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伊萨尔昏昏沉沉回到寝殿。
他拒绝了包括阿莱亚在内所有人的侍奉,将自己反锁在屋内。
床帘也被拉上,暗沉死寂的房间,金发少年的脊背依靠在床边,他的手臂虚虚怀抱着弯起的小腿,神情有些愣怔。
不久前,教皇那慈祥又温柔的声音还在他脑海中回荡。
“好孩子,你好生看看,以后这个就该归你保管了。”
而少年清泠的声线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冕下,这个是……”
尽管他心中清楚,此时此刻,值得一代教皇用这般恭敬且慎重的态度对待的事物,除了“祂”不会再有别的。
可伊萨尔总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执念,信仰,忠诚,在这一刻竟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三千年前,第三任教皇曾受神明眷顾,得见天颜,遂留下此书,从此在教堂内部传承,只有历届教皇才能有幸保留。”
“现如今,伊萨尔,我将它交付给你了。”
教皇缓慢苍老的语调,却已经无法被金发少年听入耳了。
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细微的疼痛蔓延到指尖。
再多的情绪也在此时努力掩盖住,伊萨尔几乎是哽咽吞咽了下,视线也跟着打飘,只恍惚应了一声。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全凭着最后一口气浑浑噩噩接下那个盒子,再一步步退出了殿内。
眼前一片模糊。
只觉得天地之间,有什么一直撑着他的东西碎了,碎得一塌糊涂,遍地飘零。
若是那书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光明神,是他信奉着的神明——
那算什么……那他这些天敬畏着的,讨好着的,为此咬牙破了戒的“祂”,又是谁呢?
伊萨尔忽然有点想笑,可他扯起唇角,硬生生扯出了个无比难看的弧度。
尊贵的圣子殿下总是在笑着的。
温和的、抚慰人心的、让所有人见了便心生希望的。
他的一袭金发那般璀璨耀眼,所到之处黑雾尽散,日光初霁,也最深得眷顾。
可现在的他,金发黯淡,神情萧索,连那纯白的圣袍都沾染了地上灰尘,仿佛光明再也不愿为他停留。
那个装了教堂至高机密的盒子,此时正安放在供桌前,用白布细细垫着,安置的很小心恭敬。
桌沿很高,起码比半跪在地上的少年要高,特殊质地的材质散发着冷凌的光芒,竟是这屋内唯一的光亮了。
那冷白的光遥遥闪进伊萨尔的蓝眸中,有些灼目的刺痛。
*
【我既是上帝:已使用】
【作用于:曾描绘过光明神容貌的旧物书籍】
裴肆之的指尖从系统面板上写的这两行字上轻轻划过,淡漠一笑。
001早已目瞪口呆,它心中有点着急。
天啊,宿主大人这神之一笔,总觉得这个世界的进展会变得控制不住,它是不是要汇报一下……
【宿主大大,我还以为,以为你会再等等才会戳穿真相呢】
系统的机械音带着点磕磕巴巴。
裴肆之垂眸笑了笑。
他这次买的道具效果特殊,所以在没使用前001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于是倒是难得一见001这个样子。
【我只是有些等不及了。】
他轻描淡写解释了一句,“等不及”三个字却念得清晰异常。
不过001是个傻的,它懵懵懂懂点了点头,没有品出来别的意思。
之后001再也没说过话,彻底安静了下来。
期间裴肆之轻轻叫了一声系统,也没有得到它的回应,此时的系统空间变得一片静谧。
裴肆之眯起眼,唇角的弧度愈发深了些。
*
那之后的两天,为了这场表演更加完美,除了第一夜是自己独自度过的,做足了恍惚不可置信的模样外,第二天清早他就把圣殿累积的事务全部接下了。
甚至为了防止邪神私下找他,裴肆之从不一人独处,哪怕是晚上休息,也让卢克和阿莱亚守夜。
毕竟现在正是伊萨尔心绪繁重的时候,可不能让气运之子破坏了这场戏,而且也是时候晾晾他了。
装模作样两天后,裴肆之估摸着也差不多够了。
伊萨尔的性格看似柔软实则坚韧,仅仅是一张画像还不足以作为铁证打碎他的信仰。
毕竟谁又能确认画像是真是假,那已经是好几千年的事了,况且神明的真容,又哪是平常人能够轻易窥见的,说不准只是幻化的模样。
所以第三天,裴肆之站在了圣殿藏书馆的门口。
他需要一个铁证,彻底将邪神的伪装戳穿,而这个铁证,或许只能在这里找得到。
藏书馆占地面积极大,且足足有七层高楼,每一层按照重要程度放置,收纳了光明神教建立后的所有的经文教义,甚至包括大部分的民间书籍。
伊萨尔曾经作为预备圣子,自然也经常过来读书,只不过他看的书大多数都是正规圣经,那些杂书很少涉及。
不过有时候正是那种看似荒诞的民间戏说,恰恰能猜准真相呢。
藏书馆向来门可罗雀,自从洗礼仪式结束后更是没人来了,因此一袭白袍的少年往这里一站便格外瞩目。
负责看守大门的骑士见状一愣,慌忙赶了上来,笑着对伊萨尔道。
“圣子殿下,您今日是打算来看书?”
这位骑士很早之前就负责看守藏书馆了,他自然见过伊萨尔,只是那时的伊萨尔还不是圣子,只是十数个预备圣子中的一员。
而成为圣子之后,他忙于祈祷,忙于驱雾,在各处城邦之间游走,已经很久没有时间来这里了。
“嗯,我随意看看,你……”伊萨尔想叫骑士不用跟着他,可话还没出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硬是把话头转了回去。
“你跟在我身后吧”
“是!”
这位骑士眼睛亮晶晶的,甚是欢快的样子。
能侍奉在圣子殿下周围,当然是特别荣幸的事情,没有人会选择拒绝。
殿内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从第一排书架前轻柔走过。
开春的日光没这么明媚,晒在身上温度正好,透过层层树梢,碎影子照在周遭的书籍上。
伊萨尔抬起手随意取下一本书。
他翻开扉页。
那是一本歌颂光明神仁善的赞歌。
他凝视着纸张上的文字,一行行默背下去,仿佛这样做,就能够减少心中的痛苦一般。
伊萨尔何尝不知道,他想要在藏书馆找到支撑自己信仰的证据,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若是有这种东西,历任教皇恐怕早就像那个合金匣子一样珍藏了起来,又怎么会放在藏书馆。
可伊萨尔总是不死心的。
他无法面对自己一直以来侍奉的不是真正的神明,只能在心中不停告诫自己,身为圣子,他不该质疑神明,那是违背了圣经准则的。
他已经犯了污秽罪,不能再触犯了不敬之罪。
只是每当回到圣子宫殿,伊萨尔便会想起那藏于匣子的画卷。
想起那一双湛蓝通透的眼睛。
最终渐渐被记忆中暗红幽深的眸子所占据。
第122章
那名守卫着藏书馆的骑士始终跟随在伊萨尔身后,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
这次圣子殿下似乎在找些什么,不像往常随意抽出一本便坐下阅读,而是一遍遍翻阅再放下。
渐渐地大半藏书都被看了个遍,却始终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伊萨尔停下了脚步,他的眉头轻轻蹙起。
“除了这些书,别的地方还有吗?”
能放在藏书馆最前方的书籍自然都是正统文字,哪里敢有半点旁的编造传闻。
骑士一愣,连忙道。
“有的,只不过那里常年无人,您还是别……”
但这名骑士最终也没拦住伊萨尔。
陈旧的仓库门被推开,惊起满地尘埃,在空气中打转着。
伊萨尔咳了两声,伸手浅浅掩住口鼻,毫不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骑士见状也只能苦着脸跟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该如何跟长老交代。
但很快骑士就顾不得这些了。
仓库里的书放置的很杂乱,他分明见到圣子殿下随意拿了一本书,就要撩起白袍坐在地上!
骑士大惊,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上前,赶在伊萨尔之前用袖子擦拭干净了灰尘。
伊萨尔眼睫一颤,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谁又能知道,他这身纯白的圣袍下,遮掩着多么肮脏的身体呢。
仓库里的书就显得混乱很多,有不少民间趣事和戏说。
从未接触过这些的圣子殿下是真的起了兴致。
时间缓慢流逝,日光西斜,眼见着天色变暗。
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最终停留在最底层的书堆中,从中取出一本画册。
封面画风简单又抽象,像是幼儿简笔画潦草随意,仅仅有几道红蓝交织的线条。
而这话本存放的时间显然很久了,伊萨尔翻开的时候,还险些碰了一鼻子灰。
但里面的内容,却不像外边那般普通常见。
伊萨尔凝着眉心望向那寥寥几页的画册。
忽地,金发少年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他捏着画页的手微微颤抖,愣是弄出了折痕,脸色苍白如雪。
他猛地站起,将这本书匆匆塞进怀里,只来得及跟骑士说了一句。
“这本书我先借走了,过两天会归还的。”
骑士愣愣点头,眼睁睁看着圣子殿下心神恍惚的离开。
尽管伊萨尔的状态实在不对,但骑士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得赶紧把仓库打扫一下,免得今天的尴尬再次出现。
别的长老可没有圣子殿下这么好说话。
而另一头,伊萨尔垂着眸子,瞳孔深处犹疑与痛苦交替出现。
他怀中的硬质书本和它上面写着的那句话一样,赤裸裸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天地初开,实为双子,一明一暗,性格迥异,光子降福大地,暗子沉溺于夜,自此不相见。”
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剑狠狠插进了伊萨尔的心窝里。
本就急促的呼吸,现在变得更加不稳定起来。
双生子神明,多可笑荒谬的编造,任谁都不会相信,所以才会被随意扔在仓库角落中吧?
他又怎么能就此相信这个荒谬的言论。
少年抬起手来,摸向了画册的右下角,用力按住。
他想将这画册撕碎,将那句话撕碎,可还是被仅存的理智给制止了。
伊萨尔沉默着将书放好,即便所有的证据都在说明着那个事实,那个残忍得让他无法面对的事实。
但伊萨尔终究是怀着希望的。
或许只要问一问,得到否定的答案,那他就心甘情愿相信着。
*
那之后,伊萨尔没有再刻意回避神明了。
于是没等太久,熟悉的白雾便弥漫过来,包裹着他的寝殿,将圣子与外界再度隔绝起来。
“祂”又一次出现在伊萨尔的面前,而那双红色瞳孔如利刃般再度刺痛了少年的心。
不论是圣经,还是教皇手中的那本书,都从未有一处提到过,神明的双眸……会是如妖孽般的猩红。
洛斯微笑着,笑容下隐隐泛着危险的不悦。
“伊萨尔殿下,好久不见。”
“这些天,你是在躲我?”
伊萨尔嘴里头的苦涩,似要充斥整个鼻腔,他试图想要扬起嘴角。
“怎么会,只是这段时间真的很忙。”
邪神伸手抬高了伊萨尔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可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高兴呢?”
伊萨尔愣住,恍惚了一下,而后轻笑摇头,“您可能看错了,应该是这些天累着了,见到神明是我的荣幸,哪里会不开心。”
言落,邪神冷哼着,没再说什么,索性低头吻住他的唇瓣,用牙齿轻咬,舌尖滑过,引来伊萨尔微颤的身体。
他似乎很享受少年现在的模样,又像是在惩罚。
即便是洛斯,在此时此刻也残留着片刻的柔情,他修长冰冷的手指点过伊萨尔的肌肤,所经之处如同一簇火苗,燃得处处发热。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接好我的洗礼。”
洛斯轻声在少年耳边呢喃着。
伊萨尔垂在一旁的指尖颤抖,视线慢慢挪到了远处的供桌边,含糊应了应。
只有他知道,那里存放着一张画像,以及一本破旧的、写着骇人之词的书籍。
……
伊萨尔忍耐着身体的肿胀,任由自己的躯体随波逐流。
难得地,今天的洛斯比以往都有耐心,除了最开始动作粗暴了一些,慢慢连声音都变得温和下来。
“你在发抖……?”
“别怕,我轻些。”
男人的薄唇流连在伊萨尔白皙的脖间,指尖使坏地朝他的下头摸去,白光早已在那处打转。
莫大的欢愉,似是要承载不住,伊萨尔不受控制般紧绷着脖颈,脆弱的让邪神流连忘返。
邪神的话语里透露出浓重的欲念和占有,像是已经忍耐不住想要吞噬掉怀中的圣子,他迫不及待地想品尝他的滋味,他的血液,他的骨肉,这些都将属于他。
就像是——
本该如此。
当最后一个吻,落上伊萨尔泛红的眼尾,这场情事终于宣告结束。
邪神的手腕上有一小块牙印,是刚才他把伊萨尔弄得实在没忍住,过度快感让少年承受不了,只得偏过头来用力咬了一口。
事过之后,伊萨尔仍旧喘息连连,面颊的绯红也是一时半会消退不下去。
也是在这少有的温情之下,伊萨尔慢慢将自己的手抽离,拉远了和洛斯的距离,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金发少年皓白的腕子上还有着适才亲昵过的痕迹,但他的目光却渐渐变得疏离了,口吻很平淡。
“你……不是光明神吧。”
他说的一字一顿。
话落,刚才还缱绻暧昧的氛围在一刻冷凝冻结了起来。
洛斯缓慢抬起眸子,泛着红光的瞳孔眯起,重新携上了之前危险的笑意。
他悠悠反问。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向来温柔的少年在此时却格外锋锐,他紧咬着牙关,步步紧逼。
“你不是神,最起码不是我信仰的神明,你是冒牌货,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
“你骗我……让我犯下了这么多的错,让我没法再回头,没有资格继续做圣子,变得肮脏至极。”
伊萨尔眸子里蓄满了泪水,摇摇欲坠。
两人的眼睛对视着,红蓝两色泾渭分明,仿佛昭示着从来不相容的宿命。
而过去基于谎言的一层轻纱已经摇摇欲坠。
“呵……肮脏?”
洛斯被伊萨尔刺激得不轻,他瞳仁略微下垂,眼尾忽而就弯了起来,笑得急促而又肆意。
“是啊,我不是光明神,可你不还是要拜我求我,得到我的庇护。”
“况且,那些黑雾是我替你祛除的,这是我们最开始的交易,不是吗?”
之前的温存彻底不顾,邪神捏着伊萨尔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向自己。
金色长发倾泻而下,圣子美得不像话,眼尾还带着刚情欲沾染的酡红,分明之前那般亲密,短短几分钟却剑拔弩张了。
在听到邪神亲口承认身份的那一刻。
“啪嗒——”一声轻响,像是脑子中的一根弦彻底碎了。
伊萨尔的眼神中透露着浅浅的绝望,少年瞳孔光亮变得暗淡,干脆侧了侧脑袋,将双眼闭上。
被汗打湿的长发披散在腰间,支离破碎的情绪在他脸上清晰地一目了然。
“祂”不是光明神……
而自己却如此,不知廉耻地同他这般抵死缠绵。
这是对神明的不忠,是对圣教和民众的背叛。
指尖上残留的温度也消失匿迹。
“所以从洗礼仪式开始,你就不是……”
伊萨尔的声音低微而颤抖。
“但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光明神,那不全是你的一厢情愿么?”
洛斯嗤笑一声。
是啊,男人没有说过,只是他误以为,所以犯了错。
对方只是没有表态,而自己却把沉默当成了默认。
其实错得一开始就是自己。
伊萨尔瞳孔瑟缩了下,心口好比挖了个口子,怯生生的疼。
屋子里一片寂静。
深夜的天,气候转凉,外头落着雨,伴随着哗哗不停的雨声,和那有些压抑的雨景。
洛斯居高临下望着少年含着泪的眼眸,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懒得再说。
他本来也不想用旁人的身份来同伊萨尔来亲近,哪怕那是他的兄长,也不可以。
虽说来的有些突然,但趁着这机会挑明自己的身份未尝不是好事。
反正他早就不想伪装成光明神了,长久以来累积起来的细微妒意只会啃噬洛斯的心尖。
邪神不屑冷笑出声,表情渐渐变得慵懒且无所谓,他身后出现的再也不是什么白光,而是沉郁浓稠的黑雾,将金发少年重新拥入怀中。
是湿滑,粘糊的触感,宛若毒蛇般触碰到圣子裸露在外的肌肤。
……
【叮咚,恭喜宿主,攻略进度已达百分之八十】
第123章
临了,邪神的薄唇靠近他的耳畔,亲昵异常,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在低声呢喃:“你乖些,我自然会护着你。”
而圣子金发散落,凌乱的铺在床上,向来明亮的眸子微微黯淡,瞳孔定格在某个角度,没有给予他任何反馈。
长久的静默令洛斯心底竟有种隐隐的不安,但很快便被怒意占据了全部心神。
他突然张口用牙齿咬住了伊萨尔的耳垂,细细研磨啃咬着,力度极大,白玉般的皮肤很快便渗出了血色。
尖锐的疼痛传来,刺激着神经。
伊萨尔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转动眼球,眉心皱起。
洛斯的口吻中带着些许冷意,他低声道:“给你个教训,下次见面,别再惹我生气。”
他这话说完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走。
缠绕在伊萨尔身上的触手也随之抽身而去,那股压抑的错觉转眼即逝,只剩下窗帘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地晃动。
检测到空气中最后一丝气息也彻底消散后,床上静静躺着的金发少年才淡淡抬了下眼皮。
【就差最后一把了。】
【对哇!一下子就打到百分之八十啦】
001的声音欢脱,机械音也完全掩盖不住它语气中的喜悦。
只要干完这个,小二那边再努把力,一定就可以……嘿嘿嘿。
裴肆之没有意识到此时他的系统正在想什么,他先是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才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盖在身上遮掩的雪白被褥也被他一下子扯掉,赤裸着脚踝踏入浴室。
欣赏了一番镜中的美景,裴肆之才轻缓一口气,将自己缓缓沉入温热的水中。
作为身份高贵的圣子,伊萨尔的圣殿自然是以最高规格建造的,说是浴室其实堪比温泉的大小了。
热腾腾的雾气如轻纱般缭绕在空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
清澈池水缓缓地蔓延过他的唇瓣,时而激荡起小小的浪花,轻轻拍打到鼻尖。
水波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倒映着他近在咫尺的蓝眸。
裴肆之半眯着眼,他的皮肤在温水中浸泡,渐渐显现出一层淡淡的白晳,犹如刚出炉的美玉,透出一丝娇嫩。
他静静地待了一个时辰,直到皮肤变得略显发白才开始行动。
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身体上遍布吻痕的地方,确定好之后,裴肆之用力在那些地方搓了几下。
效果很好,圣子殿下细嫩的肌肤快速泛起红晕。
裴肆之眯眼瞅了两下,觉得还是有些不到位。
一旁的001看着有些目瞪口呆。
【宿,宿主大大,别搓了,都破皮了啊啊啊——】
系统的尖叫声并没有打断他的动作。
疼痛失效就是有个副作用,那就是下手有点没轻没重的。
不多时,鼻尖处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裴肆之这才停手。
他套上衣服,将自己惨不忍睹的身体遮住,一袭白色的袍子衬托得他身姿纤细瘦弱。
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够将其带走。
【小零,帮我打开系统商城。】
001有些讶异的应了一声。
在这个任务世界中,宿主大大就用过几次道具,全都是用在了刀刃上,它难免有点好奇的凑了过去。
裴肆子没打算买那些花里胡哨的道具,他仅仅花了五百积分买了一场雨。
是的,一场暴雨,一场足以使天地变色的雷暴雨。
毕竟,下雨天和虐文更配嘛:)
并且雷暴雨在这个世界还有点别的效果。
五百积分,划算。
001懵懵懂懂的看着自家宿主布局,好半天也没看懂是在干嘛,不过没关系,等时机一到它自然就明白了。
*
伯西山脉,延绵百里,是距离圣殿最近的一处山脉,几乎呈包围状将圣殿收拢其中,虽然因地形复杂,罕有人烟。
即便如此,它于圣殿而言,仍旧是极为重要的山脉。
伯西山脉从未遭受过黑雾侵袭,初代教皇曾言,这里是被光明神恩泽笼罩的地方,是此世间唯一的圣地。
但今天,一声惊呼打碎了伯西山脉多年来的静谧。
负责巡查的骑兵踉踉跄跄的闯入殿中,他神色惊惶,结结巴巴道。
“长老——伯,伯西山上,出现了好浓的黑雾!”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沉静的圣殿。
殿内,各大长老面面相觑,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与震惊。
其中一位长老顿时站了起来,胡子都随之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那名骑兵掩盖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脸色苍白如纸:“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大长老还算沉稳,他抬脚走出殿外,确认了情况后立马吩咐一旁的修女去请圣子殿下。
于是这边,还没来得及休息的伊萨尔便见到了神色匆匆的阿莱亚。
不多时,伊萨尔缓缓抬起头来,白色长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远处的伯西山。
向来充满生机的山林,此时天空中笼罩着一团黑沉的云雾,如同巨大的蛇影,蜿蜒在苍翠的山林之间,悄无声息地吞噬着阳光的余温。
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犹如一张巨网,笼罩在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仿佛连山风都在这股阴影面前变得畏缩。
“山上还有人吗?”
伊萨尔一张口,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是沙哑的不似人类。
那名骑兵立刻回答道:“黑雾刚开始聚集时我们便派了人去引导撤离了,暂时没有伤亡。”
“那就好。”
那就好……
伊萨尔神志有些恍惚。
太巧了。
巧的让他不得不去怀疑某个可能性。
祂临走前刚威胁过自己,而转眼间伯西山脉便出了状况。
伊萨尔颤了颤睫毛,他竭力想让自己提起精神,不要在诸多长老面前暴露出异样,但愈发蔓延着的无望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该怎么办,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呢。
他想竭力护好自己的民众,也不想让长老们失望,不想违背身为圣子的原则,不甘心就此堕落。
可是……好像做不到了。
轰隆——远山外传来一声巨响,也同时惊醒了伊萨尔的神魂。
伴随着空中雷电划过的惊心动魄痕迹,瞬间将整个黑沉的天空点亮,浓黑的雾气已经让人快看不清伯西山脉的具体情况了。
雷暴轰鸣着,哪怕是站在百米外的圣殿诸人都能察觉到地面的微微震颤。
就连大长老的脸色也开始发青。
他们哪里见过如此大场面的黑雾侵袭,而且还出现在了圣山之中。
简直就像是神明施下的降罪与警告。
“这,立刻准备祭祀仪式,七天,不……三日后就由圣子殿下主持祭祀!”
在一片混乱和惊慌中,所有修女都开始匆匆忙忙,凌乱的脚步声将圣殿的寂静彻底打碎。
一场盛大的祭祀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这短暂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人声嘈杂中,伊萨尔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想,他知道怎么做了。
金发少年最后抬眼看了一次伯西山脉,眼中独属于他的光芒渐渐消失了。
*
再度见到邪神,是在第二天的清晨。
彼时的伊萨尔正在教堂中祷告。
早在之前他就发觉了,邪神似乎格外喜欢在教堂折腾他,每每都异常兴奋。
伊萨尔想,既然是要讨好祂,那自然要做祂喜欢的事情。
少年被推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伴随而来的还有外边关门的声音,漆黑如墨的神力也将他包裹。
“哒哒——”
邪神不再遮掩,他一袭黑色长发披散下来,血色的瞳孔泛着邪肆,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最终停在伊萨尔的跟前。
眼前的少年平静乖顺地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
倒在地上青丝散开,伊萨尔甚至主动解开圣袍的带子,衣物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
洛斯有些讶异,不过很快便被喜悦取代。
他本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之后,这位圣子殿下会恼怒愤恨,挣扎着不再让自己碰他。
所以洛斯才消失了一天,他想总要给伊萨尔一些缓解的空间,不能逼太狠了。
毕竟千年来,他也就找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总要长长久久留着才是。
洛斯扬了一下唇角,下意识将手中的动作放轻柔了些。
触手缠绕上伊萨尔的腰际,将他缓缓抬起来,男人小心地抱住,浓烈的气息在伊萨尔的鼻尖萦绕,周围的空气太过燥热。
伊萨尔白皙的肌肤上沾染了晶莹剔透的水珠,金色碎发贴在额头,眉目如画,鼻梁挺翘。
他的长发和邪神的青丝交缠在一起,一金一黑,成了鲜明的对比色。
洛斯褪下衣服的手指忽地一顿。
他的指尖上染了一点血色,异常扎眼。
意识到不对劲后,洛斯猛地站起身,冷声命令:“脱掉,我看看。”
少年很是听话,他只是听从指令,沉默着拽下白袍,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
而这块白玉上斑驳着全是污渍与裂痕,渗出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只听崩的一声,洛斯脑中的那根弦断掉了。
他唇角的弧度甚至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僵硬在了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男人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
伊萨尔一动不动,任凭洛斯检查,听着耳畔洛斯的低吼声,心里无波无澜。
“对不起,扰了您的兴致。”
“下次不会了。”
“请您……继续吧。”
明明这就是洛斯想要的,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忠实的信徒,可不知为何,此时他却难以遏制自己心中的怒火。
伊萨尔闭口不言身上伤痕的来历,只是主动抬起胳膊环上洛斯的脖颈,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想法。
是的,不用追根溯源,也无需伪装柔情,单纯的**关系就够了。
用欢愉占据理智,让他再也不必去纠结,再也不必于光明与堕落之间痛苦。
少年的沉默无异是火上浇油,洛斯控制不住的冷笑了一声。
他本也不必知道缘由!
不过是想对伊萨尔好些罢了,看来是自己多此一举了!
接下来洛斯的动作便不耐了许多,浓郁的血腥味反而刺激着他,力道愈来愈重。
疼痛夹杂着一股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让伊萨尔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禁低哼了一声,浑身瘫软,连思考的余裕都没有了。
在意识迷糊间,伊萨尔的灵魂像是被剥离出来,他漂浮于上空,冷眼旁观着下面那具傀儡般的身子。
那个人满面潮红,浑身青紫,让他感到陌生。
伊萨尔是被寄予厚望的圣子,却也是史上最肮脏不堪、不知廉耻的圣子了。
空中的灵魂这样想着。
和煦阳光透过窗子缓缓照进教堂里边,台上的光明神雕塑依旧泛着光,伊萨尔透过黑雾,想要努力看清那位神明的面庞。
但终究是徒劳无功的。
第124章
最近伊萨尔殿下变得有些奇怪。
骑兵队员之一,卢克这样想着。
不,应该说是,在西列罗参与祈祷时便有了征兆,不过是最近愈发严重了。
从前的圣子高高在上,但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能给人无尽的温柔与抚慰,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
而现在的圣子依旧高贵,难以接触,那种耀眼的光芒却被掩盖了,变得暗淡,变得灰扑扑,像一颗失去生气的宝石。
他的脸色憔悴,眉目间始终笼罩着浓重的阴影。
卢克不知道原因,他也做不了什么。
他只是最普通的骑兵,平时根本无法接触到伊萨尔殿下,而他的队友也对此不以为意。
“圣子殿下?挺正常的呀。”
“是啊,上次圣山的事情也是,过了一夜黑雾竟然自己散开了,根本没轮到圣子祭祀,看来我们还是受神明庇佑的。”
“说来那次黑雾真的蛮奇怪的,我被派去查探,发现根本没有动物受伤,反而土地潮湿,简直就像是下了一场普通的雨哈哈哈。”
众人的话题越聊越远,已经渐渐从伊萨尔身上跳跃到了伯西山脉,只剩下卢克紧蹙着眉头思索。
是啊,伯西山脉没有出事,最近这些日子黑雾也变得越来越少,不论怎么看都是充满希望的日子。
骑兵队很开心,长老们也很开心,另一头的裴肆之却有点不太开心。
他生无可恋的在床上躺平了。
近期工作强度太大,有点虚。
那天洛斯发泄过怒火之后,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惨不忍睹,终于一歪头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便看到邪神手里捏着个金色的小药丸,强行喂进了裴肆之的嘴里,至于是怎么喂的,那就不太好描述了。
反正最终的结果是,裴肆之嚼了两下觉得还挺有弹性的,他身上的伤也被星星点点的白光治好了。
当时的他还挺有兴致的打量着身上的小光点,若有所思。
很显然这个药丸不归属于邪神,它上头的光明元素简直要爆表了。
应该是从哪个倒霉蛋那里偷的,说不准还是光明神留下的遗物。
裴肆之当然不知道他一不小心就猜中了真相。
邪神只会破坏,大力的破坏,令人间生灵涂炭的破坏,哪里会搞什么治愈术。
那药丸挺有用,不仅将伊萨尔身上的疤痕给治好了,连着那难以启齿的部位都好受了许多。
裴肆之仗着自己的自暴自弃人设,刚从昏睡中醒过来就又用腿缠上了洛斯的腰间。
寡了上万年的邪神哪里知道什么叫人间妖精,得到了如此从未拥有的热烈回应,只恨不得死在他身上。
两人大做特做。
于是今天,裴肆之,光荣肾虚了。
只能说好在伯西山脉的暴雨是由他操控的,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还要去参加祭祀,那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啊!
【小零,邪神走了吗】
【嗯嗯,距您西南方三千八十六公里,唔……现在是三千九十四公里了】
总算是可以避着气运之子办点私事了。
裴肆之扬唇一笑,准备潇洒起身。
下一秒,他的腿一软,险些没瘫软在地上。
【……】
【给我打开系统商城。】
裴肆之隐隐咬牙切齿。
他买了个体力补充剂,才好歹算是从床上站了起来。
而在裴肆之前往长老殿的路上,另一头洛斯也在急匆匆的赶路。
清晨他餍足撑起身子,才发觉身下的少年脸色苍白,鬓角已被汗湿,心中才有了点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分了些。
那家伙留下的圆珠子倒是有些用。
他想他总要留一部分在手上预备着的。
凡人的身体如此孱弱,得好好养着。
洛斯将好几个快满溢出来的匣子塞进怀里,就连不小心掉在角落里的某颗珠子也没忘下。
他的身后,柜子箱子倒了一片,四处狼藉,活像是刚被打家劫舍过。
而这边,金发少年已经走到了长老殿。
刚听说圣山之上的黑雾已经消失,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大长老眯着眼,悠哉悠哉躺在椅子晒太阳。
忽地,前面静默站上来一个身影,将他身前的阳光遮了个干净。
大长老皱了皱眉,下意识斥责道;“做什么的,还不赶紧——”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个悦耳的声音便轻柔打断了他。
“大长老。”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圣,圣子殿下?”
大长老一愣,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还以为是修女们未曾通知伊萨尔,伯西山脉那边的祭祀已经取消的消息,想开口说些什么。
而伊萨尔已经率先开口了。
他并没有去询问伯西山脉。
毕竟,在伊萨尔看来,圣山的灾祸源于邪神的怒火,而自己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伯西山脉自然会恢复原状。
他只是语气极为平淡的问了一个问题。
“近日有哪些城邦出现了黑雾,劳烦大长老给我个名单。”
大长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没有多问什么,立刻就去叫了人询问。
伊萨尔垂眸认认真真看了名单,再递还给身前的修女。
少年的唇角动了两下,似是想给她一个温和的微笑,但他尝试了好几次,也难以扯出一个弧度,最终放弃了。
“多谢。”
伊萨尔低声道谢,转身离去。
修女望着金发少年的背影,竟隐约觉得他原本很是合身的白袍变得宽松许多。
*
洛斯自从取走药丸后,几乎寸步不离伊萨尔的身旁。
少年对他百依百顺,洛斯沉迷在这从未有过的温柔乡中,用着光明神残留下来的神力调养着他的身体。
他们亲密无间,每日纠缠不休。
洛斯会含着药丸,低头吻住伊萨尔,把药丸送至少年口中,慢慢等待着神力的生效,再温柔缠绵。
这样的日子太美好,以至于让洛斯险些忘记他们惨烈的过往。
直到此时。
“你再说一遍!”
殿中燃烧的蜡烛投射出摇曳光影,映出男人的暴烈红眸,他压着怒火低吼着。
愤怒掩饰着他眸中的不可置信和哀伤。
伊萨尔却仿佛察觉不到空气的扭曲变形,察觉不到眼前这位神明的悲切。
他神色空洞,张口便重复了一遍。
“我满足了您,可为何哈瓦那城邦的黑雾没有消失。”
“求您,帮帮他们吧……”
伊萨尔喃喃,声音低得像是尘埃那般轻。
可再低的声音,怎么会逃得过神明的耳朵。
教堂的木门宽大,足以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在这无边的安静之外,悬挂着的十字架无风摇曳,仿佛是那位看不清面容的神明注视着这场闹剧。
片刻后。
“哈。”
洛斯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轮廓朦胧不清,气氛死寂而又压抑,他微微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克制不住的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几分扭曲和嘲讽。
讽刺他前两日的天真,邪神怎么配得到信徒呢,不过都是等价交换。
很快,笑容落下,恢复成洛斯一贯的面无表情。
他掐住伊萨尔的下巴,稍一用力抬起对方的脸,紧盯着那双含情又无情的蓝眸,一字一顿道。
“安心,吾还没玩腻。”
说罢,他像是有些嫌弃的甩开手,没有再看伊萨尔一眼,一转身便在暗影的簇拥中消失了。
【叮,攻略进度已达百分之九十】
将口嫌体正直的邪神大人气跑之后,001的提示声正好响起。
001看了看自己的任务面板,又瞅了瞅外头忙着赶路的邪神。
这边刚扔下狠话,那边就马不停蹄的跑去哈瓦那吸收黑雾。
嗯,不愧是宿主大大,将气运之子玩弄在股掌之间!
【有时候觉得气运之子还挺可怜的】
001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
闻言裴肆之也不受控制的冷笑了一声。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的扫射范围太大,001小心的缩了缩,不敢说话.jpg
想了想那位,它只能在心中祈祷了,祈祷自家宿主快快消气,莫殃及池鱼。
第125章
洛斯说到做到,真的将哈瓦那的黑雾尽数吸收。
在伊萨尔看来,黑雾的出现与邪神息息相关,根本就是狼虎一窝,为祸人间,那洛斯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收回黑雾。
但黑雾不是神力造成的,它是人世间自然凝聚出的浊气,诞生的时日甚至比神明更早。
他们非同源同根,不过向来互不干涉。
黑雾就像深海中的藤壶,密密麻麻缠绕着,紧贴依附着吸血,洛斯可以清除,但绝不轻松,毁坏因果哪怕是神明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光明神不忍看世间悲苦,因而甘愿走下神座,赐下祝福。
而邪神不屑于此,他稳坐高台,冷眼旁观,将人间的苦难视作一场无聊的戏剧,顺带再嘲笑一番自己名义上兄长的虚伪仁慈。
人类的贪婪、自私、欲望,汇聚成了世间至恶的存在。
那些被黑暗笼罩的阴影中,藏匿着无穷尽的丑陋和肮脏,它们肆虐于大地之上,吞食着血肉和灵魂,谁又能说是绝对干净的呢。
祂从不相信。
直到那个纯白的灵魂,吟诵着繁琐的祭词,饱含虔诚的就这么出现在了邪神眼前。
祂诧异,不屑,同时饱含祸心的去试探,试图让这个灵魂也拖入地狱。
祂想,凭什么呢?
凭什么虚伪的光明神可以拥有这样的信徒,而祂却只能孤独的活在深渊之中。
所以洛斯顶替着光明神的身份,做出后来自己悔恨了一辈子的事情。
他们的初见太过糟糕,让伊萨尔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祂的所作所为,将所有的过错推到祂身上,铸就太多的误解和仇恨。
但洛斯没有解释过,他也不会去解释。
祂的自尊决不允许自己可笑的、像个可怜的凡人那般弯下腰,试图通过卑微恳求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要能将那束光困在自己的地盘中,洛斯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哪怕是恨,也要恨上一辈子才好。
反正这世间只有祂能驱散黑雾,伊萨尔想要护住那些人类一天,就须得主动迎上来,笑着讨好祂。
爱恋或愤恨,在洛斯看来并无高下之分,凡人才会为此焦躁难安。
能够在伊萨尔那里获得足够充沛、极致的情感,不论是什么,洛斯都甘之若霖。
于是后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很怪异。
伊萨尔对外宣布了自己长期闭门祷告,不再外出,也不见任何人。
这个消息一出,原本长老殿是反对最剧烈的。
这些年教内只出了一个圣子,他们好不容易见到曙光,怎么肯就此放手。
最后是大长老出言应允了伊萨尔的要求。
大长老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先前的名单公布了出来。
只要他们有心去查,就能发现这上面写着的都是多年来饱受黑雾之苦的城镇,而这些地方却在近些日子奇迹般的恢复了生机。
大长老不知道伊萨尔是如何做到足不出门便解决黑雾的,但他愿意相信对方一次。
随后伊萨尔便将自己殿内所有的修女送了出去,甚至连从小服侍他的阿莱亚也没留下。
他当然不能留,越是亲近的人就越容易发现端倪。
伊萨尔在殿中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他独自一人闭关,身边却始终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与他缠绵床榻,耳鬓厮磨。
身上的吻痕重重叠加,等不到金珠子起作用就能再添上新的一笔,几乎成为永久的烙印,仿佛通过这种方式才足以证明拥有着他。
伊萨尔也并不在乎。
就像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付出身体,换来外界的和平安宁。
他只在乎黑雾,和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名单,那张写有侵蚀重灾区的名单
一日日送进门内的纸张,宛若提线木偶背后的操纵网,一步一提,让他放肆且不知羞耻的张开腿,盘上男人腰间。
或许他早就不是伊萨尔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这样,那就选择逃避。
属于伊萨尔的那个灵魂,已经消弭在了这无尽的欢爱之中。
“唔……轻点……”
空荡荡的卧房,时不时传来亲昵的声响和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
光影斑驳洒落在少年白皙的背上,像是一位巧妙的画家,轻轻用阳光和阴影在他柔滑的肌肤上勾勒出的纹路。
少年抬头吻上洛斯的鼻尖,蜻蜓点水一般轻柔。
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温柔而绵长。
洛斯眼底恍惚了一瞬,他下意识用指尖轻轻抚过伊萨尔的脸颊,手掌所至之处,都是令人心醉的细腻触感。
就好像羽毛拂过心弦,带来微痒又酥麻的战栗。
“你……”洛斯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低沉,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一丝迷乱。
下一刻,他便回神了,那一丝浮上来的情绪也紧跟着消弭。
他握着少年的手腕将其攥到头顶,唇瓣微启,反客为主重重碾了上去,除了身体的律动,彼此再也无言。
*
伊萨尔病了。
最初洛斯并没有发现。
他只是觉得伊萨尔变得粘人了,身体比先前更加柔软温暖,不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甚至偶尔还会呢喃着撒娇。
洛斯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喜欢的。
既然下定决心不放手,那比起针锋相对,他自然更愿意相处和睦一些。
但伊萨尔的状况急转其下,不到三天就昏昏沉沉,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洛斯叫了他几次,都没得到回应,掌心下的温度高到几乎烧灼。
神是没有体温的。
所以洛斯太迟钝了,他对人类的身体并不了解,不知道仅仅只是几度的偏差,会导致什么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伊萨尔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满面通红,肌肤透出一种病态的红晕。
他闭着眼睛,意识在热浪中模糊不清,似乎置身于梦境与现实的交界。
“醒醒……”
有人用手轻拍着他的脸颊,低哑的嗓音里含着一丝焦急。
于是伊萨尔听到了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唤,清脆却又显得无比遥远,像是远方的海浪拍打着岸边,却又被不断涌来的热潮淹没。
脑海中,时而闪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像随风而逝的泡沫,无法捕捉转瞬即逝。
他睡得太沉啦,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然而那些画面总会将他拉回混沌的深处,让他再也触摸不到光明。
浑浑噩噩之中,有什么东西抵在伊萨尔的唇边,似乎想让他吞下,但尝试了几次他都无法自主吞咽。
最后是洛斯用舌尖卷着药丸,一点点渡入他的口中。
安静躺着的少年喉结微动,总算是咽了下去。
药丸顺利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香和甜味,一股暖意顺着血液流动着,迅速修补着他身体的不适。
伊萨尔昏沉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他颤了颤睫毛,眉心渐渐蹙起。
但紧接着,热浪重新席卷而来,将那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丁点清凉尽数吞噬,再次置身于烈焰岩浆之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不少。
伊萨尔重新陷入黑暗。
而这一次,无论那双大手怎样颤抖的触碰他,试图给他喂下更多的药丸,甚至朝他体内注入自己的神力,都无济于事了。
凡人的病,不单是躯体上的伤痛,或许更是精神上的创伤。
哪怕是蕴含着神力的光明术,也只能起到些微的作用,而无法彻底治愈。
“吱呀——”
沉重的木门在一阵凶猛的卷风中被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夹杂着几声细碎的木屑落下,像是低声哀鸣。
门后持续了数月的幽暗空间顿时被外面的光线撕裂,阳光洒落,带着一丝温暖的金色,却也掺杂着冬天的寒意。
浓黑的迷雾中,一袭黑衣的男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身影几乎与周围阴郁的环境融为一体,犹如虚无中踏出的幽灵。
他的怀中抱着一位少年,脸部遮的严严实实,只有长长的金发顺着臂弯倾斜而下,铺成一条流动的金色河流,直至腰间。
在这雾霭弥漫的初冬掩映下,显得格外的流光溢彩。
这扇大门,关闭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将那位备受崇敬的圣子殿下从此与世隔绝,无人再能从中探查到任何消息。
而今天,他总算重见天日。
第126章
今日卢克照常来到圣殿,准备和同僚换班巡逻。
他刚走近便发觉不对劲,殿内堪称是一片混乱,各式各样的人嘈杂比划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卢克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对方便猛地回头,看见是卢克之后神色难看。
“卢,卢克,”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慌乱,“你怎么还在这儿,出大事了!”
“圣子殿下,圣子殿下不见了!!”
他话罢,卢克懵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为什么不见了,谁也不知道。
他们明明一直有在派人保护着圣子宫殿,全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怎么可能会在这样严密的看守下消失?!
那名骑士抹了把脸,强作镇定。
他是少数知道卢克有多么在乎圣子殿下的人,因此抬手指了个方向。
“那里,是昨晚守在殿下门外的侍从,长老们正在救治。”
卢克低低道了谢,脚步不停,朝着那个方向就冲了过去。
等卢克走到附近,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死气。
穿着白袍的侍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这名侍从伤得极重,但外表竟是看不出丝毫损伤,只能从气息和脸色判断情况不妙。
围在周边的修女和长老脸色更是铁青。
卢克忍不住向前迈出几步,他的目光穿过骑士厚厚的铠甲,一个颤抖着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瘫软跪在那侍从身前,精神恍惚,死死咬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跟卢克关系比较好的骑士瞥见他的视线,侧过头轻声在他耳边提醒道。
“她是圣子殿下身边的守护修女,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这次听说之后……”
骑士摇了摇头,不忍再说。
半夜被叫来的医师熬了一晚上汤药,想着法灌进侍从的肚子里。
现在唯一有可能得知圣子下落的只有这名侍从了,无论用什么法子,他们都势必要治好他!
这其中不单单是伊萨尔的性命,更是关乎整片大陆所有人的安危!
圣子闭关的这几月,他们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闲适舒坦,让他们再回到过去哪里还适应得了?
无需操心各地的紊乱,无需整日活在惊惶之中,黑雾自会在某一日突然消散。
大长老揉了揉眉心,疲倦地挥挥手。
“去告知一声教皇,都散了,人醒之后再行通知我们吧。”
“是。”
不管此时每个人心中都在想着什么,最终还是应了一声退下去。
*
此时,遥远天边,被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
男人静静的抬眸望向前方,目光穿透晨曦中轻雾缭绕下的仙境,他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沉,双手却紧紧环着伊萨尔纤细的腰。
光辉闪络的晶石构建出这整个殿门,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迎面而来的不仅是明亮的光线,还有一种无形的温暖,仿佛这光明能穿透灵魂深处,洗净世间的污垢。
仅仅只是站在原地,这一丝丝光就试图穿透洛斯的肌肤,侵入他的血肉。
刺痛感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如同万千蚂蚁在他的神经上游走,既痛苦又让人无法忽视。
但洛斯毫不犹豫的迈步走了进去。
他的步伐极稳,哪怕怀里抱着人,也未曾有半分颠簸感。
穿过一层极亮的圣光,刹那间,洛斯周遭的邪气被狠狠削弱一大半,极具破坏性的神力在他体内搅拌刺穿,血腥味涌上喉头,他硬是将其压制了下去。
这里是神明的住所。
自从洛斯彻底堕入黑暗之后,他便不曾再踏足这里。
因此,这里也被称为光明神的领域。
尽管它们的主人已经消失了千年,浓郁的神力却不会消散,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化为晶石,守护着这片领地,隔绝一切邪气与黑雾的入侵。
对于黑暗化身的洛斯而言无异于身处剧毒之中,每息之间胸腔都随之生疼。
但这里的神力对人类却有着极佳的滋补作用。
如此,便足够了。
洛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步一步接近中心神力最旺盛的地方。
白光消散,里面的空间宽阔无比,四壁上镶嵌着巨大的水晶,散发着温柔的光辉,映照着整个洞府,如同置身于无尽的星空之中。
洞府中央耸立着一座由纯粹金光铸成的祭坛,祭坛上铺满了晶莹的白色花瓣,诞生自晨曦中初绽的花朵,清新而令人陶醉。
洛斯抬头,动作轻柔的将怀中的少年安置在了花瓣丛之上。
一道耀眼的光柱从祭台上方降落,撒亮了他灿烂金发,光柱中仿佛蕴含着圣洁的能量,轻轻地摇曳着。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刺啦的烧灼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灼的气息。
浓黑的烟雾升腾而起,男人的手腕上被圣光烧出一片焦黑,裂纹四布。
邪神强大的自愈能力让他的那块肌肤很快开始分裂、修复,直至恢复原状。
但洛斯始终没有松开手,他紧紧包裹着伊萨尔的右手,再渐渐将手指交错,十指紧扣。
于是很快,烧灼声重新响起,循环往复。
每一次的愈合都伴随着更加强烈的疼痛,那股灼热感如烈火般侵蚀着神经。
这种疼痛反而给洛斯带来了安心感,让他这一路的恐慌稍稍抚平。
在赶来神殿之前,他最害怕的莫过于是光明神残留的神力已经消散。
届时天大地大,他都再也找寻不到能延续伊萨尔性命的地方了。
吾之砒霜,于彼却是蜜糖。
沉睡中的少年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脸上浮现出安然的神色。
长久的欢好让他的身子像被揉碎的花瓣,雪白柔软,以至于连祭台上绽放的圣洁花朵都仿佛是从他的血管里渗透而出,流淌到全身各处,染上艳红细腻的颜色。
男人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掌心的温度透过微薄的空气渗入肌肤。
还是有些烫。
神明不会生病,他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照顾。
他担忧人类的躯体孱弱,害怕从此一睡不醒,更怕那微弱的呼吸会彻底熄灭,断绝和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甚至害怕得有些——畏惧。
心底刚浮现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洛斯愣住了,他垂头将这词在嘴边念了两遍,像是在品味一个突如其来的笑话。
片刻,他捂住眼睛,难以克制的溢出一声低低轻笑。
——没想到他这样卑鄙无耻、罄竹难书的恶神,临到头来居然也会畏惧。
畏惧离别,恐惧死亡。
第127章
这一场圣子失踪的闹剧持续了很久,久到圣殿的人都渐渐放缓了寻找的步伐。
他们还需要安抚民心,稳固城镇。
同时——为培养下一届圣子做准备。
谁也无法预料到伊萨尔会消失的如此突然,打乱了圣殿的许多计划,他们只能咬牙将年纪尚小的预备圣子拉扯起来。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黑雾再也没有大幅度侵袭上来,给了他们足够久的缓冲。
失去了伊萨尔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圣殿依旧在按部就班的运行的,人们还是那样日出而作,而其中一位小小的、不甚起眼的骑士的消失,也没有从中激起任何水花。
时间渐渐流淌,掌心抓不住的细沙慢慢消逝,转眼过去了三年,预备圣子的祈祷仪式再度被开启,沉静肃穆的盛况宛如昨日。
许多端着小脸的小孩凑在一处,恍惚间似乎还能从中看到多年前那一袭金发的惊艳少年,但一眨眼便晃过了神。
延续了上千年的仪式不会因为某个人改变或是停滞,预备圣子们带着紧张和虔诚,踏入这片圣地。
在这重要的时刻,没人注意到半空中悬浮着一处怪异的扭曲空间,忽闪着翅膀的雪燕从中穿过,却突然消失在了那块区域,再也没有飞出来。
那只可怜的小雪燕,此时正颤颤巍巍的停在一人的指尖之上,用羽毛蹭了蹭那只惨白修长的手,动作里满是讨好。
那手指太过冰凉,雪燕的羽翼下温热,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颤。
不过手指的主人此时心思并不在它身上。
男人那双红眸至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他怀中少年沉睡的面容。
祂将黑雾小心收拢起来,用空间道具掩盖掉自己出现的异常,只为了不影响下方的仪式进行。
如果选举下届圣子的祈祷上出现任何状况,恐怕都会令教堂的人倍感惶恐。
伊萨尔是多么在乎那些人类,祂已经做错了很多事情,不想再错更多。
洛斯垂眸,望向金发少年的目光格外轻柔,像是怕他碎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长达三年的修养并没有让伊萨尔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如果不是光明神力的修补,恐怕他连容貌也无法维持了。
而眼见着那神力也逐渐变得稀薄,同为神明,洛斯却什么也做不到,无法唤醒伊萨尔,也救不了他。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带你来看他们了。”
沙哑的声音异常温柔,隐隐的竟有些虚弱。
伊萨尔在祭台待了三年,洛斯也陪了他三年。
哪怕是神明强横的躯体,也经不住这般折磨。
但洛斯就好似完全察觉不到一般,祂手指一动,那只雪燕便立刻忽闪着翅膀惊慌离开。
冰凉的指腹按在少年长而翘的睫毛上,带来细微的痒意,这种错觉总会让洛斯觉得他马上就会醒来。
但这些年来,洛斯早就习惯了沉默和不回应。
祂终于舍得抬起头,把视线丢给了下方热闹的圣殿。
准确来说也不算热闹。
毕竟在神明面前,人类总会谨小慎微,恭恭敬敬的。
三年过去,这座熟悉的圣殿依旧洁白矗立,身着白袍的修女进进出出,似乎没有什么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洛斯眼底有些恍惚。
祂至今仍旧难以忘记自己初见伊萨尔的那一天。
明明只是和往日那般,踩在光明神的雕像上,心思淡淡甚至有些恶劣的去想,倘若自己脚下的这些人知道光明神早就消散了,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可祂的眸光触及到白茫茫一片中耀眼的金色时,忽地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或许是彼时祂眼中残留的恶劣尚未褪却,也或许邪神本就如此,确如人类眼中那般,无恶不作、肆意妄为。
致使他们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可挽回的道路。
洛斯没忍住收紧胳膊,下方接连不断的惊呼声打断了祂的想法。
“神力!光明神降世了!好耀眼的神力啊!”
“天呐,比三年前伊萨尔殿下那时候还……”
“神啊——请赐福我们吧——”
洛斯放缓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将伊萨尔的发丝掠到耳后,随后神色冷淡的瞧了一眼。
太聒噪了。
人类总是这样,爱大呼小叫,吵吵嚷嚷。
明明只是一些平淡、甚至庸俗的东西,却总要把他们冠以神迹的头衔,再加以顶礼膜拜。
千万年来,这出频繁上演的戏码祂早就看腻了。
下一刻邪神脸上的表情却停顿住了,祂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此时堪称错愕。
只见下方一道冲天而起的纯白光柱将整个圣殿全部照亮,而光柱的源头赫然就是最中央的光明神雕像。
总是模糊不清的面部此时竟隐隐带着些神性和慈悲。
修女与预备圣子们全部目露狂热与崇敬,以最大的礼节来迎接他们心目中的至高神。
而与光明神同出一源的洛斯,感知到血脉深处那熟悉的灼烧感再次袭来,比神殿中残留的侵蚀来的更快更剧烈。
洛斯已然确认了祂的身份。
那双血眸在瞬间暗沉下来,带着深不见底的寒意,冰凉刺骨。
邪神与光明神的恩怨,从千万年前就开始了,从前祂们或许也曾是极好的关系,但那些过往早就消散在时间中。
光明神总是试图劝导邪神接受人类,而邪神厌恶祂的自以为是。
洛斯不喜欢人类,觉得他们虚伪、贪婪。
总是把所谓“圣洁”的事情挂在嘴上,却屠杀着世上的圣灵,做着最肮脏的行径。
于是洛斯被冠以邪神的称呼,而他亲爱的兄长,却备受人类敬仰。
后来祂们很久不再见面,只有偶尔,洛斯行走人间,淡漠注视着人间起伏时,传入耳中的传闻。
听闻祂救下了许多人类,听闻人类建造圣殿,听闻祂的信徒遍布各地。
而最后,从诞生时便时刻被侵蚀着的痛苦,不知道从何日开始,彻底消失了,洛斯感受不到光明神的存在了。
自此晨光熹微,神力皆散,黑雾重新侵袭大地。
“初时见祂铸神坛,又见信徒朝与昏,终是神光倾颓尘。”
为了人类付出自己的全部神力,甚至因此陨落,真的值得吗?
彼时的洛斯,心中唯有不屑。
而现在……
伊萨尔稍显凌乱的金发垂下,落到洛斯的臂弯里,身体柔软轻盈,却又是那么的充实。
似乎只要这重量还在,心里的满足便要满溢出来。
洛斯脸上那一瞬间的诧异已经消失,重新恢复成冷淡的样子。
他不想让伊萨尔见到光明神。
洛斯挥手,这处被遮掩起来的空间异象再度波动起来,缩在一角的雪燕总算逮住空隙钻了出去。
空间扭曲着,在即将开启消散的那刻,下方传来的人群骚动声骤然变大。
同时,邪神察觉到一丝压迫感,来自他撕裂出来的空间异象外。
洛斯咬牙,眸底尽是冰凉。
他释放出了更多的神力,强行要将空间裂缝关上,随着神力的注入,洛斯的脸色愈发苍白。
这三年的空耗哪怕是神明的躯体也很难扛下来,而期间洛斯还在不停消耗自己去与黑雾对抗,他的神力早就快消耗殆尽,更是无法与神力极为强盛的光明神抗衡。
渐渐的,那一丝空间裂缝不可违抗的被重新打开。
洛斯面如白纸,暴露在了半空中。
而他单手轻抚着伊萨尔的头发,按到自己肩膀深处,从始至终都将怀里的少年护得很好,没叫旁人窥探半点。
洛斯抬眸淡淡扫了一眼身前站着的人。
几千年过去,倒还是那副虚伪正经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对方也并不介意他话中的嘲讽,长久的沉默后,两人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洛斯厌恶的皱了皱眉。
“让开。”
说罢,他也完全不想再搭理光明神,往后退了一步,一丝丝薄雾重新弥漫而起。
但下一刻,光明神一道轻微的叹息声,彻底让洛斯定格在原地。
“洛斯,是你将我重新唤醒。”
强烈的,虔诚的,持续了三年的祷告希冀,这些来自另一位神明的信仰,足以唤醒沉睡的光明神。
当洛斯理清光明神话语中的意思时,甚至有些想笑,可他扯了几次嘴角都没能成功,最后渐渐下沉抿成了一条直线。
光明神沉默注视着他,将自己阻拦对方的神力撤下。
此时,只要洛斯转身,他就能轻松从这里离开,以他的能力足以短时间让光明神无法再找到他。
但洛斯的身躯僵硬,迟迟没有动弹,在此期间,高空中依然能隐约听到下方圣殿传来的躁动声。
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光明神的现世吸引了太多的人,众人仰着头,即便白光刺目,身形淡淡,也竭力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似乎有眼尖的人看到了白光中那一袭耀眼的金发,躁动声愈发大了起来。
“那,那是……”
“天……圣,圣子殿下……”
他们的语气惊疑不定。
可那个一身黑的男人将怀里的人护得太好,他们除了那点遮不住的发丝外,什么也看不到。
而洛斯凝滞了片刻,最后艰涩开口。
“哈,我唤醒了你……?”
“既然是这样……那你救救他吧。”
洛斯呢喃着,低声的说着。
“他是我见过,最虔诚的信徒了,他相信你了那么多年,守护这片土地这么多年,甚至为了你……”
为了你,为了心中纯澈的信仰,委屈求全,被那么折辱都心甘情愿。
所以,救救他吧。
这次换成了光明神开始沉默,他轻微摇了摇头。
他的摇头在这一瞬间似乎刺痛了洛斯。
“你救救他……你不是光明神吗?你不是自诩可以拯救全世界吗?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你的信徒!!”
“他那么,那么相信你……!”
洛斯的声音越来越大,眸底的水光一闪而过,变作了愤恨。
“我救不了他,我是来带他走的。”
“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灵魂了。”
终究,在男人痛苦的低吼声中,光明神开口回应了,但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什么意思,你要……”
洛斯表情渐渐扭曲着,他用力,极其用力的环抱着沉睡的金发少年。
“不可以,谁也不能带走他……”
“不许,绝对,绝对不可以!”
洛斯声音嘶哑又愤恨,恨不得从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身上撕下一块血肉般憎恶。
三年来,他竭尽全力试图挽救伊萨尔,所有的办法都尝试过,所有的灵丹妙药都取来,也仅仅只能维持这具躯体维持原状。
同为神明,他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是日复一日用这样的骗局和希冀自我凌迟。
光明神一语不发,他仅仅只是抬了一下手,用更加浓郁的白光将下方的视线隔绝。
眼前男人模糊不清的脸庞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轮廓,五官,都渐渐浮出水面。
容貌俊俏,黑发红眸。
第128章
【卧槽】
一道粗口猝不及防在此时被爆了出来,直接把津津有味观看眼前这出好戏的裴肆之搞出戏了。
此时,001颤抖着声音,尖叫着。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和气运之子长一样的脸!!】
裴肆之也有点发愣。
眼前的光明神可不就是长着跟洛斯一模一样的脸,而这张脸他做梦也不会忘记。
之前为了往前推动攻略进度,他只是随意按照洛斯的脸捏了一张有三分相似的,用来冒充光明神,谁能想到光明神没有死,反而还能重新出现。
本来按照计划进行的话,下一步他只需要在数年后幽幽转醒,说几句话狠狠刺伤洛斯,再嘎嘣死掉,估摸着就能拿到百分百的攻略进度了。
裴肆之眯了眯眼,眼底饶有兴味。
他的灵魂确实不在伊萨尔的体内,因为此时裴肆之正窝在系统空间里吃着薯片看着戏,还能顺手撸两把身边炸毛的001。
这种仿若休假般的日子已经足足过了三年,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看气运之子的悔恨直播实况。
【让我回去吧】
这出好戏,当然要亲自去看。
【好的宿主大大!】
001立刻回应了一声,将系统空间关闭。
而此时此刻的邪神洛斯,在目睹眼前这张分外熟悉的脸时,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已经陷入了痛苦中。
“你……呃……!”
无数零星的碎片在此刻纷涌而至,试图挤入他的大脑,尖锐又痛苦的回忆不容抗拒,一点点唤醒了他被封锁的记忆。
幽幽的叹息不知从何处响起,似远非远,音调很轻柔,又好似一记重重的钟声敲响在洛斯的心头。
“……秦……醒来吧。”
下一刻,天旋地转。
人们的嘈杂声和呼啸的风声,都忽然被剥离了出来,远处近处的黑雾升腾而起,逐渐聚焦成龙卷风的形状朝着这里覆盖着。
随着黑雾的离开,遥远的世界边界,忽地碎裂成了碾粉,一寸寸化为虚无,而这片虚无正以极快的速度无限靠近最中央的教堂。
不,准确来说,是位于正中央的,洛斯的位置。
热闹的城镇,市集里采购的人们,激烈交谈的商贩,欢快向前跑的小狗,乃至他们脚下正仰着头努力看着神明的圣殿人员,动作全被定格,僵硬暂停。
无数地界为光明神设立的雕像,无论大小,是否有人在供奉,在一道白光闪过后,那张雕刻潦草,看不清面容的神像,都浮现出一张与洛斯一模一样的脸。
黑雾萦绕在洛斯周围,外界的一切被彻底割断,浓郁到什么也看不清。
不,或许不是被割断,而是外面那个搭建而成的小世界,已经彻底消散,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和最核心处的这一小块领域。
圣殿消失了,修女消失了,盘旋在圣殿周遭的山脉也消失了,最后黑雾继续收缩,将光明神也排斥在外了。
长相同洛斯一样的神明轻轻扯了扯唇角,在这一刻他的笑容褪去了任何虚假的慈悲良善,冷漠得和邪神同出一辙。
他的目光从洛斯的脸上往下移,看到那金发少年时,才略略带上了一丝柔情。
“出去之后,好好对他。”
话音刚落,光明神的身影渐渐变得浅淡,直至彻底消失,就像之前消失的那些人们,没有留下任何残留的余烬。
但他在消散之后,却化为了微小的白点,这些小点融入了周围浓稠的黑雾中,从一点开始骤然爆出炸裂的白光,分外刺目。
就像一滴墨水那般迅速扩散,染白了所有的雾气。
渐渐的,这个世界只剩下了那一抹黑金交织的色彩,除此之外再无旁的。
从光明神消失的那一刻,洛斯便头疼欲裂,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开揽住伊萨尔的手,剧烈的变动致使他露出来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
他似乎神智开始模糊了,但又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清晰想起了所有的一切,至始至终。
他是……邪神洛斯,同时,也是光明神希罗尔。
他们降世双生,但实为一人。
是在灵魂投放进入这个世界时,被剥离出的两个人格。
他……彻底想起来了。
他是艾瑞克,是楚渊,是傅远琛,是离川……
是那个不断重复着,伤害着,又后悔着,愚蠢至极的胆小鬼。
他是,秦昭。
男人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熟悉的暗潮在他眸底涌动,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是红色,而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幽黑。
他缓慢伸出手,撩起眼前遮住视线的发丝,才垂下眼眸与怀中的少年对视。
……
【叮咚,攻略进度已达百分百,恭喜宿主!】
【攻略结束,您将顺利返回系统空间】
001欢快的声音隐隐急促,突兀打断了眼前的一切。
原先裴肆之还在愣怔,这一切的变化来的太快,快到他的大脑还没有察觉到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顺应着男人的怀抱,顺应着他的动作抬头。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但心脏已经先一步激烈跳动起来。
听到来自系统的机械音后,他下意识皱眉,在这一刻甚至顾不上去假扮什么沉睡的圣子殿下,也忘记了自己此时不该清醒,开口就想要阻拦001。
“不行,现在不能脱离,再等——”
啪的一声,裴肆之眼前一黑,神智彻底被抽离出去。
怀中刚有一点轻微动静的少年重重垂下了脑袋。
系统空间内,001用了统生最快速度摁下脱离选项,犹自胆颤心惊着。
【呼,呼,该死的000怎么这么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呀!!】
【万一坏了大事我可不能背这个锅……】
001小声嘟囔着。
*
“——等一等!”
安静的病房中,一个男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嘴里却呼喊着什么。
长期没有动弹的躯体即便护工精心养护着,在这突发的剧烈动作下依旧不会很舒服。
“嘶……”
迟钝的疼痛袭来,男人没忍住拧了一下眉头。
他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周围的环境,依旧沉浸在不久前的那一眼对视。
“001,出来,解释一下。”
“为什么突然打断,为什么强制脱离世界,解释。”
男人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道。
【宿,宿主大大……那个那个,我是有苦衷的qvq】
【宿主大大,你要不然,看一下镜子】
裴肆之顿了一下。
他这才抬头环视了一圈。
原先他以为自己是被强行拖入了下一个任务世界,可现在看来……
他伸出双手,那是一双惨白的手,右手扎着输液管,有些偏瘦,骨节分明。
是一双熟悉的有些恍惚的手。
裴肆之拔掉了针头,踉踉跄跄站起身。
他双腿有些发软,但并不妨碍他走进卫生间。
裴肆之站在镜子面前,用手肘撑着镜面才勉强稳住身子,他眯起眼睛和镜中的自己相望。
那是一个帅得有些锋芒毕露的男人,眉眼间始终缠绕着冷淡,肌肉线条不太明显,但皮肤白皙,气质疏离又优雅。
“呵。”
裴肆之低笑了一声。
他放松了肢体,任由自己慢慢坐在镜子前,他单腿屈膝,另一只很是散漫的放在地上。
扮演了这么多角色,果然还是自己的脸看着最顺眼啊。
第129章
待到裴肆之逐渐适应自己久违的躯体,才重新坐回病床,医用监护仪恰在此时发出了“滴”的一声,他并未在意。
裴肆之眯了眯眼,深灰色的瞳孔收缩成一道细线,神色格外危险。
“说吧,任务终止的原因。”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001不受控制的颤了一颤。
001嘿嘿一笑,竭力掩饰语气中的心虚。
“当,当然是积分已经攒够了,对,没错,所以宿主大大就可以返回原世界了!”
裴肆之沉默片刻,一言不发。
在这一片寂静的空气中,001越发底气不足,而裴肆之却没有心思去管它了。
尚且带着病气的男人微微抬了一下头,他的视线穿过窗外,那些被强行脱离打断的记忆姗姗来迟——
天地寂灭,碎裂成万千微光,而黑雾萦绕着的男人逆着光环抱着他,分明是那张邪肆的面容,可当垂眸与裴肆之对视的那个眼神……
裴肆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将某个灼热的名字碾碎在唇齿间。
那两个字裹挟着无尽的血腥气,被极为缓慢的吐了出来。
“秦,昭。”
霎那间,往日的一幕幕,他以为自己早已在一次次任务中淡忘的事情,重新席卷而来。
裴肆之是个孤儿。
当然,即便是孤儿,他从小就展现出了极为不好招惹的特质。
凭借一双拳头打遍院里所有的小孩,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他。
而从上高中后,他就彻底脱离了福利院,靠着奖学金和打工养活自己。
他成绩优异,考入A市最好的高中,开学那天,是他第一次遇见秦昭。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彼时尚显青涩的他独自站在人群边缘,神色淡漠。
他不喜欢过于拥挤的地方,也不习惯跟人靠得太近,所以只是沉默的站在树荫下,等待人群松散些再进去。
而他的余光瞥见校门口的另一侧,站着一个高挑出众的少年。
说是男人,或许更准确。
与裴肆之不同的是,那人总是携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周遭围绕着一群人,气质沉稳又锋利,不像是个高中生,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裴肆之仅仅只是扫了他一眼,跨上背包,径直走进校园。
那时的他对陌生人毫无兴趣,更不曾料到自己从此和这个男人,有了无数理不清的纠葛。
想及此,裴肆之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也是这个男人,教会了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是割舍不掉的。
病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回忆。
门被推开,主治医生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见他醒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裴先生,您终于醒了。”医生翻开病历本,一本检查旁边的仪器,一边问道,“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嗯。”
裴肆之抬头捏了一下眉心,应道。
一切事情的开端就源于这次车祸,他当然记得。
“我昏睡多久了?”
“三个月。”
裴肆之眉头微蹙。
这个时间不长不短,但足够让一些事情超出他的掌控范围。
主治医生做完最后一项完毕,合上病历本。
“裴先生,您的恢复状况很好,是现在办理出院手续,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
“现在。”他毫不犹豫回答,手指挽起病号服的袖口。
他依稀记得那场车祸惨烈至极,胸口被碎裂的挡风玻璃刺穿,大出血昏厥才被001绑定,但奇怪的是这具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没有什么伤痕。
“病例我能看一眼吗?”
裴肆之礼貌询问。
主治医生将手中病例交给裴肆之。
裴肆之翻阅着,眉心拧紧。
他从2月23日入院,迄今刚好三月,最早那天的病例上只寥寥写了两句:无伤口,不明原因昏迷。
【001,是你做的吗】
【……是,是的吧】
裴肆之扬眉,自从秦昭出现,001一直都是这样心虚的模样。
他倒也没再说什么,将病例还给医生。
“对了,我的手机还在吗?”
医生取出一个透明袋交给裴肆之。
“您的随身物品都在里面。”
“谢谢。”
裴肆之点头道谢。
屏幕已经碎裂成了蛛网状,好在还能勉强开机,他划开锁屏,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接连不断地弹出,裴肆之看都没看,拨通了某个电话。
“来接我。”他简短地说,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刚苏醒过来的病人。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翻倒的声响,对方激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裴总?!您醒了……?”
“二十分钟内,我要看到你的人。”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专业助理该有的镇定,利落应下。
*
等程玉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时,裴肆之已经办理好了出院手续。
程玉将文件递给裴肆之,视线不自觉放到眼前男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三个月不见,他们这位年轻总裁的气质更加沉稳了,苍白的脸色掩不住眼底的锐利,恍然间竟像是经历了许多。
“裴总,这是近三月公司的财报。”
裴肆之翻开文件,视线停住了片刻。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三个月过去,公司状况竟还能稳得住,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股票下滑。
“最开始得知您……出事后,”程玉小心打量了一下裴肆之的脸色,语速放慢,“公关部立刻进行了舆论引导,损失并不大。”
裴肆之的目光扫过报表上那个微小的跌幅,处理的确实不错。
“但两周后您仍未苏醒,股民开始抛售,最严重时市值蒸发了将近30%。”
文件继续往后翻,到最后一页时裴肆之的指尖忽地顿住,一页陌生的注资合同夹在其中。
“但一月前,这家新成立的基金突然注资了三十亿,不仅稳住了股价,还帮我们拿下了东南亚那边的项目。”程玉犹豫片刻,补充道,“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合同完全是利于我们的。”
裴肆之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合同最后的落款。
“昭阳基金。”
裴肆之没再说话,闭目思索片刻。
他原先准备先去公司,不过程玉做的挺好,没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
相比之下另一件事更加重要。
“我出事的时候,车祸现场有其他人吗?”
程玉怔了怔,有些惊讶。
“有,当初和您相撞的那辆车上有一名男子,听说跟您一起昏迷,至今还未醒。”
裴肆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沉默良久。
“查一下他住在哪个医院。”
“是。”
程玉克制着好奇,拿起手机往前走了两步,低低吩咐了什么后重新看向裴肆之。
“裴总,就在这所医院,302病房。”
正是裴肆之醒来那间病房的隔壁。
*
裴肆之大踏步重新走回原病房,视线转移到对面那间写着302的房门。
302的房门虚掩着。
裴肆之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隔着无数任务世界,跨越无数年份,他竟还能清晰回忆起昏迷前的感受。
黑暗中有人紧握着他的手,体温灼热得几乎要将他融化。
他颤了颤睫毛,随即毫不犹豫推开了门。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窗帘半拉,日光斜斜的照进来,将病床上的男人笼在一片金色里。
——是秦昭。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前男友,也是因为他那张和第一个星际世界的气运之子艾瑞克,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裴肆之忽地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笑到停不下来。
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东西。
【当初,你是故意将那张脸设置成这样的,对吗】
若不是初见艾瑞克时被那张熟悉的脸刺痛,若不是新仇旧恨浮上心头,他那时不一定会和001签订契约,做这个狗屁攻略任务。
系统空间里,001的光团缩成一个小点,疯狂闪烁着:【宿,宿主大人……】
【闭嘴。】
裴肆之已经不需要它的答案了。
他抬手抚上秦昭的脸颊,指尖下的皮肤温热,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是他阔别八年不曾触摸到的肌肤。
太多巧合加起来,会变成笃定。
当初无数个困惑和猜测,都在看到秦昭的这一刻,被尽数确定。
从艾瑞克到洛斯,那些气运之子身上永远带着秦昭的影子,001根本是挖好了坑,等着他往里跳。
001躲在系统空间里瑟瑟发抖,怂的大气不敢出。
天呐000和它的宿主,能不能快点醒过来救救我!!宿主大人要发飙了!!
第130章
“找个人,看住他,醒了立刻告诉我。”
裴肆之转了一下手腕,眸底冰凉。
程玉有些诧异,他的目光不着声色停留在床上那男人的脸上。
他们这位总裁向来孑然一身,从五年前程玉成为他的贴身助理后,就从未见过他的家人朋友。
不近女色,不通人情,手段雷厉风行,除了工作似乎没有任何在乎的事情,短短几年裴氏就成功上市,是如今A市数一数二的大公司。
五年了,这是程玉第一次看到,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裴总,眼里有了人的温度。
——即便,是蕴含着愤怒的温度。
“是,需不需要我再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资料?”
程玉揣测了一下总裁的想法,大胆提出一个有些逾矩的建议。
下一刻裴肆之的目光挪在了程玉身上,程玉顿时后背一寒,寻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裴肆之沉默半晌,点头同意。
“只调查近半年的,尤其是我出车祸那个月。”
为何只调查近期的?
程玉有些困惑,但他并没有询问。
逾矩的事做一次就够了,再多会让人觉得厌烦。
*
“裴总?!”
“裴总好!”
裴氏集团大堂,原本匆忙行走的员工纷纷停下脚步打招呼,惊愕地望着突然现身的总裁。
裴肆之目不斜视穿过自动门,黑色风衣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待到裴肆之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公司瞬间炸开了。
“天呐我刚才还以为是幻觉。”
“程玉说总裁已经醒了,但我还以为总裁会再休息一段时间。”
“裴总哪是那样的人,不过有总裁在,我总算是安心了。”
是啊,裴总几乎是公司的顶梁柱,虽说这些天他们也能撑住,但多少心里是没底的,不知道总裁什么时候才能醒,不知道公司未来的那种茫然。
片刻后,裴肆之走进阔别三月实则几辈子的办公室,深呼一口气,半躺在椅子上。
程玉早已将他需要处理的文件摆放在桌子上,然后悄然退下。
被冷处理很久,心中忐忑的001冒出了个头。
【宿主,宿主大大,我可以解释的QVQ】
【用不着你解释了。】
比起有所隐瞒,无法让他全盘信任的系统,裴肆之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更愿意亲手揭开真相。
但他冷淡的语气似乎让001误会了什么,001心中一跳,慌慌的。
【宿主大人!请相信秦昭大人是为了您好的,您千万不要迁怒秦昭大人啊!等秦昭大人醒过来,他一定会亲自跟您解释的!!】
万一大人因为这个更生气了,它简直万死难辞其咎啊!
裴肆之眯起眼。
001就像个大漏勺,叽里呱啦的就把秦昭给卖了,还毫不自知。
【所以秦昭什么时候醒?】
裴肆之冷不丁的一句,打断了001的喋喋不休,让它卡壳半天说不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
按理说秦昭应该和宿主大人一起醒才对,现在的情况让001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并不影响001继续信誓旦旦为秦昭辩护。
【宿主大大不用担心!我相信只要秦昭大人醒过来一定巴拉巴拉巴拉……】
后面的絮叨,裴肆之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单手支着脑袋,盯着办公室里那扇巨大的落地窗,霓虹灯渐渐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喂,小子,站住,说的就是你。”
十七岁的裴肆之停下脚步,慢悠悠转过身。
巷口前站着几个染着黄毛的混混,为首的那个正叼着烟,视线原本满是恶意,在看到裴肆之的正脸时不由一愣,旋即上下打量。
“哟,还是个小白脸呢?”
黄毛吐掉烟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得一脸恶心。
“小美人,把你兜里的钱都掏出来,或者……你伺候好我们哥几个也行,哈哈哈哈。”
剩下那些小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矮个混混甚至故意做了个下流的动作。
裴肆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右手从兜里拿出来,左手抬了一下书包肩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再说一遍?”
“怎么,耳朵不好使?”黄毛嘎嘎笑了两声,吊儿郎当走了两步,逼近裴肆之,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脸,“让哥哥好好疼你……”
话音未落,少年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他脸上,黄毛踉跄的后退几步,鼻血顺着就流了下来。
“操,给脸不要脸,给我上!”
黄毛抹了把鼻血,潦草擦在衣服下摆,面目狰狞的向裴肆之扑过来。
少年时期的裴肆之打架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他正是用这股狠劲扫平那些嘲讽他是孤儿的小屁孩,揍几个小混混不在话下。
他侧身躲过黄毛的攻击,拽着对方领子,一个肘击重重锤在后背,黄毛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你他么……”
其中一个混混大叫着冲上来,被裴肆之一个扫堂腿劈倒在地,出手又快又精准,动作干净利落。
剩下的混混们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几分惧色,但仗着人多势众,他们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来。
裴肆之脱下校服外套,转了转手腕,不退反进,主动冲进人群,反而将他们打散,拳头如雨般落下,顿时巷子里惨叫连连。
而一边跪趴下的黄毛却爬了起来,默默抄起地上的石头,眼中阴狠一闪而过,狠狠抬手朝裴肆之的后脑勺砸去。
谁知对方却像是早就知道,一边躲开眼前一人的棍子,而后转身,歪头躲过石头,顺带抓住黄毛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他扔在地上。
但石头依旧擦过了裴肆之的额头,一丝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染红他的睫毛。
裴肆之眨了眨眼,粘稠的血液让视线变得模糊。
勉强忍痛爬起来的那些混混一时间不敢上前,已经心生退却。
他们只是想敲诈点零花钱,可没想惹上个硬茬子。
就在众人交换眼神,后脚跟微微抬起,想要往后退时,巷口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紧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飞跃而来,飞起一脚踹在了好不容易快重新爬起来的黄毛身上,对方嘎吱一声,彻底晕过去了。
来人三两下把剩下几个混混也教训了,转身时,昏暗的巷子恰好透过来一缕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
是他,开学时他见过一面的人。
“没事吧?”
少年秦昭向他伸出手,那双幽暗的眸子定定看着裴肆之。
裴肆之没有去接他的手,用拇指重重抹过眼睛上的血迹,那道殷红在脸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痕迹。
他语气冷淡。
“多管闲事。”
秦昭却笑了,这一笑将他那副温和沉稳的模样撕碎,隐隐透露出一丝锋芒。
见裴肆之转身要走,秦昭拦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
“擦擦吧。”他指了指裴肆之的脸。
见少年不接,他干脆自己抽出一张,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裴肆之吃痛,一把拍开他的手:“有病?”
“秦昭。”秦昭顺从收回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校牌。
“高二103班,你呢?”
他们穿着一样的蓝色校服,不用问都知道是同一个学校的。
裴肆之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校服外套甩在肩上,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碰面。
雨点敲击玻璃的声音将裴肆之拉回现实。
他猛地回神,才发觉办公室已经暗了下来,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裴肆之抬手,指腹下意识抚过额头。
那里留下的小小擦伤早已消失,却仿佛还残留着血液的粘稠触感。
裴肆之垂眸,视线继续放在桌前的文档中,圆珠笔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即在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窗外的雨声渐渐远去,他的世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圆珠笔书写的轻微声响。
他们的初遇很糟糕,所以最后得到那样的结局,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罢。
裴肆之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抬手按下助理电话。
“通知各主管部门,三十分钟后开会。”
他的声音重归于平静,似乎刚才的恍惚从未出现。
雨依旧在下,但办公室的灯准时亮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