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裴肆之真正站在审判席上时,原先略显嘈杂的环境瞬间静谧下来。
毫不夸张的说,联盟国之所以能在帝国频繁的宣战下存活至今,其中不乏这位年轻少将的功绩。
法庭之上,一开始还筹谋着针对裴肆之的审判员竟都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
他先前从未正面见过这位知名的少将,发觉这人恐怕是个硬茬子后,审判员心里已经隐隐开始后悔了。
也许他根本不该收下韦布长老给的好处。
审判员勉强咽了咽唾沫,他捏捏手心里攥着的一枚珍稀矿石戒,不再多想。
不管这么样,他已经收了钱,就要为长老办事。
随着此次法庭在全星网的同步播放,几乎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法庭上的一举一动。
而在遥远的帝宫内,每个值班的侍从都脸色紧绷,举止小心翼翼。
他们生怕惊扰了寝殿最深处的太子殿下。
沉寂暗淡的寝宫中,艾瑞克在一片黑暗中凝视着光脑。
此时的镜头正巧对准了裴肆之。
隔着透明的光幕,那个人依旧耀眼夺目,视线扫过去只会被他牢牢吸引,挪不开视线。
艾瑞克的指尖微动,他眼中情绪不明,无人能读懂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帝国中也不乏有关注这次法庭的其余人。
不管他们是想让裴肆之洗脱罪名又或者是被判刑,随着审判员轻轻敲击法槌,法庭已经开始。
这是一次特殊的审判。
没有原告,没有律师,全程由审判员主持,一步步呈上证据并且质问。
除了事实性证据,裴肆之可以自由选择承认或否定。
先放上的证据当然是那段最初掀起风浪的视频。
在肃穆正式的法庭上,那充斥着暧昧的片段被再次播放。
视频里面的人异常狼狈,面容微红,和外面静默站着的裴肆之俨然两种气质。
审判员轻咳了一声,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从视频上挪开。
“裴肆之少将,你是否承认该证据的真实性?”
此话一出,法庭内外收看直播的人都高高吊起心。
但其实没有人觉得裴肆之会承认这个视频。
毕竟这只是军事法庭的流程。
呈现证据,否定,再度证明该证据的事实性,然后反复拉扯。
就连审判员都习惯性开始调出一些资料,准备重新呈现证据。
一句干净利落的话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承认。”
掷地有声的语调,犹如一颗炸弹在整个法庭上爆裂一般,不仅让审判员面露诧异,法庭外的民众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审判员在这一瞬间险些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忍不住开口问了第二遍。
“裴肆之少将,你确定视频是真实发生,无删减无篡改?”
裴肆之目光沉沉,他仍是之前的回答,没有改口。
同一时间,艾瑞克停下了敲击的指尖,他眯起眼,凝视着裴肆之的表情,片刻后轻嗤一声。
——这种毫无意义的坚持,真是令人厌恶啊。
审判员一时间也有点恍惚,他顿了顿,将手里准备好的资料跳过,直接点开了第二个证据。
那上面居然是卡莱尔他们的一些个人信息,足足有数千份。
“你曾被帝国逮捕过将近几月的时间,期间帝国进攻边境线,俘虏了这些军官。”
“在不到半月的时间中,这些俘虏又被重新释放,你是否承认这与你有关。”
裴肆之没有再像上一次一样果断回答,他足足保持了数秒的沉默。
远在驻扎点,边境军人们正围在一起观看这次法庭,当他们看到这一幕顿时按捺不住了。
卡莱尔更是猛地站起身,他颤抖着嘴唇,简直想直接回到主星,去狠狠揍一拳那个审判员。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队长救他们出来,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作为叛国的证据被呈现在法庭之上!
从Y101到Y105所有支队的人都忍不住骚动起来。
他们当初被无故释放的时候,也在心里有诸多猜测,但大多数人都没想到裴肆之身上,只以为这也是帝国的阴谋。
其中一道弱弱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音量很低,却不知为何在嘈杂的声响中变得格外明显。
“其实想一想,要是裴队长和帝国没有关系,我们为什么会被释放啊……”
刹那间,整个驻扎点都变得安静下来。
这话点燃了本就处于愤怒状态下的卡莱尔,他蹭的一声转过身,怒目圆睁瞪向人群。
“这话是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队长他要是真的叛国,你们还能活着回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
大家都垂着头,没有人回应。
卡莱尔望着这些人,明明不久前还一口一声说着队长的好,如今法庭尚未过半,就有人开始动摇了。
他居然在此时深切的感受到了无力和恼怒,不仅仅是对这次审判,还有联盟国的民众军人们。
裴肆之并不知道此时驻扎点发生的事情,他在沉默之后,也点头承认了那些证据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你承认那些俘虏的释放与你有关?”
“是的。”
接连两次的对峙都宣告胜利,审判员望着自己手中的最后一个证据,嘴角已经高高翘起。
这个证据足以将裴肆之打落谷底,任何人恐怕都动摇不了此次法庭的结局。
“裴肆之少将,为了保证判决的公平性,我们需要采集你的腺体信息,并根据你的信息素气味决定审判结果。”
他话音刚落,在审判席位一旁站着的执法者已经上前,手里端着个小巧精致的仪器。
仪器旁边放着锋利的针管,还有一瓶白色透明的液体。
从始至终面不改色的裴肆之,望着那个仪器,终于皱起了眉。
那是一台用来检测信息素标记状态的仪器,一般只会用在Omega身上。
毕竟众所周知,Alpha很难被标记,只有Omega才需要用这个检测。
检测方法就是通过注射实验用的信息素,就是那瓶透明液体,来观察被注射者的反应。
永久标记过的腺体无法接受其他信息素,被注射者会有很强烈的排异反应。
但由于这种检测手法太过残忍,崇尚人权的联盟国对此颇有异议,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军事法庭上了。
这种仪器用在Omega身上都不能被人接受,更何况是向来居于上位的Alpha,简直是来自人格的羞辱。
这一刻,不仅卡莱尔控制不住站起身,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更有很多普通的民众面面相觑,心里有些不忍。
就连始终对这次审判保持沉默的艾瑞克,眼睫都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裴肆之垂眸停顿了片刻。
【小零,我如果在这里OOC,会被直接踢出任务世界吗?】
【如果人设没有崩到10%,应该问题不大】
001犹豫的回答道,它有些紧张,又赶紧提醒着裴肆之。
【……但是最好不要太崩人设,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原住民的反应也会变得奇怪,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裴肆之轻笑。
【没事,那你帮我注意一下崩坏值,如果到了临界点就提醒我】
依原主的性格,即使是面临着这样的情景,恐怕也不会反抗军事法庭的审判。
但裴肆之不一样,他觉得按部就班走剧情太慢了。
不如小小助推波澜一下,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一些。
裴肆之眨了眨眼,表情十分好整以暇。
于是,裴肆之在这个法庭上首次展现出了强势的一面。
他没再向之前一样沉默接受或者干脆承认,选择了反抗。
脚步向后退了一步,裴肆之目光冷凝,他扫了一眼那个执法者,随后将视线转移到审判员身上。
“我不接受这种检测手法。”
【叮,您已崩人设,请尽快调整剧情走向,崩塌程度达到1%】
伴随着系统提示声的响起,裴肆之的这句话已经落地。
什么,不接受?
这简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颠覆了大众对他的印象。
一直情绪愤怒的卡莱尔都难得大脑空白了。
艾瑞克缓缓直起了身,他深邃的蓝眸盯着裴肆之的脸,若有所思。
就连长老会也没想过他会在军事法庭上公开打脸。
毕竟裴肆之向来是守规矩的。
护着联盟国数年,遵循着长老会下达的指令,从不抱怨,从不争功。
他是联盟国最锋利的那把刀。
但这把刀却有了自我意识,甚至试图摆脱主人的控制。
这是长老会所不能容忍的。
如果说先前只有韦布长老想致裴肆之于死地,现在怕是其余长老也不能允许他活下来了。
不论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直面裴肆之的审判员却有些欲哭无泪。
被他凌厉的目光一盯,审判员竟控制不住的想往后躲。
那种常年混迹战场,杀人无数的军人,和他们这种生活在和平星球的文员完全不能对比,只让人寒意四起。
审判员甚至有一种丢盔弃甲逃跑的冲动。
就在此时,他接收到了来自长老会的消息。
那条消息字里行间写满了杀意,竟是根本没打算让裴肆之活着走出军事法庭!
收到这条消息后,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一般,审判员瞬间安心了。
只是一个被长老会放弃的少将而已,即便是得罪了他又如何,等这次审判结束,他能顾全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
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下,审判员艰难的挪开视线,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望向执法者,语气强硬。
“这次审判事关重大,长老会特别同意使用检测仪器,抗议无效,请强制执行。”
执法者遵照命令,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着裴肆之的方向走来。
年轻的少将彻底沉下了脸,他咬紧牙关,浑身的肌肉隐隐暴动。
在执法者靠近他的一瞬间,裴肆之动手了。
他狠狠朝着对方的门面揍了一拳。
【人设崩坏值增加至百分之四】
执法者猝不及防受了这一击,他下意识从腰间掏出枪-支,又被裴肆之一脚踢到远处。
审判员见状不对,慌忙提高了音量,急声冲裴肆之喊道。
“裴肆之少将!你在军事法庭上殴打执法者,你这是无视联盟国法律!”
“倘若你再不停手,后果将会更加严重!”
裴肆之仿佛没听见一般,他无视掉了审判员的警告,仍旧狠狠踹飞了那名执法者。
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裴肆之反抗了,星网上已经开始有了不利长老会的舆论!
审判员连忙调来更多的执法者。
一时间肃穆静谧的军事法庭竟变得乱糟糟。
【人设崩坏值提高到百分之六,宿主你小心一些】
001提着一颗机械心,片刻不移的盯着数据,简直快喘不过来气。
裴肆之不着痕迹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而这一切都被实时转播到了全国,所有公民看到了这堪称荒谬的画面。
期间伴随着001快速汇报的进度。
从百分之六开始,一路狂飙到百分之七,百分之八,百分之九……
终于在即将突破那条红色警告线之前,其余的执法者姗姗来迟,将裴肆之摁在了地上。
在裴肆之剧烈的挣扎下,冰凉的针眼被毫不犹豫的扎进了他的腺体。
脆弱又敏感的腺体哪里撑得起被这么粗暴对待。
更何况裴肆之的腺体还曾受过重创,至今还留有疤痕。
注射大量信息素后,原本的信息素会下意识起排斥反应,腺体处的多种信息素只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如今裴肆之的体质特殊又混乱。
他身体里不仅仅只有一种信息素的味道,永久标记的存在感只会被暂时掩盖,而不会彻底消散。
在外部信息素进入腺体之后,艾瑞克向来霸道的信息素又怎么会容许它这般挑衅。
发觉自己的地盘被陌生的信息侵占,那道烈酒味瞬间就蠢蠢欲动,一股又一股的朝上翻涌着。
它企图冲破信息素抑制剂的限制,将入侵者驱赶出去。
也完全不顾裴肆之的腺体是否能承受这般剧烈的冲撞。
直到抑制剂彻底失效,艾瑞克的信息素张扬嚣张的飘了出来。
两股信息素争夺着腺体的所有权,打的不可开交。
只是可怜了被迫作为战场的裴肆之。
他脸色猛地变得苍白起来,甚至不需要再被执法者控制着,就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为了抑制即将出声的呻吟,裴肆之死死咬着唇瓣,不愿意流露出更多的狼狈。
但事与愿违,信息素争夺的愈发猛烈,断断续续的闷哼声终于还是溢出了他的唇齿间。
痛苦的喘息无法抑制的在军事法庭上回响着。
裴肆之半跪在地面上,没过多久他的额角就冒出薄薄的冷汗,似乎无力支撑。
【叮,请注意,您的身体状态急速下降,回光返照BUFF正在起效中】
先是一道机械提示声,过后001才慌里慌张的接下一句。
【啊啊啊宿主挺住!刚刚那波对身体的损伤太严重了,道具的效果差点没兜住】
裴肆之微微凝起眉,他可不希望回光返照在这个时候就失效。
好在最终结果还是可以的。
他收回心神,专心应付眼前的场景。
裴肆之被注射后的反应如此剧烈,毫无保留的转播到了每一个联盟国公民的光脑中。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位少将,看着他从禁欲严谨的少将,沦落到这般境地。
已经不用多说了,只有被标记的人才会对这个检测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
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那个标记了裴肆之的帝国人信息素竟是如此强悍。
一般的信息素根本就打不过实验专用的信息素,会很早就缴械投降。
艾瑞克的信息素太过强大,也导致裴肆之遭受了本不该有的难熬折磨。
他所有的狼狈、忍耐,都牢牢被记录在镜头里。
凌乱的发丝被染湿,其中一缕沾在了裴肆之的眉眼间。
他的目光有点涣散,已经聚焦不起来,带着无处落地的茫然。
被裴肆之那迷离失重的视线扫过,不管是联盟国还是帝国公民,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想法。
……真是羡慕啊,那个能标记了他的人。
而在边境线驻扎点,卡莱尔狠狠切断了光脑的电源。
“啪”得一声,原本正播放着的屏幕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下面原本正不由自主盯着屏幕看的人险些骂出声。
好在一旁卡莱尔阴沉恐怖的神色惊醒了他们,及时捡回理智。
卡莱尔望着漆黑的,不再播放的屏幕,被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
没有Alpha能面对这样的耻辱。
卡莱尔浑不在意手心渗出的血迹,不敢去猜测此时队长心里在想些什么。
——裴肆之什么也没想。
当然,他也确实想不了什么东西。
腺体被不断刺激的感觉太酸爽了。
他一边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边在心里冷笑着。
【我就不信这样气运之子还能撑下去,继续在外面围观,再不做点什么,我可是真的要死了:)】
事实上裴肆之没有猜错。
在他反抗失败,被强行摁在地上的那一刻起,艾瑞克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的确是想给裴肆之一个教训。
让他知道,他眼中珍视的国家、民众,并没有想象中值得他的守护。
可这个教训太严重了,甚至极有可能危及到裴肆之的性命。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出艾瑞克的掌控。
他没想过以裴肆之的性格会选择反抗,甚至导致联盟国上层起了杀意,有些措手不及。
这个时候赶去军事法庭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艾瑞克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
他拿起光脑,朝外发送了两条讯息。
没过多长时间,艾瑞克就收到了回复。
而在直播中,裴肆之的神志已经恍惚,接近昏迷状态,情况很不妙。
艾瑞克微微眯起眼,指尖有些焦躁的敲打着光脑。
最后更是索性站起,走向寝殿最高点,朝着窗外遥遥望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
突然,遥远的彼方传来一阵隐约的轰鸣,甚至波及到了帝宫,每个人都隐约感受到了地板的震颤。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光脑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信号!
不仅仅是帝国的信号丢失,联盟国那边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信号。
原本还流畅无比的直播变成了花白刺啦的画面。
无论他们怎么调整,拍打光脑,甚至是调到别的频道,都找不到半点信号。
就当所有人陷入困惑和惊异中时,信号又重新恢复了。
恢复后的光脑却找不到了军事法庭的直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视频公告。
“非常抱歉,因信号塔遭受恐怖袭击,正在紧急抢修中,各位公民可以选择重播或回放……”
信号塔被袭击?
联盟国和帝国的信号塔向来都是分开运作的,怎么可能同时遭到恐怖袭击!
紧接着播放着的信号塔近况堵住了他们的嘴。
原先修的高大辉煌的信号塔,如今已经变为了一片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白雾,只能勉强认出那破烂的外轮廓。
这下他们倒是不怀疑了,但是另一个困惑却出现在了脑子里。
——不对吧,联盟国和帝国双方都被炸一遍,无差别攻击啊?
艾瑞克垂首看了一眼同样变为黑白画面的光脑。
他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朝着之前发送信息的那两个人敲了几个字。
“做得不错。”
联盟国既然能在帝宫里安插卧底,艾瑞克当然也可以。
不过比起作用不大的侍从乔西,艾瑞克往联盟国安排的卧底身份就大不一样。
那个人已经成功混入了长老层,虽然级别只位于中间,暗中炸一下本国的信号塔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只是切断了直播,但裴肆之仍旧处于危险之中,那些虚伪傲慢的长老一定不会放过裴肆之。
好在有那名卧底的看护,裴肆之最起码能从军事法庭上活着走下来。
艾瑞克随手将失去画面的光脑扔在桌子上。
他已经准备好了帝擎号,将立刻启航前往联盟国。
*
昏睡了长达一日一夜后,裴肆之终于恢复清醒。
他的睫毛微颤,但并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轻声问道。
【攻略进度到哪一步了?】
001欢欣回道:【宿主,您睡着的时候一共涨了10%,现在已经百分之九十,还差最后十点就完成任务啦~】
裴肆之轻笑。
【那就好,相信接下来我为气运之子准备的华丽谢幕,他一定会很满意的】
他顺便点开回光返照BUFF,查看了一下这个道具目前处于哪个阶段。
算了算时间,道具效果应该能等到那场大戏来之后才失效。
裴肆之眼角弯弯,很是满意。
他感受了一下身体,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么虚弱,能勉强站起身。
在裴肆之失去意识之后,就被关入了军事法庭的待审狱。
不过在这期间他明显受到了比较好的照料。
裴肆之可不认为这会是那些长老和审判员做的,大发慈悲在他们身上是不合常理的。
看来艾瑞克还是急了。
裴肆之撑起身体,勉强靠在了床边一旁的墙壁。
联盟国的监狱环境倒是比帝国那边好上一些。
奉行人权自由的联盟国在这一方面也依旧很人性化。
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小房间,里面有床有桌子,甚至还有一台权限被禁的老旧光脑。
门窗都是锁死的,除了不能自由出入,其他的设施都挺完善。
【跟我讲讲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提起这个,001可以说是滔滔不绝,它像是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一通说。
信号塔被炸毁?
裴肆之险些笑出声。
在真正上心之后,气运之子的效率还蛮高嘛。
他也算是清楚自己为什么能安安稳稳躺在这里,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了。
毕竟本国的信号塔都炸了,可不得着急忙慌一阵子。
这几天他估计都能好好待在这里养伤了。
*
裴肆之猜的不错,在那之后的三天里,除了按时送饭,没有人再来过这个房间。
本来按照联盟国法规的规定,军事法庭当天就需要给出相应的审判结果。
现在两个国家都处于混乱中,一时间竟迟迟没有给出最终宣判。
终于,在第四天的夜晚,裴肆之如往常坐在床边,却听到了外面轻微的响动。
现在并不是餐点,外头的动静有些不同寻常。
裴肆之脸色一肃,他站起身,抬眸望向那个方向。
一道轻巧的身影从窗外翻进来。
那人如入无人之境般,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蓝眸深邃。
“好久不见,少将阁下。”
裴肆之早在他进来之前就戒备起来,他淡淡扫了一眼艾瑞克,语气冰凉。
“怎么,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还不打算放过我?”
“连待审狱这种地方都能自由出入,看来还是我小瞧了您。”
裴肆之这话可以说是将阴阳怪气发挥到了极致,火药味十足。
艾瑞克被他这一怼,脸色又不太好看了。
但他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没有回应裴肆之的话,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裴肆之见状,迅速挪到了床后边,目光警惕。
“你还想干什么?”
艾瑞克状似无辜的耸了耸肩,神态散漫。
“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这么不信任我?真是伤心。”
裴肆之忍不住嗤笑一声,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
“伤心?真是看不出来。”
看在对方刚经历过军事法庭的份上,艾瑞克没有跟裴肆之计较这几句带刺的话。
“听说现在长老们已经在商议你的处置结果了,叛国的罪名……嗯,起码死刑起步吧。”
“不过如果你这个时候求我,说不定还有机会当当帝国的少将。”
艾瑞克轻飘飘的视线扫了裴肆之一眼。
“做梦。”
裴肆之眼神狠厉。
——开玩笑,他要是现在就跟艾瑞克跑了,还怎么展开最后那场大戏。
裴肆之的拒绝在意料之中。
“呵,忠心为国的少将和愚昧无知的民众,有趣的搭配。”
艾瑞克本也就没打算这个时候就带他走。
既然事情已经被推到了这个地方,艾瑞克准备继续往下走。
毕竟提前带走裴肆之,哪里会有在万人瞩目的刑场上,全军压境掠走对方有意思。
他要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将裴肆之的路堵死。
众目睽睽之下被帝国救走,他怕是再也回不去联盟国了。
不想归顺帝国?
那就让你无路可走,只能被迫站在帝国这边。
从此你将百口莫辩。
亲人,朋友,战友,都将用怀疑的目光,警惕的态度拉开与你的距离。
到那个时候,你只能,也只会是帝国的将军。
艾瑞克眸光幽暗,藏着深深的恶意。
*
没过多久,信号塔修复完善后,星网上一条爆炸性新闻轰轰烈烈传播起来。
军事法庭已经发布了针对裴肆之叛国案的最终决策。
“……叛国罪作为联盟国法律中最严重的罪行,且裴肆之作为前少将,不仅不思悔改,还肆意搅乱军事法庭的权威。”
“在此宣判死刑,并于三日后立即执行……”
此公告一出,死刑两字极其惹人瞩目。
尽管叛国的量刑人尽皆知,但在没有正式发布通告时,一切都是未知的。
仍旧有为数不少的人觉得联盟国不会判刑很重,况且裴肆之只是有着叛国的嫌疑。
长久以来裴肆之在联盟国的形象太过光明,他们已经习惯了那个人站在战场上的背影,不敢去想失去裴少将之后的联盟国会是什么样的。
喜爱裴肆之的民众还是大多数,他们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正试图组织起来向长老会申请重新审议。
没等那些民众闹起来,长老会很快又发布了一条公告。
这次发的是一系列的证据链。
——关于裴肆之滥用军权、暗中打压新兵、多次受贿,偷取军饷、乃至最后与帝国的私密通信的证据。
这些都被爆料出来,有不少人站出来,口口声声说着裴肆之的那些罪名。
他们声泪俱下,言语恳切,讲到愤怒之时甚至会忍不住大骂两声。
任何人看到他们的表情动作,恐怕都忍不住同情对方,不会怀疑他们话语中的真假。
况且他们每个人拿出来都是小有名气的军官,还多次和裴肆之出入战场,能知道这些罪行应该也不奇怪吧?
在裴肆之住所被搜出来的机密信件,写在账单中的受贿记录,还有这些站起来控诉裴肆之的人。
人证物证俱全,板上钉钉的罪名终于昭然若揭。
一时间那些相信裴肆之清白的民众都踌躇起来。
裴少将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会不会自己才是被蒙蔽的那个?
舆论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原先安静待在原地的,干净的雪都不受控制被卷入其中。
在证据面前,在周围人都开始为裴肆之的死刑而欢欣时,原先坚持自己观点的人不再继续坚持。
短短几天的时间,星网上的言论朝着一边倒。
从抗议,动摇,再到最后的妥协,乃至加入到希望裴肆之死刑的那一派,也仅仅只过了几天。
站在前往联盟主星的机甲前,卡莱尔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星网上那些熟悉的面孔,嘴里一张一合,说着控诉队长的话。
仿佛那个曾经对他们细心帮扶、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救助的裴肆之,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品行极其恶劣的人。
卡莱尔回忆着这些人从前在队长面前谄媚笑着的表情,说着一定会报答队长的救命之恩。
他控制不住自己浑身的颤抖。
拿起光脑,按着通讯一个个打过去。
……拒绝接通,关机,被挂断。
没有一个人有答复。
卡莱尔手里拿着光脑,牙齿险些被咬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光脑才传来一声“滴”。
卡莱尔瞥了一眼光脑。
是一条匿名信息。
“长老们已经放弃了裴少将,我不得不这么做才能活下去,很抱歉。”
卡莱尔扔了光脑,他扯扯嘴角,笑得难看极了。
墙倒众人推。
到后来,除了卡莱尔还在死活坚持,甚至不惜违抗军令也要返回主星,其他人都保持了沉默,不再为裴肆之说话。
作为联盟国历史上最耀眼,结局也最为惨烈的少将,裴肆之执行死刑的地点选在了主星正中央。
中央军事广场,联盟国的心脏,裴肆之曾在这里起誓入伍,如今也将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
*
在联盟国至高的中心军事广场,无数人站在警戒线外,人潮涌动。
最中央的高台上,裴肆之身形挺拔,表情平淡。
明明即将被处以死刑,他站立的姿态却和当年入军誓词时无甚区别。
仍旧是那副冷清淡漠的模样,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的双手被牢牢捆住,这是长老会生怕当初军事法庭上的闹剧重演,没给他丝毫反抗的机会。
【小零,回光返照的效果还剩多久消失?】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裴肆之轻声问道。
【很快了!上次耗尽了大部分的能量,估计撑不了太久。】
裴肆之一直在等着恰当的时机,为了留给艾瑞克一个深刻的印象,保证让他永生难忘的那种。
他能感知到回光返照BUFF还在尽力修补着身体。
但很遗憾,这具经历太多折腾的躯壳已经残破不堪,修补的速度完全赶不上被破坏的速度。
表面看上去裴肆之没有什么异样,但内里就像被虫一点点蛀空,散发着虚无的感觉。
他站在刑场上,面对着无数正对着他的枪口,面对着底下他曾守护过,如今却在期待着他死亡的民众们。
裴肆之反而微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定定的凝聚在了人群中,和卡莱尔通红的眼圈对上视线。
卡莱尔一直试图突破防线,可他的力量太弱了,根本无法撼动中央广场的防护层。
这个所有联盟公民都为之骄傲的防线,如今却死死的拦住他的去路。
裴肆之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口型张张合合几次,被卡莱尔敏锐的捕捉到。
他无声说的那句话,分明就是在劝卡莱尔。
——“不要过来。”
怎么能不过去,你就要死了啊,被所有人误解,带着一身淤泥的死掉……
卡莱尔呢喃着,声线颤抖。
但他明白队长的意思。
他救不了队长,或许还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卡莱尔绝望的闭上了眼,他不想看到最后那惨烈的画面。
如果可以,他愿意上去替队长承担这一切。
实际上裴肆之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为了阻止卡莱尔不要破坏自己计划:)
不管是因为什么卡莱尔停下了动作,反正裴肆之的目的已经达到。
此时距离行刑的时间还剩最后三分钟。
周围响起了不断咔哒上膛的声音。
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裴肆之,只等着最后那道命令的下达。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随着越来越临近那个时间点,执枪的人表情也愈发紧张。
眼看着只到最后一分钟,此时依旧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年轻的少将抬起头遥望碧蓝如洗的天际,将自己守护了无数年的地方深深铭记在视线中。
“砰!”
一声枪响,惊飞了不远处飞翔的小鸟。
犹如实质的枪响声,不知道在多少人心中惊起一片波澜。
卡莱尔终于再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眼球赤红,正欲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但还没等他冲上去,就发觉情况似乎不太对。
太安静了,除了那个提前开枪的声音,完全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卡莱尔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朝上望去。
那率先开枪的竟然不是卡莱尔以为的行刑人,而是一身帝国军装,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的脸没有人不认识。
作为帝国军衔最高的那一档,也曾多次进攻边境线,给联盟国重创的将军。
他的信息早已铭刻在每一个联盟国人的内心。
谢里登上将,也是帝国太子艾瑞克的亲卫军队长。
一时众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里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可是联盟国的中心,防御级别最高的地方!
在静默长达半分钟之后,人群才开始骚动起来。
原本对准裴肆之的枪口瞬间瞄准了谢里登。
但那个长相粗犷的男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戒备和惊慌。
谢里登收起手中的武器,顶着不远处的枪口缓缓走到一侧。
他微微垂首,右手放在胸口前,竟是摆出了低微的姿态。
直到不远处皮靴轻声踏过来,率先入目的是一袭白色披风,夹杂着些许金色发丝。
“殿下。”
谢里登轻声唤了对方一声。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谢里登作为太子的亲卫军,他出现在这里同时也意味着艾瑞克也会出现在这里!
风吹起了那个人的披风,赫然显露出他幽蓝的眸色和俊异的容貌。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警戒线没有起效?
很多疑问堆积在台下民众的心里,但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艾瑞克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和枪口,他抬脚朝着裴肆之走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艾瑞克切断了束缚裴肆之双手的绳子,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他似笑非笑,凑近裴肆之的耳边,轻声道。
“你看,最后还是我才能救下你。”
裴肆之抿紧毫无血色的唇瓣,他获得自由的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和艾瑞克拉开距离,却被早就预判的大手桎梏住了后退的道路。
两人这般亲密的举动,瞬间引起了轰动。
是啊,裴肆之被帝国的人标记了。
而帝国什么样的人,才有能力标记裴肆之?
这个名字已经浮现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自此,裴肆之叛国的念头算是在所有人心里扎根了。
否则帝国太子又怎会冒着风险来救他。
隔着屏幕始终关注着这边的长老们也发觉了不对劲。
“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帝国的人进来!”
“快!派人围着整个广场,不能放任他们离开!”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没有人在意一旁站着的某一位长老表情不太对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接收到立刻击毙闯入者的命令后,联盟国瞬间拉响了警报。
但不等外部围着的军人开枪,另一波帝国的军队姗姗来迟。
不同于毫无防备的联盟国,帝国的军人可以说是全副武装,每个人都驾驶着机甲在空中盘旋。
第一颗炮弹轰炸在了空地上,溅起层层飞灰,甚至波及到了周围的普通民众。
处于安逸状态很久,几乎没有亲身接触过战争的联盟公民这才真正惊慌起来。
他们四散逃跑,慌不择路。
在一片混乱,枪声弹雨夹杂着民众的呼救声。
艾瑞克稍稍拉远了两人的距离,他站在行刑台上眺望着不远处的联盟公民们。
“失去了你的守护,看这些人多么狼狈。”
他这一错身,却没看到身后人忽然变得苍白的脸色,自顾自接着说道。
“只要你愿意来到我的身边,我可以帮你杀死这些愚昧的人。”
“不过或许你不愿意,也没有选择了。”
艾瑞克摇了摇头,神情遗憾又愉悦。
【叮,宿主,回光返照BUFF即将失效,请控制好时间】
【明白】
一阵阵热源不断涌上裴肆之的心头,使他的身体愈发虚弱。
如果不是免痛道具的作用,裴肆之相信他这个时候恐怕没办法保持冷静。
这些暖流既是曾保护他的能量,也是能够双倍反噬回他的惩罚。
勉强维持着身体继续站立,为了不让艾瑞克察觉到异样,他还尽量控制着声线不颤抖。
“我想,我还是有权利拒绝的。”
裴肆之的声音一同往常,但不知为何,艾瑞克却从心底忽地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他意识到这种感觉来源在哪里,在另一侧高台上的谢里登突然瞪大了眼睛。
“殿下——身后!”
那种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促使着艾瑞克下意识转身。
恰在这时,不知道是帝国还是联盟国投射了一颗炸药,就在距离两人很近的地方炸裂。
飞溅的弹药碎片四散,裹挟着浓郁的尘烟,几乎迷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浓雾稍微消散一些,才能勉强认出前面的景色。
在艾瑞克骤然紧缩的瞳孔中,他看到裴肆之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渗出丝丝血迹,整个人像是瞬间失去生机。
裴肆之勉强抬起眼,和艾瑞克通红的眼睛对视。
他站在高台之上,朝艾瑞克缓缓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抱歉,你可能来晚了。”
时间如同被放慢了几百倍一般,裴肆之的血迹几乎打湿了整个衣襟,仿佛将要流尽所有的血液。
浓雾变得更加淡薄,几近完全消散,清晰显露出裴肆之的身影。
他已经彻底撑不住站立,体内被疯狂抽离着气力,逐渐无力缓缓向后倒下。
艾瑞克死死咬着后槽牙,他右腿狠狠向后一登,极具爆发力的力量促使他迅速向前跑去。
但他还是晚了一秒。
艾瑞克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裴肆之的袖口,什么也没能抓住。
他只勾住了那个手环。
那个从前用来威胁对方,后来却再也没派上用处的手环。
飘逸的衣袖轻轻擦过他的手指,只留下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
年轻的少将倒在了自己曾一腔热血,下定决心要守护的地方。
最后留在他眼底的,是依旧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听说人死前,最后丧失的是听觉。
裴肆之听着耳边嘶哑的低吼声,慢慢勾起唇角。
随后他闭上眼,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叮,攻略进度已达百分百,积分结算中,正在脱离世界……】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最终结局Badend】
【达成成就:蒙尘的明珠】
第28章
裴肆之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经漂浮在了半空中,身体是半透明的。
此时似乎距离他死后隔了不少时间,中央军事广场满地残骸,处处凋落。
他的尸体也不见了,这里空无一人,远处被拉上警戒线。
裴肆之静静站在原地,虚踩在那大片大片暗淡的血迹上。
系统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宿主,你要不要留在这个世界观看后续剧情?】
裴肆之抬起眼睑,笑得散漫。
“不了,直接去下一个世界吧。”
【好的!】
话音刚落,裴肆之的魂魄就渐渐消散在了空中。
最后一束光点从他的指尖湮灭,像一缕风轻轻被吹散。
而在他彻底消失前,不远处的艾瑞克似有所感,抬起头,朝联盟国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
在裴肆之死去之后,除了中央广场沉默着见证了那次浩劫,似乎一切又重归平淡。
艾瑞克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国太子,位高权重,威望赫赫。
只是他再也没去过地牢,也不曾亲身审问过俘虏。
他将全部的精力放到了战斗和政事上,日日住在边境线,几乎没有让自己有空闲的时间。
在外人的眼中,裴肆之的死去就像小石子落入水中,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
联盟国依旧被帝国压着打,甚至在艾瑞克如同疯狗一般的打法下,已经失去了第一条边境线。
谢里登常常心惊胆战的看着殿下身上又多出的一道伤口,却又无可奈何。
倘若他小心翼翼提起那个人,艾瑞克只会轻哼一声,表情冷淡。
“只是一个俘虏罢了,提他干什么。”
艾瑞克内心的想法宛如一块坚冰,无人可以触及,无人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真正见证过那位年轻少将死去现场的,几乎没有多少人。
那时从高台上传来的庞大能量爆裂,瞬间轰炸了周围所有的监控机器人,一个不剩。
从此裴肆之的尸体,伴随着死亡的真相,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而为了应对帝国死咬不放的攻击,长老会很快就推出了新的联盟之星。
他们试图让那个新人取代裴肆之的位置,继续守护边境线。
但令所有人失望的是,新人完全驾驶不了黥祭号,在战斗意识上也远不如裴肆之。
不要说是对抗帝擎号了,他甚至无力抗衡帝国入侵的速度。
被这么空降一个指挥混乱,能力不足的长官,驻扎点的军人也心怀不满。
看着接连战败,帝国的军队越来越逼近主星,习惯了裴肆之次次凯旋而归的民众完全接受不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开始怀念起拥有裴肆之的日子,怀念起从前平和安稳的日子。
艾瑞克重新整顿了军队,严肃纪律,双倍加大的训练力度快压趴所有人,但效果也是显著的。
星元235年,帝国冲破联盟主星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道防御线甚至是联盟国某位高层长老私自开启的。
待到那位长老跟随在艾瑞克身后,踏入主星的那刻起,联盟民众才恍然大悟。
他竟是在帝国潜伏了这么多年的卧底!
但这时明白已经晚了。
艾瑞克攻入主星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长老会,将包括韦布长老在内的十数人均斩首,更是雷厉风行收编了联盟军队。
早有听闻艾瑞克暴戾大名的民众很是绝望。
战败国向来不会得到什么好结局。
运气不好可能就是直接死亡,运气好点也是充入低等民众,一辈子做着苦劳力。
意料之外的是,帝国颁布的第一条有关战俘的法令,却显得有些温和了。
只需要满足一个条件,就可以直接成为帝国的公民。
审查条件很奇怪,需要他们提交自己的星网账号,至于审查结果,没人知道是根据什么来判定的。
后来他们逐渐对应了一下账号的差异,发现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多年前有关裴肆之的死刑案,他们的发言和立场。
更是有不少被查出来当时在星网上煽风点火,叫嚣着判死刑的人,被帝国打入了低等星系。
这道回旋镖终于在很多年后,狠狠扎进了这些人身上。
*
听说帝国下达这个指令后,脸上已经添了些皱纹的谢里登愣了半晌。
他停下了自己擦拭枪/支的手,深深拧起眉。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殿下早该淡忘了,却不想……
谢里登披上大衣,急匆匆朝着宫殿的方向走去。
等他站在殿外时,却有些踌躇。
自从那个人死去之后,殿下的脾气变得更加冷硬,平时除了战斗就是待在寝殿,几乎无人敢踏入其中。
上一个敢向里面窥视的人,尸体怕是都已经成灰了。
谢里登远远看了一眼,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地听到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
“进来吧。”
脚步一顿,谢里登心中暗暗生惊,到底是谨慎推开了那扇门。
和谢里登想象中的不一样,殿内的布置竟是意外的亮堂华丽。
艾瑞克正坐在床边,纯白的纱帘隐约遮住他半边身子。
他没有给走过来的谢里登眼神,金色长发落在他的颈边,目光专注的放在自己身侧。
谢里登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他望着自家殿下,心里愈发觉得怪异。
“殿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里登小心询问着。
同样的问题,这次谢里登却没有收到同样的回答。
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时间都仿佛停滞,空气都寸寸凝固下来。
在最后的最后,谢里登险些以为殿下没有听清,正欲问第二遍,却听到了对方极轻的声音。
“谢里登,我想,也许我后悔了。”
艾瑞克低声呢喃着,他的眼底浮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痛意。
谢里登看不到被纱帘遮住的殿下此时是什么神情,却还是忍不住内心大为振动。
他们帝国的太子,战场上的杀神,向来只知道刀刎过脖颈的触感,他就像一柄利刃,出鞘即染血。
谢里登从小跟随在殿下的身后,看着他执拗向前的背影,从不回头,从不后悔。
但现在,殿下却说他后悔了。
后悔些什么,他没有说明白,但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谢里登沉默了许久,也没能接下话。
安慰的话?劝说的话?
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有些虚伪和无力。
但艾瑞克似乎也没想让他给予答复,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和已经听不到的人对话。
望着殿下一改往日的颓丧,谢里登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
为什么殿下长达数年如一日的在战场厮杀,为什么殿下非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吞并联盟国。
也许只有忙碌起来,脑子里才会短暂遗忘掉某些东西。
直到谢里登离开寝殿,两人也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但就在谢里登抬脚准备退下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意外瞥到了纱帘后面,隐约还有一个人影。
原来床上并非只有艾瑞克一个人,他的视线始终都凝聚在那个人的身上。
多年前一件曾微不足道的小事忽然在此时窜入谢里登的脑子里。
那时殿下忽然下令,让皇家研究所秘密制造了一个恒冷零度的治疗舱。
殿下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当时谢里登并没有多想,只以为又是在搞什么新型的研究。
此时联系上那道人影,再加上那位裴少将消失的躯体,一个惊人的念头浮现。
谢里登竭力遏制着自己想要再往那边看一眼的冲动,按下心跳声,保持安静走出大门。
他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
*
两国混战的局面已经结束,原联盟国的公民大多都开始融入帝国的统治。
艾瑞克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肃清了所有意图反对的人。
在这期间,他惩治一位小军官的消息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只有因担忧而时刻关注着他的谢里登才发觉不对,特意去调查了那位小军官。
从履历上看,那名军官并没有出现明显的错误,经历也很是平凡。
如果说殿下唯一和他可能存在的交集,就是多年前演武星巡游时他曾担任过守夜员。
想起这个,谢里登敏锐捕捉到了一个点,他立刻抽调出了这位军官的星网账号。
果不其然,谢里登在他的星网账号上翻到了那条匿名的论坛帖子。
就是这条帖子点燃了导火索,造成了后来发生的那些不可控的事情。
也间接性造成了裴肆之的死亡。
谢里登停下了翻找的手,深深叹了口气,眼眸里满是无奈。
只有这些不着痕迹的小事,谢里登才能看到殿下始终没有放下的心思。
但他藏的太好。
在平日,艾瑞克是傲慢的,高高在上的,毫无弱点的。
战争胜利后,殿下甚至连战斗都已经无法酣畅淋漓。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虚拟战场上练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艾瑞克身上的伤痕不再增加,取而代之的是超负荷的精神力。
其实高超的治疗仪已经完全可以做到修复疤痕,但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有使用过治疗仪。
所有的伤口,疼痛,他都一起承受了下来。
简直——就像是在忏悔。
星元241年,早已不露面的前帝国皇帝去世,艾瑞克正式执掌大权。
这些年帝国和联盟国早已成功融合成一个国家,公民生活欣欣向荣,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走。
而艾瑞克本就是众人眼中约定俗成的实际掌权人,庆贺大典顺利进行。
已经逐渐褪去年轻时的锋芒,变得稍显深沉些的太子殿下,在所有人的拥簇下走上了最高的位置。
从念祝贺词,到最后的赋予冠冕,一切都风平浪静。
艾瑞克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深蓝的眼眸毫无情绪。
但就在他即将踏上最后那节台阶,周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一身黑衣的男人不知道隐藏在人群多久了,在艾瑞克背对着他的时候脚下一蹬。
他的手中持着一柄锋锐的匕首,直直朝着艾瑞克的心口扎去。
庆贺大典不允许任何武器携带进入,但像匕首这样的古时代兵器,实在是被忽视掉了。
没人能想到这样老旧,杀伤力低下的武器能刺伤艾瑞克。
但或许在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也或许艾瑞克太过松懈。
“噗呲”一声轻响。
那小巧的匕首竟然真的刺入了他的心脏!
黑衣人似乎格外痛恨艾瑞克,丝毫没有让他活下来的打算,见一击得手,又狠狠地往深处捅了进去。
远远在旁守卫着的谢里登大惊,几乎是瞬间就拔出武器对准了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朝他开了一枪。
黑衣人也是有备而来,早就防着其他人的攻击。
他就一个目标,杀了艾瑞克。
除此之外再无他意。
被狠狠捅了这么一刀的艾瑞克也并不好受,那已经是致命伤了。
毫无疑问,如果他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很可能会大出血死亡。
但艾瑞克却抬起手,制止了周围人的攻击。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过,黑衣人被帽子掩盖的面容暴露在艾瑞克的面前。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数年前艾瑞克见过这张脸很多次,在裴肆之的身后。
只是那时他的注意力从没给过这个人。
那人的帽子被吹起之后,也干脆不遮掩了,
他一双满含着恨意的眼睛,紧盯着艾瑞克。
仿佛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声音,低沉沙哑,“你该死,下地狱去吧!”
艾瑞克平静的对上这人的视线,语气毫无波动。
“卡莱尔,好久不见。”
“住嘴,你不配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只有队长能叫!”
这些年隐姓埋名,只为了寻找刺杀艾瑞克最好时机,已经很久没被叫过这个名字。
卡莱尔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就被仇恨取代。
他更加用力,简直就像是不要命一般拔出匕首,又捅进艾瑞克的胸口。
艾瑞克全程没有任何反抗的举止。
他的嘴唇已经丧失了血色,耀眼灿烂的金发被血液打湿,黏在脖颈边。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何曾这般狼狈过。
他向来喜欢对旁人这般,轻易的伤害别人,又如同看戏般旁观。
他为无数人带来了痛苦,耻辱和伤疤,又毫不在意的转身离去。
如今也终于轮到他被人伤害。
明明周遭有着无数人为艾瑞克担忧,惊惧着。
他站在那里,却仿若独身一人,孤寂又伤感,眼里只有满身杀意的卡莱尔。
失血过多带来的失重感,让艾瑞克开始变得精神恍惚,明明暗暗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的面容逐渐和卡莱尔重合,最终完全取代了对方。
依旧是满身杀意,漂亮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溢满厌恶,表情唯恐避之不及。
艾瑞克的视线毫无焦距,近乎痴迷的望着眼前的人。
在这一刻,他遗忘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声音,也听不到对面谢里登撕心裂肺的呐喊。
艾瑞克只是伸出手,虚无的描摹着对方的脸颊,低声笑了出来。
“是啊……这样就对了,恨着我,厌恶我。”
艾瑞克又沉默了数秒,才轻轻说出下一句话。
“比起床上安安静静的你,我还是喜欢这样的你。”
感受着体内逐渐流失的力量,艾瑞克脚下一个踉跄,缓缓倒下了。
倒在了帝国最高的位置前,倒在了登基的前夕。
直到他闭上眼的那一刻,艾瑞克的瞳孔深处,依旧倒映着那名冷漠锋利的联盟国前任少将。
*
艾瑞克倒下不久,几乎是同时,谢里登飞扑上前,拿下了卡莱尔。
彼时的卡莱尔甚至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匕首,若不是他的双手被反制住,毫无疑问他绝对能做出鞭尸的举动。
如今的帝国刚恢复生机,随着艾瑞克的死亡也变得躁动了起来。
但这种局面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谢里登就重新维持了往日秩序,一切和艾瑞克在位时没什么区别。
艾瑞克没有子嗣,于是从旁支挑选了一名机灵乖巧的孩子培养,以担当大权。
卡莱尔被关入了牢狱,焦头烂额的谢里登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处理他。
太子殿下的突然死亡留下太多的麻烦,甚至谢里登无瑕去悲伤。
正因如此,等到局面稳定之后,他才在艾瑞克的寝宫里发现了一封书信。
那是一封很早就写好的信,收信人填的是谢里登的名字。
信中究竟写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那晚谢里登久久没从寝宫中走出,整整待了一个晚上。
而在第二日,谢里登突然下达了释放卡莱尔的命令,同时掀起了一件尘封已久的旧案。
——裴肆之少将的叛国案。
他重新召开军事法庭,逐一推翻了当时所有控告裴肆之的罪名,也包括当时出场的一些人证。
他们说出了当时被长老会威胁,朝裴肆之身上泼脏水的事情,也愧疚痛苦的表示自己的过错。
一时间竟在整个国度都闹的沸沸扬扬。
不论真假,所有人都在为裴肆之忏悔,祈求他的谅解。
谢里登对外宣称寻到了裴肆之的尸骨,为他举办了一场最为盛大的入葬仪式。
在帝国的中央,安静屹立在那里的墓碑前鲜花不断,每日都有人来探望,再静悄悄的离去。
那些证人们在法庭上的坦白,也被投放到帝国境内所有光脑投屏上。
刚从牢狱中走出来的卡莱尔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大屏幕。
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做出陌生的表情。
从当年的怒气愤慨到现在的痛哭流涕,竟是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卡莱尔扯了扯唇角,格外讥诮的笑了。
时隔数年,裴肆之终于拿到了迟来的清白。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长老会,如今的帝国,不论是污蔑还是澄清,都不过是上位人虚伪的作态。
而队长,终究回不来了。
——
——
——
新皇登基,本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但此时的京城氛围却格外压抑。
路上人丁稀落,即使偶尔能见到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匆的样子,恨不得立刻钻进家门。
以往大街上吆喝的商贩也销声匿迹了。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新皇的霉头。
新皇登基的过程就像历史上任何一位皇子般,勾心斗角,权势利益。
踩着无数兄弟的鲜血登基。
唯一不同的是,当今圣上的兄弟并没有死,而是被发配到了荒蛮之地,生死由天。
偶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敢低声在饭桌前议论几句。
“听说这两天圣上搜查出了沈相贪污受贿的证据。你们说,皇上会怎么对待沈相?”
“要我看呀,估摸着就是抄家流放呗。”
“倒是可怜了沈相,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流放焉能留住性命。”
“沈相为人清廉,你我皆知,贪污怕不是由头罢了。”
“毕竟当初谁也没想到最后登上皇位的竟然不是靖王,沈相作为靖王的派系之一,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嘘,你们胆子也忒大了,这两位也是我们平头百姓能议论的?噤声噤声!”
眼见着他们的话题愈发朝着危险的边缘走,有人连忙打断了对话。
于是大家也都闭口不言了。
与此同时,被整个京城密切关注着的丞相府中,一袭白衣平躺在床上的男人睫毛轻颤。
那是一个用言语无法描述的男子。
气质温润如玉,身如玉树,但嘴唇轻抿起来时又带上了些清冷淡然。
贴身的纯白内衬勾勒出他瘦削的腰身,一点泛着淡粉色的泪痣坠在眼角,平白添上丝丝惑人情愫。
他的唇瓣毫无血色,仿若刚大病一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房间中响起。
等这一通咳嗽过去,男人重新开口,这次却是在和空气说话。
“这就是新的世界了?”
【是的宿主!同时上个世界结算的积分也到账啦~】
【任务完成的奖励,加上成就积分一些其他的来源,一共获得了23800积分,已经放入余额中】
001欢欣雀跃的声音蹦出,它勤勤恳恳盘点着第一个任务世界的收获,越看越开心。
床上的男子,也就是裴肆之轻笑着,等到001计算完所有积分,才对它说道。
【小零,把剧情和任务要求传输给我吧】
【好的宿主!】
这是一个架空的古代世界,楚为国姓。
原主名为沈端砚,出身名门,才华横溢,被先皇立为丞相。
他深受先皇信任,在朝堂上几乎是一人天下,党羽遍布。
原主很快就凭一己之力捋清如同乱麻般的朝政,站稳第一权臣的脚跟。
如果说他有什么失误决策的话,莫过于这次的夺嫡之争。
沈端砚扶持身为嫡长子的大殿下靖王,但最后继位的却是三殿下离王。
历来站错位的权臣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况且人人皆知,靖王离王两人向来不合。
离王刚登基,就明升暗贬,将靖王发配到了地处偏僻,人尽罕见的黔州。
紧接着就用贪污腐败的理由要求彻查沈端砚一家,目前案件已经交由大理寺负责。
为此沈端砚特意入宫求见皇上,却一直被闭门不见。
原主身体本就不好,长时间在烈日照耀下,最后没撑住昏迷过去。
现在正是醒来的第二日。
裴肆之稍微捋了一下现状。
“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是离王,也就是皇帝楚渊?”
【是的宿主】
【离王楚渊,先皇第三子,现已登基为帝】
【楚渊小时候不受先皇喜爱,经常缺衣少食,被靖王楚应彦及其玩伴殴打取乐,仇怨就此结下】
【离王手段狠辣阴毒,在一次狩猎活动中派人废了靖王的双腿,虽然救治及时,可是也留下来跛脚的毛病】
【跛脚的皇子注定与皇位无缘,加之二皇子生性不爱权势,很早就自领封地,远离京城,先皇病逝后楚渊成为皇帝】
【本次的任务依旧是攻略气运之子,并达成BE结局】
裴肆之似笑非笑,眼角的泪痣随着他的笑意微微上扬。
“你真会挑,这次开局又是这样的地狱难度。”
001有些心虚:【我也不想的……这都是随机选择的】
“罢了,这个身份也不是不能用,最多就是费点功夫。”
正当裴肆之闭目接收原主的记忆时,外头似乎有人听到里面有动静,一道清脆的女声隔着房门外唤着。
“沈大人,您醒了吗?”
“嗯,进来吧。”
外面站着的是他的贴身侍女倚云,从小跟着沈端砚长大的。
穿着一身紫衣的女子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她手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脸上写满了担忧,又在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展现出来。
“沈大人,您先把药喝了吧。”
倚云望着裴肆之苍白的脸色,语气格外小心翼翼道。
“嗯。”
裴肆之支起身子,从倚云手里接过那碗汤药,面不改色一口喝下。
苦涩如麻的中药划过裴肆之的喉咙,即使是已经咽下,也残留着说不清的难闻气味,久久不散。
好苦……
裴肆之简直是用了自己平生最好的演技才能保持脸色不变。
他真怕一个不小心龇牙咧嘴,直接崩人设垂直弹出任务世界。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裴肆之心中冒出。
【小零,我该不会要一直喝这个药吧?】
【是哎,原主人设之一就是病弱,要靠中药钓着命】
裴肆之眼前一黑。
他觉得,自己遭遇了任务滑铁卢。
小黑屋?没关系。
虐恋?没关系。
相爱相杀?更是完全能接受。
但是喝药这件事,真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接受。
而这熟悉的苦味更是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裴肆之小时候脾气不好,长大之后更甚,经常和其他人约架,身上的伤都没消失过。
那时候有个人从始至终都陪着他身边,盯着裴肆之喝药。
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苦色和不耐烦的表情,就会忙不迭的找来冰糖,紧张兮兮地哄着裴肆之。
但后来,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会哄自己一辈子的人,最后却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直至再也不见。
裴肆之出神了片刻,又意识到什么,表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他轻轻摇头,将脑海中不该出现的那个人影甩走。
这一打岔,导致裴肆之的心情有些低落。
他心情不好,就喜欢搞点事,折腾别人。
【走吧,让我们去看看这个传言中阴郁狠毒的气运之子】
裴肆之微微眯起眼睛,笑意盈盈。
“倚云,准备轿子,我要入宫。”
等嘴里的苦味散去,裴肆之轻声对倚云说道。
倚云回想着昨日眼睁睁看着自家大人昏厥,却束手无策干着急的滋味,一下子红了眼眶,隐隐带着哭腔。
“大人,您今日在府中休憩一下吧,不要再入宫了,您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莫担忧,我终归是要面对这些的。”
最后裴肆之还是坐上了前往皇宫的步辇。
*
“沈大人,皇上正在小憩,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请恕老奴无法进去通传一声。”
裴肆之温和朝那名总管太监笑了笑,没有为难他。
“不劳烦常公公,我等在这里便是。”
见状常生也就不在多言,同时心下叹了口气。
他们都心知肚明,楚渊哪里是在小憩,分明是故意找个由头刁难沈端砚。
但没办法,裴肆之只能站在殿外,等待着对方愿意见他的时候。
倚云急匆匆拿出纸伞,撑在裴肆之的头顶,帮他稍微遮挡一下。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都逐渐移到了顶上,在肆无忌惮挥发着自己的光芒。
长乐殿中始终静谧,任由裴肆之在外等了两个时辰,也没出声唤他进来。
裴肆之倒也清楚他怕是没怎么轻易见到楚渊。
毕竟这一看就是对方要逼沈端砚主动示弱,不互相拉扯个十天半月,怕是出不来结果。
但裴肆之可没打算和他拉扯。
【小零,兑换一个“防雨防晒我依旧美丽”道具】
【已兑换,道具生效中~】
和这个道具名字一样,即使你身处大雨滂沱中,即使你被烈阳高晒,也依旧会保持脆弱的美丽。
时效不长,兑换积分只需要八百,与之相应也只能维持半天时间。
不过已经够用了。
裴肆之长身玉立站在阴影处,沉默良久,他缓步向前走了些,走出纸伞外,正正站在殿门外。
接着他一只腿微微屈起,同时掀起白色长袍,低垂着眉眼,竟是径直跪在了那里!
“臣,恳请陛下,莫要牵连沈家其余无辜之人。”
“臣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和过错。”
他的声线温雅柔和,却又掷地有声,字字句句恳切异常,宛如石子砸进所有人心中,掀起阵阵浪潮。
瘦削的后背笔挺,如同白杨树般挺秀坚韧,又带着他特有的温润清冷。
即使跪在地上,姿态也依旧静宁安然。
倚云险些惊呼出声,又慌乱捂住嘴,目光心痛又不忍,只能勉强扭过头。
常生见状连忙上前,急声唤道:“哎哟,沈大人您身上还有病,这是何必呢?等陛下醒了自然就唤您进去了。”
裴肆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提醒,从始至终不置一词。
他就那样跪着,跪到烈阳高照,跪到夕阳半落。
薄薄的外衫几近被汗水打湿,清晰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
微风轻轻吹过他的发丝,露出他浅淡琉璃般的瞳色。
跪的时间久了,从膝盖处到小腿处已经失去感知,只能察觉到麻木的痛。
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冰寒让裴肆之微微打着颤,不受控制的发抖。
一滴又一滴的冷汗从他的额间落到下巴,又砸到地面。
这副场景光是外人看着都要下意识感觉到痛苦,可裴肆之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的肤色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病态白皙,但被咬的泛红的唇合在一起看,竟带着一些难以言说的诱人。
眼尾点缀着的淡色泪痣更是添了些多情。
这一幕全然被藏在暗处的某人看在眼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这漫漫时间成了裴肆之最难熬的折磨,轻微动一动就传来钻心彻骨的疼痛。
倚云焦急着望着裴肆之跪着的身影,心像是在火焰上反复熔炼,却又毫无办法。
沈大人的病症是娘胎里带着的,从小都被沈家父兄好生养着,不敢受凉,生怕他哪一日病症加重,留下后遗症。
这下短短几日功夫就这般糟蹋身体,即使是正常人怕也受不了,更何况是身体本就羸弱的沈端砚。
但他却不能倒下。
如果倒在这里,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他的父亲,兄长嫂嫂,沈家上下百十号人口的性命,此时都挂在沈端砚一人身上。
贪污受贿的罪名可大可小,全看皇帝的心情定义。
一个不小心,牵连全家流放都是幸运的,说不定还会有杀头之灾。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裴肆之的视线都已经无法聚焦,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白茫茫一片。
甚至有一种浑身轻飘飘的往下坠的感觉。
昏昏沉沉落入黑暗前,遥远如同在彼岸,又宛如天籁般的声音终于响起。
“沈大人,圣上叫您进去呢。”
而此时天色渐暗,最后一抹夕阳刚刚消散在天边。
常生总算看到自家陛下有了动静,心下暗松了口气,着急忙慌的叫裴肆之起来。
倚云早就候在一旁,忙搀扶着裴肆之起身。
许久没有动弹,加之过于酸软的膝盖,让裴肆之完全站不稳,近半的气力都不得不依靠着倚云的手臂。
动作牵起神经,迟钝的麻木感在此时才浮上身体,像是针扎般的刺痛感。
但此时裴肆之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刚刚站稳,就松开了倚云的手,踉跄着跟在常生身后,走入了殿内。
常生有些心惊胆战,手始终虚扶着一侧,生怕裴肆之摔倒。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尽管裴肆之走的很慢,但每一步的落点都很扎实,走的竟然还算平稳。
从他挺直的腰杆上完全看不出跪了近四个时辰。
等到裴肆之步伐缓慢走到殿前,一袭玄色衣裳的男人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面。
他鼻梁硬挺,剑眉斜飞,眼眸细长又蕴含着凌厉,远远望去冷峻异常。
男人居高临下的睨着裴肆之,眼神玩味。
他慢条斯理斟了一杯茶,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
“关于沈家贪污受贿,大理寺自然会秉公处理,沈相此番入宫,倒是让朕很为难。”
“臣来此只想恳求陛下开恩,放我父兄一条生路,不要牵连其他人。”
裴肆之刚一进来,还尚未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就再度踉跄着跪下。
重重的膝盖碰撞声听的人生疼,但裴肆之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绷紧了脸色。
“沈相倒是能屈能伸,当年你那般看重朕那亲爱的大皇兄,若是将你流放到他那里,怕是也会心生欢喜吧。”
“或许还会和皇兄一同起兵逼朕退位。”
楚渊似笑非笑,幽深的眸子折射出阴翳的寒光。
裴肆之无言。
先前的立场他无从辩驳,也无力解释,只是眼神黯淡了一点。
楚渊眯起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裴肆之瘦削的身体。
先前被打湿的衣衫尚未干燥,隐隐约约透出些弧度。
即使完全看不清,也让人忍不住把视线放在上面。
美人美在骨,莫过于此。
半晌楚渊才移开视线,随即走至裴肆之的眼前,俯身上前掐住他的下巴,戏谑开口。
“既如此,朕倒是有一个好意见。”
“沈相不若主动卸职,以戏子的身份入住后宫伶人馆,有你在朕自然会放心。”
丞相成为戏子,入住后宫……
毫无疑问这是楚渊摆在明面上对他的羞辱。
不管裴肆之选什么,最终的结果都对他百利无一害。
拒绝,那就等待着沈家所有人跟着自己被流放。
同意,顺理成章收回权势,沈端砚作为质子待在楚渊身边,不用担心沈家转头投靠靖王。
但其实沈端砚的选择早已注定。
他只有一条路能走。
【这个气运之子可真会算计,不过倒是我喜欢的个性】
裴肆之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第29章
沈府门前,裴肆之身着一袭青色长袍,他的长发简单束起,有几缕散发落在肩边,正含笑与旁人道别。
“兄长不必担忧,砚已是加冠之年,怎会照顾不好自己。”
站在裴肆之对面是一个面容俊朗,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正面露忧愁望着裴肆之。
“沈家现虽陷入泥沼中,可也尚留有一些底蕴,你若是在宫中受到折辱,定要和兄长说,切莫委曲求全。”
裴肆之眼睑轻颤,柔声道:“砚知晓。”
沈家虽是书香世家,但人丁并不算旺盛,这一代只有沈景铄、沈端砚兄弟两人。
和自小体弱,生性安静的沈端砚相比,沈景铄和他就是两个极端。
从小就上房揭瓦,无所不做,常常偷翻墙出去和其他小孩打闹,令府中的侍女头疼不已。
但沈景铄从小却很疼爱他这个病弱的小弟,出门回来都不忘给他带喜爱的点心。
后来沈端砚被立为丞相,沈景铄则担任统领守卫,获得先皇荫封,晋升为抚军将军。
沈家二子一度成为京城美谈,一文一武皆是济世之才。
直到这次沈家遭难,常年居于边疆,少回京都的沈景铄才急匆匆赶来。
朝堂上的争斗他向来看不懂,也懒得牵扯进那些纷争中,但这次沈景铄不得不逼自己去了解。
小弟先天不足,他作为兄长,又怎能放任对方一个人面对困境。
“你……当真是暂住宫中?皇上没有为难你?”
沈景铄犹豫了片刻,心里终究还是有点隐隐不安。
“是啊,陛下仁爱,此番或许只是想让我随身伴驾。”
裴肆之浅笑着,声音透着一种温润柔和的气息,轻声安抚着对面的沈景铄。
眼见着时辰很快就到了,裴肆之在倚云的搀扶下踏上马车。
最后留在沈景铄眼中的是自家小弟清瘦的背影。
浅蓝色衣袍在风中舞动,宽大的外袍显得他身形略显脆弱,离去的身姿却依旧挺拔而优雅。
沈景铄只能满眼担忧,又无可奈何的望着对方离去。
在裴肆之转身的同时,没有人看到裴肆之垂下的眸子中划过一丝疑虑和深思。
【小零,你认为任务世界是怎样的存在,平行世界又或者是虚构的世界?】
上一个世界中原主是孤儿,身边也并没有亲人,裴肆之原以为每个世界投射到的原主都会是这样。
但很显然,这个世界的沈端砚不仅仅有亲人,而且关系显然还很亲近,不是那种泛泛之交。
……而且不知为何,沈景铄竟给裴肆之带来了些许熟悉感。
可裴肆之确定,在他的生活中绝对没有遇到过类似沈景铄这般的人。
不论是他小时候住的狭窄肮脏的街道,还是后来一步步往上爬,在高楼大厦的商宴上。
【系统手册上写的是平行世界,宿主您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001有些困惑。
裴肆之抬脚上了马车,待到马车渐渐远离沈府,裴肆之才收回了自己放在沈景铄身上的目光。
他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准备以后多注意一下沈景铄这个人。
与此同时,一旁伺候着的倚云忍不住开口道。
“大人,您为何要瞒着大公子,要奴婢说,您不如和大公子一同去边疆。”
“天高皇帝远,大公子手中还握有一枚虎符呢,皇上他那样对您,以后若是真入宫,怕不是……”
倚云不知道昨日沈端砚进入长乐殿时都与皇上谈了些什么,可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尚未入宫就已经将大人磋磨至此,更不用说真的入宫,天天伴在那位身边了。
向来温和的裴肆之忽地脸色凝重下来,他回眸望着倚云,语气平淡又认真,隐隐带着点警告。
“倚云,这种话你切莫再说出口,也绝不可告知兄长,记住了吗?”
“是,是……奴婢晓得。”
倚云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大人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呐呐道,倒也的确不再提起了。
敲打过倚云后,裴肆之的视线移到了马车外,静静瞧着街上冷清的景色,眼睑微微垂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沈府到宫中的距离并不远,不出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已经在宫门外停下。
倚云正伸出手准备扶裴肆之下车,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挡住了。
“倚云,你回府罢,我一人去即可。”
倚云停下了动作,瞪大眼睛,惊诧道:“可是大人……”
“此番入宫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出来,就莫要牵连你了。”
在倚云眼中,宫中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更何况还有那个性情阴晴不定的皇帝,她哪里放心让沈端砚一个人去,死活不愿意。
“我在宫中做事皆不大便利,府中的事情繁杂尚需你协助,你若是留在宫外,我才会安心下来。”
语毕,裴肆之就已经起身,独自挑开车帘,俯身下了马车。
倚云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只得望着裴肆之独身一人朝宫内走去。
宫内早已有太监前来接应,裴肆之朝对方点了点头,便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红墙碧瓦,朱栏玉柱。
四周幽静无人,只有微风拂过衣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以戏子身份入宫的裴肆之没有资格像昨日般乘坐步辇从正门走,只能步行走偏门。
可昨日伤到的膝盖又哪里会轻易被治好,只是简单上过药,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根本撑不住长时间的步行。
几乎没走几步,膝盖处就像是有种撕裂般的疼痛,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折磨。
在外人看来,裴肆之走起来显得缓慢又艰难,仿佛走到刀尖上,随时都有跌倒的风险。
那名小太监的心都高高吊起来,生怕这位看着就消瘦的男子被不小心绊到。
伶人馆位于皇宫深处,位置偏僻,离正中央楚渊居住的长乐殿很远。
光是这段路走下来,膝盖的伤就不知反复开裂几次了。
裴肆之一边表演出困难别扭的走路姿势,另一边漫不经心的和001聊着天。
【幸好无痛BUFF延续到了这个世界,不然光是这几天的折腾我估计就要不行了】
【每个任务世界的气运之子果真都是欠虐的,这让我下手都完全不心软了呢:)】
裴肆之若有似无的笑着,原先带着的温润清冷瞬间变得锋利起来。
【嘿嘿,宿主大大是最棒的!这个世界也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001为自己优秀卓越的宿主疯狂打Call。
在看似缓慢,实则还算快的路途中,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长乐殿。
也就是昨日裴肆之跪在这里的地方。
一夜过去,长乐殿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金碧辉煌,气势磅礴。
但这并不是裴肆之今日的目的地,在尚且相距很远的时候那名太监就带着裴肆之绕了过去。
同时他小声提醒着裴肆之。
“公子平日里不要来这里,陛下最近心情不愉,不喜外人接近他。”
裴肆之颔首,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不过倒是没人比他更明白楚渊为何心情不愉了。
在绕过长乐殿,身形渐渐消失在宫墙内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视线放在了裴肆之身上。
如同一池墨水,深沉幽暗,难以窥见其中的真实情感,缠绕在裴肆之身侧。
直到对方转身,被高大的宫墙彻底遮去,那种被盯上的感觉才消失。
故意装作膝盖疼,走路变得缓慢的裴肆之勾起唇角。
很好,上钩了,不枉费他这番心机。
没走多久,小太监就停下了脚步。
“公子,已经到了,里面有接应您的人。”
裴肆之抬眼看了一眼。
精致又不失贵气的楼阁,上书“伶人馆”三个字,匾额的左右两侧悬挂着一对金钩银铃。
光是看起来就感觉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裴肆之脸色未变,只是朝那太监道谢,然后走了进去。
楚渊还算是给了沈端砚一点脸面,并没有要求以本人的身份入宫,而是允他以一个某京城外戏子的身份进来。
因此宫内大多都不知道这位新来的戏子来历如何,只知道是陛下钦点入宫的。
但凡在宫中能混到现在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即使只是负责取悦皇室的戏子,中间也有着说不清的勾心斗角。
先任楚皇沉迷享乐,不务朝政,几乎每日都流连在后宫和戏院中,结果先皇病逝后,楚渊将后宫解散,丝毫不近女色。
也幸亏伶人馆中多为男子,里面的人安分,没搞出什么幺蛾子,也就被楚渊抛之脑后了。
直到昨日他才想起了这个很适合折辱沈端砚的地方。
不过伶人馆虽位置偏僻,胜在安静,倒是意外符合沈端砚的性子。
他也很少出门,平时无人闲暇的时候就摆出笔墨,认认真真描摹一张字画,也算是清闲自在。
原主从小就喜爱字画,一手行书更是行云流水,肆意洒然。
裴肆之最开始只是为了维持原主基本的人设,但随着他对书法的深入,竟也意外对这个起了兴趣。
但这般平和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毕竟沈端砚并不是真的戏子,他身上牵扯了太多旁的事情,楚渊也不会让他太好过。
此时楚渊刚刚即位,很多政务都像是一团乱麻等着他去处理,才暂时没搞什么幺蛾子。
沈端砚递交辞呈后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为数不少的大臣心思都开始浮动。
但历来手里握着兵权的才是有说话权的人。
早在楚渊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谋得了京城禁卫军和大元帅的支持,这点骚乱在他雷霆般的手段下很快销声匿迹。
等楚渊解决掉这些烦心的事情,他很快就开始寻沈端砚的麻烦了。
这日,向来平静的伶人馆忽然变得沸腾起来。
“听说半月后宫内要举行国宴,陛下特意指明要伶人馆所有人都参与宴会呢。”
“这还是陛下登基后的首次国宴,万一表现好入了陛下的眼,那荣华富贵全在眼前啊。”
“你说我是抚琴,还是领舞,最近要好好练习一下技艺了,好久没登台表演,手法都快生疏了。”
此时的屋中,裴肆之一袭素色长袍,正端坐在书桌前,侧脸俊秀,又带着几分苍白。
他手持着笔杆,执笔的动作流畅淡然。
外界其他戏子讨论的声音并不算小,哪怕是在裴肆之住着的偏殿中也能隐约听到一些。
当那些声音传入裴肆之的耳边时,他的身形微顿,笔尖忍不住一颤。
原本已经写好的“清”字瞬间划上一道碍眼的痕迹,洁白宣纸上逐渐染上豆大的墨点。
第30章
裴肆之伸手将这张被毁掉的纸折好,夹到了旁边厚厚一沓宣纸的中间。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响起。
他垂首凝视着桌案,半晌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
【我最近心情不错,还打算要不就先放过气运之子一次,既然他主动找过来了,那我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小零,准备开工】
【遵命!嘿嘿o(* ̄︶ ̄*)o】
裴肆之失笑。
001最近不知为何开始学起了这些文绉绉的对话,有时候说着还挺是那么回事。
*
翌日,伶人馆所有的戏子都被叫到了正殿。
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正站在戏台上,眼神肃穆。
她先是扫了一眼底下所有人,再粗着嗓子说道。
“诸位公子们,想来你们也听到了些许风声,那我也就不多说,只提醒一句话,半月后的国宴人人都要参与,且势必不可出错,否则没人能保得住你们。”
“另外,有无一个叫沈砚之的人,站出来。”
登时所有戏子面面相觑。
沈砚之?没听说过馆内有这个人的名字啊。
莫不是前些天新来的,日日住在偏殿不曾出面的那个人?
这些日子他们也都知道戏院里来了新人,但谁也没有真正见到过。
也有人想着去试探试探,但和其他戏子居所多为大通铺不同,新人一来就被安排到了偏殿,甚至还是一人独居。
这也就造成了只要裴肆之不主动出去,就没人能来打扰他。
不用说,这都是常生总管悄摸摸叮嘱的。
毕竟就算沈家再落魄,陛下再厌恶沈端砚,他也不能真的就把对方当成普通戏子看待。
常生不懂权力争斗,但胜在机灵。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还真就合了裴肆之的意。
在一片静默中,一声清雅如玉的声音响起。
“我是。”
众人纷纷循着声音望过去,视线刚一接触到那个角落,一时间都不由得愣住了。
在见到那个人之前,他所在的位置很是隐蔽,几乎没有人在意过。
但只要你的目光移到此人身上,一时间连带着殿中不甚光亮的角落都变得耀眼起来。
他垂首而立,神情温雅,带着一身浓浓的书卷气。
略显病态的苍白容颜上流露着极为吸引人的姝色。
清隽的气质和其余淡妆浓抹的戏子们全然不融,简直就像是误入这里的世家公子。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或多或少的猜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裴肆之缓步走至那位礼教司仪的身前。
沈砚之是他此次入宫的化名,融了一下自己的本名和原主的名字。
司仪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一下裴肆之,眼睛中流露出明晃晃的满意和贪婪。
就凭眼前这个人的相貌气质,司仪觉得这次的国宴已经十拿九稳了。
“你就是沈砚之?这是你的衣服,拿着。”
礼教司仪正端起一身叠好的衣服,姿态傲慢。
那身衣服红白相间,薄薄的布料几乎像层纱布,叠成好几层都能透光,光是看着就觉得异常暴露,更不用说穿在身上了。
裴肆之的脸色微沉,可他到底还是清楚这衣服怕是与司仪无关,为难她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轻声问道。
“必须登台么,可我并不通舞技,到时怕是要丢皇家脸面。”
司仪语气很是强硬,将衣服塞到裴肆之怀中,语带威胁。
“不会也要给我去练!”
“我知道你是新来的,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只要到了这里就必须听我的安排!”
裴肆之抿着唇,一动也不动,任由那身舞衣失去支撑,散落一地。
被风一吹,轻飘飘如同雪花般被吹到远处,零零碎碎的小饰品砸落地面,敲击出清脆的声音。
没人想到他会这么明晃晃的给司仪难看,一时间四周都变得死寂得可怕。
登时司仪的脸色变得青紫起来。
在伶人馆中她向来习惯了底下人的奉承,还没想过会有人当众这般顶撞。
看着周围那些戏子忍不住朝这里投过来的视线,还有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司仪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她厉声朝裴肆之吼道:“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现在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我还能当作此事没发生!”
“是谁?宫中的礼教司仪,抑或是狐假虎威的奴仆。”
裴肆之纹丝不动,他抬眸扫了那名司仪一眼,语气柔和,但句句带刺。
沈端砚的性格只是温润守礼,可不是软弱可欺。
像他这种人,对别人的态度好只是基于自己的良好的家教。
但倘若真的触及到底线,沈端砚也会一边温柔笑着,一边为对方埋下陷阱,等着未来随时掉入其中。
能走上丞相这个位置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
楚渊也就罢了,随随便便一个宫女都想压他一头,未免也太可笑了。
说完这句话,裴肆之没再逗留,他朝司仪颔首后直接转身离开了正殿。
其余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裴肆之离开,还下意识起身为他让出了道路。
在宫中发生的这场闹剧显然瞒不过楚渊。
应该说,这一幕就是他一手促成的才对。
在夜色渐黑,伶人馆已然进入静谧之中时。
彼时的偏殿灯光尚未熄灭,窗外仍旧能隐约看到人影绰约。
裴肆之正拎起长袖,提笔蘸墨,凝神描摹着昨日不曾完成的字画,直到最后一笔顺利写下。
他微微侧过头,端详着桌上的纸张,额前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冷白色的肌肤泛上微微光芒。
此时倘若有外人见到这一幕,怕是就要被这堪称绝色的一幕深深吸引住目光。
不过外人没有,不请自来的人倒是有一个。
门外吱呀一声轻响,身着一袭黑金色长袍的男人如入无人之地,悠哉悠哉的走进来。
不等裴肆之反应过来,他就两三步上前,直接走到了书案前。
他伸手将那张字画掀起,拿在手中细细瞧了两眼,随即眉毛轻扬,带着些许乏味无趣。
“你们这些迂腐的读书人天天都写啊画啊,朕光是看就觉得厌烦。”
裴肆之眉心蹙了蹙,他倒是没有试图和楚渊辩驳,只是尽力维持着语气中的平稳,回应道。
“陛下平时日理万机,自当是不像臣这般闲暇,这是百姓的福音。”
“呵,你倒是会奉承。”
楚渊将宣纸随手扔下,满含讽意的嗤笑一声。
好巧不巧的是,他扔的方向刚好朝着砚台,尚留着残墨的砚台很快就浸染湿了这张薄薄的宣纸。
裴肆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好不容易写好的字又被毁掉一次,太阳穴隐隐生疼。
……很好,这是第二次了。
裴肆之暗地里磨了磨后槽牙。
楚渊显然不知道对面这个神情看似恭顺的男人,实际上已经不知道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多少次了。
一张字画罢了,楚渊不爱书法,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之处。
比起这个,他有其他更感兴趣的事情。
“听说你今日骂了礼教司仪?呵,看来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楚渊挟住裴肆之纤长的手腕,一下子将其拉进距离,冷若寒星的眸子里跃动着不明的兴味。
“你如今只是一名戏子,可不是原先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了。”
裴肆之想要挣脱他,但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和楚渊抗衡,如铁钳般死死箍住他的手腕。
最终他只能将身子向后移,勉强离楚渊远一些。
“臣未曾想顶撞司仪,只是当真不善舞艺,还请陛下恕罪。”
楚渊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人。
他的目光从裴肆之的额头向下滑,从他眼前那颗小痣,一路看向他光滑白皙的脖颈,最终被规规矩矩穿着的外袍挡住视线。
楚渊松开了手,转而攥住了裴肆之的衣领子,二话不说就将扣子崩断了。
霎时,那身袍子从肩膀处掉落,露出轮廓清晰的锁骨和半截胸口。
沈端砚向来清瘦,但又不是那种瘦的可怕的地步,骨骼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只让人瞧着便觉得手感极好。
这样半露不露的样子反而比完全褪去衣物多了一份心痒难耐的勾人。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楚渊这般流氓行径完全出乎裴肆之的意料。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恼绯红,慌忙伸手将衣领向上拉起,一时间没忍住挡住了楚渊还想再过分一些、欲解下第二枚扣子的手。
“陛下!”
楚渊顺势收回了手,只是就在方才,他心中有了一个更好的念头。
等到裴肆之匆匆整理好衣衫,勉强恢复到先前的状态,他又慢悠悠开口,简直就像是在故意戏弄对方一般。
“那身舞衣可是朕精挑细选的,爱卿就这般不愿穿上一试?”
“倘若你今夜穿上给朕瞧一眼,兴许朕一高兴,就允你国宴不用穿这身去了。”
裴肆之放在袖子边的手一顿,他没有抬头看楚渊的神情,只是低着头,不知是什么情绪般吐出了几个字。
只是单单从他的语调上,也能察觉出其中隐隐的抗拒。
“……臣没有将舞衣带来,且那衣物着实不堪,恐污了陛下的眼。”
楚渊微微眯起眼,饶有兴致的回道:“无碍,朕恕你无罪。”
“至于舞衣,爱卿也不必担忧。”
说罢,他偏过头,朝外唤了一声:“常生。”
很快常生低着头跨过门槛,他手里捧着一袭熟悉的衣裳,小心翼翼将其搁置在了桌子上。
常生全程不敢抬头看一眼,就当自己听不到也看不见。
他只需要听从楚渊的命令,至于原因和结果都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知道的。
“陛下,您吩咐老奴去取的物什。”
楚渊随意摆了摆手:“退下吧。”
“嗻。”
等到屋内重新变成两个人,楚渊看也没看桌上摆着的衣物,径直走向床边坐下,目光携着恶劣的笑意,望向他的丞相。
“爱卿,这便换上罢。”
裴肆之站在原地,挺拔的身躯微微僵硬着,他一动也不动,垂首望着桌上重新回到眼前的纱衣,抿紧了唇。
他在无声的表示拒绝。
【能在古代这种条件下制出这样轻薄的衣服,确实不容易,可惜为了维持人设我肯定不能穿,希望气运之子能懂事一点,最好逼我穿上:)】
001也表示赞同:【没错,而且虽然薄了点,其实还是蛮好看的耶】
如裴肆之所愿,楚渊见状,脸色微沉,笑意不入眼底。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对了,听说最近沈大将军回京城了,朕倒是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统军奇才,是不是如同百姓所说有战神之姿。”
沈景铄的名字如同惊雷在裴肆之的耳边炸裂,他顿时抬起头,再也无法维持先前的温和平静。
“陛下,您先前承诺过不动沈家人,不动我兄长的!”
“哦,朕说过吗,朕只是说过倘若你入宫,朕会更安心,可从没说过不牵连沈家吧。”
这堪称无耻的话一说出口,裴肆之气急,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为了楚渊的一句话忍耐至今,结果现在像是被狠狠戏弄了一番。
裴肆之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尊卑了。
若不是心里还尚且留着部分理智,他都险些要破口大骂。
“为君子者一言千金,怎可这般出尔反尔,如此狡辩!”
楚渊冷冷一笑,像是在嘲讽他的天真。
“朕是天子,不是君子,朕欲何为,你又怎能干涉。”
“沈端砚,你记好,你已不是曾经一手遮天的丞相,沈家也不是百年前的权贵世家。”
“倘若你至今还在指望着朕的废物大皇兄,朕劝你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心思。”
他话说得狠绝,但不知为何裴肆之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小零,这个气运之子怎么……动不动就提到他那个靖王兄长】
如果裴肆之没有记错,这应该是第二次了。
每次还都是在前后毫无关联的地方,突然被莫名其妙提及。
如果稍微联想深入一些,靖王当时和楚渊争夺皇位,而那时原主站到了靖王的阵营。
原主不仅为靖王出谋划策,还常常与他同出同行。
也就是从那时起,靖王接连发生意外。
不仅仅狩猎失误,变成跛脚,后来更是被楚渊死死打压着,完全没有出头之日,最后还被流放荒地。
气运之子该不会其实是……
裴肆之有一个大胆,却很符合这种情况的猜测。
如果真是如他猜想的那般,那事情可就太有意思了。
裴肆之眨了眨眼睛,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决定稍微变动一下自己原本想走的路线。
他点开了系统商城,在里面寻找着自己想要的某样道具。
找到了。
那是一个名叫“阶梯性进步”的道具,价值五百积分。
只要使用了这个道具,并且心中默念自己想要提升的技艺,该技艺就会在十天内按照阶梯性逐渐熟悉掌握。
但是这道具说明后方却附了一行小字,若是不仔细看还真就忽略了。
【注:该道具不能在正式演出上使用,否则将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故,导致演出失败】
不过裴肆之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他很喜欢系统商城里这些乱七八糟的道具们,不仅便宜,而且副作用也恰到好处。
裴肆之让001先把道具兑换了,没有急着用。
眼下他还要应付楚渊的折腾。
为了确认一下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裴肆之垂眸,装作被楚渊惹恼的样子,有些口不择言。
“若非靖王殿下身体有疾,又怎会……呃!”
他这番话刚一说出去,身前就传来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整个人宛如断线的风筝般被踢远,直直的撞上墙面。
“……咳,咳咳……”
那一瞬间带来的剧痛,几乎让裴肆之眼前一黑。
随即艰难用手撑着身子,垂着头闷声咳了两声。
他的唇角处流下一丝血迹,发丝凌乱,狼狈至极。
此时的楚渊收回脚,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眸中隐隐带着无法遮掩的怒火,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般。
“靖王……呵,即使如今楚应彦在这里,他也救不了你。”
“朕想你还是不懂自己的处境,无碍,那便叫常生去唤沈景铄,让他也来伶人馆陪你,免得你一个人孤单。”
顾不上生生作疼的胸口,裴肆之瞳孔一缩,声音急促道。
“莫,莫去寻兄长。”
“……我穿便是。”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楚渊也算是仁慈一回,没再拿沈景铄来威胁对方。
他重新坐回到床上,神情无波无澜,仿佛刚才施暴的那个人与他无关一般。
于是在楚渊好整以暇的目光下,裴肆之踉跄着扶着桌台站起,指尖发颤拎起上面放着的薄纱。
自小安静,活得规规矩矩的他从未这般被羞辱过。
他闭上眼,长长的眼睑微微颤抖,然后一枚又一枚地解开了外袍的扣子。
在这个过程中,楚渊眼都不眨,如同实质锐利的视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皙清瘦的肌肤一点点暴露出来。
他的身材瘦削,胸口和膝盖处的青紫尚未褪去,看上去极为脆弱,仿佛一阵微风都可能将其吹散。
几乎没等楚渊视奸太久,那身肌肤便被一袭红白纱衣遮去。
裴肆之将腰带细细系上,领子拉到最高,但这种若隐若现的感觉却比之前更增加了点诱惑。
这种相对暴露的衣物穿上只会令人觉得风尘,但他却多了一分清雅。
不仅不会过于妖艳,红如玫瑰般的颜色映射着裴肆之苍白的脸色,竟意外的姝色动人,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容颜。
楚渊深深凝视着他良久,半晌后露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爱卿当真是绝色无双。”
裴肆之拢了拢衣袖,没有回应他这与调情无异的话,只是冷淡说道。
“还望陛下这次能够信守承诺。”
楚渊笑了笑,神情散漫:“自然,到时司仪会给你另外一身衣物。”
他起身朝着裴肆之的方向走了两步,登时激得对方下意识向后退去。
但楚渊这次没再招惹他,饱含深意的瞥了一眼后,唤来常生一同出去了。
等楚渊前脚刚走,后脚裴肆之就把门关得死死的。
他摸了一把自己身上的纱衣,柔滑顺畅的触感让裴肆之留念不已。
但是很可惜,这身衣服注定活不长久了。
毕竟沈端砚是不会将它留下的。
裴肆之也就只能一边心疼着,一边拿剪刀将它们给绞碎了。
最后那身漂亮又精致的舞衣变成了满地飘散的碎布料。
*
一夜过去,礼教司仪又开始叫人去主殿练习才艺了。
但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被人敲打过,这名司仪对裴肆之的态度规矩了很多。
谈不上太友善,也没有故意刁难他。
这次她拿来的衣物就正常多了,是一身金丝镶边的浅白色锦袍,光是看这衣裳已经没了戏子味,说是读书人的衣服也没什么区别。
衣服上面还放着一个银色半边面具,工艺很精巧,每一缕刀痕都清晰可见。
裴肆之微微蹙起眉,还没等他问出声,司仪就不耐烦的解释了一句。
“这是常生总管交由你的,赶紧拿走罢。”
裴肆之略微有些诧异,随即垂眸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也不知道是在和司仪说的,还是那位照顾他良多的常生总管。
只要带上这面具,即使是在国宴上也不会有人认出他就是沈端砚。
在那之后的几日,裴肆之使用了“阶梯性进步”,将其用在了舞蹈上。
他并没有选择那些柔媚妖娆的艳舞,而是挑了较为锐利的剑舞。
在阶梯性进步的帮助下,哪怕裴肆之不善舞艺也进步神速。
在诸多戏子惊诧无比的目光下,裴肆之的体态一日比一日好。
最初司仪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挑剔他的身姿和动作,到后来连她都哑然无声了。
她每次从裴肆之身边经过,视线都久久无法移开。
国宴前所有戏子都需经过一次考核,来抉择谁来担当领舞的角色。
这种考核向来都竞争激烈,毕竟能成为领舞在某个意义上就和那些权贵老爷们搭上线了。
但本次考验却毫无悬念,几乎所有司仪都在心中有了默认的人选。
容貌气质皆在所有人中脱颖而出,同时动作也流畅优雅,挥舞起剑来锐利迅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最终裴肆之被一致决定作为领舞出场。
在这期间他也没忘记朝沈府递了家书。
在信中简单写了几句自己在宫中的近况,以及让沈景铄不要担忧,先顾好家中情况。
当然,信中所写皆是裴肆之瞎咧咧的。
所有事情都往好的地方报,还编了些什么君臣同乐,游园之行之类的话,半点没提自己的真实状况。
说来自从裴肆之入宫之后,楚渊还算有点良心,大理寺那边关于沈家贪污的案件已经被暂时搁置,目测短时间不会再针对沈家。
沈家终于在夹缝中缓了口气,在朝中的处境也变好了一些。
虽然仍旧会有一些政敌试图提及沈端砚贪污的事情,但都在楚渊深沉如墨的目光下销声匿迹。
沈景铄虽不清楚其中缘由,在府中也常常忧虑自家小弟是否为此付出了些什么。
裴肆之这封及时信略略安抚了一下他的心。
但沈景铄内心深处却总是有种不安感,为此他决定不顾信中的劝阻,准备亲自去宫中瞧瞧。
而几日后即将举行的国宴或许就是最好的机会。
沈景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信件,沉思片刻后,取出一张空白纸张,写下了几行字。
他将这封写好的书信交由奴仆,并告知其速速送至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