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急了

    “我没病!”刘宁梗着脖子,气愤地对穆悠说。


    此时此刻,他简直恨死穆悠了,这个家伙和小程住在一起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每天每时每刻都要缠着小程!


    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跟来,就是想看看小程,跟他在私下里说说话,可结果一直说话的人却是穆悠!


    刘宁豁出去了,越过穆悠直接来到景晚月面前,撑着一张红彤彤的面皮,拼命不让自己因为害羞而低头,即便目光羞涩闪烁,也要努力地直视面前的人。


    “小程,我……我倾慕你!”他攥紧拳头大声说。


    “倾慕”二字是他新学的,听说这个词很文雅,是有学问的人才用的。


    在他心里,小程就是很有学问的人,所以他坚决不能粗俗,坚决不能随意。


    可这个词明明这么文雅,但一说出口,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景晚月和穆悠也同时烧了起来。


    只是烧的原因各有不同。


    准确地说,景晚月不能叫烧,而应当叫做慌。


    他今年十九岁,同他一般大的皇子王孙、官家少爷有不少已经成婚,就算没成婚,也大多都有复杂的感情史。就连他那长他四岁,一身君子风度的大哥程熙,也已然经历过一次和离,如今正在借出京外任之机治疗情伤。


    但他……在这方面却完全是空白。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从来都没动过这种心思,总觉得这种事……挺尴尬、挺麻烦的。


    所以现在他慌了。


    他向后退了两步,一言难尽地看着对他告白的刘宁。


    刘宁为人淳朴,并不太懂得察言观色,最关键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其他话便忍不住一股脑地往外倒——


    “小程,你、你看,你是齐人和乌兹人的混血,我是齐人和交赤人的混血,咱们……谁都别嫌弃谁。我家家境……也还可以,跟着我,你、你不会吃苦的!而且你是朱雀体质,我是玄武体质,咱俩正好、正好……”


    ——


    此间后土之上,人之体质共分四族:白虎、朱雀、神龙、玄武。


    无论男女,白虎、朱雀、神龙皆可怀胎生子,其中白虎怀胎最易,朱雀怀胎较易,神龙怀胎最难,玄武则无法怀胎。


    这边刘宁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告白之时就说这个简直十分流氓,连忙停下,话锋一转道:“对了,我会参加升级考核,我觉得我能考上步兵!到时军饷就比现在多了,到时……”


    他喜上眉梢语无伦次,仿佛此时军饷已捧在了手里,正要递给景晚月做聘礼似的。


    景晚月:……


    若说方才初遇此事,他心中的确惊慌,但眼下他已慢慢地镇定了。


    仔细一想,人这辈子终归是要有这种经历的,不必大惊小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罢。


    然而正准备开口拒绝,他又想到此处还有个穆悠,刘宁毕竟一片赤诚,他多少也该考虑一下对方的颜面。


    可巧刘宁也道:“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不着急,你、你不着急,你回去想想,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行吗?”


    言辞恳切、小心翼翼,如此好人,景晚月自然应声点头,答道:“好,我且想想。”


    顿时,刘宁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动听的言语,笑逐颜开,乐得猛点头,一边说“我等你”一边快乐地倒退着跑了。


    因为身后没长眼睛,不小心还把在这段时间里始终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宛如一尊雕塑的穆悠给撞了一下。


    穆悠铜墙铁壁似地毫无反应,脊背微躬,双拳攥紧,等刘宁彻底跑没影了才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景晚月看。


    身上的火居然还在烧,甚至还有越烧越旺之势。


    才镇定了没多久的景晚月便又茫然迷惑起来。


    “你……怎么了?”


    为什么他比自己这个突然被告白的人反应更大?


    穆悠一脸悲愤,嘴唇颤抖,嘴巴微微张开又用力合上,明显是在咬牙切齿。


    他想说点什么,但犹豫了好半天、努力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他恨恨地将景晚月又看了一眼,终于转身大步走了,走得六亲不认,像是全天下的人都欠他钱一样。


    还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甚至顾不上协调身体,最开头的几步居然都是同手同脚的。


    景晚月:……


    他不由地想:穆悠莫非是有什么疯病隐疾,过一段时间就要发作一下?


    却说穆悠回到草料房,就地抱臂盘膝一坐,不久前那场面顿时化作无数把锋利的兵刃,噼里啪啦地向他招呼过来。


    他在心中挥舞双手,将那些兵器一一挡开,心说真是不堪一击,接着气愤地想:笑话,那刘宁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向程钺告白?


    程钺讨人喜欢不假,可那刘宁是怎么回事,居然敢先告白?!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程钺也真是的,没见过世面吗?区区一个告白,反应居然那么大!


    居然还说想想!


    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


    对了还有,刘宁怎么会知道程钺是朱雀体质?他自己说的吗?。


    那就怪了,他跟旁人说这个做什么?


    穆悠眉头一拧。


    不是吧,他居然都跟旁人说这个了。


    他都没……跟自己说过。


    正巧此时景晚月推门进来了,二人目光一接,穆悠恍惚了一瞬,接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这种眼神和表情!那么无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明他都快气死了,那家伙却还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


    而且每次都是这样!


    穆悠鼻孔里重重出气,转身躺倒在自己的稻草铺上,背对景晚月,作“我很烦别理我”的入睡状。


    茫然的景晚月只好依照先前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让他自己呆着,想来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整整一夜穆悠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的梦乱七八糟地侵蚀着他的脑袋,让他恍恍惚惚,翻来覆去,甚至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了。


    梦境里最后一个画面至为清晰,他对着刘宁大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然后刘宁转过身来,脖子上顶着的,居然是他自己的脸。


    穆悠脊背发凉,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彻底醒了。


    被吓醒的。


    天蒙蒙亮,程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边。


    他也静静地看过去——


    程钺的个头挺高,跟他差不多,特别仔细地去比较的话,大约比他稍矮一个指节;


    程钺也挺瘦,也与他差不多,可虽然都是瘦,却不如他强壮。


    因为程钺白,而且从露在外面的手、脸,干活儿时挽起袖子现出的小臂,以及晚上睡觉脱掉鞋袜露出的双脚、脚踝和小腿可见,他的肌肤很细腻,不像自己,从小到大风吹日晒摸爬滚打,浑身早已粗糙了。


    毕竟家道中落之前,程钺是做过少爷的。


    还读过书。


    自己和他怎么能一样呢?


    一时间,穆悠有些失落和迷茫。


    但转念一想,程钺毕竟家道中落了,如今没了家人没了富贵成了流民,与所有马兵同吃同住,做同样的事情,勤奋努力,从不挑拣,毫无骄矜与怨言。


    这样看来,他与自己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想通了这一点,穆悠心里好受多了。


    他收回注视的目光,手指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终于还是带着一点未曾完全消解的怨怒,没好气地说:“喂。”


    “嗯?”景晚月也已经醒了。


    穆悠垂下眼帘,攥下了拳头,接着双目蕴着光芒,笃定地说道:“我也要参加升级考核。”


    “嗯?”景晚月一愣,爬起来惊讶地看着他,“你昨天不是说不想吗?怎么突然又想了?”


    穆悠下意识露出被揭穿了的羞涩神情,连忙用烦躁代替不好意思,余光迅速瞥了下景晚月,耳后一红,逃也似地起身出门,粗声粗气道:“不为什么!就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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