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门的成云霞转过身看着面前这堵隔断两个办公室的墙，没来由地冒出一个想法：当初就应该要求装个玻璃隔断的。
以前怕自己身体状态不好影响成员的心态，结果现在想要关心队员都不方便。
成云霞呼出一口气，走回到办公桌前，沉默片刻，把桌上一个信封塞回到抽屉里。
另一边，从进入办公室之后郎月慈就一直在回消息，施也起先还没在意，但看他对着手机的表情，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中彩票了？笑成这样。”
郎月慈一愣，感受到了那若隐若现的醋意，旋即笑意更浓了。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施也，解释说：“我姐怀二胎了，姐夫说孩子跟我姐姓，让我帮着想名字呢。”
施也瞟了一眼手机屏幕，说：“你选的全是女孩名，看性别了？”
“没有。但我就觉得是女孩。”郎月慈回答。
施也轻笑一声，说：“想几个中性名字吧，不要被性别捆绑住，你大外甥女的名字就很中性。”
“嗯，也对。”郎月慈收回手机，偏头想了想，“算了，反正还有时间，而且我姐的姓已经很好了，取什么名字都不会难听。不过……如果孩子不是一个姓，他们之间会不会有隔阂？”
“你家要是没有百亿家产来继承，那就没大问题。”施也玩笑了一句，接着倒是正经解释了起来，“只要爱足够，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你一家四口三个姓，你和你姐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也相处得一直不错，对不对？”
“我这是重组家庭，那不一样。”
“重组家庭能处得好更不容易。”施也拍了拍郎月慈的腿，“孩子还没出生你就开始贷款焦虑，你这个舅舅也太称职了。”
郎月慈把手机锁屏放在桌上，说：“都四个月了，今天才告诉我，我也没忙到什么都顾不上的程度，我知道他们的意思。”
“不需要有负担。”施也说着从脚边的纸袋里拿出两袋巧克力，当着郎月慈的面把那空了大半的桶填满。
郎月慈惊诧地看着施也，直到他完成动作，仍旧目光呆滞。施也歪了下头，说：“填满了，还可以吃好久。”
“你……”
“有人跟你一起分担。”施也说。
郎月慈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用力搓了搓脸：“别招我，我可不想上班时间崩溃。”
“好啦。”施也安抚道，“不想崩溃那就继续想名字吧，进入你的记忆宫殿找一找。”
郎月慈眨了眨眼，看向施也：“你刚才说我一家四口三个姓？”
“嗯？我说错了？”
“如果万字案的凶手也是这种情况呢？”郎月慈坐直了身体，“既然万字案凶手是董家的男系亲属，又能让郭顺他们有近似亲缘捆绑的忠诚，那会不会他们有类似这样的再婚重组的关系？郭顺和董时安年纪差得不多，可以算是一代人。”
有了y染色体这条线，潜意识就锁定了姓氏与家族是一对关系，但实际中确实存在姓氏与家族脱钩的情况。
假设嫌疑人是董姓家族的男丁，但并不姓董，只锁定单一家族就失去了意义。二婚家庭改姓、非婚生子随母姓等等情况都有可能。不姓董，就可以是其他任何姓氏。如果这样，嫌疑人的范围就又扩大了。
另一方面，万字案嫌疑人的推测年龄为六十岁左右，那么造成他并不姓董的长辈即便再年轻也要有八十岁了，是否能找到知情人，是否尚在人世都是未知数。
施也咽了咽口水，看向郎月慈，说：“族谱这东西……也没有吧？”
“没有。”郎月慈摇头。“我们这儿没这习俗。哪怕是晨西村这种单姓村也没有，只是互相知道彼此的亲戚关系。”
“董飞扬祖籍也是本地的？”施也不死心地问。
郎月慈点头：“是。从他爷爷辈就在了，已经联系了他籍贯地的省厅，具体亲属还在寻找。”
“那就只能查董、郭两个姓的交叉关系了。”施也叹道，“查着查着不仅回到原点，甚至还有可能倒退。”
“这才是真实的办案过程啊！灵光一现之后就是无尽地排查走访。”郎月慈伸手从桶里抓出一块巧克力，看了一眼包装，不由得调侃道，“教授工资还是高。”
“去你的！”施也无奈道，“这都是打折的，不贵。”
空了许久的办公室终于又多了一个人，徐圣昭跑进来，直接到了二人桌前，她把一张纸拍在桌上，说道：“施教授！郎哥！看我查到了什么！”
“喘口气再说。”郎月慈说着拎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徐圣昭摆了摆手，只是用力咽了下口水，道：“董时安家里有毒品残留！这是污水验毒的认证报告！”
“真棒！”郎月慈立刻站起来，“我去禁毒支队，你去找成支走手续批捕。”
董时安到案的过程非常顺利，一队人上门拘捕，另一队人在家中进行搜查。郎月慈没留在现场，而是跟着拘捕的队伍先回了市局。
施也已经申请了调用全国信息库，此时正在进行大数据交叉排查。郎月慈径直走到施也身边，说道：“董时安有问题。”
“怎么？”施也抬起头来。
“他在等着我们上门。”郎月慈说，“我估计他会过度配合提供虚假口供。”
施也靠到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思考片刻，说：“你先跟他碰一次，我在观察室看看情况。还有，安排审讯的时候把他和董飞扬的时间分开，我来审。”
“好。我这就去……”郎月慈身形微晃，眉头也皱了起来，从今早就开始的头重脚轻更严重了，让他下意识用手撑住桌子。
施也立刻站起来扶住他，连忙关切：“怎么？还疼？来先坐下。”
郎月慈闭着眼，用力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有点儿脱力。没事，反正审讯时候坐着，不影响。”
话虽这么说，但连他自己都意识到自己此时身体发软，如果不是施也扶着，他恐怕要直接坐到地上了。
施也扶着郎月慈到椅子上坐好，给他接了杯温水。
其他队员陆续回来，郎月慈招呼张尚翔把事情安排下去，然后趴在桌子上缓神。
马博带着韦亦悦进来时原本正说着话，看见郎月慈的姿势，便放低了声音，没有打扰他。韦亦悦起先并没有意识到，还想说些什么，但马博在他耳边说了句“今天7月4号”之后，他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过二人刚坐下，郎月慈就抬起头来，他清了下喉咙，说：“还以为你们没那么快回来，没发现？”
马博回答：“是有很多发现，禁毒支队直接接手了。郝支还说幸亏你不在，不然能被熏晕了。那屋里藏了至少一公斤的毒品。”
“都什么毒？”郎月慈问。
“现场快检有冰|毒、大麻、邮票和疑似是赛拉嗪的晶体，具体配比等实验室结果，这不，小昭刚把样品送去楼上。”马博重重呼出一口气，“这姓董的，不老实啊！”
韦亦悦：“藏这么多毒，何止是不老实啊，简直就是个疯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马博看向韦亦悦，解释说，“没有毒贩会这么□□，他是故意的，故意等我们上门，抓到他持有毒品的证据。”
韦亦悦眨了眨眼，接着又看向郎月慈的方向。
郎月慈道：“确实，他在等着我们找他，这会是块很难啃的硬骨头，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尚翔此时也安排好工作回到了办公室。他把一份文件送到郎月慈和施也案头，说道：“刚才正好碰到高主任，我就顺手把这个带回来了。你们看看，这事真挺荒唐的。”
“怎么了？”施也打开之后快速看了起来。
郎月慈凑近了看去，不由得轻哼一声，叹道：“荒唐啊！确实荒唐！”
施也想了想，决定不浪费时间，先去跟董飞扬见个面。原本施也打算带张尚翔的，但郎月慈坚持要一起，甚至还站起来蹦了两下以证明自己已经缓过来了。施也生怕他又头晕，连忙阻拦，并同意二人一起审讯董飞扬。
审讯室内，董飞扬仍旧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他来回打量了一下施也，轻笑一声，说：“怎么？你终于坐不住了？”
施也并没有搭理他。
董飞扬被固定在约束椅上，身体微微向前，说道：“你不是本地的警察，北京来的吧？上次我就发现了，虽然你刻意调整了口音，但跟我们本地的口音还是有区别的。警官，你是海淀的还是西城的？我觉得你肯定不是南城的，口音不像，我猜的对不对？”
施也落座后淡然地打开了手中的文件夹，完全没接话，而是直接切入正题：“我查了点儿资料，上学的时候，朱跃嵘欺负过你吧？”
董飞扬明显没想到这样的提问，直接愣住了。
“或者，最起码你认为他欺负过你。可是为什么呢？拉帮结派的不是他，是你。但你却会觉得他欺负你，他做了什么？只是因为学霸不合群？”施也用手指勾着文件夹封皮，轻巧地合上，抬起头看向董飞扬，淡然一笑，说道，“你说他孤傲，说他人缘不好，但你却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毕竟学霸有光环，你真的欺负狠了，对你更不好，我说的对吗？”
“你放屁！”董飞扬怒骂道。
郎月慈刚要开口制止，就被施也拦住了。施也语气淡淡，说：“学霸光环对你来说影响就这么大吗？羡慕嫉妒恨到这种程度，你的人生也够悲惨的。”
“你……！”
“而且他朱跃嵘算什么学霸啊？我看了他的硕士论文，真的不忍直视。也就是他毕业得早，要是搁现在，别说硕士了，就他那个论文，放在本科阶段都过不了。”施也挑了下眉，说，“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就这样吧。”
“什么意思？什么就这样啊？”
施也在桌下碰了下郎月慈，郎月慈立刻接了话说：“我们调查得差不多了。从你名下的房产中搜到了毒品，有朱跃嵘的口供，也有你上下游供应链的证词——”
“不可能！”董飞扬几乎都要站起来了，“我家里不可能有毒品！是朱跃嵘栽赃陷害。”
郎月慈：“呵，你是说，朱跃嵘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我们抓，于是提前布局了半个月，在你家里藏了毒品？”
事实上，董时安所住的房子就在董飞扬名下，郎月慈用了“名下房产”这个定义模糊了他的判断。
郎月慈向后靠了靠，双臂环抱在胸前，淡淡说道：“对了，上次见面时有件事忘了告诉你，郭仰宇的车祸重启调查了。”
董飞扬的双眸骤然紧缩。
这个动作自然逃不过施也的关注。他盯着董飞扬看了一会儿，开口说：“之前一直没问过你，你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律师会见。当初你还假惺惺地想要替朱跃嵘请律师，现在你也进来了，你妻儿就没想着给你请个律师？”
“我用不着！”董飞扬扭开头。
“其实你真的做错了。”郎月慈说道，“看守所里关着的那些毒贩，凡是稍微成规模的团伙，绝大部分都有律师。刑辩律师的责任就是帮他们减刑辩护，而更重要的是，律师比家属更知道该怎么会见，怎么传话。里面的人咬死揽责，外面的人就能活下去。人生在世所图的无非就那几样，妻儿老小，钱财名利，有舍就有得。如果你当初真的找了律师进来会面，没准朱跃嵘真不会把你咬出来。而如果你早有准备，现在你也应该能会见律师，能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刑事律师会见也是需要条件的，不过董飞扬从来没有过案底，对这种事也不一定非常了解。另一方面，郎月慈话语中的引导非常明确，又恰好切中了董飞扬这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养成的脾性和思维方式，因此，在听得郎月慈这么说之后，董飞扬心中已升起了懊悔。他咽了下口水，兀自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施也看他这模样，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对郎月慈说：“他听不懂你的暗示。”
“你……！”
施也抬手虚拦了一下，转而看向董飞扬，说：“没有嘲讽你的意思啊。反正你也听出来我不是本地的了，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就我来说吧，免得以后你改造完出来还要报复本地警察。”
董飞扬张了张嘴，不明所以地看向施也。
施也淡然一笑，说：“你先回答我个问题。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媳妇家里情况有些复杂，究竟是怎么个复杂法？”
“我媳妇？”董飞扬眨了眨眼，略一思忖，还是说了实话，“我老丈人四十多岁的时候跟我丈母娘离婚，跟外边的人又生了陶元元。我媳妇当了二十年独生女，突然有了个弟弟，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啊。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施也道：“因为案件调查的需要，我们登门取了你亲属的血样做dna比对。其实原本只是排查，但没想到我们有了意外收获。”
董飞扬眉头骤然一紧，双手握成了拳。
“哦，原来你也有怀疑啊。”施也的表情更加轻松自若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放轻松，你儿子就是你儿子，这没问题。”
董飞扬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施也拖长了尾音，在成功吊起董飞扬的好奇心之后才说，“但是，你妻子和陶元元的dna结果表明，他们俩不是姐弟关系，而是母子关系。”
“你说什么？！”董飞扬骤然暴起，但行动被约束椅阻拦，最终跌坐回去。
郎月慈和施也对视一眼，施也翻开文件夹指了一处，郎月慈会意，提高了音量，说道：“先别激动。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你之前说过，陶元元心理状态并不好，曾经在朱跃嵘那里做过简单咨询，你觉得陶元元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如果知道的话，他会不会跟朱跃嵘说？”
“啊——！啊——！”董飞扬暴怒嘶吼，涨得满脸通红，额间青筋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