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宰辅(修)

    打发走碍眼的子女,叶崇山这才看向裴阮。


    他神色凛然,眼神却露骨,语气温和得同方才判若两人。


    “阮阮又在这处做什么?”


    裴阮别开眼,莫名有些怵他。


    尤其在刚进侯府真的傻傻准备讹他,现在又完全不敢讹了之后。


    再见叶崇山他只觉浑身难受,后背毛毛的。


    裴阮说不清这种感受。


    「宿主,这就是伦理的拷问。悖德的欲念让您觉得不适,这是非常正常的。」


    「原来是这样。」


    他并未理会叶崇山,站在回廊边兀自望着鞋尖发呆的样子十分美好,无声的静谧里,满园景色都沦作他的陪衬。


    叶崇山就这样隔着几丛秋牡丹静静地看着他。


    美人如玉剑如虹。


    仿佛他也跟着回到了二十几岁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回春的愉悦令他额外生出几分耐心,即便裴阮不答,他也不扰,裴阮扭头偷偷溜走,他只噙着笑遥遥目送。


    像目送一只山林里嗅到猎豹气息受惊逃窜的小兔子。


    又白又软的一团,最合适衔在獠牙之间,以唇舌抚弄。


    皮毛柔软,血液甘甜。


    垂死挣扎间那一味惊惧,最是绵长动人。


    是他品过最极致的美味。


    叶崇山指尖颤了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年轻鲜活的触感。


    这样的珍品,怎可他人染指?合该由他亲手驯化折服才对。


    他短暂地生出一丝悔意,不该贪慕名利,起了借长子之名纳美的心思,以至于此刻不得不收敛爪牙,暗中与自己的狼犊子竞食。


    念及此,他微微眯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意。


    尾鱼在一旁看得分明。


    父子争美,合则聚麀不伦,不合则兵戎相见,不管怎样,对裴阮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侯爷那从不轻易让人踏足的后院,他暗暗打了个哆嗦。


    可怜的下等哥儿无限压缩着存在感,生怕被叶崇山一个眼风扫到,今晚就去丹房烧炉子。


    也得亏了叶崇山要脸,没在侯府花园公然做出什么骇俗之举,裴阮这才轻易闪避了这个大boss。


    「偌大的侯府……男人一个两个竟都不太正常。」


    他迟钝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


    系统瑟瑟缩缩,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裴阮自顾自叹了口气,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将来。


    赶到侯夫人的萱堂时,终是晚了些许。


    盘着高髻、眉目艳丽的妇人面色不善,“哼,瞧瞧几时了?一天天净学些狐媚子本事,正经的礼义廉耻是半点不会。”


    这话夹枪带棒,显然昨夜今晨诸事,她都已经听说了。


    “果然什么德行的娘,教出什么德行的孩子。”


    侯夫人身边坐着个与她八分相像的妇人,此刻也跟着附和。


    她嗓音压得低,裴阮只听了个囫囵。


    侯夫人面上不置可否,但望过去的眼神带着赞许,显然对妇人的话很是受用。


    妇人大受鼓舞,继续嘴替,“才嫁来一日,就闹得府里风风雨雨,必要静心好好修一修妇德。”


    裴阮有点懵。


    妇?


    谁?


    我?


    「统统,我很早就想吐槽了,为什么他们老是称哥儿为“妇”?」


    性别意识已经开始混乱的裴阮有点抓狂。


    「生理构造明明完全不一样!」


    男了一辈子,突然划进女子序列,他没有一点归属感!


    「虽然能生孩子,可是我一没胸二没妹妹!」


    「。」


    看到系统熟悉的答复,裴阮满腔怨念突然一抖,「你这个表情不太对,好了,你别说了。」


    「不,作为一个合格的辅助系统,我应该要直言不讳,你只是暂时没有neinei!」


    「!」


    天要塌了。


    裴阮恨不能现在就拉开衣领检查一下。


    即便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他始终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


    妇人嘴都说干了,他只管傻站到底,既不知道讨好,也不知道认错。


    连个眼神交锋都没有。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叫人甚是憋屈。


    她恨恨道,“还不奉茶?难道还要侯夫人这个做母亲的亲自请你不成?”


    尾鱼已经教过敬茶流程。


    裴阮低眉顺眼地接过杯盏走到侯夫人跟前跪下,双手将杯子举过头顶。


    “娘,请喝茶。”


    “请喝茶?”


    “喝茶!”


    “……”


    裴阮手都举酸了,侯夫人却听不见似的,只管与身边妇人闲谈。


    搓磨之意显而易见。


    「统统,这要怎么办?」


    昨夜胳膊也受累,才端一会杯子手臂就酸胀难忍,不自觉颤抖起来。


    杯盏跟着叮叮当当,好似下一秒就要跌落。


    新妇敬茶若是摔了杯子,少不了一顿藤条。


    尾鱼在一旁急得要死。


    「我看不如直接装晕,茶嘛直接泼给她。头一次敬茶就把媳妇搓磨晕过去,看她还要不要脸了。」


    裴阮嗯嗯点头,正琢磨怎么晕才摔得逼真又不疼,就听身后响起叶崇山不悦的声音。


    “你母亲脾胃不佳,喝不了这雾里劲茶,以后早晚都不必再敬。”


    竟是上来就免了裴阮以后的晨昏定省。


    回护之意毫不遮掩。


    打侯夫人脸面也是直白坦荡,半点不带拐弯。


    叶崇山神出鬼没,外间伺候的人还没来不及通报,他就已然到了厅里,直把多嘴的妇人惊得花容失色,赶忙起身告辞。


    一时厅里就剩三人。


    侯夫人到底稳重些,她强压下惊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这么多年了,侯爷竟还记着妾身忌口,实在令妾身受宠若惊。”


    但扶手上抠花的丹蔻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叶崇山这会儿对裴阮正在新鲜劲儿上,她不会轻易去触叶崇山虎须,于是她咬紧了牙,扬起一抹更加端庄温柔的笑。


    “不过侯爷确实误会了。方才忘记接茶,并非故意,而是妾身的妹妹刚好问及迁儿分家自立的事。”


    只要肯放下情爱,她就是后宅弄权一等一的高手。


    “妾身也是忧虑此事,晃了下神,这才忽略了阮阮。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儿,竟也不知道起来。来,花麽麽,快扶他起来,看座。”


    她心中愤恨,垂眸睨向裴阮的眼里仿佛淬毒,语气却贤惠得狠。


    “分家?”果然叶崇山更在意这事,他眉眼一压,气势徒然阴戾,“是你的意思还是叶迁的意思?”


    侯夫人故作惊诧道,“怎么会是我的意思?侯爷,是迁儿提的呢,我虽并不赞同,但如今他已娶亲成家,我亦没有理由拒绝。不过,他这样的情况,自立也非坏事,当然,若是侯爷有心,还想再立他为世子,那就令当别说。”


    这试探堪称拙劣。


    叶崇山笑了。


    “夫人,本侯不妨给你一句明话,这爵位我只会留给识趣知进退的人,你若聪慧,当知道怎么做。”


    说完,他倒是不再遮掩,亲自扶起裴阮。


    “阮阮,爹爹的茶呢?”


    那呷昵的神态几乎是明着提点侯夫人,趣是什么,进退又该如何。


    侯夫人身型一晃。


    叶崇山看不见似的,只一味盯着裴阮。


    裴阮不敢抬头。


    有种被当众扒光的耻辱感。


    他隐隐约约明白,若是这时跪下敬了茶,就意味着他默许了这种耻辱。


    也默认叶崇山扒光他的行径。


    他做不到。


    叶崇山嘴角的笑慢慢淡去,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迫人的威压无声蔓延开来。


    也不见他如何发火,可厅里气氛愈发沉肃。


    不仅丫头婆子们噤若寒蝉,接连跪地,连侯夫人最终都没招架住。


    她亲自斟了一盏新茶递给裴阮,“乖孩子,听话,去……去给你父亲敬茶。”


    “……”


    偏偏裴阮骨头硬。


    叶崇山抬眸,目光定定锁过来,黑色瞳孔里好似酝酿着风暴,“阮阮,不要敬酒不吃吃……”


    “呵,大哥规训小辈——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笑语,骤然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叶崇山连忙起身。


    他一个眼神,裴家婆子们就机敏地将裴阮扯去了屏风后头。


    匆忙间裴阮回首,逆着光只模糊瞧见一个轮廓。


    修长挺拔,霁月光风。


    朝阳在他身后洒下无数光束,印得他犹如神祇。


    正是官拜尚书令、统管大梁军政大权的宰辅叶勉。


    三个月前眠山遇刺,一支箭羽正中他后心,大夫称伤重忌奔波,便就近在侯府修养至今。


    他气度高华,苍白的脸色、虚弱的动作分毫没有折损他的丰仪,反倒令他染上几分可亲可近的凡俗人气。


    “大哥不必多礼。”叶勉含笑望着叶崇山。


    论起来,叶勉是叶崇山庶弟。但此时这声大哥叶崇山并不敢认。


    “方才避席的那位,就是侄儿新娶的夫人吧?跑这么急做甚?我这族叔又不吃人。不妨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裴家明珠究竟是何等的艳冠梁都。”


    他一脸坦然地提出如此暧昧的请求,叶崇山却并不生气。


    “宰辅大人谬赞。新妇无状,羞于见客,实在怕冲撞了大人。”


    宰辅?


    裴允做梦都想嫁的人?


    那个害他不得不替嫁到侯府的万恶之源?


    裴阮顿时来了兴趣。


    他探头探脑,势必要看清楚“仇人”样貌,可婆子们肉身剽悍,他被看管得死死,连个苍蝇缝儿都没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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