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国宴是历年一届,皇室为祈求风调雨顺而举行,因此不仅仅只有宫内开始忙碌准备,寻常百姓家也摆出了平时很少吃的伙食。
京城内处处繁花似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前些时日的萧瑟被一扫而尽。
伶人馆偏殿中,裴肆之也已起身。
他穿着那身锦袍,银白面具轮廓清晰,将他露出的半边下巴勾勒出来。
头发也不似往常那般随意束起,而是用一条发带编成两缕,乌黑的发丝散在肩边。
随着行走间,发丝轻轻飘扬着,带着些许难言的缠绵悱恻。
他抬手将面具扶正,随即出了殿门。
伶人馆异常热闹,众多戏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各个有不同的风味。
但裴肆之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霎时黯然失色。
拿这些人和沈端砚相提并论,某种意义上也是降维碾压了。
裴肆之没有过多的动作,神情冷淡地站在树下。
他们需要提前一个时辰前往国宴举行的地方。
宴会将在章华殿举行,和伶人馆的距离不算近。
此时天色还尚暗,朝霞刚刚冒出头。
没等多久司仪已经走入馆中,她如往常一般训诫了几句,并警告他们不得在宴中出差错。
说罢,司仪扫了一眼裴肆之。
第一天见面时闹出的不悦,让她记忆尤深,总觉得这个人会在表演时闹幺蛾子。
司仪三番几次想张嘴说点什么,又想起之前连常生总管都对这个叫沈砚之的人关注颇多,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裴肆之倒是没什么想法。
他此时就一个念头。
【从今天开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终于不用过了】
前些时候真的是往死里排练,一大早司仪就嚷嚷着所有人起床。
散漫惯了的裴肆之都不知道多久没起这么早过了。
他尽量忍住自己想打哈欠的欲望,装作一脸平淡地跟在司仪身后,朝着章华殿的方向走。
*
待到国宴开始前,诸多大臣落座,只空留了两个位置迟迟没有人来。
一是最上方的龙椅,一是侧下方的座位。
楚渊每次宴会都是最后才来,大臣们早已习惯了,但那个空着的、理当是丞相座位的,却让他们有些困惑。
毕竟人人皆知,沈端砚已经许久不曾在人前露面,就连平日上朝也不见人影。
沈家给出的理由是身体抱恙,需要在府中静养。
不管众人信不信,他们也无法得知确切的消息,只能接受这个理由。
再加上楚渊对沈端砚态度暧昧,虽不提贪污一事,但也不曾对沈家表示亲近。
他们揣摩着陛下的心思,又怕自己拍错马屁,朝堂上陷入一种很微妙的平衡。
直到这个空了许久的丞相位置出现,一时间底下暗暗递着眼色,心中猜想。
莫不是沈端砚今日会出席宴会?
但很快,姗姗来迟的某个身影给了他们答案。
那人打扮干练,腰间别着佩剑,大步朝空位走来。
曾被赐予殿前带刀的人也有三两个,但有资格在沈端砚那个位置落身的却只有一人。
沈家大公子,沈景铄。
只是这位醉心武斗的沈家公子性情豁达,对这些虚与委蛇的宴会从不感兴趣,怎么这次却来参与了。
沈景铄一张冷脸坐在那里,也没人敢靠近去搭话。
而没等多久,隔着不远的距离常生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登时所有人拎起长袍,跪在地上:“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楚渊半点不停,嘴里吐出两个字,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龙椅上。
陆陆续续众多宫女上台,随着一道轻柔的琵琶声,宴会正式开场。
作为最高层次的宴会,但凡是登台的男男女女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能在圣前露面。
但即便如此,楚渊依旧很是百无聊赖,他眼睑微垂,一点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给那些人一眼。
同样,沈景铄也对他们没什么想法,他只是一遍遍数着殿中的人,试图找到自家小弟的身影。
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有些困惑。
莫非阿砚不曾参与此次宴会,那他又会在宫中何处?
倒是有些大臣瞧着个别容貌清秀干净的,心思略微浮动,已经开始惦念着宴后要如何享乐了。
一场接一场,台上百花缭乱,每个人都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或刻意献媚,或故作高雅,试图勾搭到某个大官。
至于坐在最上面的楚渊,也有人想要一飞登天,直接冲着那位最尊贵的人。
但每当他们抬头试图和楚渊对视,都会被其中浓浓的冷意和戾气给吓退。
直到最后一行人缓缓退下,声调柔和婉转的琵琶声忽地变调,节奏开始加快,如银瓶乍破,高昂有力。
这声音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楚渊首次抬眼朝那个方向望去,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带着一丝兴味。
就连心思不在这里的沈景铄都难免看了一眼台上的莺莺燕燕。
他这一看,目光就呆住了半晌。
宴会正中央站着许多男子,容颜皆不错,身着浅薄纱衣,举手投足间满是柔媚。
若是平常时候见到这些人,也都会赞叹一句美人。
但此时,他们却全都被最前方一位带着面具的男子掩去了光芒。
即使是只露出小半张脸,也能隐约感受到此人的容貌有多么绝艳。
他浑身透着一种有别于其余人的清冷幽雅的气质,如鹤立鸡群,遗世独立。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变得寂静下来,只有铮铮琵琶声在殿中回荡。
——宫中竟有这般出尘绝色的男子。
哪怕是平时不近美色的大臣眼中都流露出痴迷,久久无法回神。
沈景铄本来只打算看一眼,就要移开目光,但那个人身上强烈的熟悉感却让他忍不住又盯了许久。
而楚渊缓缓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击了一下扶手,眸中兴致更浓。
此时琵琶声进入正曲,抚琴的手忽地加快速度,霎时声如擂鼓,跳跃流泻。
沈端砚双目微垂,没有回应任何一个人的目光。
无人能看清面具之下他的神情。
沈端砚只是径直抽出身侧细剑,在下一道琵琶声来临之际动了身体。
他甫一起身,登时衣袖随着他的身体飞舞着,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度。
一根蓝色细带勾勒出细瘦的腰肢,分明不曾露出半分不该露的地方,却显得格外惑人。
一步一步如笔走游龙,又似鹊鸟惊鸿,青丝飘逸,玉袖生风。
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不外于此。
弦音切切,余音绕梁,辅以台上之人绝美的剑舞,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楚渊眉梢轻挑,向来平静无波的脸色间多了一丝古怪之意,微妙又复杂。
此时细细端详着台上领舞之人的沈景铄却截然相反,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或许在最开始他会被那半边面具和风格迥异的衣着欺瞒,但沈景铄几乎是看着沈端砚长大的。
他的身形长相,他的行为举止,每一点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即使所有人都认不出沈端砚,他也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就心中有了猜测。
但此时的沈景铄却宁愿自己认不出,宁愿自己没有望这一眼。
这是他们沈家自小将养,细心照料的人,此时却当着众人的面,受着这般的羞辱!
沈景铄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反复告知自己这是国宴,是象征着皇室威严的筵席。
他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当众给陛下难堪。
沈家的处境本就不妙,他若是在此时流露出愤慨,作出逾矩的事情,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可即使这般屡屡警示自己,沈景铄握着刀柄的手已经隐隐爆出青筋,几欲拔剑出鞘。
尤其是当他看到周围那些大臣眼中流露出的欲望和觊觎,只想不顾一切将所有人的眼给生生剜出来。
就在沈景铄躁动不安,已经按捺不住的时候,台上却似乎出了些变故。
【叮,宿主请注意,“阶梯性进步”随机副作用已启动】
【副作用效果:旧伤复发】
在系统提示音响起的那一瞬间,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从膝盖和胸口前传来。
沈端砚身形微顿。
或许是牵扯到了从前受过伤的地方,那里忽然重新变得剧痛起来。
此时声乐已落入尾声,只差最后一个挽剑收剑的动作。
沈端砚勉力维持着动作不变,意图强行忍耐到剑舞结束的那一刻。
但事与愿违,伤处的疼痛逐渐被放大,像是被无数柄利刃搅动,刺激着他的神经,直至无法忍受的那一步。
剑尖微微颤抖,他执剑的手几乎无力支撑,在下一个动作来临之际竟直直脱手!
脱手的长剑顺着力道依旧迅速的朝上劈去。
这一突发意外惊到了不少人。
距离最近的男子尖叫着躲远,目露惊恐,就连一些大臣都瞬间回神,险些出一身冷汗。
一片混乱之中,无人看到瞬间站起身的沈景铄,以及下意识蹙起眉,脸色紧绷的楚渊。
沈端砚半蹲半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攥着胸口的布料,面露痛色。
他已经无暇去管那柄剑的去向,但有人在一直密切关注着。
在沈景铄骤然瞳孔紧缩下,长剑垂直坠落,锐利的刀锋赫然朝着沈端砚的方向!
此时若不躲开,势必会被那柄剑刺伤!
但沈景铄距离的太远了。
在他抬脚朝沈端砚奔去之际,飞速旋转的剑尖已经顺着对方的脸颊刎去。
“铛”得一声,长剑掉落在地上。
幸或不幸的是,沈端砚脸上戴着的银白面具替他挡住了大半力道,只浅浅划伤了一丝伤口,渗出点点血迹。
面具却直接被劈成两半,片片碎裂。
眼见着面具下的容颜就将要暴露在众人之前。
第32章
那面具已经下落至眉眼,不需几瞬便能瞧见其下人的真实面容。
即使此时尚有不少人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但仍有色心不改的某些大臣翘首以盼,准备一窥那美人的容颜。
沈端砚唇色惨白如纸,他欲抬手用袖子遮挡住脸部,却不及面具下落的速度。
就在千钧一发之间,一袭白袍忽地罩住了他,宽大的外袍将沈端砚从头到身体都掩去,连一点缝隙都不曾留下。
赤红着脸,气喘吁吁的沈景铄仅着内衬,面上尚残留着一些方才剧烈运动后的红润。
“多谢公子。”
沈端砚微微攥紧了外袍的衣角,低声道谢。
听着这宛如陌生人般生疏的称呼,沈景铄垂下的双手骤然握紧,咯咯作响。
他的表情十分可怖,牙齿微微颤抖,浑身发麻,但沈景铄却不能展露半点。
阿砚此时怕是又惊又惧,他作为兄长最起码不能再给他更多难堪。
沈景铄只是尽力压抑着情绪,控制着吐出的话平稳冷淡。
“小事,无妨。”
他这话一出,熟悉的口吻和语气,令沈端砚身形一僵。
是兄长吗……
他怎会出现在国宴之上,兄长不是从不喜这些场合吗?
而他,又是否认出了自己。
沈端砚大脑一片空白,许许多多的念头和想法都在这一瞬间涌出,再归于消寂。
最后定格在无措和迷茫中。
不……
他已无力维持基本的礼节和尊卑,此时只想逃离这里。
逃离兄长关切又担忧的注视。
逃离那些曾经一同在朝堂上对峙又或拉拢的大臣们,此时却犹如实质想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下的目光。
逃离所有这些给他带来莫大耻辱的地方。
待到膝盖处的疼痛刚刚消散,沈端砚垂首将碎成两半的面具拾起,踉跄着站起身。
沈景铄下意识想伸手搀扶着他,手刚伸出去就悬在半空中,又硬生生收回了。
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沈端砚摸索着方向,朝最上方坐着的楚渊行了一礼。
“奴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早在沈景铄将外袍脱下,严严实实的包裹住沈端砚的时候,楚渊就已经面色如常。
他淡淡看了一眼下面的闹剧,眸底暗色浓稠,看不出半点情绪。
身侧垂首而立的常生小心瞧着陛下的脸色,手中拂尘一挥。
“陛下仁爱,不追究你等的责任,退下罢。”
常生此番举动有些出格,但楚渊没有过多干涉,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沈端砚眼睑低垂,叩谢后缓缓走出大殿。
其余那些男子面面相觑,步伐略显凌乱,也跟在沈端砚身后下去了。
转过身,隐于外袍之下,原本带着悲戚涨红的脸重归平静。
抱歉兄长,浅浅利用了你一下。
裴肆之心中说着歉意,面上却丝毫没有半分表现出来。
在最初寄给沈景铄的那封信中,裴肆之小小留了个心机。
他是一点都没提宫中的坏事,也没说自己是否遇到烦心事,却更能让人心中不安。
尤其是非常弟控的沈景铄,哪里能忍耐得住内心的焦躁,必然会想方设法入宫,来探查自家小弟的情况。
“阶梯形进步”的副作用随机,但在演出台上的失误,无非也就那么几种。
再稍微细思一下沈端砚此时的身体状况,基本上就能推断出大致会发生什么事情。
裴肆之相信,只要这位兄长在宴会上,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副作用,他应该都能兜住。
【叮,气运之子攻略值增加,达到30%】
【哇宿主!这次一下子增加了好多!之前迟迟不动,我还以为这次气运之子很难攻略呢】
001的声音忽然响起,它查阅着任务进度,声音中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裴肆之垂眸思索了片刻,随即道。
【应该是连带着这些天的攻略进度一起返还了,看来我们面上看似寻常的楚皇,此时心里波动不轻】
仗着脑袋上还顶着外袍,没人能看到自己的表情,裴肆之一点也不试图遮掩,神情悠闲惬意。
这最后一场压轴的舞蹈结束,宴会便已临近散场。
裴肆之在刚走出殿门外时,就悄无声息趁着暗色躲入了宫墙外。
想来这次失误的演出必然会让司仪愤怒跳脚好半天。
他接下来还有一出戏需要去演,可不能呆站在这里听司仪的训话。
至于等刚得知消息的司仪姗姗来迟,她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裴肆之,一腔怒火冲着其他男子们发泄,就是后话了。
裴肆之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亭子下。
亭子位于人工湖边,花团锦簇,很是漂亮。
四处无人,裴肆之停住了脚步,才将披着的外袍脱下。
他从头上拆下一根发带,把裂成两半的面具慢慢缠绕,打了个死结,确保不会再度碎裂。
裴肆之低着头,重新戴上变得有些丑陋的面具。
手里属于沈景铄的衣服也没有丢下,而是仔细折叠起来。
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压轴场结束后应该不久便会散场。
裴肆之没有等太久,很快远处就响起了悠长的钟声。
此时已是酉时,宴会将尽。
从章华殿中走出的三三两两大臣依旧津津乐道,小声交谈着关于最后那位气质出众的男子。
细细碎碎的谈论声逐渐远去。
无人的小亭处愈发安静,天色也渐渐暗下。
【小零,时刻帮我观察一下附近,如果有人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就通知我】
【好哒(*~▽~*)】
夕阳初辉下,白衣男子身姿笔挺的站在亭中,乌发如缎,长身玉立。
缠绕着青色发带的银白面具为他增添了几许神秘莫测。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宫墙拐角处响起。
随着001的提示逐渐临近他此时站着的位置。
沈端砚微微侧过头,抬眸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待到他发觉不对,脚步后移,想要离开亭子的时候已经晚了。
清瘦的肩膀被来人狠狠摁住,那庞大的力道让沈端砚忍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来人被这声轻呼给拉回了理智,急匆匆放缓了动作,将他慢慢松开。
原本满心的怒火和被欺瞒的哀伤都被这一下子打散,他的语气中充斥着小心翼翼和焦急。
“没事吗,疼吗,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端砚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随即和来人拉开距离,语气冷淡又平静。
“先前宴会上多谢公子相助,但此时我们还是距离远些好。”
来人正是沈景铄,他此时咬紧牙关,语气不算太好,只是还在竭力克制着。
“为何要隐瞒着我,你根本不是入宫伴驾,陛下……你是不是被陛下拿沈家胁迫了!”
沈端砚回避着对方的质问,微微偏过头。
“公子或许是认错人了。”
“以后也莫要再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我不会说出去,但隔墙有耳。”
他这俨然一副把自己当做陌生人,半点不打算相认的样子,让沈景铄又恼又心疼。
但最终沈景铄还是不忍心拆穿对方拙劣的掩饰。
是啊,被迫当众出演已经足够耻辱了,他还要这样步步紧逼,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他又和那些旁人犹如看戏的目光有何区别。
沈端砚静默站着,半晌后将那身衣衫递与了沈景铄,声音低哑:“奴告退。”
沈景铄只能看着那瘦削的身影转过去,伴着萧瑟的微风一同离去。
直到他再度回过神,手中原本平整的衣物已经被攥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折痕。
沈景铄自己的手几乎被勒出血痕来,他还尚且恍然不觉,半点不及自己心中的痛苦。
*
裴肆之不多时就停下了,他回头望一眼那个亭子下还在站着的沈景铄,略微思考片刻。
【小零,关于靖王你了解多少】
原主的记忆中,靖王楚应彦性格没什么值得说道的,性情平易近人,温厚端庄,也常常能接纳底下人的意见。
虽然脑子不大聪明,胜在比较听话,在沈端砚面前向来展露着包容的一面。
是个不算优秀,但好在占了个中庸的皇子。
沈端砚也因此常常对靖王多加关照,行为举止皆为对方考虑是否周全。
若是没有楚渊的横空插足,按照嫡长子继承,最终即位的定然是楚应彦。
加上当时楚渊年纪尚小,还不受皇帝喜爱,正在宫中当一个无人在意的小可怜,根本威胁不到楚应彦。
原主自然而然就选择站在楚应彦的派别中。
谁能料到小可怜是装的,楚渊表面上不显,背地里早已开始谋划自己的势力范围,拉拢诸多官员。
不过原主身在局中看不清,裴肆之倒是觉得不论是楚应彦还是楚渊,其实在对待沈端砚这个人的态度上都有些微妙不对劲。
能在幼年时期打骂欺辱楚渊,与他结下仇怨的小孩,长大之后真的能变成现在这样和善宽厚的性格吗?
而楚渊当时设计让靖王摔下马匹,留下跛脚的毛病更是没有道理。
那时候的他其实已经掌握了多数兵权,再暗害兄弟只会留下话柄,反而不利于自己顺利登基。
这番举动不像是单纯的报复或者算计,反而更像是泄愤。
再延伸一下,这种愤怒是从何而来的,又是为什么对楚应彦抱有这般强烈的愤怒。
如果换个词的话,其实用嫉妒一词会更加贴切。
没错,是嫉妒。
嫉妒沈端砚眼中只有靖王,嫉妒沈端砚半点不曾关注过自己。
更嫉妒他和楚应彦同出同入,日日在一起的亲密无间。
所以他才会如此想要翻身,将楚应彦死死压在身下,宣告自己的胜利。
不管是陷害跛脚,还是贬到荒地,都是他向沈端砚宣告胜利的一种方式。
楚渊嘴里天天挂着靖王的名号,但却不许沈端砚提到对方,只要一提就会暴怒,丝毫维持不了冷静。
就是不清楚……楚渊自己有没有搞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了。
不过看样子是不清楚的,否则怎么舍得让沈端砚入宫作戏子,日日遭受被羞辱的痛。
裴肆之垂下眼睑,嘲讽似的笑了笑。
他收回自己看向沈景铄的目光,重新朝着伶人馆的方向走着。
——也希望兄长大人懂得自己的意思,把局面搅得更乱一些,事情或许可以更有趣。
第33章
裴肆之刚刚走到一半,还没等他走到伶人馆附近,便被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拦下了。
“呼……师父,沈公子在这里!”
面容清秀、稍显稚嫩的小太监朝外边喊了一句,然后才不好意思的对裴肆之解释。
“沈公子,常生师父找您呢。”
“方才宴会结束后我们便去寻您了,可也不知您在何处,伶人馆那边也未曾见到。”
裴肆之朝小太监颔首道谢,随后侧过头望向终于寻来的常生。
“我先前正在亭子中散步,劳烦常公公,不知公公找我有何事。”
常生望着眼前端正温雅的人,再回想了一下宴会上陛下深沉兴味的目光,心下默哀。
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回道:“沈公子,陛下邀您前往长乐殿一叙,还请随我走罢。”
裴肆之微微一怔,倒是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今天这次结束后楚渊少说也得等个两三天才会来找自己。
不过也行,更有利于他做接下来的安排。
“好,公公带路罢。”
“还未曾多谢公公这些天的照拂。”
裴肆之没有明说具体是什么,不过他们两人皆心知肚明。
一路无话,走至长乐殿门前,常生还是没忍住小声提醒了一句。
“陛下心情不太好,公子当心一些。”
随后便退至裴肆之身后,两人一同走入正殿。
此时龙椅上姿态散漫,单手撑着下巴的男人听到动静,淡淡掀起眼皮。
他看到裴肆之的身影之后才像是记起自己还吩咐过这件事。
楚渊随手放下毛笔,把剩余一多半的奏折推开,隐含不悦的目光扫向常生。
“朕令你即刻去唤,你的效率便是如此?”
裴肆之上前走了两步,完全暴露在楚渊的视线中,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陛下,常公公已经尽力去寻,是臣未及时回到住处,才耽误了传唤。”
楚渊转头看向裴肆之,表情似笑非笑:“你倒是护着他。”
瞧着裴肆之脸上覆着的奇异面具,楚渊眼底蒙上一层冷意。
“也是,毕竟比起朕,他更像是你的奴才,在伶人馆中怕是关照良多罢,不若朕将他赏赐给沈相,你觉得如何。”
他这番话简直是戳心至极,显然是明晃晃的警告常生多管闲事。
“扑通”一声,裴肆之身后传来常生跪下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陛下,奴才未曾通禀便擅自做主,是奴才的过错,还请陛下责罚!”
裴肆之哪里能让自己的事情牵连到其他人,他沉声道。
“陛下,您若想罚便罚臣吧,常公公只是好心,此事与他无关。”
楚渊眯起眼睛,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常生,语气低沉。
“既如此,那便由沈相代为受罚罢。”
他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惜字如金吐出两个字。
“过来。”
裴肆之沉默了片刻,把正在他心里看戏的001戳翻。
【小零,你什么时候给我安排一个位高权重的角色,让我也体验一把勾勾手指就有人飞蛾扑火过来的滋味】
001被戳了个四脚朝天,忙嘿嘿笑着安抚自家宿主。
【宿主,下次一定!】
裴肆之失笑,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气运之子身上。
他听话上前,但仅仅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距离楚渊还是有些距离。
楚渊细细瞧了他一眼,脸色微沉。
“怎么,爱卿嘴里说着要受罚,身体却还是这般不情愿?”
裴肆之抿了抿唇,再度小小挪了一些,这次他和楚渊就隔了一个书桌,已经超越了正常君臣应该有的距离。
但显然楚渊还是不太满意,他继续道:“再近一点。”
【近近近,不如我直接贴到你脸上吧:)】
【宿主,那我觉得气运之子一定会更开心的^o^】
【小零,你是不是学坏了】
结束和001的对话后,裴肆之又走上前,在楚渊好整以暇的目光中越走越近,直到最后绕过书桌,站在楚渊对面。
两人之间不足半米,是一伸手就能将其捞入怀中的距离。
而楚渊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正当裴肆之垂眸淡淡问:“陛下,这样可以了吗?”
楚渊忽然起身将他脸上的面具掀开,顿时缠绕着的发带纷纷散落,一部分挂在发梢上,另一部分飘落在肩膀。
裴肆之一惊,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后背却抵上了桌面,动弹不得。
楚渊将面具远远丢到地面上,发出“啪啦”一声脆响。
可怜的面具经过双重折磨,终于不堪重负彻底碎掉了,再无修补的余地。
“别动。”
楚渊轻声命令着,他伸出手掐住裴肆之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脸和自己对视。
此时裴肆之脸上尚留有惊慌,他想要侧过头,却又无法和楚渊的力气抗衡。
早在先前的国宴上,楚渊就想掀开他的面具。
让眼前这个万众瞩目的男人暴露在人前,让他脸上露出更多的惊慌,打碎那千篇一律的温和。
如此近的距离,楚渊几乎可以看清对方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眼角处的一点小痣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变得愈发红艳,白皙如纸的肌肤带着一丝绯红。
仿佛是在诱惑着别人吻上去一般。
楚渊这样想着,便也就这样做了。
裴肆之只觉得脸上一热,有种温凉的触感贴在了他的眼角,吐息间暧昧至极。
最开始楚渊只是想离那处小痣近一些,但等他真正亲上去的时候,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了。
他下意识一点点啄吻着,从眼角到鼻尖,从最初的试探轻触,再到后来辗转流连。
楚渊掐着对方下巴的力道逐渐收紧,不顾他隐约的挣扎,逐渐朝下吻着。
待到他将将要触碰到裴肆之的唇时,眼前的人才像是如梦初醒,伸出手用力推开了楚渊,连着朝后退了几步,脚步踉跄。
“陛……陛下,此举有违礼法,您,您莫要再做了!”
裴肆之刚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就立刻掀起长袍跪于地上。
乌黑的发丝垂落,将他的面容遮掩。
楚渊被他刚才那用力一推,后腰直接撞到了坚硬的龙椅扶手上,疼痛迅速从腰蔓延到全身,隐隐发麻。
楚渊毫不在意,他只垂眸望着地上跪着的裴肆之,眸中是谁也读不懂的情绪。
此时还在角落待着的常生简直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跑。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丞相,眼前这一幕是自己有资格看到的吗?
常生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二天。
殿中漫长又死寂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之久。
一袭白衣伴着乌黑长发的男子跪在地上,而表情冷淡莫测的皇上居于高位,不曾叫他起来,也不曾做出下一步动作。
过后许久,楚渊才像是回过神,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上戴着的白玉环戒,将目光从裴肆之身上移开,落在常生那里。
“你们都退下罢。”
此话一出,不论是常生还是裴肆之皆松了口气。
但还没等他们起身告退,楚渊接下来的一句话令裴肆之的身形再度僵硬起来。
“常生,你吩咐下去,将偏殿收拾出来。”
“今夜烦请沈相留宿。”
刚刚做出堪称调戏举动,现在就让沈端砚留宿在这里,显然楚渊心中指不定打着什么坏主意。
更不用说沈端砚可是外臣,长乐殿中除了皇帝便是宫妃来住,哪里有让外臣留宿的道理。
【上一次气运之子搞了个先上床再亲嘴,看来这次的气运之子准备走反方向了:)】
【嘿嘿,那这不是正合宿主的心意】
……裴肆之确定,001真的学坏了。
从前它哪里会反过来调侃自己,早就一脸羞涩的嘤嘤嘤跑走了。
常生半点都不敢多说话,朝楚渊行过礼之后,回了一句“嗻”,便退下了,只留下裴肆之和楚渊两个人在殿里。
他逃离长乐殿的身影多少带着点惊恐和慌乱。
裴肆之默默为常乐脆弱的心哀悼了一下,然后开始应付气运之子。
他垂下眼睑,神情有些抗拒:“陛下,这于理不合,臣还是回住所吧,莫要留人话柄。”
楚渊狭眸微眯,若有似无的威胁着他。
“住所,爱卿指的莫不是伶人馆?看来沈相果真能屈能伸,哪怕是以戏子的身份倒也自在的很。”
“罢了,朕非强人所难之辈,爱卿若当真不愿住在偏殿,也无妨,朕这便唤常生回来。”
“不过既是戏子,以后便不必戴面具了,爱卿容貌出色,掩于面具之下也太可惜。”
楚渊的意思不就是要么住在偏殿,要么就公然宣扬沈端砚就是国宴上的那名戏子。
裴肆之眉心微微蹙起,沉默了片刻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臣遵旨,今夜便搬去偏殿。”
他的回答在楚渊的意料之中。
楚渊再度拿起奏折,清脆的竹简落于桌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回荡在静谧的长乐殿之中。
随即裴肆之垂眸退出宫殿。
他的身后,红墙绿瓦交相辉映,正红的朱漆大门缓缓合上,明明刚从中走出,却又像是踏入了另一处牢笼。
第34章
长乐殿一侧的宫中,裴肆之刚刚送走常生,随后将殿门关上。
常生别的不提,在办事这方面是真的没话说,不然也不能成为宫中的主管太监。
即使是楚渊这种临时才吩咐下去的命令,也能做得又利索又干净。
裴肆之望着屋子正中央那座古色古香,柔软至极的大床,内心赞叹。
和伶人馆那种木质简陋的环境相比,还是皇帝住的地方更加舒适。
【小零,等下估摸着气运之子就会来了,非礼勿视,你做好进小黑屋的准备:)】
【好滴宿主大大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001信誓旦旦道。
一切都准备就绪,裴肆之洗漱完毕,衣衫半解的躺在床上,静待着楚渊破门而入,然后对他上下其手。
但事与愿违。
他眼见着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一轮圆月悄无声息的挂了上去,星星点点的光晕笼罩下来。
一声又一声的打更响起,衬托着安静的门外更加死寂。
隔着不远处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正殿书房的烛光大亮,丝毫没有打算熄灭去休憩的倾向。
001疑问的声音颤颤巍巍,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宿主,气运之子怎么没来呀?】
裴肆之面无表情,将探出头的001一把子摁了下去。
【别说话,大人做事小孩子不要插嘴,小黑屋里待着去】
委屈吧唧的001就这样眼前一黑,被裴肆之给强行关机了。
等到耳边没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之后,裴肆之摸了摸下巴,凝眉思纣着。
按照正常流程发展,今夜怎么说楚渊也不会不来。
否则他强行留宿自己岂不是毫无用处,还是说不会真的就是让自己在这里睡一觉吧。
裴肆之不觉得气运之子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除非楚渊当时心里的确对沈端砚有些想法,但现在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处于纠结犹豫的状态,无法彻底迈出这一步。
毕竟一旦发生亲密关系之后,楚渊就再也没法欺骗自己只是为了报复。
裴肆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真是纯情,不如艾瑞克,人家想上就上,想亲就亲,可是从不考虑后果的。
当然,最后的后果也蛮惨烈就是了。
裴肆之起身望了一眼对面铮亮的窗口,估摸着今晚怕是等不到楚渊来了。
等不到就等不到了,他正好在这舒坦的大床上睡一觉。
重新回到床上,将衣裳拢好,裴肆之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熟睡状态中的裴肆之,和已经被关紧闭的001都不知道,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楚渊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无意间将目光投到这里。
就连他手中尚在批阅的奏折都好半天不曾换下一个。
一旁伺候着的常生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
翌日,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001很是兴奋。
【宿主!昨天气运之子有没有来,咦,怎么没见到人啊,还是说已经走了,这次好快】
裴肆之微笑。
【是啊,一点都不经用,还没爽起来就提裤子走人了:)】
【哇,没想到气运之子看着身强力壮,身体居然不大行,太可惜了】
此时的楚渊还不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干就几盆脏水框框盖在头上了。
裴肆之披上外袍,朝殿外走去。
他刚刚将门推开,外头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
“沈大人!奴婢终于见到您了!”
裴肆之回头看去,正正好瞧见身着一身鹅黄宫女衣裳的女子向他的方向跑来。
待到她走近一些,裴肆之才认出来她是倚云,开局入宫就被自己留在沈府中的那名贴身侍女。
倚云急匆匆跑来,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汗水,半点也不停歇,一到裴肆之身边就连忙瞧他的脸色。
“大人,您在宫中可曾被欺负,膝盖处的伤好些了吗?”
裴肆之挑了挑眉,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倚云。
“你怎么进宫了?”
倚云轻声回道:“是大公子送奴婢入宫的,大公子说让奴婢在宫中好生照料着大人。”
想来是当初国宴结束后,沈景铄心中不安心,于是才将倚云送了进来陪沈端砚。
倚云语气中带着一些埋怨:“大人,您根本就是故意支开奴婢的,奴婢等了好久也不曾等到您的吩咐。”
裴肆之眸中浮上一层浅浅的笑意,又略带苦涩。
“抱歉,我那时的确是寻了个借口,宫中人际复杂,万一出点差错我怕是护不住你。”
此言一出,登时倚云眼眶通红。
在宫中长达半月之久,倚云都不敢想大人在里面会经受怎样的折辱。
裴肆之垂下眼睑,没再这个事情上多说,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些天……兄长过得如何?”
她说罢,脸上又浮现出犹豫不决的神色,像是有些为难要不要告诉裴肆之的模样,最后还是开口了。
“大公子回府后有些不对劲,一回来就询问奴婢是否知道您入宫的始末。”
“奴婢发誓,绝没有向大公子透露过您的事情,只说奴婢也不清楚,但从那时起大公子便日日待在书房中,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裴肆之拧起眉心,眉宇间带着些许忧愁和焦急。
他刚一准备继续追问沈景铄的近况,忽地胸口一闷,凉风吹得他止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兄长他……咳……咳咳咳。”
“大人!”
倚云一惊,连忙上前扶着裴肆之,将他拉着进了屋子中,面露责怪。
“大人您最近在宫中是不是又没喝药,没有奴婢看着您总是这样。”
裴肆之被他扶着坐上椅子,刚刚那阵子岔气过去之后咳嗽就渐渐停止了。
不等他为自己辩解两句,倚云便叫他好生坐着,自己跑去小厨房煎药去了。
待到倚云小心翼翼端着黑漆漆的汤药出来,裴肆之这下是真的面露苦色了。
某种程度上,他当时将倚云留在沈府中也未尝没有为了躲避喝药的念头在里面。
好日子果真不长久,裴肆之已经可以目测未来与中药相伴的生活了。
在倚云一眨不眨的视线下,裴肆之只能接过汤药,皱着眉一饮而尽。
喝过药之后,裴肆之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沈景铄。
他在宫中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出宫去看看,有时候天天在楚渊面前晃悠反而起不到什么效果。
不过若是想出宫,必然是要先征得楚渊的同意。
裴肆之等到嘴里的药味散去,便去主殿寻楚渊了。
*
“爱卿想出宫去?昨日不是还对伶人馆留念不已,今日怎就更改主意了。”
楚渊还没等听裴肆之说完就打断了他,头也不抬,甚至连个眼神都不吝给予。
“陛下……臣只出宫探望兄长一日,即刻便会回宫。”
裴肆之有求于他,也就只能低声恳求着。
“哦,原是爱卿思念亲人,那朕若是不同意,岂不是显得过于无情。”
楚渊这才抬眸,眼神中含着戏谑,似有若无的打量着裴肆之。
“可惜朕今日被这些繁琐的奏折给搅得心情甚是不好,爱卿不如做些讨朕欢心的举动,明日便放爱卿出宫。”
裴肆之一听他这话语中浓浓的调戏与轻佻,再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简直几欲掉头就走。
但他对于倚云嘴里说的关于沈景铄的种种异样,到底还是牵挂着。
兄长常年在外征战,对京城局势了解不多,心性也直来直往,他担心对方一时心急被卷入其他朝臣的纷争之中。
更何况——
当时国宴之上,因为种种因素他不敢和兄长相认,此时想起便觉得心中有愧。
他需得回沈家一趟。
……
在楚渊意味不明的目光下,裴肆之终究慢慢挪步到他身前。
骨节分明的手从袖口中伸出,拾起了桌上散落至一边的砚台,垂眸放置在墨锭之上细细研磨。
他甫一靠近,淡淡的药香味自发丝处蔓延着,略微苦涩的气味却并不显得难闻。
楚渊索性停住了笔,饶有兴致的望着裴肆之近在咫尺的侧脸。
不得不说沈端砚的这张脸长得真是绝好,琉璃色通透的眸子,白皙细腻的肌肤泛着幽幽光泽。
整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研墨,矜贵与温雅却是浑然天成,自成一道风景线。
楚渊就这样托着下巴瞧了他半晌,直看得裴肆之满身不自在。
他兀地朝着裴肆之身前伸出手,惊得裴肆之差点连人带墨一起往后退。
但楚渊仅仅只是用手指一点点缠上了裴肆之的乌黑发丝,漫不经心地卷了几圈,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裴肆之微微放下心,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避开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渊眯着眼睛含笑道:“爱卿若是再继续磨下去,墨水都要溢出砚台了。”
这话将心绪不宁的裴肆之一下子拉回现实,他低头一瞧,确如楚渊所言,指尖已被满溢的墨水染黑,略微带着一丝冰凉。
“这便是爱卿以为的讨朕欢心?”
裴肆之难得面上露出茫然,似是在问不然呢。
楚渊这下是真的笑了起来。
他放下笔,将裴肆之握着砚台的手攥紧,继而站起身,压迫着对方的身体朝着桌面倾斜。
这般大的动作将上面放置着的零碎物品全然扫落,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砚台被打翻,洒了楚渊一身。
他身上本就穿着一袭黑金长袍,即使被浓墨染上也丝毫不显,只有金线缓缓变为黑色。
楚渊毫不在意此时一片混乱的地面。
他用一只手攥住裴肆之的手腕,将其高高按于头顶,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死死控制着对方的挣扎。
随即楚渊俯下身,毫不犹豫吻住了他的唇瓣。
唇畔相碰的瞬间,楚渊便再也无法忍耐,强行撬开裴肆之紧闭的牙关,温热的舌尖滑入他的口中,肆无忌惮的索取着对方的气息。
那股略苦的药香味变得更加浓郁,逐渐变得不分彼此。
暧昧缠绕着的唇齿间隐约流露着些许银丝,又很快被楚渊恶狠狠的力道带走。
微凉的鼻尖轻轻蹭在他的脸颊边,偶尔能牵起几分理智,但又很快陷入混沌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湿意,舌根都被吮吸的微微发麻,神志变得不甚清明,浑身都开始微微战栗起来。
裴肆之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东西来支撑着身体,修长的指尖却只能触碰到一些不甚牢固的东西,慌乱之下只能抓紧楚渊的衣襟。
楚渊趁机更用力的压下来,逐步深入吻着。
他的手也不太安分,原本还放在裴肆之下巴处,此时却悄然落到他的腰间,灵巧挑开了衣襟。
第35章
温凉的手贴上腰间那块软肉上时,裴肆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被楚渊毋庸置疑的按住。
缺氧导致裴肆之呼吸愈发不顺畅,只能被动的迎合着他的索取,如同狂风骤雨般攻占着城池。
过于凶狠的力道没多久便咬破了舌尖,血腥味混杂着药香充斥在口中,增添了一丝野性的疯狂。
楚渊的手缓缓向下,顺着腰部朝更深处探去,指尖所到之处像触电般轻颤,敏感异常。
“唔,陛下……不要……”
裴肆之溢出几句模糊的气音,甚至隐约带着喘不上气的哭腔。
他将手指插入了楚渊的发丝中,紧紧的揪着,不断收紧,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发丝被牵扯的疼痛反而刺激到了楚渊,他的确停下了动作,但还没等裴肆之松口气,就再度压下身子。
楚渊死死禁锢着裴肆之,唇瓣缓缓下移,在他的锁骨、脖颈处留下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印记。
他一边摩挲着一边轻轻啃咬着,裴肆之被他折腾得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脸上满是潮红。
楚渊用指腹轻轻揉捻着他的肌肤,手指尖微微蜷曲摩擦,像是在逗弄着什么玩具一般。
年轻的丞相想要逃离他的怀抱,但楚渊的力气着实很大,他根本挣脱不掉。
直到楚渊的动作愈发放肆,完全不顾裴肆之的抗拒,眼见着两人即将失去理智。
裴肆之咬破舌尖,刺痛将他重新唤醒。
不……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可楚渊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且还在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道。
裴肆之只能用力地咬住牙关,在楚渊伸手触碰着的下一个动作开始终于忍不住用力挣扎起来。
他这下挣扎的力气很突然,楚渊一时不察竟真的让裴肆之挣脱了。
此时的裴肆之发丝凌乱,衣服也松散无比,看上去有些狼狈。
楚渊随即也站起身,他瞧着眼前这副美景,眼神里带着点玩味。
“爱卿,这才是讨朕欢心的方式,下次可要记住了。”
裴肆之仍旧在剧烈喘息中,垂着头没有回应楚渊。
楚渊也不恼,反而笑意愈发明显:“朕很满意,这便令常生送沈相回府。”
他这番话仿佛将裴肆之当做以身侍人的娼妓一般,要用这种手段来谋取好处,充满着亵渎与轻慢。
裴肆之脸色难堪,他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唇瓣,半晌只吐出了几个字。
“多谢陛下。”
*
楚渊说到做到,他即刻便遣人一路将裴肆之送到沈府。
此时尚未收到消息的沈府很是安静,府前门可罗雀。
等到裴肆之俯身从马车下来之后,才被前方的侍从发觉,语气格外惊喜。
“沈二公子您回来了!奴才这就去通禀大公子!”
还没等裴肆之抬手制止,那侍从就立刻转身朝府中跑去,还不忘帮他将府门敞开。
望着侍从一溜烟跑远的背影,裴肆之哭笑不得。
哪里有让兄长出门来迎接的道理。
显然沈景铄并不这样认为。
裴肆之刚走了几步,远远就看到沈景铄的身影。
他身上还穿着轻皮甲,手里拎着的长枪都忘记放下,一路嘴里还在责怪那个侍从。
“阿砚此时身在宫中,哪里会出现在府中,定是你认错人了。”
待到沈景铄目光一转,看到了远处静静站在府外的裴肆之,霎时间把后面要说的话全然忘光,眸子中溢满了不可置信和惊喜。
裴肆之眼圈有点发红。
即使心中认为是侍卫认错人,但兄长却依旧一刻不停的朝府外赶来,像是生怕错过一丝机会。
沈景铄将长枪顺手塞给了一旁的侍从朝府外走来,那重量险些没压趴了对方。
很快沈景铄就到了裴肆之身前,他神情小心翼翼,语气放缓问道。
“阿砚怎么回府了,是陛下他……”
裴肆之垂下眼睑道:“兄长,陛下允我回家一日,今夜便要回宫中了。”
沈景铄面上是尽力遮掩也盖不住的失落,只是很快他又重新露出笑容,安抚着裴肆之。
“今夜……无妨,无妨,快,你还未曾用膳罢,我去吩咐小厨房做些你爱吃的。”
裴肆之轻轻颔首应了一声。
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总算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兄长,父亲在栖州过得如何,可曾寄过书信来?”
用过膳之后,裴肆之提起了另一个他记挂在心中的事情。
沈母去世的早,而沈父很早便自请去做了栖州知府。
今年京城变动颇大,他们还未曾去栖州探望过父亲。
“阿砚不必担忧,栖州诸事皆顺,父亲身体也康健。”
比起远在栖州的沈父,实则沈景铄更担心眼前看似寻常的弟弟。
那日国宴上的情景无时无刻都在他眼前反复萦绕着。
只要他一想起现如今沈家平和顺遂的日子,是阿砚暗地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才换来的,就夙夜难寐,日日不眠。
“……宫中的生活如何,最近……有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
沈景铄话说得含糊,但在场的两人皆心知肚明他在指什么。
裴肆之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发丝将他眼中的情绪遮去。
“未曾,陛下待我很好。”
明明前不久还被迫按在书房中留下一身痕迹,此时腰间的触感还残余着些许,他嘴上却丝毫不提。
但沈景铄哪里会相信他的话,眼中疼惜愈深,又隐隐带着对楚渊的怒气。
沉默对坐良久,裴肆之用轻巧的语气岔开了话题。
“还没问兄长,是如何将倚云送入宫的,我今早看到她的时候好生吃惊。”
沈景铄只得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走,笑着道。
“可别低估了你兄长,我虽然不懂朝政,可也不是那种莽夫,送个侍女入宫还是不在话下的。”
两人就这般谈笑几句,气氛悄然变得温和起来。
只是好日子过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外头的天色便已暗了下来。
随裴肆之一同出宫的小太监低声提醒着裴肆之,该回去了。
登时原先还微笑着的沈景铄肉眼可见情绪变得低落。
裴肆之神色也有些怅然。
就当他朝沈景铄道别之时,对方张了张嘴,像是想同他说些什么。
沈景铄犹疑了片刻后,最终还是没有叫住裴肆之。
马车声渐行渐远,逐渐淡出了沈景铄的视线中。
沈景铄回想起自己放在书房中,那封还未曾寄出去的书信,悄然下定了决心。
*
沈景铄望着裴肆之的时候,坐在马车中的裴肆之也悄然掀起了帘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沈府的方向。
【看来还是要推兄长一把,他才能迈出这一步】
全程参与,但全程啥也没看懂,只知道自己又被关进小黑屋里的001很懵逼。
【推什么?哪一步?宿主你说话越来越打哑谜了】
【没关系,小零你不需要懂,只需要默默围观就好:)】
这次裴肆之入宫算是真正常住长乐殿了,不仅不用再去伶人馆中冒充戏子,偶尔楚渊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叫他一起去御花园赏花。
当然偶尔被他占点小便宜也在所难免。
要真是沈端砚的性子,怕是宁愿一个人待在伶人馆中,也不愿跟在楚渊身边,日日做些耻辱的举动。
楚渊像是不再纠结心里多余的想法,行为举止都愈发放肆。
到后来他们除了没有真正上本垒,该摸不该摸的都已经差不多摸了个遍。
作为皇帝,楚渊手里捏着所有人的性命,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做自己想要的事情,哪怕是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
不过除了这些外,楚渊在其他方面倒是没有亏待裴肆之,寝宫中的布置也是最顶尖的,衣食住行仅此于楚渊的水平。
这般好生将养着,身上的旧伤都已彻底好转,膝盖也不再会隐隐作痛。
甚至还被养胖了些许,没有先前那般清瘦。
裴肆之只需要在楚渊面前时不时露出羞愤的神色,实则心里爽到飞起。
这种日子也太滋润了,希望下次多来点。
当然,如果没有倚云天天盯着他喝药,那就更完美了。
距离他上次回沈府很快就过去一周的时间。
裴肆之一边享受着,另一边也没有忘记自己老早就埋下的那个隐患。
他大致计算了一下古代信件传送的速度,应该这两天就能初现端倪了。
不出所料,第九日清晨,裴肆之刚穿上衣裳,从倚云手中接过汤药。
还没等他拿稳白瓷碗,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嘈杂声响,伴随着几个踩得很用力的脚步声。
常生故意拉高了声音,竭力劝阻着什么,也像是在暗中提醒着裴肆之。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不要气伤了身子啊!”
裴肆之下意识抬眸看向门外。
“碰”得一声巨响,楚渊一脚踹开了殿门,差点将门给踹飞。
强烈的声响惊得裴肆之一个不注意,手中的瓷碗落地,连汤带水撒了一地。
只是这个时候裴肆之已经无心在意了。
楚渊浑身溢满了怒火,眸色阴翳,带着一身凌厉的杀气,眼神极为冰冷,一改最近这些时日的柔和。
他刚一进门就大踏步走到裴肆之身前,随即高高扬起手,毫不留情的扇了他一个耳光。
重重的一耳光下去,裴肆之接连后退,直接被扇翻在地。
他的脸瞬间变得火辣辣红肿,眼前一阵阵发黑。
地上刚碎掉的瓷片深深扎进裴肆之的手心,鲜血从指缝间渗透出来,能够清晰的察觉到扎得有多深。
裴肆之脸色惨白,却咬紧了唇角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楚渊半点不在乎,他的眼神凶狠,带着一种嗜血的残忍和压迫感。
突如其来的这场变故同样吓到了倚云。
她被裴肆之手心溢出的血迹拉回神智,惊声尖叫着上前挡在楚渊身前,想要阻止他进一步的暴行。
倚云此时完全顾不上所谓尊卑,她死死攥紧楚渊的衣袖,不让他靠近裴肆之。
但身形瘦弱,气力不足的倚云哪里能阻碍楚渊。
他掐着倚云的脖子,眼神赤红,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
最开始倚云还试图挣脱掉他的桎梏,但随着脖子被窒息的痛苦,呼吸间空气慢慢变得稀薄,倚云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最终她握着楚渊手臂的力气越来越小,几近虚无。
裴肆之瞳孔紧缩,完全顾不上自己尚且受伤的双手,忍着疼硬生生将瓷片拔了出来。
霎时间血液四溅。
他踉跄着站起身,用力攥住了楚渊掐着倚云的手,一根根将其掰开。
太过剧烈的举动导致裴肆之手中流的血都没有停止过。
堪称惊人的出血量将这处偏殿整个染上了红色的气息。
楚渊脸色紧绷着,漆黑如墨的瞳孔深不见底,他依旧掐得死死的,丝毫不准备放手。
裴肆之整个人都浑身战栗着,他望着倚云渐渐软下的身子,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的握住,绝望而又痛苦。
他第一次大不韪直呼了对方的名字。
“楚渊!停手!求求你……停手,不要再掐了,不要……她会死的!”
大滴大滴温热的血迹落在楚渊的手指上,顺着他的衣衫缓缓留下。
等到倚云的瞳孔都开始涣散,楚渊的指尖才微微松懈,然后将她远远抛到墙角。
“咳咳……咳咳咳咳。”
此时久违的空气涌入胸腔,倚云终于能呼吸得上来,捂着脖子止不住的咳嗽着。
裴肆之瞧见她还算平安,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但此时楚渊的满腔怒火尚未彻底发泄出去。
他的眼球微微转动,挪到了裴肆之脸上,带着宛如毒蛇般的阴冷。
他将手中一直捏着的信件狠狠甩在了裴肆之脚边,语气森寒。
“沈相不若同朕解释解释,这信中所写为何,可别说爱卿不知道此事。”
裴肆之艰难撑着身子,颤抖着手将信件拾起,入目的那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那封信上赫然写着靖王楚应彦的名字。
第36章
那封信纸很薄,几乎在裴肆之拿上的瞬间便被他手上的血染红。
为了避免里头的字看不清,裴肆之忍着疼反复擦拭着伤口。
信纸是半敞开的,里面字字句句写满了裴肆之看不懂的话。
信中写着:“多谢沈丞相相助。
有沈相在朝中为本王周旋,有朝一日夺回皇位想必也不在话下。”
裴肆之拧起眉头,神情有些困惑。
楚渊半点都不曾移开死盯着他的目光,见状忍不住冷冷嗤笑了一声。
他上前一步踩住信纸一角,将它直接踩入了血泊中。
随即楚渊俯下身掐住了裴肆之的下巴,在他耳边低语着。
“爱卿可千万别说不知道这回事,朕不喜欢这个回答。”
他这次掐着的力道极大,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怒火。
瞬息间那里就变得一片青紫,不堪入目。
裴肆之被迫仰着头,直直落入楚渊眼底赤红,满目戾气的双眼。
这封信将他们君臣二人表面维持着的温和终于彻底撕裂。
裴肆之唇色惨白,断断续续试图解释着。
“陛下……臣不知晓,靖王为何会写这封信,臣从未……从未和靖王有过通信。”
不等裴肆之说完,他撑在地上的手就被楚渊重重碾了上去,力道大得几乎想将他踩碎。
“唔!”
裴肆之闷哼一声。
再度加重的伤口让他几度眼前混沌一片。
楚渊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语气却极为和缓。
“朕说过了,朕不想听到这个回答。”
剧烈的疼痛使裴肆之已经快陷入昏厥,他不太能听得清楚渊的话,只是全凭本能喃喃低语。
“臣……当真不知晓……”
裴肆之耳边嗡鸣声不断,身体似被无数人撕扯,又似置于万丈深渊中。
朦胧混沌间,他勉强听到楚渊似有若无的冷笑声。
随即身子一轻,他整个人都被一把捞起,紧接着天旋地转间重重陷入床铺。
楚渊头也没回吩咐着门后的常生。
“把她带走。”
这句她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常生应了一声,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遍地的血迹。
他低着头走到倚云摔落的墙角处,想将她带出屋外。
彼时的倚云尚且想要挣扎站起来,去解救被困住的自家大人。
常生见状,也很是头疼,但倚云继续留在殿内只会让楚渊更加暴怒。
他指点着其他两名小太监一起将倚云强行拖走。
随着最后常生将殿门合上,屋内彻底只留了他们两人,变得一片死寂。
*
在后背砸向床铺的瞬间,沈端砚的神志被短暂拉回了片刻。
他被楚渊压在身下,一只腿插入其中将他的双腿强行分开,动弹不得。
“这是爱卿自找的,莫要怪朕。”
楚渊冷笑着低头看他,薄唇几乎贴到沈端砚的脸颊上。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仿佛淬了冰,透出彻骨寒意。
“陛下……臣……”
沈端砚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男人死死吻住了。
他登时瞪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神中带着惊惧和惶然。
楚渊的呼吸灼热得厉害,摩挲在沈端砚的唇角。
沈端砚将手抵在对方的胸口用力挣扎了一下,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越是挣扎,楚渊的动作便越是剧烈。
挣扎间不知道谁咬破了舌头,淡淡的腥甜气息味蔓延在两个人的口中。
楚渊毫不在意的舔舐着彼此的血液,眼底带着几分疯狂。
他的大手伸向沈端砚的腰间,然后将他的衣带一把抽离。
衣服散落,白皙清瘦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楚渊的吻落在沈端砚的脖颈之上。
他的手顺着衣服的缝隙探入沈端砚的内里。
冰冷的触感让沈端砚身子一颤,忍不住发抖。
他意识到了楚渊这次恐怕是来真的。
即将失去清白的恐惧让他脸色煞白,拼命想要挣脱开楚渊。
但是楚渊的双臂就像是铁钳一样将他禁锢住。
“别动。”
楚渊低声呢喃,带着浓重的喘息声。
他的唇贴近沈端砚的耳廓,喷洒出的热气打在他敏感的耳垂上。
“不……”
沈端砚的声音里含混不清,听起来有点痛苦,又带着些许隐忍。
忽地,沈端砚身体一僵。
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沈端砚眼圈通红,脸上满是生理性的泪水,又被楚渊一点点吻去。
……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的一夜。
就像被放在烤炉上反复煎烤般,每一寸肌肤都隐隐作痛。
长时间没有包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裴肆之静静躺在床上,甚至呼吸间都变得微弱。
身后持续一整夜的动作终于停歇。
楚渊站起身,顺手扯过一旁的被褥略微遮掩住他的身子。
随即看也没看床上毫无生机的人,径直走出殿外。
侧身走过常生身边时,淡淡扔下一句话。
“唤太医来,给他医治。”
“奴才遵旨。”
常生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将楚渊送走。
等楚渊走远,他才敢进屋瞄了一眼里头的状况。
那一片狼藉的场景让他不敢多看,只赶紧去通知了太医院。
慌忙赶来的太医胡须微颤,探了探裴肆之的脉搏,再翻出他血肉模糊的手心。
太医一边心中叹息,造孽啊,一边从药箱中掏出干净的布条,替裴肆之小心包扎起来。
除了手心上的伤口最为严重外,裴肆之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红痕同样很严重。
更不必说楚渊压根没有为裴肆之做过清理,他的额头发烫,已然是进入了高热状态。
为其他伤痕简单医治过后,太医正欲掀开被褥,却被常生的手给拦住了。
常生轻轻对太医摇了摇头。
陛下性情阴晴不定,且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强烈。
万一这事叫陛下知道,很可能会牵连到太医。
上药这件事,还是交给陛下自己来吧。
太医瞧了一眼床上的人,眼带不忍。
但他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不让裴肆之的双手留下后遗症。
虽然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但好在还没有彻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常公公,用这方药剂每日上三次,再精心养护着,日后这手除了会落疤,别的应该没有大碍了。”
常生松了口气,朝太医道谢。
太医摆了摆手,又道。
“手上虽无碍,这高热却是有些危险,且需要用湿毛巾反复擦拭,尽量将温度降下来为好。”
“若是长达三日不见清醒,怕是就难讲了。”
常生刚放下的心瞬间又吊了起来。
他遣人将药方带走,赶忙去小厨房煎药去。
另一边唤来宫女,殷切叮嘱着她千万要照料好裴肆之,可莫要继续高热下去了。
为了能时刻观察裴肆之的状况,常生干脆为太医寻了个离长乐殿近些的偏殿,让他暂且住下。
以免出现什么意外赶不过来。
常生刚要送太医出门,忽地衣袖便被一个人扯住。
“常公公,常公公……沈大人如何了,大人伤的重不重……”
倚云发丝凌乱,眼睛布满血丝,像是一夜未眠。
她带着哭腔,声声泣血,声音沙哑又虚弱,脑袋一个劲儿的想往屋内看。
常生连忙扶住倚云,将她拖远了一些,低声道。
“沈大人无碍,只是有些高热。”
他想尽量把事情说得轻一些,但只说出一句,便有些卡壳了。
常生刚见过床上那人堪称惨烈的样子,此时说着这样轻巧的话,实在难以开口。
倚云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她颤抖着声音,将衣袖攥出道道折痕。
“让我进去看看大人!我……奴婢看完就出来。”
常生原先还不同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倚云就避开他的阻拦,闯进了殿内。
常生叹了口气,寻思着也好,有倚云照料着沈端砚,应该比其他宫女更细心一些。
*
那之后的两天,裴肆之迟迟未醒,把一众人都吓得不行。
倚云几乎没有睡着的时候,每次都疲倦的趴在床边浅寐,又很快会被惊醒。
她一会儿跑去重新清洗湿毛巾,一会儿再去催一催煎药的宫女。
昏迷状态下的裴肆之很难喝药,刚喂进去就会顺着唇角流下来。
倚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用勺子喂进去,再用毛巾将多余的药液擦去。
眼见着距离太医说的那个时间越来越近,但裴肆之依旧迟迟未醒,倚云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大人……您快醒一醒……”
倚云轻声呢喃着,脸色都快比床上的病人都要难看。
沉睡状态下的裴肆之一边关注着外头的情况,一边和001聊天。
【气运之子倒真是狠心,他再不来探望一下,我都快忍不住醒过来安慰倚云了】
【宿主……那一天到底发生什么了,这这,气运之子下手也太狠了】
此时001望着裴肆之那浑身的伤痕,依旧心有余悸。
谁能理解它不过是被关了一段时间的小黑屋,睁开眼就看到这宛如凶杀案现场的心情啊!
【没关系,我也是爽到的:)】
唯一痛苦的是,裴肆之躺在床上装死的这两天太无聊了。
终于,第二日半夜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楚渊。
他脸色阴沉,眸色冷厉,大踏步从殿外走进来。
还没等倚云踉跄站起身,挡在楚渊身前,她手中的白瓷碗便被楚渊一把夺走。
随即楚渊仰头灌下汤药,将其含在嘴里。
他俯下身掐住了裴肆之的下巴,毫不犹豫吻了上去。
楚渊撬开了对方紧闭的牙关,把药缓缓渡入其中。
哪怕是昏迷状态下,裴肆之依旧下意识皱紧了眉头,想要将嘴里的异物推出去。
楚渊丝毫不放开他的嘴,直到裴肆之喉咙一动,口中的药完全咽了下去为止。
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蔓延着。
第37章
随后楚渊如法炮制,将满满一整碗汤药如数灌入了裴肆之口中。
这还是自打那日起裴肆之喝下最多药的一次。
倚云刚开始还满脸怒色,到最后已经顾不上楚渊,焦灼地观察着裴肆之的情况。
药效显然没有这么快起作用,但刚刚那番举动润红了裴肆之的唇色,显得没有那么苍白虚弱,气色好上不少。
半晌,楚渊才站起身,他淡淡扫了一眼倚云。
“出去,唤太医在门外候着。”
倚云张了张嘴,有些抗拒他的命令,但她心中此时记挂着沈大人,还是小跑了出去寻太医来。
屋中无人,楚渊将白瓷碗放在桌上。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盒小巧的膏药来,其上密封紧实,一眼瞧着便知不是凡品。
楚渊拾起裴肆之布满青痕的手臂,一点点为他上药,雪白的膏药逐渐将伤疤覆盖。
其中最为严重的莫过于他的腰及以下部分,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经过两日的时间,那里的痕迹只会比当时更加严重。
掀开被褥的那一瞬间,楚渊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又极缓慢的落下。
楚渊的指腹蘸了点膏药,动作轻柔的覆上裴肆之的伤痕。
他的眼睑低垂,令人摸不清情绪变化。
直到上完药,那个小盒子几乎被用掉了大半。
裴肆之全程没有要清醒的意识,只是偶尔在楚渊触碰到严重的地方时会本能闪躲着。
每到这个时候,楚渊的手指都会顿住,接着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和他前两天暴戾凶狠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表面沉睡中的裴肆之心里却格外活跃,他挑了挑眉,对001说。
【小零,查看一下攻略进度】
【好滴,目前攻略进度60%】
又增加了,这次甚至直接暴涨到了及格线。
裴肆之觉得有点不对劲,在他沉睡的这两天外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零,帮我找找有没有这种道具,可以从气运之子的视角查看从前发生的事情。】
在他的计划中,即使楚渊会来看沈端砚,估计脾气也不会太好,毕竟误会还在那里放着。
只要楚渊还以为沈端砚在暗地里和靖王联系,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气的。
结果他的这个表现显然不对,有点太温柔了。
001应了一声,随后在系统商城里扒拉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名叫“时光回溯镜”的东西。
价值两千积分,可以回看三日内的任意时间段。
选择两天前他昏迷之后的那段时间,定位角色楚渊。
随着那副镜子缓慢扭转之后,重新露出的画面俨然就是长乐殿书房。
根据窗外的天色判断,应该是裴肆之昏迷后的第二日清晨。
楚渊像是刚从早朝下来,一袭暗色龙袍,步履匆忙。
他走路速度的太快,跟在身后的常生险些都要小跑起来。
将将要走到殿内的时候,楚渊忽然停了下来,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怎么样了。”
脑瓜子机灵的常生却是瞬间就知道陛下嘴里指的是什么,急急刹住脚步。
他垂首,将太医为沈端砚把脉后说过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不敢抬头觑一眼楚渊此时的神色。
当听到常生说倘若三日醒不来,沈端砚便生命垂危时,楚渊的眼底微不可见闪过一丝焦躁。
但又很快被涌上来的狠意压下。
楚渊没再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去看望裴肆之的意思。
——不是这个时候。
裴肆之伸手拨动了一下镜面。
短暂的混沌过后,镜面再次浮现出场景。
那时楚渊正坐在龙椅上,下面皆是文武百官。
一位年纪颇大,胡须斑白的大臣站出来,向楚渊递交了一封信,中气十足道。
“陛下,靖王殿下昨日于快马加鞭朝京城送来了这封信。”
“靖王声称这封信是送与陛下的,需陛下亲启。”
楚渊半眯着眼,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带着淡淡的冷意。
常生将那封信双手呈上给了楚渊。
原先楚渊瞧着信件,只觉得分外不耐烦。
那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大片问候楚渊身体是否康健,心情是否愉悦的话,却半点不提正事。
更不必说楚应彦前些天寄给沈端砚的信还历历在目。
若不是他将其拦截下来,怕是永远都不知道沈端砚背地里竟还在和靖王联系着。
楚渊轻嗤一声,这封信却是越看越不顺眼。
他正欲将纸张放下,兀地,像是被哪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霎时间,楚渊狠狠捏紧了信件,手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信,深沉的眸光中渗出可怖的寒意。
但和前两天的暴怒不同。
楚渊此时的神情又带着些许不明显的茫然,像是不知道要将这股怒气发泄到谁身上。
他整个人都宛如被冰封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无数细碎如雨点般的光影在他眼底闪过,像是在挣扎、隐忍、难以抉择。
又像是在痛苦着什么。
楚渊骤然站起身,在众多大臣的惊呼声中快步走下龙椅,大步走出金銮殿。
这是楚渊登基以来第一次提前结束早朝,甚至连句话都没有留下。
徒留剩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陛下是看过那封靖王的信后才反应如此剧烈的,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常生忙甩了一下拂尘,尖细的声音传下去:“退朝——”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朝臣们皆退出金銮殿,常生才大着胆子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信纸。
这一眼便让他惊得心脏微滞,脸色青白一片。
那封信恰好停在楚渊刚刚翻到的地方。
楚应彦语气嚣张又很是幸灾乐祸。
“前些时日本王收到了沈景铄大将军的求助,他倒是天真,也不想想沈家如今的局势谁还想掺一脚。”
“不过倒是有意外之喜,没想到皇弟你竟是好沈端砚这一口,早知道本王当年先尝尝他的味道了。”
“这个暂且不提,本王随意编写了一封信寄到沈府,想来两日前就已到京城。”
“怎么样,这个礼物是不是深得皇弟的心?”
“倒是可怜了沈相,怕是被折腾的不轻吧,不知道能不能留条命。”
“哈哈哈哈哈哈。”
犹如实质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充斥着嘲讽和恶劣的笑。
镜面到这里就结束了。
裴肆之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很好,靖王果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裴肆之原先只是想让兄长给靖王寄信,多少刺激一下气运之子。
结果靖王这一下还真是甚得他心,直接把任务进度往前狠狠拉上一截。
时间重新拉回到现在,楚渊刚将药全部上好之后,恰好门外响起了太医的声音。
“微臣参见陛下。”
“进来,看看他为何不醒。”
太医颤颤巍巍走进来,在楚渊目如冷刃的注视下将手搭在裴肆之的手腕上。
仔细倾听过脉搏的跳动后,太医心下暗叫不好。
“陛,陛下,这位公子连续高热不退,明日若再不醒,怕是……怕是……”
还没等太医把话说完,楚渊的神色便变得异常可怖。
他咬紧着后槽牙,直咬得咯吱作响。
犹如杀人般狠厉的目光扫过太医,楚渊阴沉道。
“若是治不好他,你提头来见!”
太医完全顶不住他这极强的杀气和压迫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
“遵命,微臣遵命。”
在楚渊强行胁迫下,可怜的太医压力倍增。
太医艰难的抹了把汗水,又重新为裴肆之定了药量。
这次有楚渊在,煎出来的药一滴都没有浪费,全部被喂进了裴肆之口中。
嘴里弥散不去的苦味,楚渊却连一丝皱眉都不曾出现。
加大了药量后果真不错,到后来再覆上裴肆之的额头,那里的温度已然稍稍降下。
只是裴肆之依旧未醒。
到后来太医简直有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
他苦着一张脸,把脉的手越来越抖。
望着裴肆之依旧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楚渊悄然掐紧了拳头,脸色难看至极。
就当楚渊险些忍耐不下去,准备将这庸医提溜出去,换其他人来的时候,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忽地动了一下。
幅度并不算大,仅仅只是垂在床边的手指颤了一下。
但楚渊极为迅速的捕捉到了他的动静,立刻上前攥紧沈端砚的手腕。
那不是错觉,他的确即将转醒。
在所有人殷切着急的目光下,沈端砚低低咳嗽一声,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还没等他彻底看清楚渊的面容,首先席卷而上的便是前些日那晚的记忆。
不论怎么哭泣都得不到回应的哀求,身后撕裂般的疼痛,稍微一动便浑身牵动的伤痕。
以及记忆中被彻底侵犯的绝望,模糊又清晰,一帧帧重现在眼前。
沈端砚下意识将手腕从楚渊的桎梏中收回来。
曾经那温润漂亮犹如琉璃般的瞳孔变得异常灰暗,毫无光亮。
“陛下,微臣知错……饶了我吧。”
“臣不该,不该和靖王通信,不该擅作主张……”
他抿紧了唇,望向楚渊的目光中尽是祈求。
像是完完全全放弃了抵抗。
失去了沈端砚的手腕后,楚渊的手半空悬在床边,很久很久都未曾放下。
他望进沈端砚暗淡的双眸,心下一沉。
——
第38章
沈端砚醒后不久,他就立刻想要跪下来求楚渊的谅解,又被楚渊强行按在床上不让他动。
楚渊只是转头看向太医,眼中神色不定。
“再瞧瞧他的状况如何。”
太医重新将手搭在沈端砚的腕上,垂眸片刻后方展露一丝欣喜。
“陛下,已经好上许多,接下来继续按时吃药即可。”
楚渊应了一声,随即准备让太医退下。
他才刚将手抬起来,就察觉到原本安静躺着的人下意识将身体蜷缩起来。
简直就像是害怕楚渊的手落在他身上一般。
楚渊眉头微蹙,只是片刻又重新舒展。
他没有多言,轻声将倚云唤进来。
“照顾好他。”
倚云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此时真想翻个白眼给楚渊。
前两天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倚云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即立刻绕过楚渊,守在了沈端砚身边。
同时她还颇有小心机的用身子将楚渊挡住,不让自家大人看到他。
脸上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和困倦,但依旧尽量展露出笑容。
“大人,您终于醒了,奴婢快担心死了!”
沈端砚望着倚云的笑脸,勉强拉回了神志,瞳孔终于慢慢聚焦。
“……倚云。”
他的声音生涩而又干哑。
倚云将沈端砚扶起,半靠在床边,同时小心翼翼避开了他伤痕累累的手。
“大人,喝点水吧。”
倚云端过一碗清水。
就在沈端砚将注意力放在水碗上时,谁也没有发现楚渊悄无声息从殿门走了出去。
也许倚云发现了,但她一点也不稀罕知道楚渊此时想干嘛。
喝过水后,沈端砚的精神状态才好了一些。
倚云转身将碗放下,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大人有些过于沉默了。
他的视线放在了自己垂在床榻边的手,久久不言。
那里有一条贯穿整个手心,长达五六厘米的口子。
已经不再流血,但依旧扭曲丑陋,仿佛一条蜈蚣横跨在上面。
倚云心中一惊,连忙用状似轻巧的语气道。
“大人,太医说过了,您的手只要好好上药,日后便能渐渐好起来的。”
沈端砚垂下眼睑,语气不温不凉,淡淡应了一声。
*
自从沈端砚醒来之后,虽说他的高热退去,但状态却变得不怎么样。
他开始变得嗜睡,每天清醒的时间很短。
而且即便是清醒的时候,情绪波动也平淡异常,除了倚云主动开口询问,其余时候都是沉默着的。
那个温润如玉,和雅守礼的丞相似乎一去不复返。
倚云格外心疼着沈端砚,但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楚渊偶尔也会来偏殿。
每次楚渊来的时候,沈端砚的确会有别的反应,但都不怎么妙。
他会抿紧苍白的唇,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做错了。
最开始楚渊还想要尽量安抚一下沈端砚,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会激起对方更剧烈的反应。
到后来倚云完全不避讳尊卑了,像母鸡护崽子一般,恨不得对楚渊怒目而视。
就连太医都隐晦的表示,最好给病人一个安稳平静的环境,方便养伤。
楚渊当时是什么表情,没人敢去窥视,只知道整个殿内的温度都冷了一瞬。
从那之后楚渊真的很少来长乐偏殿了。
他只是会在每次下朝路过的时候,下意识放缓脚步,心神都不知道飘到何处了。
常生也从不提醒陛下。
这些时日倚云专心照料着沈端砚,希望自家大人可以慢慢好起来。
沈端砚不愿意让倚云给他上药,所以每次都是倚云将药放到桌子上,自己走出殿外。
那些伤痕对沈端砚来说更像是难以启齿的侮辱。
让别人给他上药或许更会戳痛沈端砚的心吧。
只是倚云从不知道,她放在桌上的药其实都倒给了窗外的小花小草。
【既然是耻辱,那沈大人又怎么会给自己上药呢,更何况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
裴肆之一边站在窗外将手中的膏药扔入草丛中,一边笑得漫不经心。
【QAQ】
001只觉得自家宿主好狠的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因为裴肆之实际上都将药倒了,导致他身上的伤痕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的好转。
那些别的伤口还好说,他手心的疤却是最为严重的。
当初那个瓷片几乎洞穿了裴肆之的整个手,现在勉强结疤。
正如太医之前所说,若是好好养着,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但裴肆之压根没打算好好养,甚至还会偶尔糟蹋一下自己的手。
在不久之后,他的后遗症初次显露。
那时倚云正端着碗递到裴肆之手边。
裴肆之刚抬起手准备接过,忽地手微微一顿,一股麻木的疼痛从手腕传来。
他根本拿不稳那个碗,手指在半空中颤抖了两下,汤汁洒落到了身上。
倚云有些被吓到,慌忙起身擦拭着裴肆之的衣衫。
裴肆之抿紧了唇,将她的手挡下。
“……我自己来。”
原先倚云还没有过多在意,以为只是一次意外。
但从那日开始,裴肆之开始频繁的手抖,握不住东西。
曾经他能写一手漂亮的字体,现在却连笔都拿不起来。
再一次摔碎瓷碗之后,倚云才发觉不对劲,连夜叫了太医过来。
太医反复检查了裴肆之的手,像是发觉了什么,脸上带着犹豫。
裴肆之始终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双目微垂。
最终太医望了望他的脸色,朝倚云摇摇头,示意他们出去再说。
等走到足够偏僻的地方,确保裴肆之听不到之后,太医才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沈公子怕是没有给自己上过药,旧伤拖了太长时间,已是不行了。”
什么样的原因倚云都曾想过,但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答案。
入宫前身形清瘦挺拔,会笑着安抚自己,凡是皆会朝着好的一面想的大人,怎么会……
倚云捂住了嘴,眼眶瞬间通红,声音哽咽。
“……那,那现在还能治好吗,求求您救一救大人,求求您。”
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遗憾。
“沈公子的伤本就严重,能治好已是不易,现在手抖的毛病怕是治不好了。”
“日后定要恢复用药,万万不可像先前那般,再不上药后遗症只会更加严重。”
太医认真叮嘱着倚云,要她务必监督裴肆之上药。
倚云眼中含着泪答应。
但为裴肆之上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病人本身表现抗拒的情况下,只要他不愿意主动喝药敷药,有的是办法避掉。
倚云毕竟只是侍女,她能做的便是在一旁软声哀求裴肆之再多喝一口,别的却是无能为力。
她眼睁睁看着裴肆之日渐虚弱,却什么也做不了。
煎好的药热了又凉,从头到尾也喝不进去几口。
对于这个情况,裴肆之本人是很满意的。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不喝药了^-^】
001严重怀疑这场戏中含有宿主的私心成分!
不过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楚渊耳边。
他很早就命令太医时刻向他汇报沈端砚的身体状况了,当后遗症出现后太医第一时间就告知了楚渊。
当听到太医说沈端砚往后都再也拿不起笔的时候,楚渊险些没把手中的奏折捏碎。
楚渊连龙袍都未来得及换下,便起身朝偏殿的方向走。
这还是他时隔多日第一次踏入这个房间。
彼时的沈端砚正在和倚云针对喝药这件事斗智斗勇。
倚云端着药碗,用小勺子盛了一小部分,想要喂进沈端砚口中。
但他微微侧过脸,神色带着淡淡的厌倦。
楚渊进来的时候没有半点遮掩自己的意思,很快便被屋内的人发觉。
沈端砚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畏惧。
楚渊夺过了药碗,没再像之前一样尽量柔和,而是重新掐住了沈端砚的下巴,丝毫不让他闪躲。
“沈相是想让朕亲自喂你,还是自己喝。”
本就心神不定的他望进楚渊的眼眸中,双手颤抖起来,然后猛地闭上眼睛。
楚渊脸色阴沉,冷冷笑了一声。
“爱卿一直说自己错了,你错在何处?”
这句话仿佛勾起了沈端砚的记忆,他的颤抖愈发剧烈,他低声重复着。
“错在和靖王联系……错在,错在……”
楚渊用左手桎梏住沈端砚的动作,以免他情绪过于激动从床上下来,一边纠正道。
“爱卿没有和靖王联系,没有错,错在不喝药,将药倒入花丛。”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沈端砚眼睫微颤,他重复着楚渊的话。
“我……错在……错在……”
楚渊的神色依旧和那日相同,冰冷而又充满戾气,说出的话却极其耐心。
他慢慢引导着沈端砚,一字一句重复着错在何处。
“爱卿错在不喝药,你若是执意如此,朕会生气。”
沈端砚终于又睁开了眼睛,他雾蒙蒙的瞳孔紧缩,略显慌乱道。
“不……不能生气,臣错了……臣会喝药的。”
楚渊微蹙的眉稍微松了松。
他将药碗重新端在沈端砚眼前,直到看着他一饮而尽为止。
第39章
从那日沈端砚自己主动喝药后,病情便好了许多。
他不再经常一个人窝在殿里,偶尔还会去御花园逛一逛。
楚渊反而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只要沈端砚在外面,他便独身待在书房。
同时楚渊吩咐了常生,将沈景铄也带入宫中,时刻陪伴着沈端砚。
沈景铄入宫之后有多么愤怒悲伤暂时不提,但有他的陪伴安抚下,沈端砚的情况越来越不错。
不出半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
这日他们两人在御花园中散步,无意间竟经过了国宴那日的小亭子下。
沈端砚顿住了脚步。
他抬头望了一眼那个亭子,沉默良久。
比起那日,大病一场后他的身形愈加瘦削,外袍下空落落,清减了太多。
紧跟在他身后的沈景铄也停下了,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阿砚,我们去前边吧,听说西园那边桃花开了。”
他正要岔开话题,将沈端砚带离这里。
沈端砚忽然开口了。
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用这么柔和平静的语气说话。
“兄长,抱歉,这些天让你这么担心。”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团锦绣间,眼神怅然而淡漠,声音很轻很轻。
沈景铄鼻子一酸,他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狠狠地揉乱了沈端砚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
“别多想,是兄长连累了你。”
这些天关于靖王传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再结合一下倚云后来和沈景铄说的话,他哪里能不知道事情的缘故。
沈景铄原本只是想尽量帮一下弟弟,谁知道靖王恨透了楚渊,拐弯抹角牵连到了沈端砚。
“与兄长无关,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多年我也未曾看透过靖王殿下。”
沈端砚摇了摇头,目光放软。
他越是这般,沈景铄心中就越是心疼。
前任楚皇薨逝前对沈家向来不错,造就了沈端砚身居高位而不失本心。
他只是自小聪慧,为人处世颇有手腕,性子却是温和的。
在最初担任丞相步步维艰的时候,没少受到先皇及沈家的庇护。
谁能料到他刚刚站稳脚跟,就接连发生了先皇病逝,夺嫡之争,沈家也被卷入贪污的风波中。
想到这里,沈景铄面上游移不定,随后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的眸中染上坚定。
“阿砚,我们离开京城罢,兄长将你送到北方。”
“那里虽然贫瘠,没有京城繁华,但也远离是非争斗。”
这话一下子惊到了沈端砚,他微微蹙起眉,抬头望向自家兄长的脸,仿佛在确认话中的含义。
“可,父亲那边,还有……那个人,是不会允许我离开宫中的。”
在念到楚渊的名字时,沈端砚微不可见的顿了顿,最后用极轻的语气道。
见着他对楚渊心有余悸的模样,沈景铄愈发想带他远离京城。
沈景铄彻底下定决心,打断了他的种种顾虑。
“父亲远在栖州,应当无碍,你已经为沈家做了够多,天高皇帝远,只要能到那里,兄长定能护住你。”
沈端砚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他的手指轻颤。
“我……”
沈景铄发觉了他的轻微瑟缩,上前一步紧紧将他拥入怀中,想尽量给他一些安全感。
“莫担忧,我会安排好一切。”
温暖的臂弯环住了沈端砚的肩膀,那是他小时候最熟悉的气息,加剧的心跳也渐渐平缓下来。
两人约定好之后,沈景铄便忙碌了起来。
他暗中联系着自己曾经京城的旧部,规划着逃走的路线,悄无声息换掉沈端砚周围的侍女。
这一切都被表面毫不知情的裴肆之看在眼里。
【沈景铄的确是不多见的好人一个,气运之子虐起来不心疼,但看着兄长比我还要悲伤的样子,每次飙戏的时候都有些不忍心】
001擦了擦眼角的电子眼泪,表示赞同。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没等沈景铄布置好一切,边疆的情势突变。
一封百里加急的密信被信使连夜呈上了朝会的桌前。
“报——”
“黔州大乱!靖王与倭寇勾结,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造反,已于三日前攻占岭州,岭州城沦陷!”
“陛下!边疆外数万倭寇蠢蠢欲动,还请立刻派军马支援!”
此消息瞬间将朝堂炸裂开来。
各个大臣都面色煞白,惊魂不定。
“这,这可如何是好?”
“靖王身为王爷,竟是与倭寇勾结……”
“大将军年事已高,此时出征沙场怕是力不从心啊。”
没等他们混乱焦躁起来,楚渊垂眸扫了一眼,极具压迫性的视线瞬间让他们安静下来。
楚渊勾起唇角,嘲讽的笑了笑。
他这大皇兄倒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做出造反的举动也并不出人意料。
*
这次早朝结束后,靖王谋反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倚云将这个消息告知沈端砚的时候,他正准备推开窗户透风,手指忽地顿住。
别的他不在乎,可是……边疆出事,倭寇流窜。
这几个字就足以让沈端砚心下焦急。
黔州距离边疆线很近,那里正是兄长驻守的领地。
且京城中暂且年轻的将军并不多,兄长可以说是此时最适合去支援岭州的人选。
倘若倭寇真的攻破防线……
沈端砚指骨微微发白,身子紧绷。
他能想到的,沈景铄当然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隔日,他便再次入宫,只是一直徘徊在长乐殿外,脚步沉重,迟迟没有进去。
还是出来取药的倚云发现了他,一声大公子叫住了他。
这一声也被沈端砚听到了,他起身朝屋外看,恰好捕捉到沈景铄犹豫的身形。
沈端砚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异常。
“兄长,进来罢。”
待到沈景铄真正进来,两人相对无言,他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又不忍的侧过脸。
反倒是沈端砚表现的很平静,他提起袖子为对方斟了一杯茶。
略微不稳的手倾倒的时候总是会撒到桌面一些水渍,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在意这个。
沈景铄只会觉得心疼,也为心中的那个想法深深愧疚着。
沈端砚放下茶盏,面露浅笑。
“兄长来此应该是为了靖王勾结倭寇那事吧。”
沈景铄带着薄茧的指腹微微一顿,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边疆危难,战乱起必生灵涂炭,驻守军需要兄长的统率,百姓也需要您,兄长尽可请命支援岭州。”
“砚只愿兄长得胜归来,一路顺遂。”
沈端砚率先将他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却全然不提自己。
一边是自己亲手看着养大的弟弟,一边是战友百姓殷切的盼望,沈景铄只觉得这种选择太过残忍。
他就像被关在监牢中的困兽,痛苦不堪。
沈景铄闭上双眼,难掩心头悲戚和无力之感。
假使他真的去率军支援岭州,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沈端砚本就情绪不太稳定,让他留在京城,留在楚渊身边,恐怕只会造成更严重的情况。
但若是不去……那些和他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又该何去何从。
倭寇一旦突破边疆防线,和靖王内外勾结在一起,楚国危矣。
沈景铄不在乎楚渊的死活,但战火一旦烧起来,百姓才是最痛苦煎熬的。
他了解倭寇的打法,了解边疆的地形,他是最适合去支援的,却也是最不适合的。
沈景铄脸色反复变了几次,也无法真正做下决定。
忽地,他紧握着的拳头被沈端砚一点点展开,然后放入了一杯温热的茶。
沈端砚笑得轻巧又柔和,在这个瞬间,那个心系百姓,温润而泽的丞相似乎又回来了。
“兄长且安心去,我会等你回来,一起去北方。”
攥紧手中的茶盏,沈景铄艰难的点点头,复又郑重且严肃的承诺道。
“我会很快回来接你,阿砚日日上药,切莫再自暴自弃。”
“倘若楚渊还做出什么强迫你的举动,第一时间和我传信,哪怕走我也要走回来,把你带在身边。”
要不是看在边疆战乱,沈景铄可能会分身乏术,顾及不上沈端砚的安危,他当真想将其一同带去边疆。
沈端砚微微颔首,随即垂下眼睑,敛去其中的情绪。
*
在沈景铄请辞的那一晚,天色很好,阳光明媚。
他佩戴上了很久不曾用过的长枪,翻身骑上马匹,铁质的战甲反射着光芒,耀眼而夺目。
沈景铄主动向楚渊提出自己率军平反黔州事变,但并不是毫无目的。
他要求楚渊必须将沈端砚送出宫外,在没有解决掉靖王之前不能动沈端砚,也不许朝沈家下手。
但凡他在边疆听闻一丝不妙的风声,就不会再管靖王之乱,立刻返回京城,将刀尖指向楚渊。
沈景铄这次选择了大局,选择了百姓。
他已经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弟弟。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沈端砚,弥补内心的愧疚。
楚渊原先也不打算再对沈端砚做些什么,自是答应了。
黔州的事态紧急,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搁。
在调动完所有士兵,粮草备齐后,沈景铄就要离开京城了。
在所有京城百姓的注目下,他背负长枪,利索束起的头发甩在身后,一路朝着北方走。
只是在彻底走出京城之时,沈景铄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尽是留恋担忧。
那时沈端砚正站在最高的宫墙外。
距离很远,让他无法看清沈景铄此时是什么表情,却也足以捕捉到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他就这样目送着沈景铄越行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第40章
那一日沈端砚站在那里停了很久,久到夕阳西下。
微凉的风吹着他的衣衫,带着一种透心的冷。
沈端砚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嘴,闷声咳了几下,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肩膀忽地一重。
温暖厚实的触感袭来,一瞬间便将寒意驱散在外。
那是一件纯白的毛织披风。
沈端砚眉心松了松,语气温和又亲近。
“倚云,多谢。”
这话说出口,身后的人手一顿,却迟迟没有给他回应。
“倚云?”
沈端砚有些困惑,同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正要转过头去看那人是谁,还没等彻底转过去,眼前便被人捂住了。
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几乎在他的耳畔响起,带着说不清的涩意。
“是朕。”
沈端砚身子僵硬了片刻,他下意识想往后退,躲开楚渊的气息范围。
但他本就站在宫墙边缘,再往后退一步脚下便险些踩空。
楚渊瞳孔一缩,急急上前将他拽进了自己怀中。
巨大的阴影投下,笼罩着沈端砚的全身。
楚渊搂住他的臂弯格外紧,很久都没松开,隐约带着后怕。
最终还是沈端砚轻微挣脱了一下,从他的怀里离开。
沈端砚双目低垂,在认出楚渊的那一刻起,原本的亲近便一收而尽,变得疏远谨慎。
他掀起外袍,恭恭敬敬朝楚渊行了个礼。
“陛下。”
失去了那副清瘦身躯后,怀里重新成了空落落的滋味并不好受。
楚渊顿住,指尖微微发凉,很久才吐出两个字。
“平身。”
直到楚渊说出这句话,沈端砚才直起身子。
但即便他站起来,也并没有抬起眼正视楚渊。
沈端砚只是用极轻,谦卑的口吻说道。
“兄长已出征,陛下何日送臣出宫?”
楚渊霎那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掐紧自己的拳头,竭力控制着情绪,薄唇轻启,眼底藏着一丝怒色。
“你就这么想离开?”
沈端砚眸中浮现出明显的诧异,甚至带着些许困惑。
他抬起头望向楚渊,像是在说不然呢。
不然呢,在宫中继续忍受着你的屈辱和折磨吗?
但他的视线刚刚望进楚渊的眼里,看清那熟悉的戾气和愤怒,便心中一跳,条件反射移开视线。
楚渊瞧着他这副对自己心有余悸,溢满恐惧的模样,只觉得心脏仿佛被谁给攥紧,酸涩异常。
他忽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越来越大,最终演变成如鲠在喉。
寂静的宫墙外只有楚渊的笑声,孤寂又凄凉。
从始至终沈端砚都一言不发,对他异常的举止没有半点探求原因的欲望。
直到笑声渐停,楚渊重回平静。
他依旧是那个万人之上的皇帝,暴戾,阴翳。
“爱卿既如此不愿待在宫中,那朕自是不能强留,明日起便送你回沈府。”
“只是希望爱卿莫要后悔便是。”
楚渊眼中某种柔软的情愫被全然压下,他言中意味不明,却仍然有着冰凉的寒意。
等到楚渊利落转身离开宫墙,徒留下沈端砚一人,他也没解释自己话中的含义。
但很快,沈端砚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楚渊的确遵守诺言将他送回了沈府,可沈府上下却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人。
不论是他的侍女,还是沈府的老管家,又或者是随便一个马车夫,皆换上了新人。
沈端砚并不认识那些人,而那些人的行事作风不像仆人,更像精锐军队出身。
前来送他的小太监一字不发,将沈端砚送到沈府后便自行离开。
还没等沈端砚适应情况,身后的府门轰然关闭,完完全全隔绝了外界。
环顾四周,沈端砚熟悉的竟是只有倚云一人。
布置景色分明是自小长大的府邸,却又如此陌生疏离。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沈端砚一件事。
他被楚渊囚禁起来了。
名为放他回府,实际上也不过是进入了另一个监牢中。
倚云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恼怒。
“皇上出尔反尔!奴婢这便写信给大公子,明明先前,先前都说好了的!”
沈端砚垂下眼睑,制止了倚云。
从沈景铄离去那天起心中隐约的不安,终于在这时落地了。
“不必了,左右我平日也不爱出府。”
除了不能出门,不与倚云过多交流外,那些侍从在别的地方倒是尽心尽力的很。
【只需要摆出一副生死由天的姿态,就可以尽情摆烂的生活真好:)】
【果真没有气运之子会学着反思自己,前些天的温柔只是假象,一旦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会变本加厉罢了】
裴肆之眯起眼睛,姿态散漫悠哉。
他还正在磕着从001那里抢来的数据瓜子,看似一副端坐在书桌前的模样,心早就飞了。
这段时间001又找到了一个新出的复仇剧,故事精彩,打脸痛快。
一人一统在被关在沈府的时日里,可谓是爽的风生水起。
可怜了倚云,还在忧心忡忡着自家大人的情绪,半点不知道她的大人都玩嗨了。
*
时间过得也快,没多久距离沈景铄远征那日已经过了将近半月。
前朝那边似乎出了点差错,单是靖王造反的事情都足以让楚渊被绊住心神,无暇顾及沈端砚这边。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把沈端砚囚起来了。
虽说那些侍从被下达了禁令,不能和沈端砚透露任何有关边疆战乱的事情,但气氛上的压抑与阴沉都足以看出来情况怕是不妙。
更令沈端砚担忧的便是他从未收到过来自兄长的信件。
沈端砚不知道那些信是不是被楚渊给半路拦截了,还是出了其他差错,心中一直不踏实。
倚云不识字,为了能早日与兄长联系上,沈端砚还曾试图拎起笔,为沈景铄写一封家书。
但他的手在那日后便接近废掉,别说是写字这种精细的活儿了,就是平时拿个杯子都有可能随时摔碎。
倚云也曾想和那些侍从好声说道,让他们帮自己写一封信,却全都被拒绝了。
沈端砚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他没法向外传达消息,外界的消息也进不来这里。
事情的转机出现了楚渊第一次来沈府那日。
他带来了沈景铄十日前寄给沈端砚的信件。
是第一封,里面内容寥寥,几句带过了边疆的情况,转而开始关心沈端砚的情况,啰里啰嗦了一大堆。
沈端砚轻柔的捏着信纸,眼圈微红。
楚渊则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半眯起眼睛盯着沈端砚的每一个表情,神色不定。
沈端砚将信中的每一句都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将信纸叠起来。
随后他望向楚渊,言辞肯定。
“兄长寄给我的信不止这些,是吗?”
楚渊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懒散道。
“是啊,还有一沓在朕的御书房中。”
“对了,沈景铄最后一封信还在问你为何不与他回信呢。”
他说得轻巧,却瞬间激起了沈端砚的气恼。
沈端砚咬紧牙关。
涌上心头的怒火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本能对楚渊的畏惧,他抬头正视着楚渊,怒道。
“你还要将我关在这里多久?等到兄长回来吗?!”
楚渊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平。
他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暗瞳孔里闪烁着冷漠与锋芒。
“这些日子你很听话,所以朕给了你这封信。”
“至于剩下的信,只要你继续听话下去,朕自然会给你。”
这种荒谬而又可笑的言论。
沈端砚被楚渊这番话气到,一扫前些时日的消沉暗淡,眼中重新浮现出强烈的情绪波动。
他的手忍不住攥紧,却在下一刻想起还在拿着的信纸,又慌忙松手去展平上面的折痕。
楚渊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沉默了下来。
只有在沈端砚看不到的角度里,他原先还冰冷的瞳孔缓缓褪下那层伪装。
楚渊近乎痴迷的凝视着沈端砚的侧脸。
这样便……很好。
用他在乎的东西威胁,乖乖待在自己的地盘,不再去意图反抗就不会受伤。
即使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但能绑住一辈子,就是最好的。
从小在宫中任人欺凌的经历让楚渊明白,想要的东西是要抢的。
即使那个东西最终变得物是人非,破破烂烂,也要固执霸占在他的领域里。
不去抢,就会被别人抢走。
谁又能说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一辈子是不幸的呢。
楚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似往常的狠戾迫人,深黑的眼眸宛如冰一般冷冽。
待到沈端砚将信纸抚平后重新抬头,那棵树下早已没了楚渊的身影。
他也不在乎楚渊去哪了,此时沈端砚满心都记挂着兄长。
楚渊说着兄长在等他的回信,他势必要想尽办法将信寄出去。
沈端砚不敢去想,寄出的信全部沉没,半点回音都没有会让兄长多么担心。
沙场上刀剑不长眼,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的。
或许一点恍惚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他只想让兄长安心,莫要为他分神。
沈端砚垂眸望了一眼手中的信纸,将它小心放进了柜子中。
随后他便唤来了倚云,低声对她吩咐了几句。
倚云瞪大眼睛,眼中充满了不赞同,她正要开口反驳,触及到沈端砚眼底的牵念后也说不出什么了。
最后倚云呐呐应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