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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我认真的。”陈遥把那个页面拉下来给丁卓看,“你看,这家酒店今晚有空房,而且是特价房,十二点还有烟花秀。”

    虽说是特价房,不过酒店的档次摆在那里,房价也要四位数。

    不过陈遥刚从陈树科那里收了钱,正属于大手大脚阶段,这点价格不在话下。

    图片上的房间氛围很好,而且还可以叫个roomservice。

    两个人坐在阳台边吃点东西,看着烟花和都市的夜景,想想都觉得很浪漫。

    丁卓翻了翻页面,显然也被打动了,丁卓说:“好,我们去吧。”  。

    陈遥打完了车,准备先把房间预订下来,刚一打开页面他就傻眼了。

    “去不了了。”陈遥说。

    “嗯?怎么了?”丁卓问。

    “房间被订了。”陈遥懊恼地,“我早点下单就好了。”

    “你在哪里看到被订了?”丁卓也是一惊,“我刚刚下完单,不会没有房吧?”

    陈遥:“……”

    合着特价房是被丁卓手快给抢了。

    “不用你订啊,我转给你。”陈遥说,“我爸刚给我钱了。”

    这可是四位数一晚的花销,不要说丁卓了,就算陈遥自己也是因为手里突然有钱了,否则绝对不会去奢侈这一把。

    “你的钱你自己留着。”丁卓说,“这次表演有劳务费,出去玩一次的钱我还有。”

    省春晚的演出费用虽然不多,但那是针对专业演员而言,几千块对丁卓来说已经是不小的额外收入。

    “那就你来。”陈遥说,他知道丁卓很少在这种事上拉扯,以后找别的机会请回来吧。

    大酒店坐落在高端商业区,远远看去外面的金色喷泉再加上酒店外华丽的金色灯饰,就像一座天宫。第一次自己在外面开房,还有点小紧张。

    在前台登记时陈遥问:“你偷偷跑出来没事吧?”

    “没人管。”丁卓说,“他们也都找朋友去了。”

    这个时间点入住的客人已经很少,很快他们的手续就办好了,礼宾小哥带着他们上楼。

    房门打开,灯刚亮起来,陈遥就惊呆了。

    落地窗前是这座城市最璀璨的夜景,床上铺满浪漫的玫瑰花瓣,茶几上还摆着精致的烛台,欢迎水果和鲜花摆在旁边,上面扎着粉色缎带。

    陈遥:Excuseme?

    “这是我们新年的特殊布置,希望能为您带来温馨浪漫的节日氛围。”礼宾小哥微笑着欠身,“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们,祝两位度过愉快的夜晚。”

    说完他很自然地就出去了,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仿佛两个男生住在这么一间气氛极其暧昧的房间也是很正常的事。

    陈遥:……?

    陈遥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或者说害羞,但是当房门关上,柔柔的烛火下,看着丁卓的脸,他很快就没这么想了。  。

    那次亲热完之后陈遥没再去过丁卓家里,他很有意识在克制,他发现毫无节制对自己复习非常不利。

    不但消耗精力,而且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事实证明,过度节制导致的就是过度疯狂。

    灯光的程度很暧昧,更暧昧的是柔软宽大的床,还有满床的玫瑰花瓣,陈遥鼻尖全是玫瑰花馥郁的馨香,触觉、听觉和感觉则全部被丁卓占领。

    丁卓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这次吻技突飞猛进,连带着各种小动作,撩得他头脑一片发白,理智都不知在往哪儿走。

    陈遥下意识抱紧丁卓,想和他贴的更近一点,在几乎亲密无间之际却被丁卓勉强隔开。

    “你要干什么?”丁卓哑声问。

    “想要。”陈遥低声说。

    “听说会很疼。”丁卓说,“而且等会你还得回家。”

    “对哦。”陈遥的意识在混沌里总算有一丝清明,可他现在又确实是少有的完全沉沦在欲念里的状态,他亲了丁卓的脖子一口,“那我怎么办。”

    陈遥迷离着眼睛又问:“我们怎么办。”

    丁卓眸光深深地看着他,没说话,手却探了下去,陈遥倏地睁大眼睛,立刻伸手想去阻挡丁卓:“别……”

    丁卓亲了亲他。

    ……

    陈遥躺在床上,半天,有气无力地伸手过去,把床头的手机划拉过来。

    看了看表,晚上23:30,时间倒是勉强合适。

    就是现在腿软的不行,完全不想动,恨不得昏迷在这里,根本懒得过新年。

    他都回忆不起刚才弄了几次,血气方刚还是太可怕了,两三次总是有的。

    最开始是兴奋,后面是又兴奋又累,但是又想和丁卓贴贴,干脆就完全的放纵。

    刚才的画面陈遥都不敢回忆,他怕回忆了会流鼻血,不良少年还真是跟电视剧里说的一样,身材个顶个的顶级。

    消耗太大了很容易饿,陈遥已经在看客房菜单,在中餐和西餐间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点了热气腾腾的中式面,配萝卜牛腩和小青菜。丁卓在洗手间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又洗了个澡出来,刚好送餐的客房服务员推着小车过来敲门。

    还给他们多送了两杯果汁。

    23:50。

    陈遥也去冲了个澡,出来看到丁卓已经把餐都摆好了,小茶几正对着落地窗,窗外就是那组在宣传图上吸引陈遥注意力的巨大金蛇彩灯,两人在床脚肩并肩坐下。

    陈遥从没想过在小镇上认识的少年会在大城市的五星级酒店里和他一起跨年,好像很割裂,但这画面真的发生时,又觉得一切都很和谐。

    从他这里能看到电视塔,整个城市天际线上最醒目的景观,丁卓就是从那座建筑的演播室里走出来,他分明也属于这里。

    近处大楼上,LED灯开始醒目的倒计时,陈遥靠在丁卓身上,两双眼睛都因为映着炫目的灯光而闪闪发亮。

    3——

    2——

    1——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次第响起,烟花窜上夜空,五光十色地爆开,又像雨一样坠落。摩天楼上的大字从数字变成了“春节快乐!”,新年热闹的喜气洋溢在每一寸空间里,陈遥和丁卓碰了下杯:“春节快乐。”

    “以后也要一起跨年。”丁卓补了一句。

    陈遥耳朵一下红了,点点头小声说:“喔,好。”

    ——

    虽然陈遥很想留宿,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儿过夜,陈树科肯定会问,他没有合适的理由,更别提旁边还有一老一小两个等着揪他错处。

    所以等到烟花放完,饭也吃好,陈遥就动身回家。

    回到小区刚下出租,就收到丁卓发来的消息。

    陈遥点开一看,丁卓从躺在床上的角度,拍了一张刚才他们吃饭的茶几,还有落地窗外面的街景,过了12点,灯也熄了不少,一下看上去有些寂寥-

    【丁卓:独守空房[难过]】-

    【陈遥:[亲亲][亲亲]】

    他回好了消息刷卡进门,刚推开门就发现走廊上很亮。陈树科喜欢开很多灯,这倒是没什么,反常的是陈昀浩一见陈遥进门就站了起来。

    陈昀浩这两天都被陈遥压得抬不起头,不应该有这种反应,陈遥心里敲了个警钟,决定忽视陈昀浩,自己上楼,但果然陈昀浩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陈遥刚从客厅的沙发边走过,陈昀浩就问道:“哥,你刚才去哪儿了?”

    陈树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遥余光扫了他一眼,仔细回忆了下确定自己刚才的行为都没破绽,这才淡定地回答:“我找梁轩去了。”

    “是么。”陈昀浩冷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陈遥问。

    不光是陈遥,那个女人和陈树科也都看了过来。陈树科呵斥道:“浩浩,你跟哥哥说话要礼貌点!”那女人则什么都没有说。

    “我说你骗人,鬼知道你干嘛去了!”陈昀浩说,“梁轩根本都没出门!”

    陈遥心里“咯噔”一声。

    陈树科皱了下眉头,第一时间倒是选择质疑陈昀浩:“你听谁说的?你哥跟梁轩关系好得很,他就是找梁轩去了,梁轩怎么会没出门?”

    “我有线人啊。”陈昀浩说,“他们班上的人我又不是都不认识,要不要给你看班群的聊天记录?证明梁轩就是在家里。”

    “是吗?”陈树科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转向陈遥,“你不是去找梁轩玩了吗?”

    就在陈昀浩提出质疑那一刻陈遥就站在那里没有动,脑筋在飞快地转,还好很快就给他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我去他家里找他玩的。从他家可以看烟花,然后我们一起打了好久游戏,本来我都不想回来的,后面一想初一早上还要拜年,就赶回来了。”

    陈树科眉头又舒展开,陈遥的解释完全合情合理,他笑呵呵地说:“也对,你们这年纪又不是非得出去干点儿什么。”

    “你根本就没去梁轩家!”陈昀浩怒道。

    “那你说我去哪儿了?”陈遥问。

    “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但是你除夕夜还和不知道哪来的狐朋狗友在外面乱逛,还拿梁轩当挡箭牌,这是板上钉钉!”陈昀浩说。

    “谁主张谁举证。”陈遥说,“你都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就在这儿瞎编排,说我在外面乱逛,还要不要脸了。”

    “你怎么说话的!”那女的没忍住尖叫了一声。

    “浩浩你说话要讲道理!”陈树科声音终于严厉起来,他又转向那女的,“你也是,不是说对遥遥视如己出吗?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我能证明!”陈昀浩怒道,“陈遥,你敢不敢现在给梁轩打电话,跟他当面对质!”

    陈遥站在那里,觉得手心发冷。

    他没办法拒绝,拒绝陈树科绝对会起疑心,然后自己电话过去,可他现在打电话又没有事先通过气,很快会露馅。

    没办法了,陈遥一咬牙,打吧,发生什么随机应变就好了。  。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陈树科、陈昀浩、后妈三个人像三条鬣狗,虎视眈眈地围着手机,各有所图。

    声音开了免提,梁轩的声音懒洋洋的,在客厅里响起来。

    “怎么了?”梁轩问道。

    “喂。”陈遥舔了下嘴唇,觉得嗓子有点干,“梁轩。”

    “嗯?”梁轩又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接着他好像反应过来什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再开口时梁轩问:“是什么东西落在我这儿了吗?我叫个闪送给你送过去?”

    第62章

    陈遥腿都软了,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梁轩磕个头。

    还得是他好兄弟,太灵了,只从一个称呼的反常就推断出现在情况反常,并且光速给了个最优解。

    陈遥这边没有任何暗示,梁轩那边已经自动问了陈遥有没有东西落下,这不管从谁的角度看,都证明陈遥刚才确实在梁轩家里。

    “没有没有。”陈遥松了口气,迎着陈树科的目光继续道,“就是我爸不相信我刚才在你那打游戏,要我打个电话自证。”

    “哦哦。”梁轩语气还是很好,“跟叔叔说你确实在我这儿打游戏呢,这有什么好骗人的啊。”

    陈树科严厉地看了陈昀浩一眼,那意思是“我也觉得是”。

    陈昀浩苍白着脸无话可说。

    和梁轩又说了两句,陈遥把免提关了,看向陈树科:“我可以挂电话了吗?”

    陈树科有点内疚地点点头。

    上楼时听到陈昀浩无能狂怒地在跟他爸喊:“他绝对不是跟梁轩出去的!我保证!”

    然后是陈树科厉声道:“你疯了是不是!非要给你哥找点什么毛病你才满意?”

    陈遥心想我可不是他哥。  。

    回了房间第一件事是谢天谢地谢轩神,梁轩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惊讶道:“我随机应变这么牛逼呢?我的妈,好像找到就业新方向了!”

    下一秒语气突变:“不儿,你跟蓝眼泪哥哥,在酒店,跨年?”

    陈遥心虚地:“……这个你听我解释。”

    梁轩也算是迟迟地得知了陈遥的新好消息,表示祝福的同时也表示了担忧,比如“这人以前什么经历?对你是认真的吗?”还有“这人什么履历?配得上你吗?”

    得知丁卓刚刚有在省春晚舞台上表演后,才勉为其难地接受:“凑合吧,再观察观察。”  。

    陈遥要在这边家里多呆几天,因为陈树科想炫耀的对象还有很多,他得跟着出去吃好几顿饭。

    好在有复习功课这一张挡箭牌,大部分时间在自己房间学习,免去很多烦扰。

    他偶尔听到过陈树科和那女的两夫妻在吵架,吵得很激烈,他觉得有点讽刺,以前陈树科跟她妈妈也是这样吵,还说现在这个女的温柔体贴,最后还不是都一样。

    雨我无瓜。

    陈遥就这样想。

    ——

    忘记吃了多少顿饭,被夸了多少次收了多少红包,陈树科很大方地全都丢给陈遥。这边的习俗是过了年初五游子才可以离家,虽然陈遥并不把这当家,但还是遵守了这一习俗,大年初六一早上,他就又踏上了去石浦的火车。

    车窗外风景迤逦,从繁华的大城市到秀丽的山水、再到山间的农田。

    慢慢的火车一侧的风光变成了海,海上还有发电风车缓慢旋转着,宣告着陈遥再次回到这座名为石浦的小镇。

    到了出站口陈遥想着打辆车,正低头选目的地,猝不及防视线下面冒出来一束玫瑰花。

    陈遥错愕地看着像株无根植物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丁卓:“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丁卓说,“不能来吗?”

    “可以倒是可以。”陈遥说,“就是没想到。”

    丁卓笑笑。刚好走到马路边,叫的车也到了,丁卓跟在陈遥后面上车,钻上车时还没忘记捏了一把陈遥的手。

    回到小镇,日复一日的时间就过得很快,就算是高三年级石浦的开学也会晚一点,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才开学。

    元宵节那天晚上石浦会举办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次游神,陈遥也去看了,这次的人意外的多,除了石浦本地人外还有不少游客。

    海滩上很多人举着火把,还有灯光,照亮每一个人的脸庞,烟火和鞭炮声中,丁卓以旗手的身份迎接龙王出场,龙王的道场是一身几人高的神服,在烟火中走来时宛如真正的神明,所有人都举起手机,对着龙王和旗手拍照。

    表演结束后丁卓溜出来和陈遥一起吃饭,找了家大排档,林宇寰也跟着一起,陈遥坚持要请客。

    丁卓说最近恭叔对他们很不错,林宇寰连连点头,说不但不劝酒了,连伙食都变好了。

    陈遥虽对此不敢苟同,但看得出他们几个对恭叔都还挺有感情,也就跟着点头。  。

    转眼间已经开学了,再一转眼,教室前后已经挂上了“冲刺百天,奋战高考,无悔青春”的标语。

    陈遥拍给梁轩,梁轩给他看,省实验也挂了一样的东西。

    就连丁卓也开始乖乖地上课,三班难得的很有学习气氛。

    班主任开始找每个学生谈话,聊他们的志愿。

    这个谈话的主要对象是班里成绩不太好的学生,他们中有不少人是要好好研究一下方向才能有学上的,也有些人根本不想离开石浦,他们的根就扎在石浦。

    班主任每天帮他们规划这些,规划到头疼。

    当然,找陈遥谈话也是必须的。

    陈遥的目标还挺明确的,想去清大的工科专业,这类专业分数非常高对学生的个人素质要求也很高,不过站在班主任面前的是全省第一,那好像又完全可以一试。

    看得出老秦很担心,他的教学生涯没遇到过本科可以考虑清大的学生,陈遥已经超出了他的指导范围。

    但是对陈遥他又有点放心,总之老秦最后还是拍着陈遥的肩膀跟他说加油。

    临出门时陈遥思来想去,还是回过头:“对了老师,我能问问丁卓的意向吗?”  。

    这个问题在陈遥心里徘徊了很久,他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和丁卓的关系,外面有陈树科陈昀浩,石浦有林霄汉林瑞泉,但他确实又担心。他想知道丁卓对自己的未来是怎样打算,可他又不敢去问丁卓。

    陈遥很清楚他问丁卓,丁卓一定会给他想要的答案,但他又不知道那是不是丁卓心里的答案……总之绕来绕去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多想。

    所以盘算到最后,问班主任是最好的选择。

    老秦愣了一下,结果突然笑了。

    “怪不得。”他说。

    陈遥:?

    “丁卓说想试试考出去。”老秦说,“这三年他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以往他都决定留在石浦。”

    就这一句话,陈遥心里一瞬间轻快起来,他飞快地转过头。

    但他也知道,老秦应该是看到了他脸上情不自禁的笑意。

    老秦:“……”

    装看不见。

    陈遥:“……”

    两人间陷入一种略微尴尬的沉默。

    陈遥想说点什么又怕说的过火,老秦想说点什么但也不想在这件事上介入过多。

    最后老秦说:“不管怎么说,追求更好的成绩是好事,最后三个月,你们都要抓紧!”

    陈遥说好。  。

    进入三月以来,丁卓就没再每天晚上粘着陈遥要跟他“偷情”,虽然他还是坚持没事就会到陈遥面前来晃,但是两人很默契地只学习。

    毕竟其他事情耗费太多心力……哦不,精力了。

    咳。

    丁卓那边,上过春晚之后,日子又归于平淡,毕竟省春晚不比全国春晚,不是什么流量很大的活动,分到他们那个节目的流量就更少,只需要准备新一年端午的迎神仪式就够了,眼下时间倒是还很多。

    梁轩说,省实验的开学摸底考试,陈昀浩考的很不好。

    梁轩又递来小道消息:陈昀浩想出国,但现在都三月了,就算准备出国都来不及,他想出去再早也要明年。

    “他们同意了?”陈遥问,“他们”指的自然就是陈树科他们俩。

    “谁知道呢,不会太同意吧。”梁轩说,“好像他们老吵架,但是陈昀浩要是铁了心不学,那也只能出国啊。尤其是他妈那么溺爱他。”

    出国就出国吧,陈遥想,他也不打算太关注这事儿,本质上跟他没关系。  。

    三月下旬,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学校有了晚自习,陈遥每天晚上都学到最后一茬,丁卓也学到最后一茬,就是坐在他俩中间的林源源受了大罪。

    林源源已经看中了省城的一所大专,是美妆方面的专业学校,而且她已经在那边通过了专业考试,文化课的分很低,以她现在的水平不需要太努力就能考上。

    但是每天晚自习,她还被迫夹在努力学习的丁卓和超级无敌努力学习的陈遥之间,感受学习的洗礼。

    后来林源源实在受不了了,戳了戳陈遥肩膀:“遥神。”

    陈遥都还没看她,前排管纪律的老师已经一个虎目瞪了过来:?

    竟然打扰学霸学习?

    林源源:“……”

    “我就是想说,要不我和卓哥换个座位吧。”林源源弱弱地说,“坐在你俩中间我压力太大了。”

    于是来到石浦的第九个月,和丁卓恋爱的第五个月,陈遥终于和丁卓坐到同桌。

    ……

    下晚自习后,大伙儿结伴出校门。一天的刻苦学习后这是仅有的放松时间,就算是陈遥也会在外面吃点东西再回家,放松下疲惫的大脑。

    他跟丁卓找了个街边摊吃饭,点了一份萝卜牛杂和两碗拌面,两听可乐。店铺很小,他们坐在外面街边的桌位上。

    牛杂和拌面摆在破旧的小桌子上,色泽鲜艳诱人,被头顶晕黄的灯泡照出热腾腾的白气。

    周遭的人吵吵闹闹地路过,又是平凡美好的一天,陈遥拿自己的可乐碰了一下丁卓的可乐,正准备喝,丁卓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丁卓看了一眼就接起电话:“喂?恭叔。”

    丁卓打起电话,陈遥无聊地听。突然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痒,拍了一巴掌,发现拍死一只蚊子。

    啊。

    陈遥有些烦躁地想,又一个恼人的夏天要来了。

    第63章

    从二十四节气来说是惊蛰。

    万物苏生之时,如果在北方应该是冰雪消融,树枝吐绿,大地重回勃勃生机。

    但石浦在南方,这里没有冬天,甚至惊蛰刚过,天气又有些许闷热。

    短暂的春天似乎已经结束,即将到来的是燥热漫长的夏季。

    那天恭叔的电话是关于端午迎神,每年两次的迎神仪式是整个石浦最盛大的活动。他再次要求丁卓准备仪式。

    “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丁卓问,“这才三月。”

    “只是先给你打个招呼。”恭叔说,“你今年高考,我会尽量减少你的训练频率,但你也有点心理准备。”

    “好。”丁卓答应。  。

    这段日子对陈遥来说,就像做梦一样,他睁眼就是埋头做功课,闭眼前还是做功课。

    时光如同流水,每天晚自习后和丁卓去吃个宵夜就是这段旋律里仅有的跳跃颜色,黑板上的倒计时一页又一页翻过,转眼间高三年级迎来一模。

    一模陈遥的成绩依旧很好,全省排名不知道,因为他在前十的屏蔽排名范围内,不过梁轩多方打听之后说他应该还是前三,这还是比较保守的估计。

    一模之后就是会考。

    和各项模拟考试相比会考是非常基础的考试了,考过了就可以高中毕业,可以说是不为难任何人,当然二中还是会展开针对会考的专门复习。

    气温一天比一天高,校园里,树荫绿意渐浓,夏天将至,陈遥不得不每天早出门十几分钟,才能躲过闷热的空气。

    天色渐长,虫鸣一天比一天聒噪,气候越来越像去年六月,陈遥来到石浦那时。

    一个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午后,丁卓躲进男厕所接电话,回教室时神色有些犹豫。

    陈遥预感到什么,给丁卓递了张纸条:怎么了?

    看看外面,云压得很低,熟悉的阴天,是要下雨的天气。  。

    陈遥很少在丁卓脸上见到这么为难的神情,丁卓一向是个很坚决的人,这样他感觉有点不好。

    果然是不好。

    丁卓说,班子要在端午到来之前进行全妆排练,找人算过日子,又在龙王庙问了龙王的意见,最后选定的日期,刚好就是会考那天。

    “会考?”陈遥愤怒地脱口而出。

    全班人都看了过来,陈遥:“……”

    冷静一下。

    他飞快地传纸条-

    【会考当天排练?这是不让你毕业吗?】

    “不是。”丁卓小声说,“它只占用中午时间,完全不影响考试。”

    “?”陈遥问,“意思是你还真想去?”

    这时候就得感谢他俩现在是同桌,可以很小声的语言交流。要是还得传纸条陈遥估计要急死。

    陈遥本来觉得,过了这么久,自己不管面对什么都能波澜不惊了,但现在他就发现不是。听丁卓说他真的准备去参加排练,陈遥气得鬼火直冒,什么陈树科陈昀浩林瑞泉,都完全无法在他心里掀起这种波澜。

    “那次排练很重要,如果放弃可能会失去旗手的资格。”丁卓说。

    后半句话不需要他说,陈遥也知道,丁卓其实很在意旗手的身份,他对龙王的信仰其实比他自己想得更虔诚。

    因为,要不是“旗手”身份支撑着他,他一个父母双亡也不被寄养人待见的少年,根本不可能这样大踏步的走到今天。

    可是……

    陈遥几乎可以肯定,恭叔那边绝对不会让丁卓顺利回来参加会考,哪怕耽误一点都可以,他们就是不想让丁卓顺利的毕业。

    那在丁卓心里,高中毕业和参加迎神仪式到底哪个更重要?

    如果是之前陈遥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肯定是迎神仪式,没有了旗手这个身份丁卓会觉得自己是空心人。

    但现在……丁卓在前几天的谈话上刚说过自己想考出去,陈遥不太确定丁卓的想法。

    “也就是说你要去。”陈遥再次确认。

    丁卓感觉到现在的低气压,这让他迟疑了一下。不过最后丁卓的答案没变:“嗯。”

    “……”陈遥很少有这种气冲脑门的感觉了,甚至想把丁卓揍一顿,他愤怒地瞪了丁卓一眼,“现在不想吵,放学之后再跟你说。”

    换个别人丁卓绝对会说什么都没必要讲,但这毕竟是陈遥,丁卓配合地笑了笑:“好。”  。

    下午加上晚自习的时间转瞬即逝,被丁卓气得陈遥学都没太学好,但是他有预感,硬要跟丁卓在学校聊这些,聊不明白还只会让自己更生气,所以还是忍到了放学后。

    刚下晚自习陈遥就把丁卓拽了出去,到后面的街上,问丁卓:“你真要去参加那次排练吗?你有很大可能会错过会考。”

    “那次排练其实很正式,意义也重大。可以算是小规模的正式表演了。”丁卓说,“而且恭叔说了,会控制好时间,不会影响我考试。”

    “他说你就信?”陈遥嗓门一下就高了,没想到丁卓在这种事上居然很糊涂,“到时候肯定找各种办法拖延,保证让你错过会考!”

    “陈遥,你……”丁卓迟疑了一下,“你是不是把恭叔想的太坏了?”

    “我把他想的太坏?”陈遥快要气晕过去了,“你忘记中秋家宴他是怎么灌酒的了?”

    “那之后东家骂过他了,他也改了。”丁卓说,“而且这段时间他对我确实挺好的,几次大考试的时间都给我错过了。而且,你仔细想想,他要真这么讨厌我,直接不养我不就行了?我根本就是个孤儿,他不养我我早就饿死了。”

    丁卓提到恭叔的养育之恩,这陈遥是真的无法辩驳。要不是因为这层恩情在,丁卓也根本不会这么给恭叔面子。

    陈遥深深吸了口气,劝自己冷静一点。头顶,树枝被风吹得簌簌摇动。

    “他养大你和他不想看到你好又不冲突。”陈遥说,“你如果去参加排练,他绝对想尽办法耽误你会考,你信不信?”

    丁卓沉默,微微皱着眉。

    他不说话不是个好信号,陈遥知道对他这种性子来讲,不说话基本等于在犯倔,对陈遥的话完全不认同。

    那陈遥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该说的他都说了,但丁卓还是比较相信恭叔,也不觉得这件事影响会很大。可陈遥100%确定,恭叔说那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阵仗,绝对就是为了给丁卓使绊子。

    丁卓最近成绩很好,一直这样下去能考个还不错的学校,但要是高中毕业证没有,纳智捷高考都参加不了。

    “就算会考耽误了也还有补考。”丁卓终于说,“而且我自己有腿,硬要走也不是走不了,迎神仪式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

    “我还是觉得,你太不信任……”

    丁卓说到一半就被陈遥打断。

    “你爱信不信吧。”陈遥很少这么烦躁,烦躁的同时还有点绝望。

    他意识到,劝学劝那么久,他跟丁卓的思维模式其实还是很不一样。

    陈遥说:“我知道迎神仪式对你很重要,如果在你看来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民俗活动比会考更重要的话,我确实没话说。”

    丁卓皱了下眉。

    陈遥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现在也没心情管。他说:“你想去排练就去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哎,陈遥!”丁卓在后面喊他。

    放在平时陈遥不会对丁卓这么冷淡,但他现在确实气得脑子都不清楚。

    他没理丁卓,头都没回。  。

    就这么陷入冷战。

    反正陈遥懒得跟丁卓讲,丁卓估计也在生陈遥的气,那天之后石浦就一直下雨,整整下了两天。

    陈遥在家学习,他尽量保持平静的心情,但说实话想到丁卓就不太平静。他在想自己说迎神仪式的那些话是不是说重了,可丁卓如果觉得迎神仪式和高考能放在同一根天平的两端就太……

    他终归还是不想眼看着丁卓做出错误的选择,这太疯狂了,就算丁卓不理解,他也打算用温柔的语气再试着说一遍。

    这么想着陈遥拿出手机,刚把屏幕点亮就看到一个电话弹了过来,居然是丁卓。

    “什么事?”陈遥问。

    “你还在生气吗?”丁卓问。

    陈遥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对方是来求和,可求和没有意义,他们的根本矛盾不解决,就没有办法走下去。

    “还好吧。”陈遥说。

    “我在你院子外面。”丁卓说。  ?!

    陈遥猛地抬起头,隔着窗户他看到一个不算很清楚的人影在那儿跳来跳去用力挥手,他一下子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干嘛?”

    “我来道歉。”丁卓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感觉你说得对,我不准备去排练了。”

    陈遥:!

    丁卓问:“能原谅我吗?”

    第64章

    陈遥一推椅子站起身,拉开房门,冲出屋子。

    还好这个点叔叔婶婶都在卧室休息了,才没有惊动他们。

    四月末五月初的石浦早已入夏,晚风里有不间断的虫鸣声,陈遥奔向树下少年的身影。

    丁卓站在晚风里,白T恤被风吹得晃动,让他看上去薄薄的一片,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陈遥突然觉得好心疼。

    丁卓又没做错什么,却反复被人算计。

    看上去所有的人都喜欢他,但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当然,是“从前”最亲近的人,却打心底里不希望他好。

    而在陈遥这边,他也在道歉,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怎么能不心疼。

    陈遥什么话都没说,跑过去抱住了丁卓。  。

    “你……消气了吗?”丁卓问。

    和陈遥不说话的这两天,他每一天都很烦躁,他确实有点生陈遥的气,觉得陈遥对恭叔太针对。

    所以就算是不欢而散,他也没主动求和。

    在丁卓看来,恭叔确实不是一个完美的家长,但是按照陈遥的说法,恭叔在给他“使绊子”,那就太荒唐了。

    可他不想因为这个再争执下去。

    或者说他不想因为任何事再和陈遥争执。

    “差不多了。”陈遥问,“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让你改变了看法?”

    “倒也不是。”丁卓说,“只是你说的有道理,我不能冒险错过会考,而且……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我想来道歉。”

    他本来以为陈遥会再就恭叔到底有没有安好心和他battle一番,就像陈遥一贯做的,每道题都必须定位到标准答案。

    但这次陈遥没展现出他那种学霸般的较真,相反,他说丁卓:“傻瓜。”

    “你还不如来跟我吵架。”陈遥抬眼看着丁卓,他的眼睛很好看,漆黑清亮,“别总是让自己受委屈好么。”

    丁卓听他这么说觉得有点好笑:“我?受委屈?”

    他从来没这么觉得,走到哪里大家都管他叫卓哥。但陈小猫显然是认真在这么说,因为在丁卓笑完之后他掐了丁卓一把,又说了一次:“傻瓜。”

    丁卓是不知道自己傻在哪里了,但陈遥这样他挺开心的。

    “我们和好了吗?”丁卓问。  。

    “嗯。”陈遥点完头还是放心不下,“那恭叔那边怎么说?”

    “就和他说我不去排练了,要考试。”丁卓说,“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旗手的身份怎么办?”陈遥问,“不会因为这个,到时候真的不让你当旗手吧?”

    他觉得恭叔真做得出来这种事。

    “我不确定。”丁卓说,“如果真要换人的话也没办法。”

    “什么?”陈遥错愕地瞪大眼睛。

    主要是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丁卓嘴里说出来。

    要知道以前旗手是对丁卓来说最重要的身份,甚至比“高中生”还重要,可现在……

    “老秦说,志愿谈话那会儿,你特意问了我的意向。”丁卓说,“所以这个现在是我的第一目标,我不想冒险。”

    也就是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愿意配合陈遥。

    陈遥心里软软的,又抱了抱丁卓:“傻瓜。”

    “你已经说我三次傻瓜了。”丁卓叹了口气,“傻瓜的男朋友听起来可不聪明。”

    陈遥怒道:“闭嘴!”  。

    前几天都在冷战,突然和好,当然是关系更好,两人在院子里你侬我侬一番,直到被远处护院的狗零星的三两叫声打断。

    “你进来时没遇见狗吗?”陈遥问。

    村里有几家的狗挺凶的,到了晚上更是充满看家护院的热情,基本上任何一个外人都要被它们追着吼,陈遥也是被叔叔带着走了一个月,才算得到狗们的认可。所以他还挺惊讶丁卓是怎么无伤进村的。

    “遇见了啊。”丁卓说,“这儿的狗都认识我。”

    陈遥:?

    “我没搞错的话你不住在这边吧?”陈遥说,“这里的狗连镇上的人都认识?”

    “我高一暑假挨家挨户送牛奶赚学费。”丁卓说,“被追了几次,慢慢的狗就都认识我了。”

    陈遥有点心疼丁卓,但是这事情又有点好玩,最后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同情心,陈遥问:“然后呢?你怎么不送牛奶了?”

    “奶站倒闭了。”丁卓说,“不过我应该是唯一不会被狗凶的外人。”

    陈遥:“……”

    说话间,突然下了雨。

    在石浦倒是很正常,这地方无论早晚想下雨就下雨,当地人都戏称这边司雨的神明是龙王爷最情绪化的小儿子。

    在这里夏天出门必须随身带伞,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狠狠地浇上一道。

    丁卓搂着陈遥往树下站了站,很快发现树下没用,这场雨还不小,他亲了下陈遥的额头,“今天就这样?你回去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

    这么晚了,虽然丁卓出入村子都不会被门卫狗拦截,但看看顺着树叶流下来的雨线,就觉得即使是不良少年,让他乘着夜色回家也很无情。

    毕竟这么大的雨,还要骑半个多小时的车。

    所以陈遥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要不留下来吧。”

    丁卓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非常精彩,他呆滞地往房子那边看了看,“隆叔他们俩不在吗?”

    “在啊。”陈遥说。

    “那我留下来,明天早上他们发现,你要怎么解释?”丁卓问。

    “最好的选择是你一大早就爬窗跑。”陈遥指了指自己正对着院子的窗户。

    丁卓:?

    “开个玩笑。”陈遥没忍住抬了下嘴角,他颊侧有个很可爱的小酒窝。

    “就说你突然出现啊,下雨了,我就收留你。”陈遥说,“反正你也是很神秘的一个人,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反常。”

    丁卓:“……”

    不反常吗?

    如果是丁卓自己,他一向没什么顾虑,但事关陈遥就瞻前顾后。

    但雨确实是有点大,在屋檐下等了十分钟都没有停的迹象,最后丁卓还是屈服了,“进去吧。”

    嘻嘻。  。

    陈遥经常住在梁轩家,但招待小伙伴来自己家的经历就很少,这么一想他还有点期待。拉着丁卓悄悄钻进自己卧室。

    丁卓训练完已经洗过澡了,现在身上还带着沐浴液的香味。

    这倒是很好,不需要再考虑洗澡的麻烦问题,洗漱一下就准备睡觉。

    睡前陈遥还想和丁卓聊会儿天,结果被丁卓板着脸:“赶紧休息!你每天学习这么辛苦!”

    陈遥还想再挣扎一下:“就稍微说几句话嘛……”

    丁卓的回应是“啪”地关上了灯。

    陈遥:“……”

    好嘛,那就睡觉。

    灯一关,陈遥很快就犯困,半睡半醒之间,感觉到丁卓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  。

    次日清晨。

    村子里的晨昏变化总是比城市更明显,第一缕晨光就会将人唤醒。陈遥睁开眼时,外面天光微明,刚好旁边的丁卓也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丁卓先凑过来亲了他一口,随后飞快地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在问:隆叔他们还没醒吧?

    陈遥竖起耳朵细听,外面没有声音,他松口气,摇了摇头:没有。

    丁卓也松了口气,他指指门口,意思是:我从这儿走?

    陈遥赶紧摇头,这扇门挺旧的,开或者关声音都很沉重,肯定会把叔叔婶婶吵醒。他思考了一下,指指窗户,意思是:你从这儿走。

    丁卓:“……”

    丁卓心想我练这么久的功夫,就是为了爬窗是吧。但回头看看陈遥期待的眼神,他又觉得别说爬窗户了,就算是掀了房顶出去都没问题。于是丁卓轻轻拉了一下窗栓,还好,他毫无声音地把窗户打开了,那后面的部分就很简单了,钻出去,跳,跑——

    一条腿刚跨上窗台,突然,“吱呀”一声,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

    “遥遥,早上——”叔叔陈树隆睡眼惺忪地说着,看到窗台前面的丁卓时,吓得一哆嗦,“妈呀!”

    哗啦!

    他手里的茶盘碎了一地。

    陈遥:“……”

    丁卓:“……”

    第65章

    陈树隆明显是吓得不轻,手都抖了,主要是逆着光也看不清五官,就看到个子挺高的一个陌生人,这谁能不怕啊。

    指着丁卓颤颤巍巍地“你,你……”了半天,总算看清了脸,陈树隆整个人才算放松下来:“哦,是小卓啊。”

    “是我。”丁卓已经赶紧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一脸懂事地站在边上,“对不起隆叔,吓到你了。”

    “我以为家里进贼了呢。”叔叔抚着胸口顺气,这时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我们这儿?”

    陈遥和丁卓对视一眼。

    昨天晚上还说了什么“爬窗”什么“临时有事”之类的,当时都是当玩笑话在说。

    现在倒好,一语成谶。

    ……

    “昨晚他有事来这边。”陈遥解释,“但是又刚好下雨,所以我就收留他暂住一下。”

    说话时候很心虚,好在叔叔根本没多想什么,“哦,我知道了。那我跟你婶婶说一下,多做一人份的早餐。”

    “不用不用,我们出去吃就行。”陈遥赶紧拒绝。

    他现在还心虚着呢,再拉上丁卓,跟叔叔婶婶坐在一块儿吃饭,得心虚成什么样了。

    去学校附近简单吃了点,还在早点摊遇到了同学。遇到同学倒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这个早点摊离学校很近。  。

    “遥神,卓哥!”对方热情地打招呼。

    两人礼貌回应。

    对方疑惑地多看了丁卓头发几眼。

    两人这才意识到,因为出门太着急,丁卓都没来得及梳头,只草草地抓了两把。

    虽然说不至于很乱,但看上去还是很潦草,相当有鸡窝的感觉。

    “卓哥,你的发型……”果然,对方没忍住,委婉地说道。

    “啊。”丁卓赶紧抓了两把,面不改色地解释,“昨晚复习太晚了,有点晕,早上忘收拾了。”

    丁卓最近进步神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都上了好几次领奖台了。搭话的同学也非常认可丁卓的说法,深以为然地点头:“卓哥,论格局还得是你,今天拍毕业照,你都能这么随意!”

    丁卓:?

    今天拍毕业照?

    丁卓和陈遥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出现空白的表情。

    最近事情太多,功课、训练再加上争吵,有限的精力都被占用,放学前老师特意通知的“明天到校拍毕业照”,两人硬是都没记住。

    “说得好。”丁卓淡定地站起身,“就是这么随意的态度。”

    搭话的同学:?

    “我们等下只要稍微收拾,就可以完美地出现在毕业照现场。”陈遥附和。

    搭话的同学:!

    不愧是二中的两大概念神,只要稍微出手,就可以轻松拿捏毕业照拍摄。

    另一边,丁卓和陈遥眼看着搭话同学走远,对视一眼,双双极有默契地放下手中的生煎包,冲进学校的洗手间。

    整理仪容仪表。

    ……

    拍毕业照占用了课间操和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高三年级聚集在操场上拍照。

    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各班争先恐后地往树荫里钻,还没拍到这个班级的,大家就唧唧喳喳地聊天。

    聊有人今天特意做的发型很帅,还有人化了妆。然后他们说到林瑞泉今天没来拍照。

    “为什么?”陈遥问。

    “据说他昨晚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不小心到村子里被村狗追了。”林源源说。

    陈遥并没联想到昨晚叔叔那边村子里狗叫的情况上去,被村狗追,还是挺叫人担心的,他问:“那林瑞泉人没事吧?”

    “没事,他跑得很快。”林源源说,“就是受了惊吓,然后相机吓得摔坏了。”

    “相机?”陈遥问,“他大晚上出门带相机干嘛?”

    “他说自己心情不好,想拍星空和大海。”林源源说。

    陈遥也没多想,同情地点了点头。

    石浦很小,大家基本上从小学就互相认识,认识再晚的基本上初中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他们一拉家常都是“我记得你六岁还尿裤子呢”“小学毕业照怎么拍的还记得吗?榆树林跟杜英杰打起来了!”这种程度的,对陈遥一个外来人而言就是一头雾水。

    丁卓在他边上,稍微给他讲解几句,比如榆树林以前跟林源源关系很不好,好像是因为林源源抢了榆树林的橡皮鸭,再比如林源源小时候其实很内向,不爱说话……

    “你呢?”陈遥问。

    “我?”丁卓愣了下,没太明白。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陈遥问,应该是孩子王那种吧,看现在受欢迎的架势。

    “哦。”丁卓笑了笑,“我小时候没什么存在感。”

    “我不信。”陈遥说,“你要没存在感,猪都能爬树了。”

    毕竟丁卓长相摆在那里,他都不需要说话,只要做一个漂亮的石雕像,就会有无数人来找他说话,根本不可能被忽略。

    “我小时候天天练功,都没空出去玩。”丁卓说,“也没空认识人。”

    ……

    “罪加一等。”陈遥面无表情地说。

    “哎。”丁卓笑了,“行行行,你愿意罪加一等就听你的。”

    “你还觉得他挺好呢。”陈遥板着脸。

    “不是觉得他好,是他毕竟养我这么多年,我没觉得他多罪大恶极,不可能说翻脸就翻脸。”丁卓解释,“但是你不喜欢他,那我肯定以你为准。”

    陈遥:“喔。”

    像是很会处理婆媳关系了。

    ……

    “拍照了!”班主任一声吆喝,“都磨蹭什么呢!”

    丁卓拉着陈遥胳膊,就往已经搭好的摄影造景那里走,他们俩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同学们自觉把最后一排的C位让给他们,陈遥和丁卓站过去,摄影师在最前面,高喊着“3,2,1——”

    按下快门的瞬间,陈遥旁边的同学突然往他面前立了块牌子。

    陈遥吓了一跳,探头去看,那是一个大白手指牌,指着他的方向,下面带着一个大字:神!  ?

    摄影师憋了半天还是狂笑起来,全班同学被他这个反应惊到,都看过来,接着整个班级爆发出哄堂大笑声。就算是班主任,板了半天脸还是没绷住笑出声,赶紧严肃地清清嗓子:“把那个牌子收起来!再拍一张!”  。

    最后毕业照洗出来,当然是用了没有牌子那一版,不过班主任自己付钱洗了带牌子的那一版,发给大家。

    会考也很快过去了。

    会考那天的训练,丁卓当然是没有去。

    陈遥晚上想起来打开短视频软件,发现他关注的那个迎神班子官方号发了好几条那天训练的视频。

    这其实挺反常的,以往班子训练都不怎么发视频,好像是特意在突出新旗手的存在感。

    陈遥犹豫着要不要跟丁卓说这件事,他感觉丁卓挺在乎旗手的身份,但临近高考,他不想再因为这种事影响丁卓的心情。

    没想到丁卓先找陈遥说起了这事。

    “恭叔找我了。”丁卓说,“端午节的迎神仪式会让我师弟上,如果我师弟不愿意的话,会让林霄汉上。”

    林霄汉,就是那个刺头。

    陈遥不是很在意到底谁当旗手,因为他不是土生土长的石浦人,对迎神仪式根本没有那么在乎,就算林霄汉真当上了旗手,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他比较在乎丁卓的心情。

    “那你怎么想?”陈遥问。

    “还好吧。”丁卓说,“就算我什么错也不犯,正常来说,这也是我当旗手的最后一两年,年纪大了就怎样都要退役了。”

    “那你如果退役了要做什么?”陈遥问。

    “以前的话,应该就留在班子做别的位置吧。”丁卓说,“也有工资,够生活了。”

    “现在。”丁卓想了想,“现在就要看我考得怎么样了。”

    听丁卓这么说的瞬间,陈遥觉得还挺骄傲的。

    第66章

    一转眼,教室上头的“百日誓师”就变成了“倒数30天”。

    然后那个大数字变成了“10”,最后彻底进入个位数时代。

    校门口的凤凰花又开了,就像陈遥刚来到时那样,一树的红云好像振翅欲飞的小鸟。

    放学时看到很多校工搬着梯子在两棵凤凰树下忙活,第二天看到他们摘了一麻袋的凤凰花,编了个很漂亮的大花环,摆在校门口。

    还用二中最喜欢的那种红底金边字体写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陈树科连番打来电话,询问陈遥最近的情况,陈遥就嗯嗯啊啊地敷衍他。他说要给陈遥打钱,陈遥则拒绝了。

    每次陈树科的电话过来,他总能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他很清楚那边才是新的家庭。

    等到高考结束,陈遥不准备再靠陈树科生活。  。

    本想着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陈遥读书十二年为的就是高考这一刻,不会出任何差错,可是高考前一天他居然发烧了。

    没有受凉,没有熬夜,好像只是所有的压力积聚到了最后一刻,所以他发烧了。

    一发烧把叔叔婶婶都担心坏了,退烧药、鸡汤都轮番上,把陈遥按在床上不许他起来,只能休息。

    当然陈遥也只想休息,他不需要这临时抱佛脚的最后一晚。

    天黑请闭眼。

    闭眼前陈遥留的话是把自己手机塞到陈树隆手里:“叔叔,要是丁卓找我你帮我回复一下,别跟他说我发烧了。”

    怕丁卓着急。

    叔叔愣了下,点头答应。

    吃过退烧药陈遥猛猛地睡了一晚,出了一身汗,高考当天凌晨四点就醒了。虽然醒的过早了点儿,但状态全回来了,洗了个澡,精神得很。

    陈遥打开窗,黎明时分空气里还算有一丝丝清新的凉意,他检查了一遍所有的证件和文具。

    从初中到现在陈遥做的每一道题、每一份卷子为的都是这一刻。

    但日历真翻到了高考这天,感觉竟如此不真实。

    石浦一共就两个考场,二中和更远的一中,陈遥运气比较好,就在二中校内考。往考场走的路上遇到几个脸熟的老师,虽然老师们都很遵守监考规则,不会主动跟陈遥说话,但大家都认识这个学神,对他点头微笑,用眼神鼓励。

    陈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教室里格外安静,三年里都没有哪个瞬间教室这样安静过,所有人按部就班地把文具和准考证摆在桌上,准考老师一一检查。

    没多久,铃声响起,预示着高考正式开始了。

    很多年后陈遥回忆,高中三年期间,所有的考试回看下来,印象最浅的大概就是高考。

    因为其他考试他需要认真记下每一道题,找到难点和易错点,这次他只要把全部水平发挥出来,把这套卷子做到完美就够了。

    两天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交上英语试卷离开教室时,陈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很清楚自己答得不错,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实力,所以教室外面的闷热都显得有些轻松。

    虽然地处偏僻的海滨小镇,但二中校门口还是聚集了很多家长和记者,还有给高考生随机送花的志愿者,陈遥不想引人注意,特意晚出来了一点,但因为过于漂亮的脸还是被逮住拍了好多照片,有人把话筒塞到他手里。

    “同学,考完的心情怎么样?”对方问。

    “还不错。”陈遥笑着答。

    “高考的目标学校是?”对方问。

    陈遥:“清华。”

    对方记者只当陈遥是在开玩笑,打了个哈哈准备跳过,旁边有石浦本地人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记者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看陈遥时充满了崇拜:“学神同学……”

    陈遥:。

    学神同学被拉住采访了几轮才放开,还好他此刻没什么急着要做的事。

    如果真有的话,那也就是在附近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等丁卓。

    于是陈遥就坐下来等了。

    没多久,也就几分钟吧,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出来,陈遥这个位置选的很好,谁都能看得到,不久他就看见了丁卓,跟在人群后面走出来。

    接着陈遥手机就响了,他用力地冲丁卓招手,丁卓快步跑了过来。

    “怎么样?”陈遥问。

    “还行。”丁卓揉了一把陈遥的头发,“现在不想想这些。咱们干点儿什么去吧。”

    “好。”陈遥说,“干什么?”

    最后是去唱歌。

    高考结束二中的同学们当然有很多活动,他们准备聚会,通宵达旦,一醉方休。不过陈遥和二中同学没有那么深的情谊,他更想跟丁卓单独呆着,所以在KTV唱了一会儿之后,两人就借故跑路。

    跑路时KTV里面还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班上好多同学都喝的醉醺醺的,杜英杰已经喝得歪倒在榆树林腿上,陈遥和丁卓离开时,他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我就说你们俩不对劲”,就哐当一声睡到不省人事。

    陈遥:“……”

    丁卓:“……”  。

    之后就直接去了丁卓家里,什么压力都没有了,亲热得更是干柴烈火。两人本来打算试着尝尝禁果,但什么东西都没准备,稍微试了一下陈遥就疼的不行。

    当即不敢继续,决定下次再说,两人还是老样子亲热一番。

    潮热夏日,空调叶片低鸣,房间里似乎氤氲着水气,陈遥躺在丁卓的臂弯里,听着窗外的虫鸣和枕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一向是怕黑,现在却不想开灯,觉得这样很好,岁月仿佛被无限拉长。石浦闷热而漫长的无数个夏夜里,这大概是最好的一个。

    ——

    高考结束后,就是估分、报志愿……陈遥估分的结果和自己平时水平大差不差,自然就稳稳地报了原志愿。

    丁卓的估分好像比平时发挥更好一点,和秦老师、陈遥三个人商量半天,决定报到首都的一所普通本科。

    虽然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学校,但已经比一年前的此刻丁卓对自己的预设天差地别。

    他那时既没想过离开石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读大学。

    接下来就是等分数,等录取结果。

    而在此之前等来了一件更奇妙的事,丁卓早上接到一个电话,是东家打来的。

    “小卓,端午节的迎神仪式依旧由你来担任旗手,可以吗?”

    第67章

    “我?”丁卓愣住了,“可我有半个多月没训练了。”

    “距离端午节还有半个月,完全来得及。”东家那边的人说,“今年有不少游客会来,大部分都是冲着你们在春晚上的表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考虑换人,只是几次彩排没参加,完全不影响。”

    这倒真是出乎意料的发展,丁卓在电话这边挑了下眉,和东家确定了恢复训练的时间后,正要挂电话,东家又说:“还有,你的视频号平时多发点东西,有不少人等着看呢,每次评论那么多人催,你怎么就发一点风景?”

    丁卓一下愣了:“什么?视频号?”

    他每天高强度刷短视频不假,但自己的号从来没发过东西,东家说的什么评论他更是没见过,而且……他和东家这边的人说话不多,根本算是不熟,东家怎么知道他视频号的?

    没想到,东家比丁卓更惊讶。

    东家:“是啊,视频号啊!”

    东家说:“就是春晚过后新给你申请的那个,你怎么像不知道一样?”

    丁卓举着电话,和陈遥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这才对电话那边说:“我确实不知道啊。”  。

    再追问下去才弄明白,省春晚过后,社交媒体上对丁卓的讨论还是有一些的,不过那段时间丁卓专心高考,所以不知道。

    东家那边的年轻人懂新媒体,劝他们抓住这波流量,把石浦迎神舞做大做强。

    东家觉得很合理,当即给林友恭,也就是恭叔,下达消息说,给丁卓申请个个人号,多发一些露脸的训练视频,给迎神舞带点流量。

    所以视频号就有了。

    但这个视频号丁卓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东家当即拉了群语音,向恭叔兴师问罪。

    “阿恭,你是什么意思?”东家不满地质问,“不是说让你给丁卓申请个人的账号?怎么今天问起来,丁卓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事情?”

    恭叔那边沉默了好久,就在陈遥以为这次能把他置于死地时,恭叔终于开口,一张嘴就是脾气很好的滑跪语气。

    恭叔懊恼地:“哎,老板,这事儿真的是我不对,我那时候申请了视频号,想着丁卓要高考,这是人生大事儿不能耽搁,就准备账号先由我帮忙运营,等到丁卓考完再交给他。结果倒好,考完事情太多,我就把这事儿忘了。”

    恭叔陪着笑脸:“实在是抱歉,这事儿完完全全是我不对,我这就把账号交给小卓自己管理。您看想怎么处罚我都行!”

    靠。

    陈遥听到这儿就知道没什么机会,应该是又给这小子逃过去了。

    果然,此事虽然不妥,但也合情合理,东家不满归不满,对恭叔的这种说法总归是挑不出毛病,只是说:“那好,你尽快把账号转给小卓。”

    “好嘞。”恭叔轻快地说道。

    “还有。”东家说,“叫小卓尽快恢复训练,端午节的迎神仪式让他上。”

    “啊!”恭叔一愣,担忧地说,“小卓已经半个多月没训练了,恐怕功夫生疏了,而且他……”

    “我刚才跟小卓商量好了。”东家不容置疑地打断恭叔,“你要是担心他功夫生疏,那就靠你自己去练他,你不是这个班子的领队么?”

    “是,是,好。”恭叔立刻不敢再废话了,虽然在语音里看不到,但陈遥能想象到他点头哈腰的表情。

    也算是舒心了一点。  。

    丁卓回去训练,陈遥则还留在石浦,陈树科叫他回去他也没搭理,他至少也要看完丁卓的表演。

    夏日渐浓,石浦的天气越来越热,空气都是黏腻潮湿的,出门走两步好像被牛舔了一圈。陈遥在班子练功的老屋附近找到一家冰激凌店,经常在里面一坐就是一天。

    店老板是陈遥的老迷弟,扬言随便他坐哪里。

    丁卓训练结束,就会出来找陈遥吃东西,落地玻璃窗外的大榕树绿得浓郁,老房子的墙壁都被空气中的水露浸得更艳,丁卓和陈遥会点两份四个不同口味的球,换着吃。

    一转眼就训练了几天,到了个特殊的日子。

    祭酒日。

    丁卓说这就是每次迎神前问龙王爷的仪式,旗手,还有鼓手、司仪等几个重要的位置,要先在小庙里问过龙王,再去院子里问过乡亲,最后在祠堂里喝下三杯酒,才算是被承认能去参加迎神。

    陈遥听见“喝下三杯酒”,脸色都变了,看来是想起了那次中秋在老屋的经历,丁卓急忙安慰:“没事的,每次都喝三杯,那个杯子很浅,你上你都行。”

    陈遥想想他都喝了很多次,也就勉强同意了。

    ——

    祭酒这天是个阴天。

    在石浦阴天倒也不算少见,只是阴天加上老屋遍地青苔的石板路,再加上高而深阔的安静院落,就显得一切格外昏昧。

    问龙王爷的占卜环节不对外人开放,但祭酒这里有很多人。大家都聚集在祠堂院子的走廊里等祭酒。

    其实问龙王很难被彻底拒绝,所以之前林霄汉大约是真的背时。

    总之陈遥也聚集在等待的人群里,这里人头攒动,明明很热闹。但可能是因为天太阴了,又太闷热,莫名的给他感觉很不好。

    等了一会儿,班子的人终于出现。

    林友恭,也就是恭叔,走在队伍最前面,因为他是班子的领队,紧随其后的就是丁卓,再然后是鼓手女生还有其他的一帮人。

    他们走到院子正中,那里早已经搭起了台,摆起了酒,所有人先在台子前跪下行礼,之后人员一个个出列,由恭叔提问。

    “你是否自愿参加迎神仪式?”

    “你是否愿意斋戒、沐浴,迎接龙王到来?”

    “你是否未有对龙王爷不敬之行为?”

    整个过程像是某种宣誓,从最后面的人开始,一个个发表自己的宣言,丁卓是最后一个上场。

    他走上前时刮起了风,树枝摇晃,陈遥抹了把汗,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你是否自愿参加迎神仪式?”

    “是。”

    “你是否愿意斋戒、沐浴,迎接龙王到来?”

    “是。”

    “你是否未有对龙王爷不敬之行为?”

    “是。”

    就在丁卓这个“是”字话音刚落时,身后有人拍了拍陈遥肩膀。陈遥一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弟弟”陈昀浩站在陈遥身后,微微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哥,怪不得你不愿意回家。”陈昀浩看了院子里的丁卓一眼,又看向陈遥,“除夕那天晚上你见的就是他吧?”

    第68章

    “你怎么在这儿?”陈遥反问。

    他和陈昀浩其实没说过什么话,互相之间的敌意很明显,这次对方更是来者不善,自然懒得理会。

    “我想看看石浦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一直不肯回来。”陈昀浩还是在笑,“所以你是默认了吗?”

    “我默认什么?”陈遥看似冷静,其实精神已经很紧绷了,因为陈昀浩这人就像定时炸/弹一样,根本预判不了他的下一个动作。

    “你和那个旗手关系不一般啊。”陈昀浩说,“能让你大半夜跑出去找他是什么关系?应该不用我多说吧?而且你们学校的同学也说,你们经常出双入对,也能看到他半夜到你家来哦。”

    “同学?”陈遥脱口而出,“林瑞泉吗?”

    陈昀浩笑而不答。

    如同闪电划过脑海,陈遥顿时明白了陈昀浩出现在这里的底气。

    春节之后,陈昀浩大概是一直不服气,铁了心要找出陈遥的把柄,所以自己找到石浦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林瑞泉,反正两边信息一对,陈昀浩就知道了丁卓和陈遥平时关系蛮好,再加上他是知道除夕那天陈遥离奇消失的,又知道丁卓除夕那天在省城表演,两下一合计,还真被他发现了这个秘密。

    “所以……”陈遥忽然又联想到前几天林瑞泉被狗追那事,他当时还在想林瑞泉怎么突然多出了拍照的爱好,“你找林瑞泉来偷拍我?”

    “没有偷拍啊,记录生活。”陈昀浩笑眯眯地说道。

    祭酒现场很热闹,他们在小角落的对话却无人注意。

    陈遥跟自己说要冷静下来,现在需要知道的第一点是,陈昀浩到底有没有他和丁卓谈恋爱的证据?比如说林瑞泉拍到的照片?

    陈昀浩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有,但是不是真的有?很像是空城计在吓唬陈遥。如果陈昀浩有照片,以他的性格应该会第一时间拿出来。

    但陈遥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也有一种可能,陈昀浩留着某样证据当杀手锏,到时候来打他的脸。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陈遥看了一眼场中班子的人员,“你找他们去说啊。”

    “我找他们去说,我又不认识他们,你想害我挨揍是吧。”陈昀浩咧嘴一笑,“你放心,我当然知道找谁去说。”

    陈遥没说话。

    他觉得陈昀浩应该没有证据,否则他就这么冲进院子里,照片打个一百来份,疯疯癫癫地大吼几声,再把照片雪片似的一扬,讨论度绝对直接拉满了。

    但陈昀浩去找恭叔说的话……恭叔肯定高兴得要死。

    陈昀浩又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吧,正好问问那天晚上那个旗手在哪儿,实在不行的话查查开房记录。”

    陈昀浩说:“哥你那天不是和梁轩在一块儿吗?应该不会怕查开房记录的吧?”

    ……

    陈遥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种解法,但每种他都觉得不太好。

    死不承认和丁卓的关系当然没问题,但陈昀浩真要把这事传出去,那丁卓可以不用再回石浦了。

    越是石浦这样的小地方,流言传得越快,像蝴蝶扑扇翅膀。

    陈遥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但是陈昀浩已经不给陈遥思考的余地了,眼看迎神班子在退场,陈昀浩快步追了上去,事出突然,连个迟疑的机会都没有,陈遥立刻也跟了上去。

    “您好。”陈昀浩冲到恭叔旁边,特别客气地说,“我想举报一个情况。”

    恭叔停住脚步,皱着眉看了一眼陈昀浩:“什么事?”

    这时丁卓也回过头来,他第一眼看到陈遥,显得有点疑惑,随即注意到陈遥的表情,神色立刻跟着凝重起来。  。

    陈昀浩小声跟恭叔说了什么,陈遥没听清,但恭叔飞快地看向陈遥,就这一眼足够让陈遥的心沉了下去。

    “陈遥。”果然恭叔笑着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冲陈遥招招手,“过来一下。”

    陈遥走过去,耳边是聒噪的蝉鸣,风都很小了,潮湿闷热的雾气像令人窒息的纱紧紧包裹着他。陈遥听到恭叔问:“听你弟弟说,你和小卓的关系不太一般?”

    恭叔露出一个非常和蔼的笑容:“这可不行的呀。”

    陈遥面对难题基本都有思绪,唯独这个瞬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舌头有些打结:“我……”

    “不用急着解释。”恭叔笑着摆了摆手,“别在这儿闹大了,咱们去东家那儿说吧。”

    往东家那边走的路上,恭叔和陈昀浩走在前面,恭叔一直关切地问询。陈遥和丁卓落在后面一点。天色很阴沉,灰黄灰黄的一片,陈遥没话说,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会怎样。丁卓在他前面几步,现在这情况,他俩不好说话,陈遥看着丁卓从口袋里摸出烟,“啪”地点燃。

    雨点闷闷地落下来,陈遥意识到自己认识丁卓以来,就没见他在自己面前抽过烟。  。

    东家平时工作的地方在老宅外围,那里有一排骑楼,看上去很古朴。

    灰色石板被密密麻麻的雨点打湿,恭叔打了一个电话,用方言跟东家简单说了几句。石浦本地话陈遥听不懂,但他看到丁卓皱起眉头,有点发狠地把烟头摁了。陈昀浩回过头来冲着他们俩笑,陈遥当看不见。

    恭叔很快打完了电话:“我们上去吧。”

    他带着陈昀浩、陈遥和丁卓走上二层,沿着走廊到最里面,有一间贴着古铜色雕花贴牌的办公室,恭叔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少东家的声音:“进。”

    恭叔却冲着陈遥和丁卓摆了摆手,微笑道:“我们先进去说情况,等下叫你们再进来,可以吗?”

    陈遥不想理他,没说话,恭叔又看向丁卓,在丁卓“嗯”了一声之后,他才满意地带着陈昀浩进了少东家的办公室。

    陈昀浩飞快地回过头,冲他们俩比了个“耶”的手势,之后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在他们俩面前关上了。

    就剩下陈遥和丁卓面对面站在走廊里,雨稠密地落着,丁卓又抽出一支烟,想点上,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怎么说?”陈遥轻声问。

    “无非就是跟东家说,觉得我道德败坏,要取消我的旗手资格什么的。这些都还好。”丁卓说,“但他还说要告知你家长,我估计是你那个弟弟撺掇的。”

    “告知我家长?”陈遥惊讶地挑了下眉。

    “嗯。”丁卓烦躁地又摸了一下打火机,但还是放弃了,“要不我说我自愿放弃旗手身份,让他不要为难你。他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陈遥这下明白了,丁卓担心的不是自己丢掉旗手身份,是陈树科知道了这事儿会给陈遥带来麻烦。

    陈遥一下笑了:“所以说咱们俩……呃,谈恋爱,会影响你当旗手吗?”

    “不会啊,完全没提过这个,只说了必须是童子身。”丁卓顿了顿,“但我们又没有……”

    “那不就得了。”陈遥说。

    “可毕竟咱俩都是男生。”丁卓说,“他们知道的话,应该也接受不了,换人的概率还挺大的。”

    “反正恭叔就是一心要我下去,我下去就是了,我不想影响你。”

    “别乱想啊。”陈遥说,“陈树科就算真知道咱俩的关系,也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我根本不会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这旗手要当的,知道吗?”他拍了拍丁卓的肩。

    丁卓微蹙着眉,“嗯”了一声。

    恰好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口的是恭叔,沉着脸看着两人,“你们俩进来。”

    第69章

    办公桌后面有张很舒服的太师椅,老东家坐在那里,他的孙辈,少东家端坐在一旁。

    陈昀浩“一脸拘谨”地坐在对面招呼客人的长沙发上,他正低着头,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丁卓。”恭叔有意放置了陈遥,严厉地看着丁卓,“干了什么你自己说吧。”

    东家看向丁卓,丁卓不说话。

    东家一向对丁卓挺好的,突然闹出这种事,搞得老东家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出来处理,丁卓有点愧疚。

    恭叔叹了口气,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咱们刚刚祭过酒,在祠堂面前发过誓,你说你怎么就……”

    “我发的誓是不能做对龙王爷不敬的事。”丁卓说,“我确实没有做过。”

    陈昀浩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都跟他去开房了!”

    他怎么也是个外人,东家微微皱眉,少东家眼含愠色地看了陈昀浩一眼,陈昀浩顿时不敢说话,又坐下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东家问丁卓。

    “我只是跟陈遥一起吃饭、喝酒、看烟花。”丁卓说,“新年夜想和重要的人一起度过有什么不对吗?”

    陈遥错愕地看过去,他没想到丁卓这么轻松就说出了“重要的人”这个词。

    东家点了点头,像在品这句话里的信息量。

    少东家立刻回过身去,小声和东家交流。

    看得出东家还是比较喜欢丁卓,似乎也不在意这些,至于少东家那里,到底还是丁卓的能带来的效益占了上风。

    两人小声交流一番后,少东家再次向丁卓确认:“你没做写明在戒律里的事?就算是男……同个性别之间也算的。”

    “没有。”丁卓回答。

    “嗯。”少东家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不会说谎。”

    眼看少东家态度松动,恭叔急了:“东家,你要知道这个不光是龙王爷认不认的问题,这个还有……呃,风评,风评很重要啊!”

    “你想,如果外面人知道我们的旗手是这样的,他们会怎么想?我们迎神仪式的名声都会坏掉!”

    这话一说,东家跟少东家都沉默了。

    迎神仪式,是整个石浦最重要的仪式。就算丁卓没有破坏戒律,就算他很有名气,假如他的名声不好,会给迎神仪式带来污点的话,那肯定也不能让他继续做旗手了。

    少东家看向东家,东家思考了一会儿问:“外面的人很看重这些吗?”

    “肯定的!”恭叔说。

    陈昀浩也适时帮腔,“要不你们给我爸打个电话,看看他什么反应,也就知道外面人是什么反应了。”

    “没这个必要吧。”丁卓说。

    “本来陈遥他父亲也有知道这种事情的权利。”恭叔稍微稳住心神就又学会讲歪理了,“我们打个电话验证一下,也就知道了。”

    说着恭叔看向陈遥,面带微笑:“如何?”

    陈遥自己其实是无所谓,他爸知道了无非就是训斥他一顿呗,他又不在意。

    陈遥说:“行。”

    他这种反应明显让恭叔和陈昀浩都挺失望的,但话都说到这儿了,恭叔问陈昀浩要来号码,电话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

    恭叔按下免提。

    “您好。”恭叔礼貌地微笑着,声音听起来客气极了,“您是陈遥的父亲吧。”

    “哪位?”陈树科疏离地问。

    “我是石浦迎神班子的领队,我叫林友恭。”恭叔微笑着说道,“我是想跟您说一下,您儿子陈遥好像跟我们班子里的男生有不太正当的关系。”

    陈树科的声音一下就变了。

    只不过……变的方向和陈遥的想象不太一样。

    “你是谁?”陈树科问。

    恭叔愣了一下,“我是石浦迎神班子的领队,林友恭。”

    陈树科的声音很明显非常不爽,陈遥对他是很熟悉的,能听得出来。但陈遥觉得有点怪,因为陈树科的不爽好像不是针对恭叔说的这件事。

    “迎神班子是什么东西?”陈树科不怎么友好地问。

    恭叔脸色变了变,继续客气地解释,“你也是石浦人,应该知道迎神仪式是我们每年最重大的仪式,迎神仪式上的旗手被视作龙王爷与人间的接引人,在仪式上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那如果旗手的名声……”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陈树科打断了,陈树科满不客气地:“你少宣传这些封建糟粕!”

    东家和少东家同时脸色大变,恭叔一见两个东家的表情,脸都白了,忙说道:“陈先生,迎神仪式不是封建糟粕,迎神仪式是优秀的民俗文化,我们……”

    “放你*的*!”陈树科再次满不客气地打断,“你少在这儿给我传幺蛾子!石浦这么落后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怪力乱神的封建糟粕!还在这儿说我是石浦人!我不是石浦人!我是省城人!”

    恭叔人都傻了,怔怔地张着嘴站在那儿,他本来以为陈树科会震惊、然后愤怒、然后找陈遥的麻烦,没想到陈树科直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陈遥也挺震惊,他没想到陈树科会是这种反应。

    忽然想起,陈树科很早就和石浦彻底切割,他没问过原因。

    现在看来,陈树科是真看不上石浦,平等地看不起石浦的每一个人。

    恭叔清了清嗓子,勉强让自己语气变得强硬:“陈先生你放尊重一点!我现在是在跟你说你儿子……”

    “你还敢编排我儿子!我儿子省状元,也是你们能碰瓷的?”陈树科怒道,“我不告你们诽谤都不错了!”

    恭叔这下也急了:“谁稀罕诽谤你啊!是你小儿子亲口跟我们说的!”

    陈树科顿了顿,“什么?”

    陈昀浩脸色唰地惨白。

    “陈昀浩在吗?”陈树科直接问道。

    他的语速慢慢的,声音很危险,“陈昀浩,你不是说要去爬山旅游吗?怎么你去石浦了?谁同意你不经我允许去那么落后的地方了?”

    “我们石浦不是落后的地方。”恭叔弱弱地争辩。

    “滚你的!封建糟粕!”陈树科一听他说话破口大骂,“一帮人成天屁事不干就在那里跳大神,还真把自己当个事情了!一天天的宣传封建迷信!要不就是挑事!就你们这帮姓林的!搞得永无宁日!老子直接去举报你们!”

    陈树科对着迎神仪式就是一顿猛猛输出,免提还开着,旁听的少东家脸都绿了,东家年纪很大,更是气得脸色发白,手指着恭叔直抖,少东家赶紧给他倒了一杯宁神茶。

    恭叔手足无措地举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办,直到少东家冲过来劈手夺过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总算是以物理形式结束了这个电话。

    那边陈昀浩的电话立刻响了起来,陈昀浩根本不敢接,也没人搭理他。

    少东家铁青着脸,都不想多看恭叔一眼:“我没看出小卓给仪式丢脸,倒是你,随便一个电话打过去,我们连仪式带宗族,全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对不起东家!”恭叔急得都快带哭腔了,“我没想到,他……他对我们有偏见,我……正常人都不会像他这样说的,外面那些游客都很喜欢我们活动的!”

    “游客们当然喜欢我们的迎神仪式,但我觉得他有句话说得对。”少东家说,“就是你们一天天挑事,搞得永无宁日。”

    “本来好好的迎神仪式,皆大欢喜的事情,非要挑事,要换人,又说小卓对龙王爷不敬。”

    少东家冷冷地:“你还联手一个外人,来搞我们自己人。现在倒好,我们被人指着鼻子一顿臭骂,过节拜祖宗都觉得脸上无光!”

    “对不起东家!”恭叔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连着道歉,“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看这领队你也别当了,只会让我们脸上蒙羞。”少东家嫌恶地看了看恭叔,又看了看陈昀浩,指指门口,“气到爷爷的事以后再追究,现在别在我面前碍事了,赶紧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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