “既然元始天尊有令,邀我等去上清天弥罗宫中听讲混元道果,我自然也不好不去。你们两人待在这五庄观中,可要老老实实的,切勿给贫道闹出什么乱子来。”

    两个小童对视了一眼,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镇元子捋着长长的胡须,抬首望着远方的景象,仿佛远远望见了那师徒四人跋山涉水而来的身影。

    思索了片刻,又对着他们二人嘱咐道:“我有一位故人,乃是东土大唐驾下的圣僧,道号三藏。他是西天如来佛祖的二徒弟,金蝉子的转世之身,不日将从我们这儿经过,你们二人切记要好好招待他。可将我那人参果树上的人参果打下来两个给他吃,权表旧日之情。”

    二童笑道:“师父,他是西天的和尚,我等乃是太乙玄门,孔子云,‘道不同,不相为谋’,怎同他做了什么相识?”

    镇元子却只笑着摇了摇头,抬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清风、明月的脑门,惹得两个小童“哎呦”了一声。

    “五百年前,我与那西天佛子曾在天庭上见过一面,佛子敬我,曾亲手传茶,故此是为故人也。”大仙慢悠悠地开口道,神情中似乎带着几分怀念之色,很快又垂下首来,笑着看着他们二人,“……你们都记清楚了吗?”

    小童捂着脑门,点头应下。

    镇元子方才含笑颔首,方要起身离去,临行前,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对着清风与明月道:“旁人倒也罢了,就是那位唐三藏的大徒弟,姓孙名悟空的,若是他也想尝一尝这人参果,就也给他两枚吧。”

    两位小童又问:“先前那位圣僧乃是师父的故人,这位孙悟空又是何人呢?”

    镇元子大笑,起身扬长而去:“乃是故友之徒也。”

    只留下两位童子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琢磨着这两个词的区别。

    故人与故友之徒?

    到底哪一个在他们师父心里更为重要呢?

    *

    另一边,八景宫中。

    通天微微垂眸,张口含住了元始递过来的一勺微苦的药汤,又甚是听话地吃了一枚喂到唇边的甜甜的蜜饯,方才瞧见元始的脸色隐隐好转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样黑沉沉的,仿佛泰山压顶一般。

    后者静静地望着他,一边专心致志地给他喂药,一边仿佛在观察着他此刻的心情。

    许久,方才将那碗药喂完,随手将白瓷碗搁置在一旁,又来探他的脉搏。

    通天则任由他探出两指放在他的手腕上,仔仔细细地放出一缕神识感知着他的情况,边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他兄长此刻的神色,见他时不时地蹙一蹙眉尖,面露沉思之色,亦或长舒一口气,仿佛放下心来,便又觉得颇为有趣。

    他笑盈盈地唤一声:“哥哥。”

    又明知故问:“我昏睡了很久吗?”

    元始方才抬眸看他,目光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没有说,却令通天难得心虚了一瞬。

    他低头,拽了拽元始的袖子,又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天尊闭了闭眼,沉沉地叹了一声,仿佛在为自己在他弟弟面前一退再退的底线而叹气,却又控制不住地抬起手,顺从他心底最为真实的声音,紧紧地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

    “通天……你还知道你睡了那么久。”元始的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注视着他弟弟的目光却专注至极,一瞬也不曾离开。

    “梦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在吸引你,令你始终不愿意醒来?又让我……等了你那么久?”

    那自然是因为梦里也有一个哥哥啊。

    通天心道。

    到底是什么时候元始把那道意识遗留在了他的梦境之中,以致于他一旦陷入了长时间的睡眠之中,那道意识便会趁虚而入,趁机掌控住他的梦境,幻化出一幕幕熟悉的景象,又引导着他踏入其中?

    梦境……

    通天陷入了沉思,不会是罗睺当初的锅吧?

    呵呵呵。他冷笑着,决定回头就去找魔祖大人算账。

    至于眼下……

    通天眨了眨眼,愉快地决定暂时把那道意识相关的事情隐瞒下来,一点也不诚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呢。”

    元始仿佛被气笑了:“不知道?”

    通天点头,又往他兄长怀里蹭了蹭,依赖地依偎在他的怀中,闭上眼道:“我也知道哥哥在外面等我啊,但是我就是醒不过来,怎么也醒不过来,只好就一直待在里头了。”

    这话也不能说是完全在说谎。

    到底在待在梦境中的昆仑山玉虚宫,面对着梦境里的元始更为糟糕,还是此时此刻,面对现实里的元始更为糟糕,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的嘛。

    后者的身躯却又仿佛隐隐僵硬了一瞬,低眸望着怀中之人,眸底的情绪翻滚不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不可以……

    不可以……再伤到他……

    通天却又扬起脸来,双眸弯起,眸光闪闪发亮地望着他,忽而凑上前去,又亲了亲他的唇角。

    “哥哥想我了呀。”

    他笑道:“我这不就为哥哥回来了吗?”

    理智的弦一崩即断。

    元始垂眸,毫不犹豫地将人压在了榻上,低首覆上了他的唇齿,任凭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就像是他们这一场斩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一样,难舍难分,纠缠不清。

    他退一步,他弟弟便得寸进尺。

    他进一步,偏偏他弟弟又要躲闪。

    着实是,想要他死给他看吧?

    ——那就死给他看。

    他将手插入他弟弟的发丝之间,目光相对,彼此无声地凝望着对方。

    通天微微仰首望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这样静静地无声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任由他低垂了眉眼,轻轻地吻着他的唇,纠缠着那甘甜的唇齿,一步步地深入,敲开牙关,反反复复地同他纠缠,直至彻彻底底地掠夺走他弟弟每一声急促又无力的呼吸声。

    “元始……”

    他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神色之中却分不清是在挣扎,还是想要同他一道沉沦下去,沉沦在爱与欲望的温床之中,从此再也不要醒来。

    他的弟弟,他的道侣。

    他的心之所向,百转千回。

    不如就同他一道,永远地沉沦下去吧?

    元始定定地想着,低眸望着身下轻轻喘息着,隐隐透着几分失神的人,似着迷,又恍惚,再一次地俯身吻了上去,逼迫他再一次地熟悉自己,接纳自己。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是那么的熟悉,他们生来便是如此的契合,又如何不能,再一次地融为一体,从此再不分彼此?

    “元始!”

    圣人似乎生了气。

    天尊却只敛下眉眼,一点点耐心地,细细密密地哄着他,哄到他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再也想不起来生气这件事。最好呢,把那些所谓的爱呀恨呀的,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着他一个人就好了。

    难道不是吗?

    那些世俗红尘中的东西,又何必再来沾染他们的身,不如完全抛掷在一边,换取此刻极致的欢愉。

    只有他们两人。

    再也不分彼此。

    通天努力地呼吸着,抬起眼来,望着他兄长幽邃入骨的目光,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整个人拆吃入腹,只觉心头隐隐一颤。

    他下意识抓住了元始的衣袖,却忽而垂下眼来,眼底带着说不出的茫然。

    屋外,白鹤童子匆匆而来,仿佛有要事要禀报,径直来到了屋前,叩响了房门。

    “笃笃”的两声。

    屋内,通天被那声音惊醒,抓住了最后一丝清明的机会,语气短促地唤了他一声:“元始?!”

    天尊垂下首来,呼吸同样乱极了,低哑地喘息着,目光幽深地望着眼前之人,半晌,闭了闭眼,将人拉了起来,又紧紧地拥入怀中,不留任何间隙。

    “通天……你还想我怎样呢?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呢?”他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眸底带着不曾化去的情。欲,却又极力克制着,到底是不忍心强迫他继续下去。

    即便他是如此的,如此的,渴望。

    元始低眸望去,却只见通天茫然地睁着一双眼望着他,眼底的情绪混乱成一团,交织散落,辨不分明。

    半晌,他忽而闭了闭眼,眼尾落下一滴泪来。

    他的心便轻而易举地灼痛了起来。

    为那滴泪,也为眼前这个人。

    “对不起,是我做的太过分了。”他的声音中似乎透着隐隐的颤抖。

    通天扬起脸来看他,静静的,无声的,却又重新闭上了眼,轻轻拥抱着他相依相伴无数年的至亲兄长,他曾经心甘情愿立下大道誓言,与他结为道侣的恋人。

    “不是的,不是你的问题。”

    他道:“是我的问题。”

    是我再也无法选择回到过去,不愿意再回到我们相知相恋的时光里去,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无关爱恨情仇,而是我此生的宿命。

    为此我将付出一切。

    包括自己的性命。

    第213章

    元始低垂下首,望着他弟弟轻轻拥抱着他。

    那人的眉睫微微颤着,怀抱却温暖坚定的一如往昔,温热的身体靠近了他,浅浅的呼吸声轻轻拂过他的颈项,若有似无,却令他的心又不由自主地安定了下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自己那么难受,却还愿意来哄他呢?

    他在心底轻轻叹着,眼底的情绪辨不分明,却又控制不住地揽住了他弟弟的腰身,迫使他贴得同自己愈发的近。

    半晌,他低眸,小心翼翼地吻去了那眉睫上沾染的泪珠。

    通天的眉睫似乎又颤了一颤,耳边隐隐传来他兄长轻轻的喟叹声:“通天……”

    额间又落下了一个犹如蜻蜓点水般轻淡的吻,浅浅地一触,又很快地离开,却仿佛在心湖之中泛起了点点的涟漪。

    他闭了闭眼,什么也没有说,只任由时间在他们两人之间无端地消耗着,像是一场注定无望的荒唐大梦。

    贪恋着梦乡的人,与尝试着挣扎却沦陷其中的人,一道做着这场荒诞离奇的大梦,仿佛此刻便是永恒。

    “……哥哥”,他又唤了一声。

    后者低低地回应着他的呼唤,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按着他的后脑勺,又低下头来,轻轻吻过他的唇角,仍然带着些许贪心的意味,动作中却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珍视感。

    其实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想。

    只是偶尔,偶尔的时候,他也想去渴望更多的东西。

    要是通天愿意给他,他自然是高兴的,便是他不愿意……

    元始又低眸亲了亲他弟弟的眼睛,心道:那他也是高兴的。

    ……

    白鹤童子在外等了许久,等到最后他隐隐迟疑了起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什么,要不要换个时间再来,方要纠结着退出去,又听里面传来元始淡淡的一声:“进来。”

    原来师尊您在里头啊!

    他松了一口气,推开门进去,还未对着天尊行礼,便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元始身旁,正低垂着眉睫,端着一碗茶欲饮的红衣圣人。

    手一抖,人一慌。

    哎呦我的妈呀,小师叔您怎么也在这里啊?您可总算是醒了,再不醒,恐怕天尊都要把八景宫给拆了!

    所以他刚刚应该没有打搅什么吧?没有吧?没有吧?肯定没有吧?

    白鹤童子隐隐有些心慌,不敢抬头看他师尊的脸色,只战战兢兢地站定,酝酿了一下想说的话,方才开口道:“师尊……上清天弥罗宫中的事情,弟子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通天听到熟悉的名字,微微抬首:“上清天?”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底下的白鹤童子,转头就去看他的兄长,笑道:“哥哥这是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白鹤童子闻言更紧张了,在心底祈祷着两位圣人不要因此事再闹出什么纠纷,便见元始微微垂下首来,轻轻执起了他弟弟的手,安静地望着他:“通天,你昏睡了很久。”

    通天应了一声:“嗯。”

    元始:“我很担心。”

    通天抬起头看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元始望着他,浅浅地弯了一下唇,原先冷肃的眉眼又柔和了下来:“我想为你办上一场讲道,讲一讲混元道果,大道有感,自会降下功德,也好为你温补一下虚弱的神魂。”

    通天听懂了。

    他望着眼前之人,似乎想轻轻地叹上一声,却听元始先一步开口询问道:“你会生气吗?”

    天尊专注地看着他的弟弟,目不转睛,语气温柔:“我还没有问一问你的意见,就私自做了这一件事,通天,你会生为兄的气吗?”

    通天又想叹气了,他道:“不生气。”

    通天:“哥哥是为了我好,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又哪里会生兄长的气?”

    元始低眸,浅浅地笑了起来。

    他轻轻地牵着他弟弟的手,用双手捧起,合拢在掌心之间,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红衣圣人,与他的目光缓缓相触,仿佛一苇扁舟,远上群山,彼此之间已经行过了千山万水。

    然而千帆过尽,蓦然回首,终究不过是眼前之人。

    眼前人,亦是心上人。

    元始道:“那你是答应了?”

    通天呵呵地笑了一声:“哥哥怕不是把整个讲道过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吧?我若是说不答应,岂不是让哥哥下不来台了?”

    元始想了想,道:“若是你不愿意,换到我的玉清境来办也是一样的,到时候我把功德给你就是了。”

    “那还是免了哥哥这一番麻烦了。”通天看了看自己被元始抓住,同样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手,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我同兄长一道去讲这混元道果吧。也省得旁人揣测为什么独独是兄长一人来讲这大道。”

    元始微微垂眸,唇角微弯,眼底的笑意弥漫开来,令周围的人也能轻易察觉到他欢喜的情绪。

    白鹤童子立于下首,着实是有些坐立不安。

    他怎么就忘记了呢?就算他之前没有打扰到什么,只要他如今站在这里,就显得十分之多余。不识相的就会继续待在这里碍眼,识相的则会自己机智地滚出去。

    与其等天尊赶他出去,不如他还是自己知情识趣地滚了吧?

    只是白衣的少年仍然忍不住抬起首来,朝着两位圣人的方向望了一眼:他们师尊……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呢。

    果然师尊还是喜欢小师叔在他身边的日子吧?要是当初小师叔没有因为两教之间的纠纷离开昆仑山就好了……那样的话,或许他们之间本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的。

    思绪到了此处,又倏忽微微一顿。

    他赶忙摇了摇头,把这一截在昆仑山上早已变成禁忌的往事从脑海里甩了出去,丝毫不敢再想。

    白鹤童子重新低下首来,安安静静地立着,听着两位圣人之间一来一往的对话。

    通天低头望了一眼他兄长愈发得寸进尺,甚是不安分的手,还看了看底下立着的白鹤童子,想了想,到底是唤了他一声:“好了,将讲道的事情说予我听一听吧。”

    元始微微侧首,望了一眼他的弟子。

    又低下头来,轻轻替他弟弟倒了一杯沏好的茶水,将他面前的茶水换了,望着通天自然地接了过去,低眸啜饮了一口,唇边又浅浅地露出些笑意。

    白鹤童子表示他当然是懂他师尊的意思的,微微垂首,当即就将关于此事的安排一一道来。

    通天则一手托腮,听着他将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报了出来,心中无波无澜,直至听到五庄观镇元子的名号时,方才微微一顿,抬起首来。

    元始似有所感,侧首问他:“怎么了吗?”

    通天沉吟着:“五庄观……”

    他道:“悟空他们如今走到哪里了?”

    元始垂眸,掐指一算,半晌,微微抬起首来,淡淡道:“也差不多该到五庄观附近了。”

    通天微微一笑:“那便是正好了。既然遇上了,顺手可以拜托镇元子道友多照顾照顾西游这一行人了,也省得他们互相不识,闹出什么乱子来。”

    白鹤童子默默地在心底想:现在全洪荒还有人不知道那只灵明石猴是小师叔您的弟子吗?您摆明了要罩着他,诸位大能该给您的面子肯定会给的。

    当然,这种话就不必说出口了。

    元始对着白鹤童子吩咐道:“既然如此,就把镇元子的位置安排得靠前一些吧,嘱咐他早点到上清天,也好方便你小师叔同他私下聊聊。”

    白鹤童子赶忙将这一点记下。

    后面的事情通天就不怎么在意了,既然元始安排得妥妥当当,那他就到时候一道过去讲道就行了。

    只是……

    “说起来,就我们两个讲道的话,大兄不会又抱怨起来,说我们两个不带他玩了吧?”通天忽而想起一事,又歪头望了眼元始。

    元始微微垂眸。

    在不带老子玩,和他到底为什么要带老子玩,他只想和他弟弟两个人一起讲道,这三个选项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果断道:“无碍,你长兄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不会计较这些的。”

    通天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他:“哥哥?”

    元始:“……”

    他勉为其难地开口道:“……白鹤,你去问问你大师伯,要不要一起去。”

    心里则道:最好别去。

    通天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思似的,又不由弯了弯眸,笑得眉眼盈盈的,看上去着实是可爱极了。

    元始静静地看着他,整颗心愈发得柔软了下来,连吐纳声都放得愈发得轻,生怕打搅了这一幕。

    旁边的白鹤童子不用多说,将事情交代完毕,便匆匆地退了出去,转身去找太清圣人了。希望他师尊看在他如此懂事的份上,忘记掉他之前打搅他和小师叔这件事吧。

    是的,他确定肯定以及一定,他多半是来的不是时候。

    只留下两人依旧静静地坐在原地,通天低头慢悠悠地品着杯盏中的茶水,元始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弟。半晌,又轻轻地叹了一声,朝着他走了过去。

    通天抬首看他:“哥哥。”

    后者低低地应了一声,又低垂下首,重新将他弟弟拥入了怀中,任凭他依偎在自己身前,方才带着几分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通天微微一顿,凝眸望着身前之人。半晌,亦靠了上去,安静地闭上了眼。

    如此,也算是永恒了。

    第214章

    上清天甚是热闹。

    一行行仙鹤乘风而来,翩翩然落在缥缈的云雾之中,长长的玉阶之上,处处是羽衣冠巾,仙风道骨之士,形容肃穆,缓步而来。瑞彩千条,霞光万丈,初生的太阳越过云层,向着世界洒下威严的光辉。

    镇元子携他的一众弟子来此,混在一群人中并不是十分显眼。

    他抬首望着周围的景象,目光落在旁人或期待或好奇的面容上,忽而想起了当初他和红云一道前往紫霄宫听讲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们,是不是也同这些人一样,心中满怀着对大道的向往?意气风发,满怀豪情,相信自己注定在这个莽莽洪荒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似乎笑了一笑,对着前方负责接待的童子平静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那童子忽而眼前一亮,自桌案前起身,对着镇元子行礼道:“我家老爷等待镇元大仙许久了,还请大仙速速同我来。”

    镇元子眉头微动:“你家老爷?”

    小童轻快地回答道:“自然是通天圣人。”

    他身后的弟子们闻言隐隐有些骚动,小童却对此视而不见,只将此地的事情托付给了另一位童子,便欢快地来到了镇元子的面前,笑眯眯地问他:

    “大仙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吗?若是没有,可愿随我一道去见我们家老爷?老爷说他也不急,您要是有什么事情,他可以先等一等您。至于您的弟子,我们这边自然会安排妥当的。”

    镇元子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认真地想了想,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呢。

    随即莞尔一笑:“既然如此,便带我去见一见你们家老爷吧。”

    小童便高高兴兴地领着他去了。

    殿内,通天也在慢悠悠地回忆着从前的事情。

    他以前总爱在外头晃悠,该结识的,不该结识的,全洪荒都结识了个遍。真要说起来,怕是整个洪荒上下都遍布着他的知交故友。只是这些人后来都慢慢地散去了,或身死道消,或转世轮回,隐居避世的也有几个,渐渐地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

    好巧不巧的,镇元子也算是其中一个。

    不过那时候他总是和红云一道出现,两人形影不离的,关系相当不错。连他那株宝贝得不得了的人参果树,都任由他祸害了许多。要知道,就算他当初拿他大兄的黄中李来同他交换,他都只肯给他两个呢,好说歹说的,又搭上了一些天材地宝,方才从他手上换走了三个。

    不过说起来,人参果的味道确实还不错,虽然那时候老子一边吃一边对着他摇头,说像他这样做生意,日后一定会是一个败家子,家里多少钱财都不够他败的。也就是三清家大业大,可以养得起他。

    旁边的元始则垂下首来,望着盘中憨态可掬的人参果,认真思考他以后要赚多少,才能养活他的弟弟(?)。

    通天:我明明很好养活的好吧!

    只要给他一点点毛绒绒,再来一点毛绒绒,总之就是亿点点毛绒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养活他了!

    他以前对此事抗议了数次,现在回想起来,却不由付之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红云如今又身处在何方呢?

    通天想了想,便忆起他因那道鸿蒙紫气之劫,转世轮回,投胎人族,重修功德之身,如今也是三皇之一了。在他那些不知道离散到哪里的知交故友里头,竟也还算是一个比较幸运的。

    也好,也好,总算是留下了一条性命,比那些连命都没了的,终归是好上了不少。

    他垂首,又轻轻地叹了一声,笑着看镇元子走了进来。

    通天:“镇元子道友。”

    镇元子含笑望着他,打了个稽首,也唤了声:“通天道友。”

    又道:“多年不见,道友身体可还安康?”

    通天道:“还好吧,算不上十分糟糕。镇元子你呢?”

    镇元子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悠悠地感慨道:“老了,终究是老了。”

    通天道:“你我是同个时代的人了,若是连你也老了,那我也岂不是老了?”

    镇元子笑了笑:“哪有,道友风采依旧,仍然是你我初见时的模样呢。”

    通天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和当初在五庄观中同你讨价还价,非要换走你三个人参果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镇元子大笑一声。

    笑声悠悠,伴随着匆匆消逝在皱纹沟壑中的岁月。

    镇元子:“没办法,那时候我的人参果长得不多,又被红云祸害了许多,只舍得给你两个,可通天道友一心一意想换三个人参果,非三个不换,我又着实眼馋你手上的黄中李,只好同你算了又算,方才做成了这笔交换——就是不知道道友回去之后,可曾挨骂?”

    通天道:“你倒也知道我回去之后会挨骂啊。”

    镇元子又笑,眼底露出几分狡黠的色彩:“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只能怪另外两位圣人没把你给管好,让你傻乎乎地就出来满洪荒地转悠了。不过我也不曾蒙骗道友,说是三个人参果,就是三个人参果,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通天摇头:“真的不是怕骗了我之后,被我两位兄长找上门来吗?”

    镇元子道:“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了。”

    通天瞪他一眼。

    镇元子捋着雪白的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缝,又忍不住想要发笑了。

    更大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那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了,大家彼此之间哪里会讲什么道德仁义,那分明是人族发展起来之后才逐渐传到洪荒的东西。事实上,在远古洪荒,大家看上什么东西,都是直接抢到手再说的。至于什么因果?人死了就没有什么因果了。

    他也是难得见到一个人遇到他后,发现他拥有洪荒十大灵根之一的人参果树,第一个兴起的念头不是弄死他镇元子,而是认真地从袖子里摸出同样是十大灵根之一,却比他这人参果还贵重了几分的黄中李,要同他交换,嘴上还说:“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不会是想趁着我拿出人参果树的瞬间,再同我动手吧?

    镇元子是警惕了又警惕,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个红云,关乎到他们两人的身家性命,也由不得他不警惕。这一警惕,他就直接狮子大开口,试图用不平等的交易来打消他这个念头,要是他被这个条件给激怒了,要同他动手,那就正好看清了他的本性。

    结果通天真的同他换了。

    完了,他镇元子居然又遇到了一个同红云一样傻得天真的人。

    他还把他给骗了。

    糟糕,连良心都开始隐隐作痛了呢。

    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养他的,这样的性子,怎么能放心大胆地让他一个人出门,不该好好地关在家里,教导个千八百遍的“洪荒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不要在这里随便散发不必要的善心,善心反而会给你引来祸端”吗?

    直到镇元子看到通天一剑就把一个来找他麻烦的大罗金仙削成了狗。

    哦,那没事了。

    智商不够,武力来凑。要是红云能有这份战力就好了,那他就更能放心了。

    他那时着实是十分的羡慕啊。

    镇元子幽幽地感慨着,望着面前眉目依旧的圣人,心绪微微一动,却道:“通天道友如今,可还会非要同我换这三个人参果吗?”

    不要两个,非要三个。自然是为了他两个兄长吧。

    通天望着他,却是微微一笑:“那道友你呢,是否还舍不得你那果子,怎么也不肯给我三个人参果?”

    镇元子想了想,笑道:“也是。”

    他在袖子里一模,手上便出现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果篮,上面堆放着五个栩栩如生的人参果:“过去了那么久了,能够吃一吃我这人参果的人也少了许多,哪怕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的人参果,也早已花开花落,结出了不少的果子了,哪里还同当初一样珍贵呢。”

    “就是不知通天道友,可还喜欢这果子吗?”镇元子道,“说起来,也不知道道友那新收的徒儿,如今有没有吃上这人参果,我可是特意嘱咐清风明月给他留了两个呢。”

    通天抬眸,心念微微一动,知道镇元子说的正是悟空,便不由摇了摇头:“道友倒是好意,只怕到时候你那人参果树身上,又要面临一劫。”

    镇元子道:“无碍,他们既然选了贫道做那西游路上的一劫,贫道对此心里也是颇为准备的。谁砸了我的人参果树,之后也得老老实实地给我重新把树立好,总不会真的敢同我结下这因果的——又不是当初的洪荒了。”

    通天微微笑道:“那我先替我那徒儿赔个不是?”

    镇元子摇头,抬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猴儿爱桃,又不是爱我那人参果,真要怪啊,还不如去怪那冥冥之中的天意吧,到头来,我那人参果树依旧要横遭一劫,怎么也避不开的。”

    通天望着他,终是微微一笑,轻声道:“道友倒真是洒脱。”

    第215章

    殿内的对话仍然在继续。

    镇元子似乎笑了一笑:“洒脱吗?活到我们这个岁数的,不洒脱又能如何呢?”

    通天闻言,思索了片刻,亦笑着点了点头:“也是,都活了这么久了,就算再怎么不甘的事情,到了今日也该放下了。总不能当真执迷不悟到非要把那么点芝麻小事给带进棺材里吧。”

    镇元子赞同道:“道友此言,可才是真真正正地悟到了。”

    通天含笑:“彼此,彼此。”

    元始站在殿门外,仿佛要推门而入,不知为何又停住了脚步,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声响。

    他像是想起了当年通天在洪荒上四处转悠,又不忘将他遇到的好东西带回来给他们瞧的欢喜模样。其实那个时候,不管是他,还是老子,心里都是高兴的吧。

    哪怕是嘴上数落了他两句,却也是担心他在外面受了骗,遭了欺负,又或者在他们瞧不见的地方受了伤。

    这是他们的弟弟啊,又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世人皆说,三清一体,福泽绵长,他们当初确实也是抱着这个目的在大道面前立下了誓约,可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下来,又岂是简简单单的誓约就能说得清的?

    就像是那座昆仑山。

    巍峨至云巅之上的昆仑山永远都是那么寂静,可有他弟弟在的昆仑山,从来都不会寂静到令他也生出了无法控制的孤独之感。

    元始并不畏惧孤独,追求大道的路途注定是孤独的,但他从来没有一刻想过,在通往这条大道的路途上,通天会不在他的身旁。

    每每当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涨潮时汹涌澎湃的潮水便刹那间淹没了他整颗心脏,那颗心冰凉彻骨,在同样冰冷的胸膛之中跳动。

    元始闭了闭眼,抬起首来,轻轻推开了殿门。那扇高大威严的两扇门扉向着两侧敞开,中间发出了轻微的响声。里面的两人皆听到了声响,纷纷站起身来。

    镇元子对着玉清元始天尊行了一礼,口称“拜见天尊”,通天则弯了弯眸,笑盈盈地唤他“哥哥”。

    元始对着镇元子微微颔首,又向着通天走了过去,看着红衣圣人亦起身朝着他而来。

    熟悉的眼眸之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像是雨夜窗前倒映着整个世界的水雾,朦胧又美好。

    他定定地望去,觉得心情又好了几分,先前晦暗难明的情绪刹那消失,不知去往了何处:“你们在聊些什么?”

    通天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闻言抬头看他:“既见故人,自然是在叙旧。”

    元始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方才侧过首去,淡淡地望了一眼镇元子。

    镇元子含笑立于一旁,依然是仙风道骨、缥缈出尘的模样。

    通天则笑着转过头去,对着镇元子道:“倒是忘了问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红云道友如今可还好?”

    镇元子笑道:“多谢通天道友挂念,红云如今待在火云洞中,受人族的香火供奉,又有女娲娘娘庇佑,过得还算是不错。”

    通天:“替我向他问好。”

    镇元子点头:“我会同他说的。”

    “至于悟空他们……”通天浅浅地蹙了一下眉头,半晌,揉着眉心叹道,“就劳烦道友关心了。”

    镇元子微笑着应了下来,目光温和平淡,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叙旧。

    他抬首,看着通天把头又转了过去,熟练地扯了扯那位天尊的袖子,仰起首同他道:“哥哥呢?”

    “哥哥又怎么突然过来寻我了?”

    元始似乎叹了一声:“若是我不过来,你还会记得讲道就要开始了吗?”

    圣人似乎心虚了一瞬,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什么?这就要开始了吗?时间居然过得那么快,我都没有注意到呢。”

    他小声地嘟囔着。

    元始的神情愈发显得无奈,却也仿佛从先前遥不可及的云端落回了人间,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尊,又重新化为了拥有喜怒哀乐的,早已习惯于纵容自家弟弟的兄长。

    镇元子在一旁看得有趣。

    心道:倒是同以前一样呢。

    通天道:“还好有哥哥来提醒我,不然我就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元始摇了摇头,愈发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低眸望着他的目光温柔极了:“我看也是,左等右等不见你来,便知道你又忘记了。还好如今还早,并不是很急,大不了就让他们多等上一段时间,也算不了什么。”

    “左右,他们不敢同我们问这讲道到底是何时开始。”元始道。

    通天叹气:“听起来有点过分呢。”

    元始语气平淡:“白鹤童子会给我们找好理由的。”

    通天:“那也是很过分呢。”

    元始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柔声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同为兄一道去吧。”

    通天又转头看了一眼镇元子,后者也将拂尘一甩,轻轻托在手臂上,笑着望着两位圣人:“今时今日,也不知我等何其有幸,能够聆听三清道尊的讲道,此乃吾辈之幸,亦是洪荒之幸也。”

    这话说得可真好听。

    通天深深地叹了一声,干脆道:“那我们不如就一起走吧。”

    三人皆无异议,遂同行而去。

    第216章

    准提在时间的长河中停留了许久,目光沉沉地将此地发生过的事情都翻看了一遍。

    他看见陆压的身影来来去去,仿佛在照顾着那只小家伙,又时不时地俯下身来同它说话,脸上的情绪介乎于苦恼与高兴之间,时不时地龇牙咧嘴,仿佛被那东西挠了一下。下一个画面,便是他唉声叹气,为自己施展法术疗伤。

    又瞧见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在他所站着的地方,仿佛有一个小东西在注视着他离开。紧接着便是天色暗下,他又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屋内,在那一星灯火之下,同样是它在等着他回来。

    相似的画面重复了无数遍。

    但十分奇异的,他始终只能瞧见陆压一个人的身影,就好像另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并不存在于这段时间中。

    真是奇怪。

    一切有灵有体的生灵都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它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留下?难不成,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吗?

    他皱着眉头退了出来,立于屋中沉思了许久,直到看到接引走了进来。

    接引:“你有发现什么吗?”

    准提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雪白的毛发上,语气都显得冰冷:“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灵,又或者说,原先存在,后来却消失在世界注视下的生灵。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这件事,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天道,祂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接引问:“你打算反应给天道吗?”

    准提又皱了皱眉头,低下首来,眼底微微掠过一丝挣扎之色。

    到底是不是……

    只是很快,他面上的神情便归于平静:“事到如今,陆压失踪一事总得有个结果。既然我们查到了这里,离那幕后之人只有一步之遥,又为什么不追查下去?”

    说着,他又侧身望了一眼接引:“兄长,你那边的情况如何?可有发现什么吗?”

    接引摇了摇头,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

    “那群废物,你能指望他们什么?能不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那么多的人啊,愣是没有一个发现陆压的不对的,着实是令我生气!”

    准提宽慰了他两句,又问:“多宝呢?他最近又在做什么?”

    接引道:“他近来倒还算安分,只照旧每天诵些经文,哪里也没有去。”

    “哪里也没有去……”准提重复了一遍,垂下首来,静静地思索着。

    接引道:“怎么,你还是觉得他不对劲吗?那我再把他查上一遍?”

    准提摇头:“何须兄长出手,我去问一问他便是。”

    “至于这只小东西的事情……”他顿了一顿,淡淡地扫了手中的雪白毛发一眼,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点冷漠的笑意,“便交给天道来处理吧。”

    接引对此并无什么异议,只看着准提带着几分虔诚闭上了眼,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向着某个未知的存在诉说着什么。

    掌心中的雪白毛发无风自燃,似受到什么莫测力量的牵引,一点点消逝在飘摇的天幕之中。燃至最后,他们耳旁似乎传来了一声浅浅的叹息,太轻太浅,却带着坚如磐石般的力量。

    一只金色的大手骤然出现在了灵山上方。

    下一刻,那几乎笼罩了整片天空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朝着灵山拍了下去!

    接引脸色微变。

    忽而怒喝了一声:“女娲?!”

    娲皇宫中,女娲圣人微微垂眸,弯起唇角,碧色的瞳仁之中,显露出深深的寒意。

    *

    元始牵着通天,自然是走在最前面的。

    他专心致志地看着身边之人,眼角余光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分给旁人。

    通天倒是偶尔回过头去,同镇元子说上两句,后者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并不主动打扰这对兄弟,却也会在通天回头同他说话时,轻声同他交谈上一会儿。

    元始淡淡地扫了一眼旁人,又甚是无奈地看了看自家弟弟,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镇元子则是笑了一笑,又在通天回眸望向他时,轻声赞叹了一句:“通天道友与您兄长的关系真好。”

    通天还未回答,天尊微微垂眸,却是先行回答了他:“我们关系本就极好。”

    他的眸光淡淡,似透着天地间最为冷冽纯粹的天光。

    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冷硬,却坚定至极。

    通天似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情绪,微微抬眸,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像是一口等待着路人经过的枯井。

    早已干涸的古井还能等到经过的路人吗?或许也不过是往下看了一眼,便失望地离开了吧?

    他顿了一顿,为这个奇怪的比喻沉思了片刻,又轻轻弯了弯眸,应了一声:“嗯,我们关系确实挺好的。”

    元始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无声地凝望着他,唇边笑意清浅。

    他静静地看去,心下浅浅一叹,又愈发仔细地回握住了他兄长的手。

    上清天作为圣人道场,乃是他昔日成圣时所开辟,哪怕久不见他回来,依然是云雾缭绕,灵气四溢,无愧它圣人道场的名号。

    仙娥们穿梭其中,童子们活泼可爱,前来参与这场讲道的神仙修士们也跟随着童子的引导,纷纷在席上落座,等待着讲道的开始。其间偶有絮絮的低语,却皆不敢高声喧哗。

    镇元子走到一半便同他们两位告辞,又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座位道:“我那些徒儿正在那里呢,总不好撇下他们不管,就先走一步了。”

    元始又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

    通天笑吟吟地同他道别,又指着前方对元始道:“大兄等着我们呢,哥哥还是快走吧。”

    然后他就看到天尊的神色更加糟糕了一点。

    好吧,他忘记了。

    元始也不想瞧见老子呢。

    他摇了摇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只朝着镇元子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半晌,又抬眸望向了他的兄长。

    良久,他轻声问道:“哥哥,说起来,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讲道了?”

    元始微微一顿,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侧过首来,目光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红衣圣人。

    那人的侧脸透着微微的柔和,线条并不凌厉张扬,眼底仿佛倒映着浅浅的星光璀璨的银河,目光所及,仿佛随时会深陷在那片星辰之中。

    可他的眉眼是那么的天真纯粹,扬起脸来,望着眼前飘来飘去,伸手可触的白云,又好奇地伸手去接那自天际飘落的暖融霞光。

    那霞光落在了他的眉睫上,似闪烁着淡淡的金辉,而他侧过首来,朝着他浅浅一笑,于是万物便又在他的眼底黯然失色。

    元始静静地望去。

    许久方才轻声回答道:“很久,很久了。”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起坐下来讲道了。

    通天的面容上似乎也带着几分恍惚。

    他低下头来,认真地掰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想算一算他们到底有多久没有一起讲过道,最后一次讲道又在什么时候。

    可是记忆在这种时候总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淡淡的迷雾,好像是这样的,又仿佛是那样的,着实是记不太清了。

    ——毕竟,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需要特意去记的?

    这就像是你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同每日起床时的第一步就是睁开眼一样,同样是他们漫漫无尽的岁月之中再经常不过的一件事。既然是再经常不过的一件事,突然消失不见了,或许也要很久很久才能意识到:哎呀,它消失不见了呢。

    于是通天努力想了许久,仍然没有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讲道是什么时候,眉头浅浅地蹙着,半晌,方才轻轻一叹:

    “罢了,记不起来了。”

    语气之中似有淡淡的怅然。

    元始垂眸看着他的弟弟,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忍不住想抬起手来,替他抚平眉间的攒簇:“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且……”

    他停顿了一瞬,又道:“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同我们的过去同样漫长的以后。”

    所以不记得也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坐在一起谈论大道,分享道果,只要你想,只要我能,就一定可以实现。

    通天,我的弟弟。

    我是真的想同你一道,度过我们无限漫长的一生。

    通天似有所感,微微抬起头来,望着面前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兄长,忽而弯眸浅浅一笑,又轻轻牵起了他的手:“确实,那并不重要。”

    他望着前方。

    老子站在高楼之上,斜眼看着他底下的两个弟弟,边摇头边叹气,一手抚额,一副头疼至极的样子。

    通天似乎笑了一笑,又望着身旁的元始:“虽然已经忘记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但现在我和哥哥也是可以一起坐下来讲道的啊。甚至还有许多人等着我们一起讲道呢。”

    就算不记得上一次也没有关系,把这当成最后一次,也是一样的吧。

    第217章

    攻击是突如其来的。

    灵山上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地动山摇,庞大而澎湃的力量压倒了一切,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覆盖在灵山上空的阵法。

    仿佛被飓风摧毁的一张单薄白纸,脆弱又无力,连一丝抵抗的力量都没有。

    接引怒喝道:“女娲!你这是想同我们西方开战吗?”

    圣人于娲皇宫中起身,垂首望着底下的景象,眼底透着鲜明的冷漠之色。

    她听着头顶的天道隐隐发出的嗡鸣之声,目光注视着底下的苍茫大地,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抬起手来,又是一道攻击落下,朝着西方灵山砸落。

    这一次西方两位圣人也反应了过来,准提唤出了七宝妙树,接引化出万丈金身迎了上去,二圣一道出手,将女娲的攻击拦在了灵山之外。

    “轰”得一声。

    法术碰撞的声响传出去很远,互相抵消,消逝在空气之中,又伴着一道漂亮至极,却无人敢靠近半分的圆弧线。

    灵山隐隐颤抖着,仿佛能听见岩石从山上滚落的声响。佛塔之中高大的佛像微微颤栗着,有细细碎碎的碎屑从祂们身上落下。

    多宝端坐在莲花宝座上,似有所感,微微睁开了眼,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女娲圣人……

    他又重新闭上了眼,安静而虔诚地祈祷着,丝毫不在意周围哗啦啦滚落的岩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莲花佛塔外面,接引却仿佛气疯了似的,仰起首来,目光森冷地望着那位面色同样冰冷的圣人。

    “女娲!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们兄弟二人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你吗?”

    他思前想后,他们最近也没惹她啊!

    女娲的声音冰冷:“我想做什么?这倒不如问问你们二位,最近到底在找些什么了?”

    接引:“我们最近在找什么?这跟你……”

    他的话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眉头猛得一皱。

    是跟那雪白的毛发有关,还是同……

    接引道:“这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仍是面不改色,义正辞严地说完了这句话,甚至还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之人,像是觉得她十分的莫名其妙,乃至于不可理喻。

    女娲垂首看他,三十三天外的风穿过梧桐林,灌满了她垂下的衣袖。

    圣人的手冰冷至极,仿佛轻轻攥着一缕如轻烟般缥缈无垠的东西,她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将这抹轻烟捏碎。无视了天道对她的警告,再度抬起了手。

    那只手纤细苍白,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是许久不见阳光,才会养成这般模样。可当她在空中虚虚一握,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她握在了手中。

    顷刻间,极度的危险感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呼吸。

    准提皱起了眉头,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七宝妙树,万丈佛光涌现在天边,似乎要破开这无形的压迫。

    娲皇宫中的圣人弯了弯唇角,眼底仍是一片冰冷:“同本座有什么关系?”

    她不再自称“我”,语气愈发显得冰冷:“这话你倒也说得出口。”

    “接引啊接引,本座寻了那个孩子那么久,没想到啊,居然在你们西方发现了他的下落,你对此,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闻言,接引的心终究是沉沉地坠了下去。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他们最近的动静太大了吗?还是女娲始终不曾放弃寻找陆压的下落,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有一丝微妙的感觉从他心头划过,但他暂且无暇顾及,只面无表情地对上了女娲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孩子?灵山上哪里来的孩子!”

    是了,陆压已经失踪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在灵山,那这件事又跟灵山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是毫无关系!

    他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女娲,你若是丢了什么东西,我们倒也不是不能帮你一块找,但你非要血口喷人,将这口锅丢到我们灵山上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不速速停手,切莫为自己带来灾祸!”

    女娲微微眯了眯眼,望着灵山上的接引,忽而嗤笑了一声。

    “本座真是昏了头了……才会闲着没事干同你说了那么多话。”

    “话不多说,拿命来吧。”

    她话锋一转,却连半点磕绊都没有,将手中虚虚握着的东西往下一抛,只见那掌心之上,赫然是一枚红色的绣球。红绣球翻滚着,从她的掌心落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穿透无垠的云层,朝着下界翻滚而去。

    风云涌动,天机混沌。

    漫天的乌云开始朝着灵山上方汇聚,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轰轰烈烈,宛如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

    上清天中,伴随着圣人的讲道,功德金光化为一朵朵的金莲,顺着无形的长河飘到了通天的身旁,散发着纯粹又温暖的光芒。

    底下的众人垂下首来,专注地聆听着三位圣人讲述混元道果,神情庄严肃穆,透着一丝不苟的气息。

    通天亦微微侧过首去,专注地望着一旁的元始,仿佛在发呆,又似乎在认真地听元始讲道。可目光却专心致志地落在元始的侧脸上,仿佛一个字都没有落入他的耳中。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确实有无数次像这样一样坐在一起讲道。有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有的时候老子也会加入,还有的时候……他们会一道给阐截两教的弟子们讲道。

    那时的昆仑十分的安静,仿佛能听见白鹤栖息在天池边振动羽毛的声响,又或者是小松鼠轻快地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发出的声音。世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了传遍了整个昆仑的大道妙音,清晰可闻,引得无数有心拜入昆仑的人都仰起首来,贪婪地聆听着他们的讲道。

    一般总是老子先行开讲,然后是元始,最后才是他,他讲完之后,又轮到老子,元始,如此循环往复,像是在讲道,又仿佛在彼此辩论对方的大道。

    他们似乎吵了无数次,又默契到没有人可以把他们分开。

    底下的弟子们仰起首来,专心致志地听着他们的辩论,喜欢什么就听什么,不爱听的也皱皱眉头陷入深思,思索着里面的玄奥。

    鸿钧在给三千红尘客传道的时候就说过,大道三千,每一条道走到最后都能证得混元道果,成就圣人之位。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即便他们三人之间的道各有差异,走到最后,也都成了这世间最为尊贵的圣人。

    所以无论那些弟子们选了什么路,是同他们一样,还是另辟蹊径,选择了属于自己的道路,都没有什么关系。

    总归到了最后都是一样的。

    甚至有的时候,通天还高兴他们选择了一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道路,只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郑重其事地选择的道途。只有属于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只有经过了自己的思考抉择而艰难选择出的道路,才能伴着他们越走越远。

    做师尊的,又怎能不为他们感到高兴呢?

    可到底什么时候,事情渐渐出现了变化,以致于他们之间的大道也逐渐水火不容,互相抵制?

    通天微微垂眸,耳边萦绕着他兄长冷淡的声音,思绪却隐隐有些飘飞。

    他低头,望着一朵朵金莲在他指尖流淌而过,像是悄无声息地穿过了一条无形的河流。他偶尔伸手捡起一朵,看着它融化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更多的时候,却是茫然地看着它们从他身边溜走。像是注定逝去的流水,再也寻不到归处。

    元始一边讲道,一边却又留出了几分心神望着他身旁的弟弟,见状,不免浅浅地蹙起了眉头。

    半晌,他轻轻一叹,又悄悄从袖子里面将手探了出来,轻轻牵住了通天的手,拉着那纤细的手掌,也一并藏入了他宽大的衣袖之中。

    后者的眉眼似乎微微颤动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带着几分怅然,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想了下去。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之前都还是好好的,三清一道讲课,一起传道,爱听什么的便听什么,不爱听的不听便是,可到了后来,又为何多了什么参差好坏,三六九等,乃至于旁门左道一说呢?

    就像是如今的人间一样,士农工商,商人为末;诸子百家,儒道为尊。人为地为它们划分了界限,从此便是等级森严,再不可同等论之了。

    所以他的截教,便在不知不觉之中,便沦为了“旁门左道”一属吗?

    圣人带着几分惆怅地想着,又觉牵着自己手的手掌微微用力了几分,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带着疑问的“通天?”

    引得他抬眸望去:哦,轮到他了。

    通天点了点头,望着底下聆听他们讲道的人们,很是自然地接下了元始的话,继续讲起大道来。

    这回便又轮到元始望着他了。

    天尊的目光安静又深沉,目不转睛地落到他弟弟身上,隐隐带着几分出神,聆听着属于他弟弟的大道。多年不曾论道,可那熟悉的字句似乎仍同往常他们辩论了无数次的那样,清晰到足以刻入骨髓之中。

    他安静地听着通天的大道,就好像这个人始终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元始仿佛也在问着自己。

    第218章

    他是怎么弄丢他的弟弟的?

    此刻的他正牵着通天的手,两人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相扣,红衣圣人就坐在他的身旁,近到他垂眸就能数清他微微颤动的眉睫。在漫漫长夜里,那整齐的睫毛在他掌心上舒卷,带来微微的痒意,而他低下头去,安安静静地数着熟睡之人的眉睫。

    他们相互依偎着入睡,昆仑山外的飞雪落在窗牖外头。

    屋内暖融融的,烘着小小的火炉。

    多好啊。

    他怎么就把这个人给弄丢了呢?

    是有什么事情做错了,惹了他生气吗?

    是哪一句话说得不好,让他再也不肯理会他?

    还是因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他们之间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一定是因为他有哪里做得不好,他们之间才会变得这样别扭又尴尬。以致于他想到此处,都觉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元始微微敛下了眉睫,抬手去接九天之上垂落的功德金光,却并不碰触它们,只轻轻托着,拨动着那无形的流水,将它们送到了他弟弟的身旁。目光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星星点点的功德金光化为流光,融入圣人的躯体之中,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也仿佛盛着一层浅浅的星光。好看得他忍不住想抬起手,将这个人偷偷地藏起来。

    藏起来,就属于他一个人了。

    他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个想法的?也许是他们刚刚诞生的时候吧?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眼前之人给藏起来呢?

    煌煌大道之音回响在他们耳边,上清天安静至极,唯有一片肃穆之色。

    可他坐在此处,心念的却并非他的大道,而是身边的红衣圣人。心绪不宁,杂乱无章,却通通牵系着同一个人。

    他在想什么呢?

    此时此刻,正在专注地为底下芸芸众生讲道的红衣圣人,也会有片刻时间,在想着他吗?

    耳畔似乎传来了隐隐的叹息声。

    元始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老子目不斜视,一眼也未曾看向他两个弟弟。

    可那叹息声分明来自于这位圣人,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像是洞彻了命运走向的人,在瞧见事情无法控制地朝着深渊滑落的那刻而发出的一声叹息。

    无力回天,却又不忍目睹。

    元始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袖中的手指也微微收紧,另一道温柔的力量却在同时牵引着他,引得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首来。

    是通天。

    圣人专心致志地给众人讲道,又在他们低头凝思的那刻,悄悄地转过头来,朝着他狡黠地一笑,眸光熠熠生辉,令他整颗心都在不由自主地颤动。

    “哥哥。”他弯了弯眸,无声地对着他比了一个口型。

    元始定定地看去,眉眼柔和了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提醒他:“专心。”

    他弟弟歪了歪头,似是发觉他身上的情绪又好转了几分,方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认真地给周围的人群讲道。没有人注意到他突如其来的小动作,除了另外的两位圣人。

    “唉。”老子似乎又想摇头叹气了。

    元始却已经懒得理他了。

    他只是侧过首去,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弟弟。

    千万年前是这样,千万年后也会是这样。

    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

    永远,就是没有止境的意思。

    彼时的天地晴空万里,云朵安安静静地飘着,透着无事发生时的安静和闲适。元始天尊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弟,一眼仿佛万年。

    可下一瞬天地斗转,乌云压顶,天谴乍惊,整个天地皆是风雨欲来之势。

    听道的众人为这个变化茫然地抬起首来,周遭隐隐一阵骚动。

    通天的神情似乎微微顿了一顿,半晌,带着几分讶异地开口道:“风希?”

    *

    红绣球自三十三天落下,携着圣人愈发汹涌的怒意。

    风声烈烈,在顷刻之间化为无边的飓风,将所及之处的树木尽皆连根拔起,乱石崩裂,屋舍哀鸣。

    佛塔之中的佛像颤抖得愈发剧烈,不知是哪一道风自那石头做的佛像的颈项上划过,下一瞬,那硕大的石头头颅便翻滚了下来,跌跌撞撞地,一路滚到了多宝的面前。

    佛祖低垂着眉,双手合十,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外面是僧人们纷乱的哭喊声,殿内的石头佛像也仿佛在低低地哭泣,在那无边的乱象之中,唯有佛祖身旁像是唯一的净土。

    身处在无间地狱之中的地藏王菩萨似乎在轻轻地叹息。

    祂睁开眼来,慈悲地望着灵山上发生的景象,却只悄悄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一枚朝着底下百姓居住地滚落的乱石,便又轻轻收回了手,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景象。

    因果轮回,循环不息。

    总有人会以为能将一件事永远地瞒下去,以为自己绝不会有遭到因果报应的那一天,可祂却相信那冥冥之中的命数,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着它索取过度的人。

    就像是每一个故事总有结局一样,不会有没有结局的故事。哪怕是一个被人放弃掉的故事,也会在自己的运转之下,悄悄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

    祂也在等待着,属于灵山的结局。

    “好好好,女娲你是下定了决心,要同我们灵山为敌了是吧?”接引的怒喝传遍了天穹,“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回答他的只有圣人冷漠的一瞥。

    她站在娲皇宫上,裙摆被长风吹动,神色之中带着隐隐的苍白之色,可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底下的景象,在愈发沉重的威压之下再一次地抬起手来。

    “轰!”

    沉重的声响传遍了洪荒,引得愈来愈多的人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望着这场圣人之间的争斗,隐隐为此间的威势颤抖着,惶恐着,谁也不知道为何一直待在娲皇宫中隐居避世的女娲娘娘会突然对着灵山动手,唯有隐隐猜到几分真相的人在心底浅浅地叹息。

    上清天中,人群愈发的骚乱起来。

    若非此地乃是圣人道场,自有圣人庇护,恐怕他们都要忍不住逃跑了。可即便是如此,依然有不少人从听道的氛围中脱离出来,带着几分惶然地望着远处娲皇宫的动静。

    镇元子坐在他们之间,目光扫过他略显惊慌的弟子们,又抬眸望向了坐在上首的三清道尊,静静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通天凝眸望向远处,忽而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就动手了啊,怎么没喊上我呢?”

    元始皱着眉头望去,闻言,又侧首望向了自家弟弟,却见圣人弯了弯眸,笑盈盈地望向了他:“哥哥,要一起去吗?”

    兄长似乎顿了一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天尊嗓音冷淡:“一起去。”

    第219章

    像是一柄刀突然刺破寒夜。

    雨滴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悟空微微仰起头来,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两旁的枝叶上,又顺着低垂的叶片往下滚落,滴滴答答地打在他的头顶。

    五庄观上空电闪雷鸣,吓得清风和明月两个小童纷纷捂着耳朵,躲到了两人的屋子里,怎么唤都不肯出来。

    只剩下他一人蹲在外头,仰头看天。

    半晌,把这块地界的土地公给喊了出来。

    土地公擦擦脑门上冒出的冷汗,甚是畏惧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穹,语气中半带迟疑半带惶恐地开口道:“这般动静,依稀仿佛似乎很像大圣当年大闹天宫时的动静啊……”

    悟空:“说人话。”

    土地公:“是天上的神仙们又打起来了吧?”

    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神仙们时不时地就要打上一场的,无聊的时候会打,生气的时候也打,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经常就能看见神仙们又打成了一团。

    土地公……前一任的土地公……再前前任的土地公,都已经十分习惯看到这一幕了。

    悟空不由皱了皱眉,摸着满是绒毛的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个方向,是西天灵山吧?”他冷不丁地开口道。

    土地公似乎愣了一愣,顺着他的方向抬起头来,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是呢。”

    悟空问:“那边的土地公怎么说?”

    土地公低头,尝试着联系了一下他对面的兄弟,半晌,苦着一张脸道:“没有消息……”

    情况确实很严重啊。

    悟空的面色严肃了起来。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和陈玄奘先打个招呼,先行一个筋斗云跨越十万八千里往灵山上看看。万一还没等他们到达灵山取得真经,灵山自己先出了事,那该怎么办好呢?

    他是直接收拾收拾,兴高采烈地回花果山看望他那些猴子猴孙,还是先把陈玄奘送回大唐见他的李二陛下,然后再带着包裹高高兴兴地回花果山……嗯,这可真是个问题。

    算了。

    悟空打了个响指,目光炯炯有神地直视前方。

    既然都喊了陈玄奘一声师傅了,一日为师,负责到底,就先把他提溜回大唐,再无事一身轻地回花果山吧!

    就这么办!

    他下定了决心,压下心底隐隐的担忧,便抖了抖身上沾染的雨水,自那高高的树杈上一跃而下。

    顷刻间,一抹耀眼的白光映亮了他眼前的天地。

    但听狂风大作,呜呜呼啸,面前无数的枝丫纷纷摇晃,宛如群魔乱舞,满地堆积的银色水洼之中雨水飞溅,隐隐倒映出了一个漆黑的影子。

    是他的影子吗?

    悟空低头望去,十分自然地想着。

    可在下一瞬,有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伴着那一瞬天地灵根隐隐发出的哀恸之声。

    屋舍之中,清风、明月两个童子正蜷缩着抱在一起,猛然间,明月童子蹦了起来,扑到窗边,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人参果树!”

    “那只猴子推倒了人参果树!”

    悟空:“……”

    他抬首,黑黢黢的天空上什么都没有,却仿佛又传来了一声低低的,似哭似笑的声响。风过影动,又是一道白光划过天际,照亮了他的身影。

    地上,无数的人参果落了下来,瞬间被大地吞没,那柱枯败的树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

    娲皇宫中,通天与元始匆匆赶到。

    圣人抬首,遥遥望着他师妹的身影,似乎想叹上一声,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转而朝着头顶的天穹望去。

    黑压压的乌云落在他们的头顶,几乎要触及他们的发梢,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能够将人的骨骼一点点碾碎殆尽的阴影。它就这样静静地停顿着,注视着下方的人,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警告。

    不要挑战“天”的权威。

    立刻停止眼下的动作!

    通天看着它,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封神大劫的时候,那时候的天地,也仿佛同此刻一样黯淡无光。

    他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轻轻将之收紧,身旁的人似有所感,却又更加用力,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就像是牵住了风筝的线,只要他不松开,那风筝便不会突然飞远。

    “女娲。”元始垂眸,淡淡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开口,打破了无端的寂静,就像是一刀切开了血肉之躯,动作快准狠,不带丝毫犹豫。

    对面的女娲微微侧首,留给了他半分眼神,更多的注意力却仍然放在灵山上,浑身上下的力量跃跃欲试,要将那片地界夷为平地。

    她微笑着:“是元始道友啊……”

    接引趁此时机猛得朝她发动攻击,金身之上持着的十八般法器都散发着冰冷摄人的光芒,仿佛一轮轮耀眼的太阳,几乎将半边天空都映得雪白又刺目。

    通天眼都没有眨上一下,便从元始的袖子里面摸出了三宝玉如意,抬手就劈头盖脸地朝着接引头上打了下去。

    后者的身躯猛得一顿,生生收住了进攻的趋势,强行将那数条手臂架在了一起,挡在了天尊的证道法器之前,却也被三宝玉如意逼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接引面色一寒,勉强卸去了玉如意砸过来的力道,条件反射就要怒骂元始。

    等会儿,这玩意刚刚是谁砸过来的??

    他的面皮似乎猛得抽了一下。

    上清天中,太清圣人偷偷地以袖捂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周围的人同样望天望地,也学着老子的模样,拿袖子遮住了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emmmm……这要怎么说呢?

    这很难讲啊。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但是它就是这样诡异地发生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天尊对他弟弟太过于纵容,还是通天圣人的举动十分之自然,总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接引圣人,您就自己看着办吧。

    “元……上清通天!”

    接引头上的青筋隐隐冒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舌头绕了一个九曲十八绕的弯,终于勉强将几欲脱口而出的“元始”二字,改成了“上清通天”。

    不过剩下的话他就十分熟练了。

    “他喵的上清通天,怎么哪哪都有你?!”接引圣人的语气十分愤怒,怒视着见义勇为的正义路人通天圣人,“你就非要同我们灵山作对吗?甚至为此还不惜同你二哥和好?!”

    这话说的元始就不爱听了。

    天尊的脸色几乎是瞬间便沉了下来,也来不及教训自家胡作非为的弟弟,(真的能教训成功吗),便垂眸冷笑了一声。

    “我的弟弟,同我要好又有什么问题?接引,你未免管得也太多了吧?”

    接引呵呵冷笑:“要好到想拿你的证道法器砸人就能拿你的证道法器砸人?元始,他喵的挨砸的人是我诶!是我诶!!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吗?!”

    元始面色冰冷:“他想砸谁就砸谁,关你何事?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撞上来!”

    “人长了脚就该自己会走,人长了眼睛就知道自己该躲。”他语气讥讽,“躲不开就是你自己废物,又同我弟弟何干?”

    接引:“???”

    接引满头问号,难以置信地看着元始:“你刚刚说的是人话吗元始,什么叫做躲不开是我废物??不是,这是你的证道法器诶!你知道什么是证道法器吗?你弟弟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随便砸人,最后我没有躲开,合着是我的问题??”

    元始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惜字如金地答道:“是。”

    接引:“?????”

    “扑哧。”

    女娲实在没有忍住,在此情此景之下愣是硬生生被逗笑了。

    她对上了接引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实在是有些好笑。”

    又侧首对着一旁的通天圣人感慨道:“不得不说,你二哥有的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他十分无聊,总是冷着一张脸,从来都懒得拿正眼看人,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通天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闻言,微微垂眸,莞尔一笑:“哥哥一直都很有意思的。”

    接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对着面前的三位圣人怒目而视,十分想对着他们动手,奈何着实没有一挑三的能力,只能被迫憋屈下来。

    好在很快,准提见势不妙,便匆匆忙忙地追了上来,一念之间,亦来到了这三十三天之上。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圣人之间的战场放在灵山上面了。就算真的要打,也最好在混沌中打,否则灵山被毁,他们西方多年的努力不又毁于一旦了吗?

    只是上来之后,准提亦是微微一顿。

    他抬起首来,望着一脸冷漠地注视着他的女娲,又微微侧过首去,望向了正站在一处的通天和元始,眉眼不由微微晃动了一下。

    “真热闹啊。”老子轻轻感慨道。

    太清圣人微微思虑了片刻,便又笑眯眯地一甩拂尘,缓缓地从上清天中走了下来,衣摆曳地,不染半分尘埃。

    顷刻间,空气一时近乎凝滞。

    第220章

    “真可惜,被挡住了。”良久,通天轻轻叹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遗憾。

    三十三天之上,圣人们彼此对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连刚刚还在毫不留情地对着灵山动手的女娲娘娘都笑眯眯地收回了手,红绣球被她藏在袖中,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却仿佛暗示着危机并未解除。

    便是在这样的寂静之中,通天望着略显狼狈的接引,伸手轻轻接住了飞回来的三宝玉如意,低头看着那清气满溢的法宝安安静静地躺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眼底似乎带着几分恍惚。

    三宝玉如意没有拒绝他。

    不,不是它。

    是元始没有拒绝他。

    听起来是一件好事……但是,真糟糕啊,是那种糟糕透顶级别的糟糕。

    就好像是一个你以为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出现的结果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而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或者只是十分随便地尝试了一下。

    结果出乎意料。

    于是你突然后悔,为什么要这么无聊地尝试了一下——现在让时间倒流回去还来得及吗?

    通天望着周围的几位圣人,很是认真地思索着这个可能性。

    嗯,把在场除他以外的人全部打晕,洗掉记忆,然后打个响指,重新来过,就好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醒来还是很感动。

    听起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呢。

    要不要尝试着去做一下?

    在通天圣人跃跃欲试,准备大(作)干(死)一场之前,元始先行按住了他弟弟的手。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证道法器,眸光淡淡,一点也没有想把它从通天手上拿回来的心思。反倒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个好主意。

    既然通天手上并没有趁手的兵器,而他想为他弟弟铸造的桃花剑只铸造了一半,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成型。在这种情况之下,将自己的证道法宝留给他防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只不过通天做的事情还是太危险了,就这样贸贸然地对一位圣人动手……当然这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总归有他在。

    只要他在他弟弟身旁,无论他弟弟想做什么都可以。

    元始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眸光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红衣圣人,又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通天顿了一顿,思绪回转过来,抬眸,对上了元始垂眸望来的目光,像是长夜里孤身一人坐在碧游宫的庭院里,仰起首来,望着明月皎皎入怀。

    他忽而安静了下来,难得什么都没有想。

    接引隐隐抽动着面皮,视线带着几分审视扫过了在场的几位圣人,准提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这点毫无疑问,但是他的对面……

    女娲娘娘低头看着自己袖中的红绣球,神色中带着几分散漫,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子看上去就是来凑热闹的,但也不排除他会突然出手帮一帮女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闲着不如打他接引一顿。

    至于通天和元始……

    他喵的他看到他们两个人就烦!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会就是来秀恩爱的吧?

    哪里来的恩爱啊?那点相濡以沫的情谊不是该早早地葬送在之前的封神大劫里头了吗?不管是那所谓的兄弟情谊,还是更加虚无缥缈的……爱情。

    不都应该早早地被人抛弃在故纸堆里,像是丢一堆垃圾似的随手一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开始崭新的一天吗?

    谁还会这么恋恋不舍的,想把这堆垃圾给捡回去啊?

    接引盯着他们两人看,着实是十分的不理解,以致于他忍不住想开口嘲讽上那么两句。

    耳旁又传来准提轻轻的声音:“兄长。”

    哦,对了,正事要紧。

    接引神色一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抛在了一边,转而关注起了更重要的事情:“女娲,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娲娘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呵了一声,竟是懒都懒得理他了。

    这是什么态度嘛?!

    太过分了!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真是气得人恨不得想撸起袖子再和她打上三百个回合不死不休啊!

    接引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着,仿佛随时一副想要动手的样子,目光却与准提接触了一瞬,脚步微微往后挪动了一下。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不知道玄门这群人发的什么疯,但是他们又不是疯子。在这种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贸然动手,显然不是西方圣人们的习惯。事实上,他们分明更习惯坐在一旁笑看东方玄门内部的撕逼,然后躲在一旁偷偷捡漏。

    像这种成为众矢之的的情况……自然是能免则免啦。

    得找个理由溜了!

    接引下定了决心。

    至于面子不面子的,那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谁还会去在乎这个啊。更何况,他们兄弟二人混迹洪荒这么多年了,该丢的面子也丢得差不多了。能够有资格嘲笑他们两个的人也愈发的少了,总归不会有人敢轻易嘲讽一位圣人的。

    “……”

    不过真要说起来,能够嘲讽他们两个的人,此时此刻都站在他们的对面吧?哎呦一想到这里,真是让人悲从中来啊。

    接引的心思如电急转,抬头就准备再放两句狠话就脚底抹油溜了。

    通天似有所感,微微抬起首来,笑着望向了他:“接引道友这是想做什么?”

    “你刚刚不还想问一问风希师妹为什么要同你动手吗?怎么看你如今这副神色,就好像想乘人不备,偷偷溜了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了弯眸,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别呀,来都来了,正好我们大家都在,无论你同师妹有什么矛盾,都可以说出来让我们大伙一起评评理,算算账,也好为你讨还一个公道不是吗?不要就这么跑了呀。”

    通天微笑道:“虽然我们人多势众,但我们发誓我们不会欺负人的。”

    那笑容落在元始微微垂落的专注目光里,自然是怎么看都怎么天真可爱的,落在接引的眼中……那就只剩下可恶至极了!

    他呵呵冷笑了一声:不欺负人?我看最想对我动手的人就是你吧,上清通天。

    他丝毫不相信通天的话,也完全不想同他继续纠缠下去,只面无表情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情我们都不想的,但很显然,我们双方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毕竟我们谁也不想洪荒现在立刻马上毁灭对吧?

    打打杀杀多不好啊,旁边被误伤的小花小草们都在哭泣呢,也不知道他要花多少钱才能把灵山修好,指不定又得缝缝补补又三年……想到这里,接引圣人的心头在隐隐滴血。

    但他依旧坚强道:“罢了,我们灵山宽宏大量,就不同女娲道友计较这件事了。还望女娲道友引以为戒,下不为例,切勿再随意挑起娲皇天与西方灵山的矛盾……”

    女娲:“呵。”

    通天挑了挑眉:“接引道友自说自话的功力似乎又见涨了呢。”

    你他喵的上清通天,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元始立于一旁,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声,低头带着几分苦恼地看着他的弟弟。怎么就,怎么就这么会拉旁人的仇恨?

    不信问问接引,此刻他仇恨值最高的人是谁?

    要不是有他和老子在,恐怕他弟弟迟早会被人装进麻袋里挨打了吧?就是不知道他弟弟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元始垂落了眼眸,又深深地叹了一声。

    通天本人倒对此不是十分在意,仍然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对着旁边的女娲眨了眨眼,悄悄问道:“我来的还算及时吧?”

    女娲含笑道:“师兄来的挺快的,我们这边才刚刚交上手呢。”

    “那就好,”通天道,“没被欺负吧?”

    女娲浅浅一笑:“哪能呢?他们打不过我。”

    接引:“……”

    你们两个!

    不要这么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好吗?什么叫做打不过啊!那是他们压根还没开打!

    他有心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奈何他更怕他刚刚一动手,场面立刻会变成四打二,一时之间,只觉熟悉的憋屈之感再度浮上了心头。

    心好痛,真的好痛QAQ

    等西天取经完成之日,上清通天!本座定然要让你好看!

    通天则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女娲,目光落在她仍然显得苍白的神色上,隐隐又叹了一声。接引和准提或许不成问题,但加上天道的威压之后,她所要承担的压力自然是无法想象的。

    希望他确实来的比较及时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视线又落在了接引身上,懒洋洋地思考着要不要再贴脸嘲讽他几句,要是能气得他当场动手就好了,这样他再动手,就算闹到他们师尊面前,他也能被判一个正当防卫了。

    也许是鸿钧道祖听到了他小徒弟的心声,浩浩穹宇之上,忽而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喟叹声。就像是沉睡在蛮荒远古之时的凶兽,忽而从永眠中醒来,庞大的身躯之中那颗怦怦跳动着的心脏发出了第一声巨大的声响。

    天地为之震动,又隐隐带着几分惶恐。

    “不要吵了。”

    道祖道:“通天,你们都来紫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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