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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那次在巷子口遇到秦昭后,裴肆之原以为他们之后不会再见面。

    A市重高占地近千亩,三个年级分处不同的教学楼,他们不仅年级不同,就连所处的世界也那样天差地别。

    秦昭是校内风云人物,听说家境非常优越,父母长居海外,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国内高中上学。

    新同桌叽叽喳喳讨论着八卦,裴肆之平淡摊开卷子,过耳旁风。

    可万万没想到,没多久他就再度撞上秦昭。

    不,或者说更像是对方主动送上门来的。

    半月后的午休时间,裴肆之正独自在天台啃着食堂买来的馒头,铁门突然被人推开,他警觉回头,正对上秦昭含笑的眼眸。

    “找到你了。”

    秦昭晃了晃手中的餐盒:“要尝尝吗?饭打多了。”

    “不用,我吃这个就行。”裴肆之侧身避开他递来的饭盒,冷淡别过脸。

    不锈钢饭盒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

    秦昭却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距离近的仿佛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你上周又打架了?”

    裴肆之拿着馒头的手一顿,站起身看着秦昭:“你跟踪我?”

    秦昭闷笑一声,眉目舒展,语气漫不经心道。

    “怎么会?只是基础的关爱同学。”

    裴肆之的脸沉了下来,他并不习惯和人距离太近,也很厌恶那些不知边界的试探。

    他不再多说,转身就要走,右手手腕却被人抓住。

    一触即离,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仅仅是阻止了他往前的脚步。

    “我走,你留在这。”

    秦昭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

    铁门吱呀作响时,秦昭忽然回头,逆光下他的睫毛投下一片鸦羽般的阴影。

    “政教处打算安装一批摄像头,下次再翻墙的时候注意。”

    裴肆之彻底沉下脸,可惜勾起他怒火的那人早就轻巧走出去。

    手里的馒头被捏的面目全非,裂开几道细纹,干硬的碎屑簌簌落下。

    少年站立半晌,终于还是调转身子,准备坐回原位。

    他目光一滞,视线停留在眼前的餐盒上。

    秦昭竟是没有带走。

    裴肆之拎起那饭盒,磨了磨后槽牙,格外想把这玩意丢进垃圾桶,最好能连带着它的主人。

    但当他掀开盖子,可乐鸡翅的甜香混着米饭的热气扑面而来,举着饭盒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

    最终,整个A市重高的垃圾桶都没能等到那个不锈钢餐盒。

    裴肆之坐在天台上,一口一口吃得很快,就着那大半块馒头,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再讨厌那个人,他也做不出浪费食物这件事。

    他小时候经常饿肚子,哪怕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也依旧忘不掉肚子绞痛,浑身无力的滋味。

    *

    正是下午

    第三节 课的时间,此时校园静谧,学生都在教室里上课,偶尔有三两老师经过操场。

    没人注意到在某处小树林中的一道身影。

    裴肆之绕着围墙走了一圈,校服外套被他脱下来反穿,深绿色的内衬在草丛中影影绰绰。

    深处的围墙边,几棵垂丝柳形成了一个天然隐蔽角落,少年蹲下身,手指抚过墙砖上几道浅浅的划痕。

    这是他上次踩点留下的记号,处于某个监控死角。

    裴肆之蹬着墙面上的凸起翻过去,动作利落,轻盈得像只黑猫。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裴肆之并不打算去上。

    提早两个小时去打工,能多赚一百块,够他半个月的伙食饭。

    虽然裴肆之不想承认,但秦昭的那句提醒确实帮了他大忙。

    *

    于是自那之后,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台,渐渐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身影。

    起初,裴肆之总是冷着脸赶人,可秦昭却像是听不懂拒绝,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出现。

    “今天的红烧排骨太咸了,帮我尝尝?”

    “这道数学题也太难了吧,听说你成绩很好,教教我。”

    “天台的风很舒服,借我躲一会儿。”

    每次来的理由都蹩脚得可笑,可偏偏秦昭说这话时,眉眼弯弯,初见时那一身的锋利气质仿佛从不曾出现。

    他们原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硬是靠着秦昭的死缠烂打屡屡相逢。

    那个被裴肆之洗干净送还的饭盒,第二次总会再次出现在天台的角落,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饭菜,有时还附带着一张字迹潇洒的便签。

    [今天食堂阿姨手抖,肉还挺多]

    [这道菜据说能补脑,不过你本来就挺聪明了]

    [别总吃馒头,长大胃病了有你受的]

    裴肆之每次都冷着脸推开,可最终还是会沉默的吃完。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不想浪费食物。

    可渐渐地,他开始在天台多停留一会儿,也习惯了秦昭那人不着四六的调侃,偶尔还会勾起嘴角嘲讽回去。

    十七岁的裴肆之,终究只是个会为食堂涨价皱眉的高中生,福利院长大的经历让他早熟,也让他对任何人的好意无所适从。

    即便这时的他再冷淡,经历了再多,也没有九年后那般难以靠近。

    天台这处小小的天地,成为了两人的秘密基地,他们像两个守着秘密的共犯。

    明明对彼此毫不了解,身世家人,社交圈子,全然不知晓,可偏偏在这方寸之地,建立起一种奇妙的默契。

    天台的水泥地面被阳光晒得发烫,裴肆之背靠着阴凉处坐着,翻开一本课外书。

    一颗水果糖砸在他摊开的书页上,包装纸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秦昭噙着笑意,屈膝坐在他身侧,校服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

    “新出的荔枝味。”

    裴肆之盯着那颗糖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剥开糖纸,淡淡的果香慢慢绽放在舌尖。

    糖果在福利院属于珍惜物资,只有表现好的孩子才能在节假日分到一颗。

    而他调皮打架,不是乖巧的小孩,院长向来最是头疼,他的记忆中也没能留下多少滋味印象。

    后来他能自己赚钱了,从不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的每一分钱都有更急需的地方。

    “太甜了。”

    是真的很甜,裴肆之吃不习惯的甜腻,似乎整个口腔都弥漫上来的黏腻味道,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喜欢就吐出来。”

    秦昭的手伸到裴肆之面前,还示意的抬了抬,掌心向上。

    裴肆之扫了一眼他的手,敏锐的察觉到他手上有不少细小的擦伤。

    分明该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上面却总是带着各种莫名其妙的伤痕。

    裴肆之眉头越皱越紧,糖块被抵在腮帮子内侧,什么也没说。

    “吐出来。”秦昭又把手往前送了松,腕骨凸起的弧度像块白玉,“我接着。”

    “你有病?”

    裴肆之终于憋出一句,他嘎嘣一声咬碎糖块,甜到发苦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愣是给咽了下去。

    秦昭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促狭的朝他眨了眨眼。

    “笑个屁。”裴肆之终于没忍住给了他个白眼。

    那一瞬,少年生动又鲜活,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勾人,平日里冷冰冰的眸子透出一丝罕见的,不自知的柔软。

    明晃晃地撞进了秦昭眼底。

    “看什么看?”裴肆之被盯得发毛,一脚踹在秦昭小腿上。

    “有病就去医务室。”

    裤子上顿时多了个灰扑扑的脚印,秦昭却浑不在意,片刻后才移开视线。

    两人没再说话,秦昭低头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糖,慢条斯理拆开包装,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突然抬手,抵在了裴肆之的唇前。

    “张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裴肆之冷眼瞪他:“你大爷——”

    话音未落,秦昭趁机把糖塞了进去,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唇瓣。

    “这颗不甜。”

    冰凉的薄荷气息散开,冲淡了嘴里残留的黏腻。

    裴肆之抿着唇,感受着在舌尖慢慢化开的滋味。

    确实不甜。

    秦昭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在他的唇上一触即离。

    夕阳西下,两个少年的影子很长,一个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却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另一个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捻了捻指腹。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薄荷糖清浅的甜味,融化在初秋微燥的风中。

    ——

    “唔……”

    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他撑着坐起身,修长的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表情有些难看。

    许是因为又见到了秦昭,他今天竟是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见他遥远的高中时代。

    裴肆之拿起床头的玻璃杯,凉水顺着喉结滚动而下。

    浅浅吸了口气,抹去嘴角的水渍,指尖却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第132章

    后来啊,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毕业那年,他如愿以偿考上A大,校园里人声鼎沸,他手里捏着录取通知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在福利院的时候,总是想要快些长大,赚到钱,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不再过拮据的日子。

    后来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揍了那个小胖墩一拳,从此哪怕是在福利院,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在这世上本就孑然一身,一个人来,注定一个人走。

    可秦昭非要招惹他,非要缠上来,蛮横的挤进来,占据他的高中三年。

    他的生命荒芜无趣,可他原本是不这样认为的。

    从未期待开出花来的冻土,是秦昭自顾自撒下种子,信誓旦旦说要让这里变得热闹、温暖。

    秦昭只是笑,笑容明亮又固执,带着点无赖似的坦然:“赶我走?没用的。我瞧上你了,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有一年冬天格外冷,外头下着大雪,裴肆之很罕见的请假没来上课。

    狭小的出租屋,少年蜷缩在冰凉的床上,咳得撕心裂肺,浑身发烫,意识昏昏沉沉。

    窗外的天灰白,屋内的温度也极低。

    他想着熬一熬,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总能熬过去的。

    就在他几乎要被黑暗与窒息吞没时,那扇薄薄的、几乎不隔音的木门被人锤得震天响。

    “哐哐哐,哐哐哐!”

    裴肆之朦朦胧胧中想让他停下,敲坏了门他赔不起,房东会生气,邻居该发火了。

    可他烧得厉害,张嘴只能发出气音。

    焦急到变了音调的嗓音,穿透风雪,直直撞进他的耳膜。

    “裴肆之!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秦昭的声音一向好听有磁性,压低音量时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很是沉稳,此时却几乎听不出来是他了。

    裴肆之不知道那个家伙是怎么知道他住址的,又为什么在这种天气跑出来。他不想开,也没力气开。

    可门外的人像是疯了一样,捶门声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急,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拗。

    最终,那扇脆弱的门不堪重负,被狠狠踹开,扬起漫天的灰尘。

    裴肆之眼前更黑了,那一瞬间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需要再打多久的临时工才能赔上这笔钱。

    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了。

    秦昭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头发肩膀上落满了没化的雪,鼻尖冻得通红。

    看到床上面色潮红,气息微弱的人时,脸上的焦躁不安消弭,转而变成更深的担忧。

    他几乎是扑到床边,冰凉的手下意识想去探裴肆之的额头,在触碰到的前一刻又猛地缩回,双手狠狠揉搓,胡乱搓热搓红,才小心翼翼贴上去。

    掌心下是烫人的温度。

    “你他么……”他想骂人,声音却哑得厉害,隐约有些颤抖,“……你找死是不是?”

    裴肆之记不清他是怎么回怼过去的了,只记得秦昭手忙脚乱地给他喂药,用湿毛巾擦拭额头,熬了软糯的粥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他。

    药效没那么快起效,忽冷忽热的身体暖不热床榻,秦昭将手伸进被窝试了试,又湿又潮。

    他定定盯着紧闭双眼的少年,迟疑了不到三秒,伸手脱掉身上的外套,掀起那条单薄的被子,从后面紧紧抱住了裴肆之。

    男人的胸膛滚烫,贴着他冰凉的脊背,身后传来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于是在这逐渐暖起来的被窝中,裴肆之的呼吸渐渐平缓。

    自那以后,他的心防便一寸寸塌陷。他开始习惯身边总有那么一个人,习惯那聒噪的声音,习惯那份将他置于万物之上的珍视。

    秦昭教会他笑,教会他期待,教会他这人世间除了孤独,原来还有滚烫的拥抱和结结巴巴却无比真挚的情话。

    他曾以为,自己这块被命运遗弃的顽石,或许真能凭借这份温暖,生出些不一样的藤蔓枝叶来。

    他甚至开始觉得,或许命运并非全然苛待他。

    于是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天,裴肆之犹豫了很久,选择去找秦昭度过。

    可他消失了。

    没有告别,没有理由,像人间蒸发一样,那个强行挤进他人生的人,又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了。

    而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身份去寻找。

    天色渐晚,站在已空荡荡的校园中,裴肆之第一次觉得有少许的迷茫。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一直以来都目标坚定,朝着一个方向走,不偏不倚,不关注沿途的风景。

    他并不了解秦昭,两个人除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

    甚至那点暧昧到底存不存在,裴肆之都有些怀疑。

    或许那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泡影,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是他在冰天雪地待得太久,产生的一场幻觉。

    翻遍手机,连一张秦昭的照片都没有,聊天记录里大多是秦昭单方面的喋喋不休,他偶尔回几个字,现在看起来,真是冷淡极了的表现。

    那些勾肩搭背,俯身低语,那些看似逾矩的玩笑和触碰,都被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纱。

    他算秦昭的什么人?同学?朋友?还是一个无聊时打发时间的消遣?一个难度稍高、值得挑战的攻略对象?

    如今游戏通关,兴趣耗尽,玩家自然可以毫无负担地转身离开,甚至不需要对NPC有任何交代。

    裴肆之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受到多年前背后传来的温度和耳畔的心跳。

    可那么怕他死掉,那么用力抱紧他的人……

    怎么后来,就毫不犹豫地走掉了呢?

    连一声“再见”都吝啬给他。

    一直以来,对着001,对着周围人,他总是轻描淡写形容秦昭是个人渣前男友。

    但裴肆之清楚,他们两个从来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情侣关系,他甚至没资格自称前男友。

    可他总要为这段感情作个定义,作个……结束。

    裴肆之最终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倒扣在桌面上。

    校园里寂静无声,仿佛过去三年喧嚣的温度从未存在过。

    世间熙攘的人群,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有着自己的方向和归处。

    只有他,被遗弃在了一场盛大幻觉的废墟里。

    呵。

    裴肆之垂了垂眼睑,有些想笑。

    年少的他再怎么冷淡,也是未经世事,不如现在成熟的。

    他大学开始创业,小有成果,已经不再住出租屋,多年后重回母校,在校庆上讲述自己的成功经历,任谁来看都是一片意气风发。

    那些悲惨的出身,艰苦的童年,四处打工的颠沛,在此刻用一句苦尽甘来轻描淡写略过,却是他切切实实,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前半生。

    他买下那间出租屋,曾经刻薄的房东年纪大了,眯着眼睛认不出他,半生不熟的邻居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批。

    重新躺在窄小的床上,目光描摹着天花板上的污渍,许多疑点此时才能被慢慢细数。

    当时他为了逃避,匆忙离开这座城市,根本没有打算去寻找秦昭,三年后逐渐冷静下来,询问过一些人,得到的消息却让他诧异。

    秦昭那样的人一看就是不缺朋友,家境殷实的,再靠着那张无往不利的脸,在重高完全是风云人物,但在他消失后,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情况。

    学校校长、老师,也仅仅了解到他的父母住在M国,很少回国,办理退学那天他们并没有见到秦昭本人,只见到了委托人和秦昭的书面申请书。

    他就像世界上没有这个人一样,彻彻底底的失踪了。

    裴肆之一直觉得那个雪夜,秦昭是问过班主任才知道他的住址,但班主任说,秦昭从来没找过他。

    就连福利院的阿姨都怕她们心疼,没有告诉过具体位置,秦昭又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普通高中生,身上却偶尔透露出来的锋利气质,手指上时不时出现的伤痕。

    林林总总全是疑点,甚至可能秦昭本人压根没想过遮掩,他却延迟了这么久才发现。

    那些疑问他埋在心里很久,找不到出口,找不到答案。

    直到……他出车祸,被系统绑定,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气场,不一样的身份,却和秦昭拥有要一模一样的脸的艾瑞克。

    那一刻极其强烈的预感昭示着,所有的疑问都即将被解答。

    看着那张脸就来气的裴肆之,毫不犹豫的选择接下任务,并决定以牙还牙。

    每每看到那张相似的脸上流露出的痛苦挣扎,他总是有些恍惚的,预想中的报复似乎并没有那么快意。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气运之子究竟是不是秦昭,还是系统查探他的记忆之后留下的诱饵。

    直到任务结束,亲眼在病床上见到秦昭,活生生的,真实的秦昭,心中乱七八糟的猜测才终于安然落地。

    裴肆之的惊醒也吓到了系统,它小心翼翼瞥着自家宿主的脸色。

    【宿主大大,您怎么了?】

    床上呆坐着的男人沉默一瞬,极其难得询问道。

    【我记得你能查看我的过往。】

    【嗯……不过宿主放心!我只能看个大概,就像小说大纲那样,笼统的总结】

    001试图解释。

    裴肆之倒也没有要追究它的意思,他默了默,忽地又问。

    【秦昭和你是什么关系?】

    001卡住,像是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它本来是不能说的,可是自家宿主静静坐在床边,眼眸低垂的样子,让它忍不住开口。

    【是……前辈。】

    前辈?一个系统的……前辈?

    这算什么。

    裴肆之想过很多可能性,最大的可能无非是秦昭也被绑定了系统,所以他才会突然消失,就像他自己出了车祸后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那样。

    只不过他消失的是灵魂,秦昭连带着身体也一同消失了。

    如果他是被迫离开的,那么一切或许都情有可原。

    可前辈这个词,绝不可能用来形容一个普普通通的宿主,秦昭显然身份更为特殊,更有地位。

    裴肆之沉了脸色,某种极为不妙的猜想让他无法再安坐下去。

    如果秦昭的离开是他自愿的,那三年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他宁愿这是一个可能夹杂着些许真心的,迫不得已的离开,也不愿意接受对方是带着某种目的和超然的身份,漫不经心地介入他贫乏的人生,在失去观察价值后又抽身而去。

    001眼睁睁看着自己解释过后,宿主大人心情变得更加糟糕透顶,目瞪口呆试图阻止。

    但裴肆之听不下去了,他倏然站起身,拿起一旁的车钥匙就往门外走去。

    001瞄了一眼开车的方向,正是秦昭所在的那家医院。

    它,它似乎说错了什么话……

    第133章

    虽然日头还早,但医院每时每刻都很忙碌,人来人往,裴肆之登记过后径直朝着秦昭的病房走去。

    直到推开门,看到男人那张苍白熟悉的脸,裴肆之心底杂乱的念头在这一刻都沉寂下来。

    他拖来一旁的椅子坐上去,目光悬在秦昭身上,片刻后闭目养神。

    001看着眼前这说不出来的怪异一幕,代码都快打结了。

    秦昭大人……您什么时候醒啊!!

    算了,它只是一个人工智障,它承担不了,它还是去找000吧。

    001默默离线了。

    病床安静下来,只有门外时不时传来护士的脚步声和家属的喧闹声。

    昨日高强度的工作加上一晚上的梦,让他的睡眠质量不怎么好,在这诡异的平静中,不知不觉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男人的头轻微歪向一侧,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眉心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累。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

    直到一阵尖锐急促的“滴滴”声将他从并不安稳的浅眠中狠狠拽了出来。

    裴肆之骤然惊醒,心脏跳得很快,几乎是弹坐起来,视线第一时间想要去看病床前的监护仪。

    但率先撞入他视野的,并非那台仪器,而是病床上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怔怔盯着他的眼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秦昭醒了。

    他正侧着头,在医院白炽灯的映照下,脸色更加苍白如纸。

    可那双曾洋溢笑意揶揄、也曾浸透担忧焦躁,更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模糊浮现的眼睛,此刻正清晰的,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跨越了分离的八年,五个世界的轮回,带着近乎悲怆的穿透力,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惊喜、贪恋、痛苦,还有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将彼此都溺毙的愧疚与痛楚。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一个字也说不出,甚至引发了仪器警报。

    四目相对。

    裴肆之所有的睡意都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僵在原地,四肢都有种被麻痹的错觉。

    他这八年预备好的那些质问,所有满溢出来的迷茫愤恨,在这一片刺耳的警报声中,忽然变得无比遥远和浅淡。

    眼前的秦昭,太多脆弱,太过真实,那种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的痛苦,像一根无形的针,横亘在两人中间,恨不得要扎个鲜血淋漓才好。

    护士听到警报声快步走进病房,熟练地检查仪器,安抚病人:“放松,别激动,深呼吸……”

    在一片忙碌和嘈杂中,裴肆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清晰地落入了秦昭眼中。

    他眼底翻涌的痛苦骤然加剧,仿佛被这无声的退却刺伤,他艰难地移开视线,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像是硬生生将某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唤或是哀求咽了下去。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白,弥漫在他苍白的脸上。

    后来护士检查结束,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询问了秦昭一些什么,而秦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最后护士无奈,目光在僵立的裴肆之和拒绝交流的病人之间转了一圈声嘀咕了句“真是奇怪”,快步走出病房,大约是去找主治医师了。

    气氛太过怪异,而他还没做好与秦昭对峙的打算,裴肆之抿紧了唇,迟疑片刻,也转身欲走。

    脚步很轻,落在地板上近乎静音,但身后几乎是立刻传来一道急促的喘息,紧接着是沙哑到极致,带着明显颤栗的两个字。

    “别走!”

    裴肆之猛地顿住,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往前迈步,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握拳。

    病房内陷入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

    只有身后那人略显急促却努力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声声,敲打在裴肆之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混乱的心上。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死死地钉在他的背上,灼热,甚至带着一点孤注一掷的意味。

    许久,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以及一声极轻的、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挤出来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

    “……抱歉。”

    迟到八年的道歉,清晰的,一字一字,磨过喉咙,沾染着血气和痛楚,缓慢地碾过两人的心脏。

    这声抱歉,太轻,又太重。

    轻得无法弥补八年光阴和五个世界的距离,重得压得他心口沉闷,几乎喘不过气。

    裴肆之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最后,他只是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动作小得可能后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病床上传来一声很轻的、像是明白了什么的呼气声,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你刚醒,先养着吧,我们之间的事情,等你好了再约时间聊。”

    裴肆之的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说完,没有再看秦昭,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没有迟疑。

    身后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直到他握住门把手,即将拧开的那一刻,才听到身后传来极低的一声。

    “……好。”

    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像是接受了某种安排。

    裴肆之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拧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

    某个系统空间里,两团光晕几乎是零距离接触在一起。

    其中一团语气活跃,些许担忧。

    【怎么办啊QVQ,大人和宿主大大聊得似乎不怎么好】

    另一团较亮的光晕闪烁一下,平静的回应。

    【001,无需担忧,秦昭大人会处理好一切】

    那团光晕,也就是001,明明灭灭,显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000,你没见过我家宿主,你不知道我家宿主是一个多么狠心!果断!不恋旧情的人!】

    它几乎要在属于000的空间内跳起来。

    【你也看到了,他刚才直接就走了!头也不回的那种!】

    000的光晕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无声的叹息,光晕范围扩大,柔和的笼罩着躁动不安的001,语气沉稳。

    【冷静,001,给他们些时间,秦昭大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既然大人选择以这种方式重逢,那么拒绝和离开,也是他决定好要面临的】

    001似乎被说服了一些,但依旧不安地闪烁着。

    【真的吗?可是宿主大大看起来好难过,秦昭大人也好痛苦……我们真的不能做点什么吗?】

    【相信你的宿主,001】

    000最后说道,光芒恢复平静。

    【也相信秦昭大人,他们走过的路,牵扯的羁绊,远比我们看到的要更深】

    *

    当走出医院的那一刻,男人下意识顿住脚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毫不遮掩的倾泻下来,落在他身上时却无法感知到丝毫暖意,隔着一层玻璃那般。

    消毒水的气味被微风吹散,迎面而来的是街边尘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

    他站在台阶上,有那么几秒的恍惚。

    裴肆之深吸了一口室外微凉的空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滞涩感驱散。

    高中那三年,距离当下实在是太过遥远,缥缈得如同上辈子发生的事情,模糊而不真切。

    不,如果加上任务世界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已经是无数个“上辈子”了。

    他从一开始的刻意忘却,已经成为习惯,生活被新的目标,新的环境填满。

    他以为自己成功了,真的忘记了,不在意了,再提及也不过轻描淡写一句前男友。

    若不是在那个陌生世界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若不是那场梦唤醒这段埋藏已久的记忆,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不曾忘记。

    那些细节从未消弭,不过是被他亲手埋葬在了记忆深处。

    此刻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清晰的令人心惊。

    原来一切都记得,原来还是那般清晰。

    男人独自立在街边,身形挺拔清瘦,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他只是微微抬着眸子,日光落在他脸上,照亮那张过于俊美的脸,和一双沉寂得近乎空茫的眼睛。

    风更大了些,一辆出租车减速停在他身旁,司机探头问道“走吗?”

    裴肆之被惊醒般眨了眨眼,缓缓聚焦的视线落在出租车前的标志上,停顿片刻,摇了摇头:“不用。”

    司机又打量了他几眼,最终还是一脚油门开走了。

    引擎声远去,裴肆之沿着人行道又走远了些,在一处僻静的小路才停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支咬在唇间,却并没有去摸打火机。

    鼻间传来淡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些薄荷的清凉。

    他很少抽烟,更多时候只是这样叼着,嗅着那点干燥微苦的气息,借此短暂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

    齿尖轻轻压着烟嘴,留下细微的痕迹。

    男人就这样安静站着,任由风吹动衣摆,直到那点烟草味也淡了,才将未点燃的烟取下,将其折断丢进垃圾桶。

    再度转身离开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第134章

    “程玉,帮我约谈昭阳资金的负责人。”

    裴氏集团办公室内,男人抬手打通内线电话,言简意赅道。

    从医院那日后已经过去两天,秦昭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裴肆之倒也没有催他,只是更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直到再度拿起那张企业年报,看着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的注资三十亿,长久注目后打给程玉。

    他从未听闻过这个昭阳资金,更别提有什么交情能让对方在自己昏迷时雪中送炭。

    能有这般能量,异军突起建立如此大的公司,他心里只能想到一个人。

    而此刻对面坐下的人,恰恰证实了他的猜测。

    “秦昭。”

    裴肆之念着他的名字,听不出什么诧异的情绪。

    对面的男人依旧有些憔悴,脸色比常人要苍白几分,唇色也淡淡的,看得出是大病初愈,气色还没完全恢复。

    但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撑起他的身形,将他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病气压下去不少,流露出几分骨子透出来的沉稳和凌厉。

    他笑了一下,顿时将那几分凌厉化为温和,他似乎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裴肆之毫不留情打断了。

    “身为任务者也会生病吗?我以为你们这类人,早就习惯通过系统商城来治疗自己。”

    秦昭顿了顿,笑意淡了许多。

    “我没有积分。”他低低解释一句。

    听到这句,裴肆之倒是挑了挑眉头。

    无论怎么来看,秦昭也不像是刚被绑定的新人,怎么可能一穷二白,即便是他也手握几万积分。

    他抬抬下巴,示意秦昭继续。

    两人都清楚,此刻裴肆之要的解释绝不是关于昭阳资金的事,而是更多的,八年前的,系统的,关于任务的。

    秦昭喉结滚动,他似乎不太擅长辩解,更遑论是讨要原谅这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环节,组织好语言才开口。

    “三千世界,一叶菩提,可并不是每个世界都能平稳运行,有时会出现……偏差。”

    他斟酌着用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

    “就像星辰轨迹偶尔交错,江流河水改道。有些世界会诞生出不该存在的异数,或关键人物意外死亡,导致整个世界的倾覆。”

    “世界意识会修正一些,但它并非全知全能,于是系统空间应运而生,主动寻找适合的个体,代为维系小世界的运行。”

    “我是最早被世界意识选定的那批人之一,绑定000初始系统,与你先前经历的那些世界不同,我的大多数任务是“处理”掉那些意外出现的,可能导致世界线崩溃的人或事。”

    淡淡的口吻却藏着一丝漫长岁月磨砺出的冷硬与漠然。

    毫无疑问,这所谓的“处理”绝不是什么温和的手段。

    裴肆之有些愣怔,他倒是没想到秦昭竟能讲到这个程度,几乎快将自己完全剖白。

    秦昭并没有停顿,一句话总结了他那或许长达上百年,浸透了血腥和死亡,似乎完全不重要的过往。

    “总之,就是不断清理掉那些偏差。”

    紧接着,他话锋微转,语调显而易见的放缓下来,沉静专注的迎着裴肆之的视线,冰冷与漠然消融在眼底。

    “然后,我来到了你的世界。”

    这句话落下时,空气静谧,而秦昭并未停下。

    “这个世界的BUG出现在A市,最初我打算速战速决,但那个漏洞不太好解决,而在任务世界中并不能动用超出常理的能力,于是我选择以高中生的身份融入世界。”

    “而现在,”他轻声着,每个字都清晰而郑重,“我很庆幸这个选择。”

    庆幸什么,秦昭没有多说,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在万千小世界中,一个毫不影响世界线的NPC,一个被系统判定为“背景板”的存在,在他漫长执行生涯中出现的概率实在是太低。

    可就是那么巧,他们相遇了,于是两条平行线自此交错。

    曾经的那些疑问终于得到解答。

    “所以你手上经常出现伤口,是去解决BUG了。”

    秦昭点头。

    白天扮演有些散漫的高中生,晚上去当救世主,听起来像个中二病晚期患者。

    裴肆之扯了扯唇角,似乎想笑,但那弧度最终未能成型,只化为一丝极淡的,分不清是涩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很快消散。

    “我最初,是不打算接近你的……”

    秦昭有些艰难的说着。

    任务者不能与原住民产生过多交集,这是为了任务者,也是为了原住民着想。

    任务者注定无法长久停留在这个世界,感情的过多投入不是什么好事。

    他原本应该像个影子,悄无声息的来,完成任务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触动任何波澜。

    秦昭一向擅长这点,可这次他没能做到。

    “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

    当年的入学日,闪闪发光的不仅仅是秦昭。

    气质独特,青松般挺拔的少年,就站在树下,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男女女的目光,可他似乎全然不觉。

    任务世界中从不缺美人,秦昭更是见惯形形色色,倾城倾国者有之,艳绝一方者亦有之,与他而言,皮相也不过是红颜枯骨。

    可这次,他的目光却在那道身影上多停留了几秒。

    直到000的警报声响起,提醒他“漏洞”出现在几公里外,才敛去所有情绪,收回视线。

    后来他听说那名新生叫裴肆之,后来他听说对方是个孤儿,后来他开始渐渐利用系统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在那条小巷被围堵前,秦昭从未想过去见他。

    只这一次就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既已介入,那便负责到底。

    彼时的秦昭是这样想的。

    世界意识的规则又如何,条条框框的禁令并非没有商榷的余地,积攒了上千年的积分,维系着无数世界的平衡,难道连一点自主选择的权利都无法拥有?

    他想要一个人,只想要一个人,仅此而已,那么——

    规则可以打破,界限可以模糊,代价……他可以支付。

    这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到近乎蛮横的占有欲,如同破冰洪流,冲垮了所有冷静自持的堤坝。

    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低维世界,没有任何高魔元素,超凡能力,最多不超过三个月的小任务,硬生生被他拖了三年。

    秦昭知道裴肆之一直以来都想考上A大,他毕业一年后依旧陪在对方身边,想见证他愿望完成的那天,再郑重坦白一切。

    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在一起,可以一起度过大学四年,可以在这个世界长久停留,直到白发苍苍。

    可某一日,秦昭的灵魂遭到巨大的排斥,被强行脱离,带到了系统空间,他甚至来不及说道别,来不及留下一句解释。

    熟悉的房间,窗外摇曳的树梢,少年专注复习的侧脸,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扭曲,模糊,急速倒退,最后彻底消失在无尽的黑暗和撕扯的尽头。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一片纯白虚无的系统空间。

    秦昭惊怒,正想质问000,空间内却传来了世界意识的声音。

    那是一道无比恢弘,冰冷,不含任何情感的意识,是亘古永存的天道法则。

    【执行者零号,你越界了】

    秦昭灵魂被强行剥离的疼痛还没消去,听到这句话,他竟是极轻的嗤笑了一声。

    “我给你打了几千年的工,”他语气渐冷,字字如刀刃,“如今只是想留住一个人,就是越界?”

    “我记得你最初划定的规则,积分,可以在允许范围内兑换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秦昭加重了最后两个字,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嘲弄。

    “账户里有六百一十八亿积分,我什么都不要。”

    他的目光穿透这片空间,不知飘到何方,微微柔和下来。

    “我只要他。”

    世界意识寂静,彼此沉默对峙着。

    秦昭毫不退缩,积攒数百年的,从成千上万死人堆里走出来的血气几乎化为实质,那是历经无尽杀戮后沉淀下来的疯狂和偏执。

    没人比世界意识更清楚这一点。

    当初正是因此选中了他,但这是一柄双刃剑,也足以反噬持剑之人。

    平日被完美压抑在沉稳的表象下,此刻流露出近乎癫狂的决绝。

    “要么达成交易,”秦昭声音不高,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威胁,“要么,我毁掉世界核心。”

    每一个被修正完成的世界都会和任务者核心捆绑,秦昭作为首席执行者,与他捆绑在一起的世界不下千数,这绝对是一个极具地位的威胁了。

    那道冰冷的意念终于再次降临,只是这次带着近乎疲惫的妥协。

    【并非吾故意阻止,执行者零号】

    【编号932732647小世界,其初始法则存在先天缺陷,运转并不完善,你所执意要换取的那名原住民,没有完整的灵魂本源,他注定将在二十七岁那年,因一场车祸身亡】

    【即便你倾尽所有,换得的,也不过一具空荡的躯壳,和一段终将归于虚无的短暂时光】

    【此乃定数。】

    第135章

    可秦昭向来不信命,倘若他信这玩意,根本活不到被000绑定的那天,早就死在那片废土中。

    “世界意识告诉我,你的灵魂并非天生残缺,只是四散在了不同的小世界,还有办法找回。”

    “那场交易,最后改成了一个机会。”

    “如果我能在车祸之前,找齐所有散落着你灵魂的小世界坐标,世界意识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带你回来。”

    他用了整整八年时间,做一个偏执的赌徒,一次次定位,一次次穿梭,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面对陌生的灵魂和失望。

    可秦昭只字不提这些,他只庆幸,庆幸自己赶上了,庆幸自己姗姗来迟,在裴肆之昏迷之前,仓促将001绑定在他身上。

    他不觉得那八年如何痛苦,他只怕他来不及,怕他的爱人等不到。

    “之后的事情,你知道的。”

    “001带你去的那些世界,都寄宿着你的一片魂魄,只要在那些世界完整度过一生,就能收回灵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也跟着过去了。”

    “对不起,”他轻声说,眼底承载着太多沉重与歉疚,“让你等了这么久。”

    ……

    太过出乎意料的真相,直到坐上回家的车,裴肆之脑子里依旧在不断回旋着秦昭那些话。

    但那些关于世界意识,关于三千世界,甚至关于他自己灵魂缺失的事情,竟都没有秦昭最后那个眼神所留给他的印象深刻。

    那不是一个身负重大责任执行者该有的眼神,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没有沉湎痛苦的悲戚,甚至没有寻求谅解的卑微。

    它太过平静,平静的像是暴风眼中心,将所有惊心动魄的过往都凝聚扯过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然而这片墨色最深处,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微光,糅合着一种……让裴肆之心口发紧的心疼。

    似乎那些孤身一人的跋涉,与命运争分夺秒的博弈,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不在乎自己的辛苦,只心疼眼前人八年的等待,和无尽的亏欠。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关乎世界深处,常人接触不到的辛秘,可他眼神所诉说的,却只是一句简单至极的话:

    对不起,我来晚了。

    裴肆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压下从方才便一直隐约泛起的胀痛,微微向后,下颌线条绷紧,整个身子靠在了皮质座椅上。

    司机很安静,质量优良的车窗也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有他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以及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清晰可辨的跳动声。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于是两人很有默契的断了联系,谁也没有再主动联系谁,但只有幕后盯着这一切的000和001两名系统才知道,事实完全不是那样。

    【000,大人又在调取宿主大人今天的行程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八次】

    001发愁,对着身侧较为沉稳的000小声嘀咕。

    【而且他只看宿主大人一个人的片段,看到和别人交谈就立刻快进……】

    000的光芒平静无波,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算是回应。

    它跟在秦昭身边这么久,早就习惯于那位大人表面十分体面,背地里狗狗祟祟的怨妇行径。

    与之相反的是裴肆之,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生活简单又规律,公司,别墅,偶尔的应酬,三点一线。

    他照样主持会议,批阅文件,语气平稳,决策果断,与每一个负责人都相谈甚欢,友好会面。

    不需要很多时间,裴氏原本因掌舵人昏迷而飘摇动荡的股市,便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稳固下来,甚至较之从前更加**。

    昭阳资金也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再度出现。

    没有大张旗鼓,只是递上几份分量极重的合同,无声无息将裴氏集团托举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

    “裴总,我们需不需要再约见……”

    程玉托着一叠厚厚的A4纸,试探性问着。

    “不用。”

    裴肆之头都不抬的拒绝了。

    “好的。”

    程玉不再说任何多余的话,将文件轻轻放在桌角,合上门退出去。

    于是眼瞅着有一点希望的001,又焉了。

    【我早就说了,我家宿主非常冷酷无情,秦昭大人招架不住的QVQ】

    它只是一个系统,为什么要处理这么复杂的人类情感问题。

    000缓慢闪烁着,似乎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安抚001。

    不过很快,它就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

    “001,出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透过链接传来,突然在系统空间响起,听不出喜怒。

    “我知道你在听,我们聊聊。”

    001猛地一僵,瞬间从焉了吧唧的状态吓得亮度飙升。

    它手忙脚乱的稳住自己,结结巴巴回应。

    【宿宿宿宿主大人,您……您叫我啊?】

    裴肆之嗯了一声,目光平静的落在某一点。

    “你告诉秦昭,从现在开始,切断你和他的所有联系,关闭一切监视权限,过了今晚十二点,我会给出我的回答。”

    【切,切断联系?可是……】

    “照做。”

    裴肆之打断001,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是,宿主大人。】

    没过多久,001回来了。

    【秦昭大人同意了。】

    裴肆之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轻轻颔首,他相信秦昭说到做到,在今天绝不会通过任何方式来查探他的行踪。

    “秦昭的系统编号000,你是001,那你的权限恐怕也不低了。”

    001始终有一种萌新系统刚上线的慌张,但编号这么靠前,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系统。

    “你对秦昭了解多少?”

    001顿了一下,谨慎道。

    【每个系统和宿主是独立存在的,与其他系统很少有交流,不过我和000是同时创造的,因此平时关系好一些】

    【我知道秦昭大人是在濒死之际被选中的,据000说,它当时降落在那个小世界,找到秦昭大人时,他浑身都是血,躺在堆积成山的尸骸上】

    【后来秦昭大人所向披靡,几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漏洞,很多系统绑定的宿主都很容易精神崩溃,无法再执行任务,需要更换宿主,可000至今只绑定过一个人。】

    【秦昭大人始终占据着积分榜第一的位置,两千多年从未跌下来】

    001讲得尽兴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含糊补充道。

    【不过,不过最近跌下来了。】

    跌下来的原因显然不用再问。

    占据了两千多年的第一,说不要就不要了。

    “好了。”

    裴肆之开口,声音比之前低哑了一些。

    “你也关机吧,十二点之前不要开机。”

    “让我一个人,”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的像叹息,“好好想想。”

    001有点犹豫,自从秦昭大人将它投放到宿主身上,就从未有一日切断过联系。

    它始终记得当初秦昭大人的指令,它所做的一切不必考虑是否能够拿到积分,只需保护好裴肆之,顺顺利利收回灵魂。

    可……

    一团光球微弱闪烁了一下,最终顺从应道。

    【好的】

    机械音响起。

    【系统已强制关机,将于4:54:23后重启】

    它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最后彻底熄灭,从裴肆之的意识海中完全隐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裴肆之向后深深陷入椅背,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将外界最后的光线也隔绝开来。

    彻底的黑暗与寂静包裹了他。

    那些被理智强行压抑的,纷乱如麻的酸涩才终于找到缝隙,弥漫在心尖。

    他喜欢秦昭吗?

    或许是的。

    否则用什么来解释这许多年、许多年的意难平。

    即便是被父母抛弃,独自在福利院长大,他也未曾如此耿耿于怀至今。

    就连那恨意都随着时间变得模糊而遥远,变得不甚重要。

    裴肆之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他不否认自己在见到秦昭活生生躺在病床上的如释重负,也不否认得知秦昭为他所做的那一切时,相似的沉闷痛楚。

    既然放不下,舍不掉,那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

    是圆满还是再一次的破碎,总要试过才知道。

    黑暗与寂静成了最好的催化剂,让所有念头沉淀,最终浮现水面的答案,简单而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裴肆之睁开眼,眸中一片冷冽的清明,他拎起身侧的外套,手臂一伸便披上去,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

    可就在他刚推开办公室的那一瞬,身体本能绷紧,立刻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头都不回地抬腿踢去。

    他的反应很迅速了,可悄无声息出现的那个人,速度更为可怖。

    一只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手,自身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的手里攥着一块布,味道刺鼻,裴肆之立刻屏住呼吸,但依旧不受控的吸入几口,甜腻怪异的气味瞬间涌入鼻腔,直冲大脑。

    强大的意志力试图对抗药效,但身体的机能依旧被慢慢剥夺,眼前昏昏沉沉,跌倒在地上。

    走廊尽头,空无一人。

    第136章

    漫漫空茫中,伸手不见五指,男人站在其中,些许迷茫,他试探性走了两步,脚下没有任何实感,周围没有声响,没有动静。

    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似乎被人绑架了,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裴肆之眼睛眯起。

    在他白手起家,将裴氏一步步推向顶峰的这一路,他没少经历过类似的威胁恐吓。

    男人在心里冷静细数了一遍,思考着是从前得罪过的哪一家。

    是城南那块地皮招标时被他截胡的对家,还是上次被他逼得几乎破产,扬言要报复的老总,或者是更早以前,被他送进监狱的那个疯子。

    不,不对。

    能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不惊动任何人将他带走,不像是那些手下败将能干出来的。

    甚至凑巧选在这一天,选在秦昭关闭权限,断开连接的这个下午。

    比起那些酒囊饭袋,这种手段更像是秦昭那边的敌人。

    不过这片虚无空间真的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开辟的吗,裴肆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思忖片刻,他索性信步朝前走去。

    不论前方等待的是什么,他总要去探一探这地方的底子。

    在这片剥夺了所有时间和空间感知的虚无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永恒的黑暗深处,终于不再是毫无变化的幽暗。

    一点微弱却稳定的白光,针尖般刺破浓墨黑暗,隐约透了出来,并不强烈,却显得格外醒目。

    裴肆之脚步未停,没有丝毫犹豫,调整角度后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白光越是清晰,逐渐驱散周身令人窒息的黑暗,携着柔和,包容的明亮。

    当白光将他彻底笼罩,周遭的景象瞬间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脚下传来真实的触感,与此同时,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灌进鼻腔。

    从前作为黎青州,在末日位面生活那些年的敏锐嗅觉告诉他,那是混合着血液、尸体高度腐烂的恶臭,硝烟弥漫,以及某种像是辐射灼烧后的焦糊味。

    裴肆之猛地回神,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他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之上,遍地是断壁残垣,扭曲倒塌,全无生气,曾经高耸的建筑,如今像巨人尸骸般朝着昏暗天空。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末日般的炼狱景象。

    先前001说的那番话此刻清晰再现在他面前。

    这是秦昭的初始世界,是秦昭的过去。

    他来到了这个仅凭只言片语就足以想象其惨烈,却远不及亲眼所见万分之一震撼的世界。

    裴肆之也经历过末日位面,但那里依旧是有生机,有生命,有人类文明残留的,但这里不同。

    这里是彻头彻尾,毫无希望的终末,抬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属于生命的迹象,连挣扎都不复存在,不断蔓延着死亡。

    而就在此时,一道扭曲,迅捷,布满粘液和腐肉的黑影,从一处断裂的混凝土柱子后猛地扑出,携着浓烈的腥气,直冲他的面门。

    攻击来得太快,裴肆之瞳孔缩了一下,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唰——

    一道闪着银光的刀刃横斩而出,发出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切割声,那扑到一半的狰狞怪物动作一滞,从中间整整齐齐一分为二,重重倒地。

    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

    裴肆之甚至能感觉到那银光掠过时带起的微风,冰冷刺骨。

    他转头,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那人穿着一套早已看不出颜色和款式的制服,沾满了深褐色的血污,不知血迹来源是谁的,布料下的身形瘦削却透着极强的力量感。

    他紧握着手中刀刃,刀尖朝下,正滴滴答答流淌着粘稠液体。

    裴肆之的视线急速上移,最终定格在那人脸上。

    污渍和汗水模糊了大半面容,但那双眼睛——

    锐利,冰冷,沉静,是一柄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寒刃,眸中是死寂般的疲倦。

    那是年轻了不知多少岁,尚且被困在这片地狱中的,秦昭。

    秦昭往前走了几步,似乎要伸手做些什么。

    裴肆之下意识抬头,可那只带着血污的手竟毫无阻拦,直直的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秦昭蹲下身,在那怪物躯体里摸索着,从中取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晶体,随手擦拭后丢进口袋。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落在裴肆之身上。

    他看不见他。

    裴肆之意识到这一点。

    *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裴肆之也渐渐摸清楚了现状。

    他此刻更像是作为一个局外人,被投射到了这段记忆中,能听能看,却无法被触碰,也不会被察觉存在,来观看这场结局注定的电影。

    而这部电影的主角,有且仅有秦昭一人。

    他看着秦昭独身与那些怪物搏杀,看着秦昭娴熟落下的刀刃,看着废墟里最后挣扎求存的人。

    那不是“人”,更像是一头褪去文明外衣,只剩下最原始行动的困兽,动作机械,沉默忍受着无边无际的孤寂和痛苦,只是为了活下去这个已经失去任何意义的执念,一日日重复着杀戮。

    他是文明的火种,也是注定消亡的遗种,是一个时代落幕后留下的最后余响,是那个迟迟不肯落下的句号。

    而裴肆之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根本无法和当年那个还能咧着嘴开玩笑的男人对应上。

    伤痛不会愈合,但可以掩埋。

    可以用几千年的时间,去慢慢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记忆片段在他眼前切得飞快。

    时间拉多了快进条,最后他看到秦昭握刀的手颤抖着,用力砍下最后一个怪物的头颅,随后脱力,残刃“哐当”一声掉落在身侧。

    被溅了一身血的男人松懈下来,毫不在意地面的碎肉,直接往后一仰,平躺下来。

    他静静望着天空,曾经天蓝色的颜色早就被污染,昏黄与暗红色交织,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死气沉沉的浑浊。

    他就那样躺着,胸膛轻微起伏,血与汗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没入发丝,那双惯常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只是空洞的映照着天空。

    里面读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绝望。

    只有一片磋磨殆尽的麻木。

    原来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与堆积的尸骸和废墟躺在一起时,竟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同样的污秽沾身,同样的寂静无声,同样被绝望的土地所同化,成为庞大死亡背景的一部分。

    男人的指尖微动,勾起那柄陪伴了他许久的利刃,将那破败的刀身举到眼前。

    昏黄的天空被粗糙、沾满血污的刀面所遮挡,折射,扭曲成更加怪诞模糊的光斑,倒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

    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透着这面破碎的镜子,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待到裴肆之睁大眼睛,发觉不对的时候,那柄被高高举起的残刃,刀面向下,毫不犹豫的调转方向,向着它从前的主人而去。

    “不——!”

    裴肆之甚至忘记了这只是记忆,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嘶吼声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向前扑去,试图阻止,身体却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狠狠摊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格外清晰。

    年轻的秦昭身体痉挛了一下,那双眼睛渐渐失焦,鲜血从他心口涌出。

    他举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最终无力的垂落在地。

    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彻底失去色彩,依旧望着那片被污染的天空,却照不出任何东西。

    他静静躺在那里,终于和他周围的尸骸,再无任何分别。

    直到那道机械声响起。

    【叮咚!宿主您好,我是000号系统,欢迎成为执行者零号】

    随着000的声音落下,空间再度扭曲,污浊血色,黢黑焦土,昏黄天空,都流淌融合成一团难以形容的色块。

    秦昭的身影渐渐变得遥远,这段记忆结束了。

    下一块记忆接踵而至。

    那是成熟了些的秦昭,衣着干净得体,连袖口都熨帖平整,不知道是成为执行者多少年之后。

    而他面前,跪着一个痛哭流涕的男人。

    “不要杀我,求求你,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想当炮灰,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我都重生了,我是要当主角的——”

    男人的嗓子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含着绝望和不甘。

    秦昭只是垂眸看着他,眼神淡漠的像是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他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又或者只是在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然后他抬起了手,一把闪着蓝光的手枪指向了那男人的眉心。

    跪着的男人猛地僵住,所有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剧烈喘息和瞳孔的骤然放大。

    砰——

    男人应声倒地。

    【确认目标已死亡】

    【恭喜宿主,编号2363273小世界已成功修正】

    【积分结算中,请查收】

    秦昭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抖一下,对脑海中的提示音置若罔闻。

    他将手枪收回腰间,没有多看地上尸体一眼,步伐稳定的朝着仓库外走去,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回响,逐渐远去。

    裴肆之侧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临死都死死瞪着眼睛,恨意扭曲着面容。

    他的目光又投向屋外秦昭走远的背影。

    看了很久很久。

    第137章

    几千年的时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展露在裴肆之眼前。

    他看着秦昭死去,看着秦昭活着,看着他在一次次的任务中,渐渐褪去身上的死气,有了正常人的表情和动作。

    毕竟上千年啊,多么漫长又永恒的寿命,若不学会如何调动面部肌肉来笑,学会如何让眼神显得温和,学会使用轻松散漫的姿态,这望不到尽头的千年岁月,该是多么无趣寡淡,多么难以忍受。

    这一切,或许最初只是为了打发那永恒时光里的无边寂寥,为了让这漫长的存在显得不那么像一场酷刑。

    直到……遇到了一个人。

    那些演练了成千上万次的笑容,似乎第一次找到了想要指向的对象。

    望着在秦昭记忆中,堪称闪闪发光的自己,裴肆之有些失笑。

    半晌,他才轻声自语。

    “原来……你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学会怎么对我笑啊。”

    从这截然不同,属于秦昭的视角回望那三年,竟别有一番感受。

    秦昭其实压根没有传说中住在国外的父母,不过是系统虚构出的家世,在这个世界,他只将一点点关注放在任务对象身上,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裴肆之。

    他甚至要小心翼翼计算每一次出手的力度,确保自己下手不要太重,不要让任务对象那么快死掉,不要那么快结束任务,排斥出这个世界。

    他想留下来,留下来参与裴肆之的人生,哪怕多一天,多一小时,多一秒也好。

    秦昭从没利用过系统的能力来查探裴肆之的任何信息,他像个束手束脚的普通人,一个从小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高中生,在遇到喜欢的人时笨拙的靠近。

    除了那天晚上,他发烧请假的那天晚上,秦昭跑遍了学校也找不到对方。

    他心里弥漫上焦躁不安,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份暴露,导致任务对象找上了裴肆之。

    秦昭第一次动用了系统的力量,定位到那间破旧的出租屋。

    狠狠踹开门的那一刻,门内景象毫无遮拦撞入视野。

    在秦昭看来,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房间,只是用薄木板隔出来的狭窄空间,潮湿阴冷,秦昭几乎眼眶发红。

    他恨不得放在心尖保护的人,竟然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独立承受病痛,无人问津。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他了解裴肆之,了解他的独立,了解他绝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和帮助。

    任何越界的,超出普通朋友身份的举动,都有可能将他们之间那根脆弱的线彻底绷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抖着声音,骂他两句不顾惜身体,在他意识昏沉时试探着拥抱他。

    裴肆之静静看着,心里有点发涩。

    可秦昭不知道,他那时并没有完全昏睡过去,他那时……还是清醒着的。

    他早已在心里默认了。

    早已,不是什么普通朋友了。

    只是他们都不懂什么叫喜欢。

    一个是从未被爱过,也没学会如何去爱的孤儿,一个是从尸体里爬出来,漫长岁月消磨掉正常情感的执行者。

    他们笨拙的靠近,凭着本能试探,像两只冻僵的刺猬,想要互相取暖,却又怕刺痛对方。

    于是只能将那份日益膨胀的情愫死死压在心底,任由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默契和牵挂,在沉默中疯狂滋长,几乎要撑破那层薄薄的,名为朋友的外壳。

    而随着记忆的变迁,当初秦昭对他坦白解释,却又隐瞒了一些东西的真相,也渐渐展露出来。

    同样是世界意识与秦昭的那场交易,但其中具体的交易条款,却不太一样了。

    世界意识说。

    “开启那些散落灵魂的世界通道,将你所说的那人灵魂合并,不需要那么多积分,但吾无法确保灵魂能够顺利融合。”

    “每个世界的运行具有随机性,而那人身份多为无关紧要的背景板,随时有可能在世界线结束之前死亡,倘若如此,那部分灵魂便无法顺利抽离。”

    秦昭沉默了很长时间。

    长到周围的虚无都随着变得凝滞,裴肆之透过这记忆,清晰看到这片沉默。

    那是在无数生死之间面前都没有过的停顿。

    他从未见过秦昭有这般……懦弱迟疑的时候。

    从前任何记忆中,他做任何事情都无比果断,甚至不将自己的命放在眼里,可对裴肆之,他承受不起任何风险。

    “……还有别的办法吗?任何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直到最后,秦昭依旧没有下定决心。

    他输不起,他只想要百分百的成功率。

    世界意识卡顿了几秒,像是在搜索,审视着什么。

    然后它道。

    “你可以随他一同进入灵魂世界,成为他的任务目标,但任务期间,你会失去所有记忆,无法操控世界线的走向,或许会造成更坏的结局。”

    “那就这样!”

    秦昭的回答快得惊人,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但我有三个请求。”

    “第一,借用一下001系统。”

    作为第二个被创造出来的系统,001和000不同,它是情感修正系统,主打攻略向,相比000手段温和了许多。

    “第二,我选择任务目标为虐恋值,将世界线修正进度与虐恋值绑定在一起。”

    当虐恋值达标,也将是世界线修正完成的那一刻,而虐恋值完全取决于攻略对象,也就是秦昭本人的痛苦程度。

    “我相信,”秦昭声音低沉下去,“哪怕失去全部记忆,我也绝不会忘记世界线,绝不会在灵魂融合之前松口,让虐恋值达标。”

    这意味着,他将主动,持续,甚至可能是残酷的制造误会,推开所爱之人,用冷漠和伤害来喂养那个数值。

    但他愿意承受这些煎熬和撕裂,也要确保裴肆之能够顺利收回灵魂。

    “第三,进入第一个世界时,务必使用我现在这张脸。”

    这样的话,只要他见到自己的脸,就一定会选择虐恋值这条路线。

    秦昭太了解裴肆之了,明白自己不告而别,消失足足八年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三个请求全部说完,秦昭又认真想了想。

    他补充了最后一句。

    “剩下的积分我也不要了,你帮我……兑换成免痛BUFF吧,永久性的,留给001,让它随便找个借口送给阿裴。”

    免痛BUFF……

    呵,原来如此。

    裴肆之垂眸。

    他就说,怎么会随便一敲诈系统,就能拿到这种堪称逆天的福利。

    而支付了代价的人,甚至没想过要让他知道。

    世界意识同意了,于是秦昭一秒都等不及,带着000就去其他世界寻找灵魂碎片去。

    他构建的计划再完美,前提条件也必须在八年之内找齐世界位置,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八年。

    要在浩瀚无垠,生生不灭的宇宙中去寻找那几片灵魂,无异于沧海一粟。

    更何况每个世界存在数以亿计的生命,每个灵魂都散发着独特而微弱的波动,交织成庞大又嘈杂的噪音。

    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系统道具能帮到他,只能依靠秦昭的直觉。

    一次又一次,凭借一点微乎其微的悸动,缩小范围,排除对象。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且充满错误。无数次他以为找到了,耗费尽力定位过去,却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

    他不怕空欢喜,可每一次错误都意味着时间的浪费。

    倒计时像催命符,数字的减少让秦昭时刻绷紧神经,这不是对他生命的威胁,但比之更甚。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逼迫着秦昭快一点,更快一点。

    他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不断塌陷的流沙中奔跑,寻找着一颗被掩埋的宝石,每一次错误的挖掘,都让流沙淹没得更深,时间流逝得更快。

    终于——

    最后一个世界被锁定。

    秦昭几乎是榨干了最后一丝力量,风尘仆仆地撕裂空间赶来,在看到那名金发少年的第一眼,甚至无需任何确认,灵魂深处紧绷了八年的弦便骤然一松。

    找到了。

    这个世界,他叫……伊萨尔伦恩。

    再会。

    临走时秦昭忽地停了一下。

    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到达终点时,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历经万难才找到的瑰宝。

    这一眼又是一种无声的告别,为即将到来,注定不会轻松的重逢。

    又一个记忆碎片。

    “刺啦——砰——”

    刺耳刹车声撕裂空气,沉重闷钝的撞击轰然炸响,金属与玻璃碰撞碎裂的声音交织。

    短暂寂静后,纷乱的声浪爆发开来。

    裴肆之不会忘记这一天,是他出车祸的那天,直到今天他都记忆清晰。

    他本来要去一家分公司签合同,恰好当天司机临时告假,于是他从车库里随便选了辆迈巴赫,独自开往那家公司。

    那天阳光很好,有些晃眼,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他心里却总有些说不清的烦躁。

    然后,就是那辆从视线盲区里冲出来,完全失控的轿车。

    巨大阴影笼罩下来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全凭本能猛打方向盘,将刹车踩死。

    再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第138章

    喧嚣的路口混乱,路人围拢又不敢靠得太近,焦急拨打急救电话,警鸣声由远及近呜呜着,而秦昭凭空出现在中间,一步步朝着那辆迈巴赫走来。

    风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抚过他沾着不知哪个世界带来尘土的发梢,他恍然未觉。

    所有感官,所有意志,都死死锁定在那辆扭曲变形的迈巴赫驾驶座上,那个无声无息,被金属和碎裂的玻璃半掩着的身影上。

    他逆着光,大步跑过去。

    他徒手抓住扭曲变形的车门,手臂肌肉紧绷,用力撕扯——

    哐当!

    哐——

    两声巨响重叠在一起。

    眼前的画面骤然裂开,极速消散,裴肆之脑袋晕乎乎的,用力眨了下眼。

    被强行拉入的回忆似乎结束了。

    视线在暂时的模糊和黑暗中挣扎了片刻,才重新慢慢清晰。

    重叠在一起的不仅是声音,还有身影。

    逆着门外投来的惨淡光线,一道高大挺拔,浑身冰冷杀气的影子站在门口,与刚刚那个不顾一切撕开车门的身影,也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一样的焦急,一样的担忧,一样如出一辙的恐慌。

    他看着他快步走近,步伐踩碎一地零落的砖瓦,越来越急,越来越快,而后猛地抱紧了他。

    力道很大,几乎要揉进血肉中,手臂抑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我来晚了。”

    秦昭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处,声音含糊不清,低低的,沙哑的。

    裴肆之微怔,旋即抬手回抱住他,笑着:“不晚。”

    不晚。

    你从来没晚过。

    *

    秦昭用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解决了那个胆敢绑架裴肆之的人。

    那人正是这个世界的BUG,和一个叛逃出来的编号67214系统绑定,便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能成为气运之子。

    当初秦昭屡次放过他们,却让他们有了一种错觉,觉得排行榜第一的执行者零号也不过如此,觉得自己有挑衅他的能力,甚至将主意打到了裴肆之的头上。

    倘若真的伤到裴肆之,他们万死不足矣。

    连说一句求饶的时间都没留给一人一统,秦昭轻描淡写解决掉他们。

    若不是急于确认裴肆之的安全,秦昭根本不会如此痛快的让他们解脱。

    而那时,裴肆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很像记忆中秦昭刚成为执行者时,杀掉那名在仓库里的人。

    依旧是一枪过去,任何反抗都被死死压制,干脆利落的令人心悸。

    可当秦昭回过头,与裴肆之对视时,那细微的差距才愈发明显。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那时的秦昭是执行者零号,而此刻,他只是秦昭,是那个与他一起度过高中三年的秦昭,仅此而已。

    另一边,又听说自家老板被绑,险些一口气过去的程玉,终于接到消息姗姗来迟,赶到这栋郊区烂尾楼下。

    车子还没停稳,他就脸色煞白的冲下来,正好看见裴肆之完好无损站在外面。

    “裴总!您没事吧?我……”

    程玉话说到一半,猛地噎住。

    他看到老板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气质冷峻,却莫名显得有些……局促的男人。

    不正是当初医院里躺着的那位。

    男人此刻微抿着唇,目光落在自家老板的背上,似乎有些迟疑,没有立刻跟上。

    裴肆之却像是没看到程玉那副惊魂未定显得有些痴呆的表情,抬脚上车,坐稳后,才淡淡扫视一眼秦昭。

    “上来吧,等什么呢。”

    秦昭闻言,简直就像是得了某种特赦令,那点微妙的局促瞬间消散,立刻迈开长腿,动作利落的弯腰钻进车里,紧挨着裴肆之坐下。

    程玉站在原地,看着车门在自己面前关上,无人在意。

    然后他就老老实实充当沉默的司机去了。

    车上,裴肆之提及他昏迷时进入了秦昭的记忆。

    秦昭轻轻皱了下眉心,闭眼几秒后睁开。

    “没事,是世界意识干的。”

    他当初进入世界前都是将记忆寄存在000那边的,世界意识搞到一个备份自然也不奇怪。

    秦昭见裴肆之沉默,以为他担忧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安抚意味:“别担心,那些记忆只是单纯的信息,情绪波动比较小,不会对你的精神造成负荷……”

    裴肆之听着他这番一本正经,完全没抓住重点的话,一时无奈。

    他抬起手,指尖极轻的碰了一下秦昭还在试图解释的嘴唇,阻止了他后续的话。

    秦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裴肆之收回手,目光复杂的看了他几秒。

    “……没在担心这个。”

    “算了。”

    他转头重新看向窗外,唇角却几不可查的弯起一个很淡的弧度:“跟你说不明白。”

    秦昭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这还是他们在任务世界之外,第一次有这样亲昵的接触。

    因为这个小小的碰触,他又成功的偏移了重点,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正不会是煞风景的世界意识就对了。

    车子缓缓驶入裴肆之居住的高档公寓地下车库,程玉停稳车,小心翼翼打破后排两人微妙的气氛。

    “裴总,到了。”

    裴肆之双腿交叠,嗯了一声。

    他打开车门,抬眼望着还在里面坐着的秦昭。

    “怎么?你不走,还是说想让程玉送你回家。”

    秦昭迟疑了几秒,长腿一迈就下车,声音低低的。

    “不,不用,我自己就能回去。”

    裴肆之上下扫视眼前的男人,心下了然。

    恐怕秦昭压根没有所谓的家,估计要么就是某个临时据点,要么就是直接睡在系统空间里,连张床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语气不容拒绝:“跟着。”

    秦昭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定住了,挣扎了两秒,最后还是屁颠屁颠跟着裴肆之坐上电梯。

    电梯到达顶层,裴肆之输入密码,侧身示意秦昭。

    “进来吧。”

    玄关的灯光柔和明亮,裴肆之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式拖鞋,丢到秦昭面前。

    秦昭看着那双柔软的灰毛拖鞋,换上的动作略显僵硬。

    公寓很干净,装修很好,入目是张宽大的白色皮质沙发,上面随意搭着一条薄毯。

    秦昭的视线落在那条毯子上,质地柔软,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某个午后,阿裴闭眼小憩时会盖着它入睡。

    茶几上有一本倒扣着的财经杂志,或许他偶尔会翻看两下。

    窗台上还有一盆长势很好的绿萝,而阿裴会拿起水壶给它浇水,指尖会轻轻抚过那些鲜嫩的叶片。

    秦昭站在门口,几乎有些挪不动脚步。

    他们之间丢失的八年,都在此刻一点点补全。

    裴肆之靠在玄关的墙上,静静的看着秦昭活像是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明明拘谨的手脚都不怎么往哪放,那双眼睛却忙得不行,恨不得一口气全看过来个遍。

    他心里微微软下来,走过去轻轻踢了一下男人的小腿。

    “别傻站着了,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秦昭猛地回神,耳根有点红,同手同脚的朝着开放式厨房的方向走去。

    裴肆之看着他高大的背景略显笨拙的寻找水杯,弯起唇角。

    好吧。

    虽然人是笨了点,至少听话。

    裴肆之曲起腿,懒散地将体重全压在墙上,眯眼看着秦昭忙碌。

    待到秦昭倒完水,他却又不喝了,最后还是秦昭一饮而尽。

    “我这里平时可不来客人的,就一个主卧能住人。”

    裴肆之咬字清晰。

    “你晚上睡哪?”

    秦昭几乎是立刻回答,后背挺得直直的。

    “沙发就行。”

    裴肆之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秦昭不由得滚了下喉结。

    “哦,沙发……”

    “真是正人君子啊,可我记得之前那些小世界里,你可不是这么委屈自己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男人骤然僵住的背景,才慢条斯理补充,每个字都像羽毛扫在心尖上。

    “尤其是白洛那个世界……差点被你折腾散架了。”

    裴肆之轻托着下颌,细细数来。

    “你当时似乎特别喜欢从后面……嗯……滋味确实不错。”

    秦昭大脑轰鸣一声,脸颊和耳朵瞬间爆红,一路蔓延到脖颈。

    那些属于任务世界,激烈又缠绵的画面,不受控制的涌上来。

    昏暗的房间,交织的肢体,试图挣扎又被死死攥住的小腿,还有眼前这人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大脑彻底宕机,秦昭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裴肆之,肩膀绷得死紧,连呼吸都忘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初掌心那截脚踝细腻的触感,和情动时微微战栗的肌肤。

    裴肆之眼底含笑,踱步过去,从后面轻轻靠上,距离极近,气息吹在他通红的耳廓边。

    “怎么,想起来了?”

    他缓缓说着,带着恶劣的调侃。

    秦昭不敢回头,艰难咽了口唾沫。

    裴肆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充斥着得逞的愉悦感。

    他不再逗他,直起身,朝着卧室抬了抬下巴,语气恢复平常。

    “行了,别杵在那儿了。”

    “进来睡。”

    说着,他率先转身进了卧室,只给秦昭留了个慵懒的背影。

    秦昭还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生锈了般往卧室的方向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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