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
新平公主显然是动了怒, 右手紧攥成拳重重落在圆桌上,圆桌上立刻便裂纹。
“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新平公主一字一顿道。
“她”已经江泓石约定好,二十五岁嫁到江家, 如今再有不足一月, 新平公主便要满二十五了。
“我们之间早就说好的事, 如今快到节骨眼上你却临阵反悔,江泓石, 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可一向最重视自己德行的江泓石却没有辩解一句话。
他只是说
“公主若是想出宫,不如自请出宫修行,做道士不比嫁人更方便吗?”
“呵——”新平公主冷笑两声, “你说的倒轻巧。”
“只要有心,以殿下的才能, 哪怕再建一个大道观都不是问题。”
“江大人当了几日看门狗, 回来便大有不同, 怕不是连自己的野心都丢在了皇城根儿了。”新平公主的嘴毒起来要比岭南的银环蛇还要毒。
“大彻大悟,如获新生。”江泓石依然没生气, 反而是不卑不亢道,
“经此一事,微臣备受世人冷眼才懂, 过去执着的不过是些虚名, 才明白人生中弥足珍贵是什么。
至于支持殿下, 微臣会在应当的范围内竭力而为。但微臣的婚事却是无法更改。”
江泓石的话说的如此坚决,几乎是铁板一块。
新平公主便换了个说法,
“你没考虑过苏安的想法吗?万一他不愿意呢?不, 不是万一,是一定不愿意。”
“我会让他愿意的,但这种事情公主就不必操心了。”江泓石微微笑道。
这边苏安终于烧开了水, 端着两杯热茶敲响殿门。
“公主,茶泡好了。”
江泓石为苏安开的门,他嘴角带着笑,满面春风。
“苏安,我与公主已经谈完了,有些事我要与你说。对了,今日你要同我说什么事?”
此时殿内却传来一声诶呦。
苏安的视线却越过江泓石,望向新平公主。
只见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着抖,右手撑着头
“苏大人,新平的头好痛。”
苏安忙推开江泓石,为公主端上热茶。
“公主,需不需要微臣去找太医。”
苏安蹲在新平公主面前,殷殷关切道。
新平公主忙摇头,“只是小毛病,或许是今日吹了冷风的缘故。”
“只是要劳烦苏大人照顾新平。”
苏安点点头,“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但新平公主依然面露愧疚,
“都怪新平这不争气的身子,耽误苏大人同江大人说话了。江大人有什么话要对苏安讲,不如当面说吧。”
“是这样的,苏安,我这些日子仔细想了想……”江泓石竟然真的开口要和苏安说事。
苏安刚要转头看向江泓石,却又听到新平公主的痛呼。
“诶呦,诶呦。”新平公主急促是呼吸两声,眼角也有了红意,成功把苏安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公主……”
“方才头抽痛了几下,格外疼……不过不碍事的,江大人要说什么,便继续说吧。”
苏安忙道
“都是些小事,什么事都没有公主的身体重要,要不要我扶公主去榻上休憩。”
“那江大人就先走吧,缙云殿就不送了。”新平公主被苏安扶起身,脑袋抽痛之余仍然不忘送客。
苏安回过头看江泓石,发现他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
想必一定也是担心公主的身体吧。
新平公主这头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江泓石走后一个时辰便好的差不多了。
见公主已经大好,苏安这才放下心来,“公主还喝茶吗?”
新平公主摆了摆手道
“咸宁姐姐如今如何了?”
苏安答道“咸宁公主如今在颐和殿,不论皇帝如何劝她回路家,她始终称病不出。”
新平公主低下头,开始酝酿情绪,
“一想到咸宁姐姐的遭遇新平只觉得心惊。咸宁姐姐是先皇后独女,嫁的是京城顶好的人家,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新平公主病恹恹地倚在床榻上,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眼泪
“只怕新平日后嫁到夫家去,日日受磋磨,不出几年便要病死了。苏大人那是可记得为新平上一炷香。”
“不会的,公主不要太担心。”苏安道,“公主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会觅得佳婿。”
此时公主正好将一盏茶喝完,苏安忙接过茶碗,转身大步走到桌前,将茶碗放到桌上,指尖摩挲着微微还有着热意的茶杯。
他想,自己若是去求皇帝,请皇帝为新平公主指一门好婚事,或是让新平公主公主自己择婿,真的可行吗?
他只是一个小侍卫,只怕左右不了这种大事。
但不管可不可行,苏安想,他都要去试一试。哪怕用上自己这两次的机会呢,苏安把公主当成亲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未来跳入火坑。
新平公主看着怎么指点都不透气的苏安,终于放下身段,咬牙道 “我是说……倘若你当驸马,那新平……”
苏安笑了,“公主就不要打趣苏安了。苏安只是公主的侍卫,哪里有资格同公主在一起?”
“我说有就有。”新平公主执拗道,“新平去求父皇,我有办法让他同意。”
苏安依旧笑着摇头,他想公主还是太小太幼稚,一时和自己相处久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且不说自己的身份低微,不能尚公主。
就算退一万步,公主真的能嫁给自己,也一定会后悔的。
自己作为千牛卫,一月不过十几两银子,穷的叮当响,人又愚钝,常常惹公主生气。
公主久居深宫,天真烂漫,不明白生活中的茶米油盐,都是需要钱的。
苏安没有办法给公主提供足够好的生活。
他甚至在京城没有属于自己的宅子,住在苏家的话,其实苏安自己也知道,苏家不是什么好婆家
自己绝不能耽误公主。
“公主还喝茶么?”苏安愚钝,来来回回只会用这一句转话头。
他拿起茶壶添茶,可手上一时没了分寸,大半茶水洒到桌上。
他低下头,忙用巾帤擦去桌上的茶水,却发现这木桌上多了几道裂痕。
这裂痕沿着木头的纹理开裂的。
苏安练武时常用拳头捶打木人,一看便知这是被捶打出是裂纹。
“公主”苏安奇怪道,“昨日这桌子还没有裂痕,这是人锤了一拳。公主方才是……”
新平公主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但很快便消失了,她低着头道
“是了,新平力气又大,脾气又不好,生的比苏大人还要高,粗笨不堪,苏大人不喜欢新平再正常不过了。
反观江大人就不一样了……江大人人俊朗,苏安喜欢他再正常不过。”
“公主,微臣很喜欢很喜欢公主”苏安忙摇头,解释道“比起江公子,公主在微臣心里更重要。”
苏安是这样想的,江泓石是个高门大户的男子,可新平公主只是个深宫中的柔弱女子,两者相比,一定是公主更需要保护。
新平公主的神情有一瞬的舒爽,“这还差不多。”
“但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微臣只是把公主当成自己的妹妹。”苏安紧接着说。
“妹……妹”新平公主磨着牙,“妹——妹”
新平公主说这两声妹妹时,明明语气正常,但苏安莫名觉得平日温柔的公主的气场阴沉的可怕。
苏安的本能想让他出去透口气。
“这桌子坏了,应当换个新的,怎?”苏安低着头闯出门去,“我……苏安……微臣……去找内府局让他们换张新桌子。”
新平公主望着苏安的背影,眼里闪过几分算计。
“她”喃喃自语道,“这么不开窍,那可不要怪我心狠。”
苏安去了内府局时,这里正忙作一团。
苏安听小太监们说,似乎皇帝在三日后要办什么晚宴招待什么人。
有人说是西南的异姓王爷,也有人说是即将班师回朝的路将军,甚至还有人说是与突厥同在西北的契丹使者。
谁也说不清楚。
苏安等了许久,内府局的总管才抽出空苏安一面。
苏安听说内府局是出了名的拜高踩低,他以为自己要废不少心力才能讨到这张桌子。
但对方听说是送去缙云殿的桌子,竟然一反常态地答应了。还派了两个三个内侍抬着桌子跟着苏安去缙云殿。
等苏安到了缙云殿时,太阳即将落山。
缙云殿前站着一抹黄色倩影,苏安定睛一看,正是红萼。
她竟然回来了。
红萼笑着迎上苏安,
“苏大人,公主说了,你这几日都没有归家,今日我回来照顾公主,你回家好好歇息吧。”
苏安点头,又问道“那这桌子……”
“我带着小太监去放便好,宫门马上下钥了,苏大人快些离开吧。”
“公主今日心情不好,烦请红萼要好好照顾她。”
苏安走到宫道转角处时,缙云殿的殿门才被缓缓推开。
“公主,他走了。”
苏安刚进苏府便见到几个红色的箱子放在院中正堂中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苏安进了正堂一看,苏父苏母和他的哥哥苏乘风都在,此外,还有一道白色身影,不是江泓石又是谁?
苏安站在门口,四双眼睛齐齐转向苏安。
“安儿终于回来了。”苏母笑着走向苏安,来拉他的手。
“你都不知道母亲今日有多高兴。泓石今日说要把你和江家的婚事提上日程,就定在五日后,怎么样?”
苏父捋了捋胡子“要我说,你也不要去做什么劳什子侍卫,又不是御前侍卫,就算干个三四年有什么前途?明日便辞了它,好好准备,嫁到江府去吧。”
苏安罕见地沉了脸,他忍着怒气一字一顿道
“你们谁愿意嫁到江府去,谁就去吧。”
语毕,便转身快步离开。
“你这孩子!”苏父气得不行,直接坐在椅子上,双手发抖说不出话来。
苏母低头拭泪,“自打安儿一生下来,我们不知费了多少心。”
苏乘风忙拍了拍苏父的背,“父亲,别生气,苏安他就是这么头倔驴,”
“姨夫姨母消消气,苏安他年纪太小,一时接受不过来也是常事,让我劝劝苏安。”江泓石忙笑道。
“你去后院找他吧,安儿一生闷气准在那。”
苏府后院周围有几棵长势茂密的大树,蝉鸣不止。
苏安此时就一个人坐在树下,拿着树枝在地上闷闷地划拉。
很快,苏安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双官靴。
他抬头,正对上江泓石。
“你不是说好的,要退亲的吗?”苏安气鼓鼓地瞪着江泓石。
“苏安,我……”
江泓石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开口“我如今改主意了。这些日子我与你接触,觉得你……”
素来文采过人。双手同时写诗的江泓石却卡住了,他有千言万语却羞于说出。
“我觉得你很好很好。我想同你……成亲。”
“可我不想。”苏安道。
“我对你没那个意思。我有别的事要做,我不想同你成婚。”
江泓石却想,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婚前没有感情也没关系,婚后他们可以慢慢培养。
“你有什么事要做呢,苏安?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
他沉吟道,“之前皇上让你做御前侍卫,你拒绝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新平公主,可公主总有一日要嫁人,那时你要去做什么呢?”
苏安沉默良久,他怕江泓石知道他的心思以后会嘲笑他。
苏安小时候经常体弱多病,常常被苏母关在房间里养病,灌各式各样的苦汁子,苏安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力气小,跑不快,长得像个小姑娘。
因此苏家周围的小孩儿都不愿意同苏安玩耍。
有一日苏安服了苦药,正睡着觉,却被外面的滔天的呼喊声惊醒。
苏安跑出了房门,却发现整个苏家几乎空无一人。
小苏安独自迈步走出苏家,走到街上才发现人们齐齐站在街道两侧,中间空出一条路来。
一个身穿亮银色铠甲,皮肤黝黑,脸上还有一块疤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街道的正中央。
身后是一列列举着红缨枪的士兵。
“孙将军大败突厥,是桓朝的功臣!”
街道两旁的百姓呼喊着,眼里满是对男人的崇敬。
苏安注视着这个披着铠甲的男人,他沿着街道一直跟着男人走,一直到一处高门府邸前,上面写着“孙府”
孙府前有面容温婉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
男人翻身下马,同妻儿走入府中。
小苏安看着很羡慕,此后心里就埋下了一个小小种子。
他想当大将军,要么,就死在当大将军的路上。
起初他跟苏父苏母说提起要学武时,苏父苏母还只当他的话是儿戏。
那个时候苏安执拗的性子便开始显现了。
他没日没夜的缠着苏父苏母,非要他们答应不可。
他的表现让苏父苏母明白了一点,如果不送他去学武术,苏安就没法活了。
父母终于同意了,把他送进了京城离家最近的武馆。
但苏安很快被退货了,理由是他年纪小,脑袋笨反应迟钝,不好教,难成大器。
苏父苏母以为此番打击后,苏安应该不会再提练武的事。
可苏安还要去。
京城大大小小的武馆苏安都去了个遍,没有一家武馆愿意接苏安这个学生。
苏安依然没有放弃。
也许是上天可怜苏安一片痴心,苏安在街边自顾自地打拳时,正好遇见一位中年武夫。
武夫伸手摸了摸小苏安的头,主动提出要收小苏安为徒,带着苏安去了北方的长宁山。
后来苏安才知道,他的这位师傅名叫姜令,在十年前的武举是武状元。
“苏安,告诉我,你日后想要做什么?”
被江泓石一问再问,苏安索性破罐破摔道
“我很想去西北,我想当大将军,像孙将军一样,风风光光地班师回朝。”
孙名,桓朝的大将军,二十年前他率领手下军队大败突厥,一度打的突厥一蹶不振,元气大伤,足足十多年没在边疆犯事。
“去西北当兵吗?可是……大将军不是人人都当得。”
江泓石缓缓道
“常言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苏安,你……太善良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只怕……”
苏安撇撇嘴,“才不是慈不掌兵呢!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这难道不是慈吗?”
这话出自孙子兵法,意思是将领像照顾婴儿一样爱护士兵,士兵就愿随他赴险境;像对待爱子般珍视士兵,士兵就敢与他同生死。
江泓石眼神诧异,他一直以为苏安不识文墨,可他竟然能说出这些话,实在难得。
“那这样好了,若是苏安能同我成亲,我便托人让你去西北当兵,如何?不必担心,我会限制你。你我成亲后,你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用不着你,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江泓石笑了笑,“好吧。那请苏安想一想,若是你去了前线,刀剑无眼,难免会受伤,说句不吉利的话,葬送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你死在了战场上,何人替你尽孝了?苏乘风是苏乘风,苏安是苏安,其实你有哥哥,但苏安就不该尽孝吗?
你哥哥如今在衙门这么忙,日后有精力照顾苏父,苏母吗?”
苏安攥紧双拳。
江泓石知道,这句话说到了苏安的心坎儿上。
他缓缓说下去,“若是苏安同我成亲,那我便是苏府的女婿,日后你有什么意外……”
江泓石顿了顿,“我也一定会做好一个女婿的责任,为岳父岳母颐养天年。”
苏安慢慢松了手。
“那我成亲以后还能进宫当新平公主的侍卫吗?”
“虽然可以,此此前的一切此后都不会变,成亲不过是个仪式罢了。”
苏安站起身道,“你可别说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安第二日在缙云殿值守,磨蹭到黄昏时才开口请假。
“微臣五日后想告假一日。”
“为什么?”新平公主问道,“苏大人是病了吗?还是有其他事?”
苏安不想欺骗公主,只好硬着头皮道
“微臣,微臣要同……江大人成……成亲。”
“原来是这样,这是好事。”新平公主淡淡道,拿起身旁的茶水抿了一口。
“祝你和江大人百年好合。”
“那这五日苏大人可要按时来缙云殿,对,三日后是不是该轮到苏大人值夜了?”
苏安点点头,见到新平公主没有生气,才如释重负,安心离开缙云殿。
此外,苏安又听宫人说起,三日后皇帝会水榭阁举办宴会,招待契丹来使。
第26章 失身前夜 可惜了,没让那傻兔子成了小……
这三日中, 新平公主对待苏安格外冷淡,从不再说留苏安在缙云殿之类的话。
但苏安倒是没把公主的冷淡放在心上。
他只以为是红萼回来了,公主自然同从小长大的婢女更亲近。
这三日最愉快的当属江泓石。
即使江泓石政务缠身, 他依然在百忙之中抽了很多时间去查验婚礼的步骤, 往苏家跑的很勤。
“若是苏安不愿意蒙盖头的话, 便不要蒙盖头了,苏安的婚服选成男式婚服就好。”
“嗯, 我另外在皇城附近买了一处宅子,我与苏安不必去江府,苏安不会为江府众人的事烦扰。”
婚后不与本家住, 而是另择一处宅子,与父母分居。
江泓石这种大逆不道做法, 只怕在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苏母愣了一瞬, 才忙点头, 真心实意地笑道“苏安能同时在一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江泓石听后想说,其实我能同苏安这样的人携手一世, 才是他的福分。
江泓石从前也怨过祖父, 不通情达理,为他私自订下男妻, 但现在他无比感谢祖父的先见之明。
但他个性要强, 不愿承认自己落于人后。
所以江泓石只是笑笑, 没有说话。
“姨母,苏安喜欢孩子吗?”
听到这句话, 苏母立刻变了脸色。她低下头理了理衣袖, 再抬头时已是面色如常。
江泓石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姨母,苏安不喜欢孩子?”
江泓石笑道, “我是想,若是苏安喜欢孩子,那泓石日后便从江家旁支过继一位远房侄子来给苏安做养子,若是他不喜欢孩子……”
江泓石话没说完,苏母便抢声答道
“那自然是好的。过继一个孩子……也算是苏安有了……有了自己的血脉”
江泓石点点头,心里却觉得古怪。
很快便到了第三日,契丹使者进宫。
西北战事吃紧,突厥和桓朝冲突不断,契丹蠢蠢欲动。
此次契丹使者入宫,不是小事。
皇帝其实想同契丹达成联盟,若是两国不能围攻突厥,至少得让契丹才桓朝与突厥之间保持中立。
水榭阁很大,出席这次宴会的人少而精,除了皇帝、太子和三皇子外,大多是能言善辩的文臣。
江泓石作为天子近臣,自然也要出现在水心榭,而且坐在较为靠前的位置。
但令江泓石感到惊诧的是,新平公主竟然也出席了宴会。
这几日,新平公主都没有找过江泓石的麻烦,这实在不符合新平公主的处事风格。
江泓石甚至问过苏安,“你当时同公主说要成亲的消息时,公主有什么反应?”
苏安无辜地眨了两下眼,“公主没什么反应。”
“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安想了想,补充道“嗯……公主说祝我们百年好合,还喝了一口茶水。”
江泓石有些不信,他还要再追问,“真的没有别的反应了?公主的眼神变了吗?”
可苏安却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忽然嘘了一下。
江泓石以为有人来了,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
“苏安?”
显然苏安是被问烦了,才用这种奇怪的做法让江泓石闭嘴。
苏安慢吞吞道
“公主很善良的,你能不能不要把新平公主往坏处想?”
江泓石从回忆中抽身,一抬眼便与新平公主目光交接。
奇怪的是,今日新平公主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愤恨。
甚至于,“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点……恶意的嘲弄。
仿佛即将和苏安成亲的事是“她”。
江泓石心里觉得不对劲,却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他想细细去梳理一下哪里会出差错,可是江泓石已经没有时间了。
此时留着络腮胡子的契丹使者正好进入水心榭。
他身量极高,高鼻深目,由内侍领着入席。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苏安刚从侍卫处出来,开始巡夜。
许是因为今日皇帝宴请宾客,宫内被下了禁令,不许宫人胡乱走动,所以格外安静。
苏安巡查的很顺利,远远的路过宫中大湖时,见到湖中的水心榭。
水心榭灯火通明,像是湖心的一盏亮黄色的灯笼。
苏安望着水心榭,只能看到榭中人影,却不知哪一个是新平公主。
公主素来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
但令苏安奇怪的是,今日公主被传召时,却看起来很愉快,像是宴会上有什么礼物在等着她拆开。
……
水心榭中宴会进行到一半,歌舞已经尽数演完,舞女依次退场。
契丹使者啪啪拍手,笑道“桓朝的舞女腰肢柔软,舞姿曼妙,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刚才所有舞女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契丹使者的目光一转,落在角落上的眉眼稠丽,艳若桃李的“女子”身上,“都不及这位姑娘的万分之一。”
皇帝笑了笑,“这是朕的女儿,新平公主。”
“公主眉眼生的深邃,长得倒像是我们契丹人,哈哈,莫不是……哈哈……”
使者又爽朗大笑两声。
可这两声反倒像是刺一样扎在众人心中。
但除了使者外,水心榭的所有人都沉了脸。
说桓朝的公主长得像契丹人,就好像在说……契丹人是桓朝人的祖先。
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却又不好发作——若是直接指出契丹使者话里的疏漏,反倒像是桓朝人小题大做了。
使者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下,就这样大喇喇地走到新平公主面前。
“我敬公主一杯!”
新平公主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亲自举起酒壶为面前的使者添酒。
两只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又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公主是个豪爽之人,不仅长得和我们契丹人像,连性子也像。”
新平公主皮笑肉不笑道“使者此话差矣,我猜是是使者汉话说的还不够流利,所以话中主次颠倒。
新平为你改改,使者应该说,你们契丹人长的像新平。”
新平公主此时才露出些笑模样“你说,是也不是?”
使者胸口怒气升腾,正要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那杯酒有问题,眼前这哪是公主,分明是个使下作手段的妖女。
使者走回座位,才发现自己嗓子能说话了,只是喉咙中依旧火辣辣,脸色冷了下来,“你们桓朝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皇帝没有说话,但余光扫到了江泓石。
江泓石立刻站起身道,不卑不亢道
“使者,并非我们有意怠慢远方的客人,但这里是桓朝的水心榭,不是突厥的酒馆倡僚,使者入乡随俗,自然要遵守桓朝的规矩。”
“你什么意思?”使者转头,目光像是草原上的鹰般锐利,直直盯着江泓石。
他敏锐地察觉出,眼前这个年轻俊秀的小白脸话里有话。
江泓石站起身,没有举起酒杯,反倒是一反常态地端起一杯茶,慢慢踱步走出席位,笑道
“我是说,突厥如喧嚣酒馆、迷魂倡寮!其以刀兵为酒,诱人痛饮,初尝似烈性酣畅,然终将蚀骨销魂,耗尽家财,徒留血债废墟。
契丹若与之共醉,纵得片地寸金,只怕是与虎谋皮,朝不保夕。”
突厥人穷兵黩武,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今日能举兵入侵桓朝,焉知他日不会掉转马头,觊觎契丹。
江泓石知道,若契丹真的有意与突厥结盟,便不会派使者出使桓朝。
使者的脸色苍白,显然,江泓石的话也正是契丹可汗忧虑的地方。
江泓石此时在使者面前站定,将手中的清茶放到使者的桌上,微笑着继续道
“而桓朝愿为契丹筑一座清冽长存的水心榭。
榭中的甘泉是边市商贸,解部落之渴,梁柱是桓朝的工匠技艺,固王庭之基,荫蔽是共御突厥,护千里牧场安宁。此亭不争朝夕之醉,但求世代之泽。”
但使者却仍坐在原位,动也不动,既不喝桌子上的茶水,也不搭话。
场面一时僵住了。
但江泓石面色如常,眼神没有闪躲,脸上依然微微笑着。
不知过了多久。
使者才忽然笑了,沉声道“我常听人说,桓朝人杰地灵,最善揣度人心,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江泓石再一看,桌上茶杯中的茶水不知何时已被饮尽。
这使者倒是个心性高的人,即使接受了桓朝的条件,也不愿在明面上示弱。
一番推拉过后,江泓石心力交瘁,强撑着要转身回到席间。
但他一转头,却发现新平公主的侍女红萼不见了。
江泓石心里愈发不安。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皇帝的目的已经将达成,起身离席。
宴席众人见皇帝走了,便纷纷做鸟兽散,离开水榭了。
江泓石还要回去筹备婚宴,恨不能早早离开,见到宴席上的人走了大半便要抬脚,便也抬脚离开了水心榭。
水心榭坐落在大湖中央,四面建有水上长廊供人离开。
江泓石人爱清静,沿着人最少的一条长廊走往岸边走,可是即将要到岸边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江大人,请留步。”
江泓石回头,正是新平公主。
新平公主慢悠悠的走到江泓石面前,“我有东西要还给江大人。”
他的手慢慢展开,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白色玉佩。
江泓石拿到手中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玉佩,玉佩中间镌刻着一个“江”字,和自己身上所带的玉佩一模一样。
自己身上的玉佩是江老太爷给的,为什么新平公主手上也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
“公主手里怎么会有……”江泓石疑惑道。
“这你不必管,好好收着便是,不过还要多谢江大人……”
新平公主剩下的话没有直说,只是轻轻用嘴型示意。
天色太昏暗了,江泓石没有看清新平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他还想再问,但已经没有机会了,下一秒他就被公主踢进了水里。
只是江泓石这次已经学会了泅水,挣扎着游到岸边。
新平公主颇为遗憾地喃喃自语
“可惜了,没让那傻兔子当成小寡妇。”
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江泓石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也离开了岸边。
很快一双鹿纹翘尖靴从长廊踏到岸边,这是契丹贵族常穿的靴子。
没人知道,契丹使者方才就在走廊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一个桓朝是文臣,一个桓朝的公主。
这两人方才在宴会上一唱一和,私下里倒像是有仇,为了什么“苏安”?
他眼中闪过一丝趣味,这是怎样的绝色佳人,竟然惹得男男女女都要争抢他。
……
夜色最浓时,苏安今日的巡夜也即将结束,在他正要回侍卫处时,黑暗中忽然窜出来一道暗黄色倩影,精准地撞上苏安肩头。
苏安后退两步,发现
“苏大人,我终于找到你了,公主她……”
苏安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
“公主怎么了?”
“今日在水心榭,契丹使者对公主不敬,皇上竟然还默许,如今人人都传,公主要被嫁到契丹和亲了!”
苏安心猛的被揪起来,又问道“有圣旨吗?”
红萼低下头,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但很快又抽泣道,“人人都这么说,公主从宴会上回来以后,一直哭一直哭,苏大人……请你去看看公主吧!”
第27章 吃到了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好, 我这就去。”苏安立刻跟着红萼往缙云殿赶去。
夜真的很深,月亮被乌云遮蔽,整个天空黑沉沉的, 没有一丝皎洁的光。
苏安到了缙云殿, 伸手推开殿门, 左脚正要踏进去,却发现红萼仍旧直直地站在殿外, 似乎并没有同他一同走进殿内的意思。
“红萼姑娘,你不进去吗?”
夜这么深了,缙云殿又是新平公主的寝宫。
自己虽然是缙云殿的侍卫, 但终归是个男子,单独进走到缙云殿内, 实在不合礼法。
“苏大人在缙云殿这样久了, 我和公主再相信你不过了。你一个人进殿内没什么问题。”
红萼忙道:“公主哭了这么久, 一定渴了,我去给公主沏茶。”
她看着苏安还没有进店的意思, 似乎心里仍在犹豫, 便用力伸手一推。
“快进去吧,苏大人, 别让公主等急了。”
苏安没有防备, 被猛的一推, 便进了殿内。
殿内暗沉沉的,只有梳妆桌前只有一盏跳跃的烛火, 但公主并没有坐在梳妆桌前。
“公主, 公主……”
苏温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公主的身影。
与此同时,苏安的鼻尖儿动了动, 他闻到了殿内似乎弥漫着一股古怪的甜香。
殿内的一切都好奇怪,苏安想。
公主也许不在殿内,他要出去问问红萼姑娘,公主究竟去了哪?
苏安踉跄着朝殿门走去,在他即将摸到殿门的一瞬间,头却猛的一沉,栽到地上,没了意识。
江泓石先是换了身衣服,耽误了不少时间。
如今宫门已经下钥,但江泓石作为皇帝近臣,今日又奉命参见接待契丹使臣,事出有因。
因此即使宫门关了,他也可以拿着令牌出宫。
他忽然想到苏安今日巡夜,估摸着现在他应该已经结束了巡夜,刚到侍卫处,便拔脚去了侍卫处,想要带着苏安一起出宫。
但江泓石到了侍卫处后,却发现是一处空无一人。
难道今日不是苏安巡夜吗?还是说有人替了苏恩的值夜?
江泓石思索道。
可苏安的常服仍旧在侍卫处好好挂着,他总不可能直接穿着牵牛卫的服饰便出了宫吧?
或许是巡夜还没结束,路上有事耽搁了?
江泓石索性在侍卫处坐下来,准备等苏安回来。
他今日接待契丹使臣又草拟好几道圣旨,被公主推到了水里,又去换了衣服,心里还总记挂着自己和苏安的婚事。
他实在太累,望着窗边的夜色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江泓石醒来的时,窗外已经黑夜转为白天,苏安竟一夜未归。
苏安醒来的时候 也已经是白天,但他一睁眼,见到的不是侍卫处,而是缙云殿的淡紫色床帐。
这是哪里?
苏安不由自主地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头痛欲裂。
他想要坐起身,强挣着两次要起身,却两次都滑回床上。
他浑身酸软无力,尤其是大腿内侧,总感觉在抽筋。
他这是怎么了?
还没有等苏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阵微弱的哭声便传到苏安耳中。
苏安寻声望去,却发现那是新平公主,仅仅穿着一层里衣的新平公主,她正在低头垂泪。
这实在是太失礼了,苏安立刻把视线移开。
可新平公主似乎不愿意让苏恩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她往前走了两步,抓住苏安的手臂。
苏安只觉得手臂一痛,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竟全是各种淤青,指印,甚至有些地方还泛了紫。
而新平公主的手腕上还有一枚鲜艳的吻痕。
苏安头脑嗡的一声,刚睡醒的昏沉迟钝瞬间消失不见。
公主和他……
他和公主……
昨天晚上……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苏恩立刻强忍着痛爬下床,可是到床下却摔了个踉跄,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酸麻,他赶紧将自己的衣服草草穿上。
苏安没察觉到,在自己这样狼狈地穿衣服时,公主已经停了哭声,目光幽深地盯着苏安遍布全身的红痕和青紫。
等苏安抬头望向公主,新平公主又立刻挤出了两滴泪。
“苏大人,你说怎么办啊?昨天晚上……新平和苏大人……呜呜……”
脸上流了两滴泪后,公主只是呜咽,缓缓道
“你前些日子说,对新平只是亲情 ,只把新平当成妹妹,难道对妹妹也能做出这种事吗?苏大人,你好好想一想,对新平就没有一点别的情感。
新平不信,你只把新平当妹妹!
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如我们……”
苏安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他知道,自己即使不记得,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已经发生,不能抹去。
即使新平公主真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他也断然不能做出这种禽兽的行为。
“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苏安抽出千牛刀,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的脖子,就要自裁谢罪。
“苏大人,你不要这样。”新平公主脸上闪过惊诧,似乎没有预料到苏安会这样轴。
他竟然会是这种反应。
万幸的是苏安经过这一晚上的折腾,实在是浑身发软。
新平公主捏住苏安的手腕,轻易便将刀夺过,扔出好远。
“这不是你的错!”新平公主急忙道。
她盯着苏安,眼神复杂,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们被人算计了。”
“对,我们被人算计了。”清平公主又重复了一遍。
苏安抬头,“算计?”
“昨夜苏大人进殿时有没有闻到一股甜香?那香是……内府局的一个陌生小内侍送来的。”
“都是那股甜香的错。苏大人不要自责。”
“可是微臣还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苏安挣扎着要去捡起那把刀。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新平公主抱住苏安,
“只要苏大人不说,谁会知道呢?”
“如果苏大人执意要寻死的话,新平必然愧疚难安,只怕也难活于世!”
新平公主恨声道,“苏安,你不能死,你答应我,不许寻死!”
“以后,你有机会弥补的……”
苏安点点头,这才被允许走出殿门。
一直盯着苏安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新平公主叹息道
“我是不是逼他逼得太紧了。他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公主……”红萼低声附在新平公主耳边了什么。
新平公主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微微笑道,“你说的很对,红萼。”
“如果苏安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一定会很高兴。”
“对了,治抓伤的药没了,记得去宫外配些回来,要那种抹在背上的。”
“什么,你要将这些聘礼全部退回?这简直不可理喻!”
“马上要成亲了,一切安排好了,你根本不知道泓石是个多好的丈夫!你不能背信弃义!”
“你想没想过我们苏家?”苏父气的胡子都要飞起来,“如果退婚,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苏家!”
“安儿,父母就只求你这么一次,不要退婚好不好?”
苏安只是摇头,他没有理会苏父苏母的谴责。
自己花钱雇车夫,将江泓石送来的聘礼全部装上车,亲自送回江府。
此时江泓石不在家,接待苏安的是江泓石的母亲。
她对苏安很瞧不上,嫌弃苏安一无是处,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前些日子江泓石像着了魔一般要和苏安成亲,还说要搬出去住,把江夫人气的够呛。
但随着成亲的日子将近,江夫人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好接受事实。
谁曾想,如今苏安竟然主动上门来退婚,江夫人实在求之不得,简直是喜出望外。
她兴致勃勃地清点了聘礼,眼尾都要笑开花。
但真等她拿到了苏安给出的退婚书,江夫人又不免为儿子委屈。
她的儿子哪里都好,甚至还为了苏安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自己的母亲。
可是在苏安这里,她的宝贝儿子江泓石竟然什么也算不上,还要苏安亲自来退婚。
江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嘴上便刻薄起来。
“哟,苏安,连我们泓石都瞧不上,怎么,你是有多高的高枝要攀呐?是要尚公主还是要当皇后啊?”
苏安脸色煞白,他自知自己理亏,所以任凭江夫人数落,一言不发。
江夫人自说自话,很快便没了趣味,收下退婚书招手让苏安离开.
“这退婚被是要开祠堂告知祖先的,不过这是我们江家的事,你便不必再来江府了。”
苏安点头,依然没说一句话,转身便离开了江府。
“这木头!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走了!”江夫人暗骂了声。
江泓石是傍晚的时候才知道的消息,他从宫中一回江府,便见到自己精挑细选的几大箱聘礼极为碍眼地摆在院中。
“苏安亲自退亲?”江泓石听到江夫人转述,心神俱震。
“不会的”江泓石摇头,“我们明明说好要成亲的!”
江泓石连身上的官服都还没换,转身便走。
“你去哪?”江夫人想要拦住他,但哪里拦得住呢?
江泓石去了苏府,求苏父苏母让他见苏安一面。
“泓石,安儿他……”苏家人面露为难。
原来回到苏府的苏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凭苏父苏母如何嚎啕呼喊,就是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苏安,我是江泓石,见我一面好吗?”江泓石敲门道
屋里没有反应。
江泓石又道“就见一面,苏安,见了这一面后我绝不再纠缠。”
苏安这才开门,“你说话算话。”
江泓石苦笑“究竟是谁说话不算话呀?”
“是我”苏安答道。“你打我吧,骂我吧,但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再同你成亲了。”
“为什么?”
苏安说“没有为什么。”
江泓石脑海里忽然闪过了昨晚新平公主得意的笑。
“苏安”江泓石上前一步,伸手抓住苏安的手臂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苏安似乎被他抓痛了,左手下意识往后缩,双方拉扯间,苏安袖子被扯开,露出半截手臂,白色的手臂上,有几道暧昧的红色痕迹格外显眼。
江泓石瞳孔瞬间放大。
第28章 出宫看情郎 这里面是满盒的金瓜子和金……
“这究竟是……”
苏安手腕上的红痕太刺目了, 像刀一样扎的江泓石的眼。
“昨天晚上你没回侍卫处,你到底去了哪?苏安!”
“你身上的痕迹是哪儿来的?”
苏安忙抽回手,又后退两步, 离江泓石远远的。
他低声呐呐道:“我昨晚巡夜的时候摔了一跤, 手臂不小心擦破了。”
“那你告诉我, 在宫中哪条宫道摔的?哪个大殿摔的?你昨晚在哪里过得夜?姨夫姨母可说你没有回家。”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苏安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问了。求求你,不要问了!”
苏安低着头:“我犯了大错。”
“什么错?”江泓石问道: “苏安, 告诉我好不好?”
苏安却不答。
他怎么可能让江泓石知道新平公主的事呢?
江泓石本就讨厌新平公主,若是他知道了……
可是苏安现在脑子乱糟糟的,压根儿想不出什么好借口来搪塞。
苏安头痛欲裂, 心中又愧疚又无助,一时支持不住, 竟昏了过去。
“苏安!”江泓石伸手接住了倒下的苏安。
当晚苏安便发起高热, 卧病在床。
江泓石守在苏安床前, 一勺一勺的药喂到苏安嘴里。
好在苏安很乖,即使药苦的要命, 昏迷中的苏安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便咽了下去。
“泓石……”
“我来照顾苏安就好。”江泓石接过苏母手中凉水盆,拧干巾帕放到苏安的额头上。
“姨母先去休息吧。”
苏母愧疚道:“是我们苏家对不住你, 泓石。”
“只是……退婚一事苏安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的。他这人从小就犟, 认定了事只怕不会再更改。所以泓石你……”
苏母没把话说的太直白。
按如今的情形看, 这场苏家和江家的婚事只怕真的要完了。
“这不是苏安的错,姨母。苏安他也是被恶人算计了。”江泓石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退婚一定不是苏安的本意。”
江泓石深吸一口气, 双拳紧攥。
“我明日会进宫, 既替苏安告病假,也会把那个威胁苏安的恶人揪出来。”
苏母眼里闪过疑惑和惊惧:“苏安只是一个小侍卫,也会有人想要害他吗?”
江泓石重重点头。
夜深人静, 一盏灯火如豆。
江泓石手微微支着头,就这样睡了过去。
“公主……对不起……公主……都是是苏安的错。”
江泓石睡眠很浅,猛然惊醒,才发现苏安额头又开始发烫,嘴里还一直不停的喃喃自语。
可是等江泓石靠近苏安时,苏安又很老实地闭了嘴,不肯再发出一声。
“苏安,你说什么?”江泓石轻轻在他耳边问道。
“我不能说,不能说。”听到江泓石的声音,苏安嘴里又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
江泓石心里疑惑,难道昏迷的苏安也能辨认出他的声音吗?
昨天晚上苏安究竟遭遇了什么?
江泓石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终于还是抚上苏安的衣服。
他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空荡的房间除了床上的苏安和床边的自己以外再无第三人,而外面夜色深沉,也必不会有人站在窗外。
江泓石手指颤抖着解开了苏安的衣服。
可苏安才刚露出肩膀,江泓石便猛地又替苏安拢上了衣服。
此时江泓石胸口快速起伏,拳头紧色,指甲几乎嵌到肉里,在手心抠出鲜血,甚至他连站也站不稳。
他甚至没有办法回想刚才见到了一幕。
苏安的皮肤很白,尤其是脸颊和衣服下面的皮肤,在烛火的映衬下,如同玉一般温润。
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苏安的身上有一层薄而有力的肌肉,身体看着并不柔软,反倒像一尊玉身的菩萨。
可这小菩萨的肩头却满是……暧昧的红痕和青紫。
刚才江泓石看到苏安手臂上的红痕时,还一直是劝慰自己,也许这真是一点小小的,小小的意外。
但现在的江泓石再也没办法自己骗自己。
苏安他……
江泓石的胸口升腾着一股怒气,几欲吐血。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夺妻之仇。
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笑自己还是太天真,错误估量了那人的恶意。
昨夜那人还能是谁呢?
江泓石不用想也知道。
能让苏安闭口不言,独自吃下这个哑巴亏,能骗的苏安团团转的人只有一个。
新平公主!
第二日天刚亮,苏安终于退烧了。
江泓石将苏安的袖子往上捋,想为他擦擦手,却发现苏安手臂上的痕迹竟然消的七七八八了。
只是苏安依然没醒。
但江泓石已经没时间等苏安苏醒了,他心里在烧着一团火。
若是他再不进宫,这把火只怕要把他的理智全部焚烧殆尽。
“咦,今日江大人怎么来的这么早?走的这么急?难道是有事要向陛下禀报?”
宫道上两个送东西御前小太监见到江泓石,很是奇怪。
小太监伸长脖子望着江泓石匆忙的背影,嘟囔道:
“他不是往勤政殿走的,这方向,倒像是去缙云殿的!”
张峰立刻抽出拂尘猛打在小内侍的身上:“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不要管这么多,当心没命!”
苏安不在,缙云殿殿前的落叶遍地,江泓石踩在上面发出了咯吱咯吱声。
这种细微的咯吱声很快便被一种近乎砸门的声响取代了。
红萼开了门:“江大人,您怎么来了。”
江泓石直接绕过了红萼,直奔殿内而去。
“江大人,公主还在梳洗,不能见客,你是男子,该等在殿外才是。”红萼快步跑到江泓石面前,伸手拦住他。
江泓石盯着红萼,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可怕: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和我装吗?”
“红萼,让江大人进来。”
殿内传来新平公主的声音。
……
苏安这一病便病了大半个月。
这半月内,江泓石时时来,总是握着苏安的手,眼中忧愁万分。
他给苏安请了不少郎中,郎中们都只说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郎中摇头道:“我开服清心的方子,先喝喝看吧。”
江泓石则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不要让生人轻易接触苏安,尤其是宫里的人。这些日子若我不在,劳烦姨父姨母操些心,把外人挡到服外。”
这半月来,苏安偶尔会短暂清醒,嘴里会念叨着什么要出家,很快便又长久睡了过去。
直到某一日,一辆马车停在苏府门前。
“这是宫里的马车。”苏父轻声对苏母说,“你看着车轮,酸枝木,双轴承,这是宫里的手艺。”
“宫里的贵人回来苏府,是不是乘风要升了?”苏母小声道。
“我看是”苏父捋了捋胡子,笑眯了眼:“本来还指望苏安嫁到江家,谁知道他这么不争气,我们苏家还是得指望乘风。”
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美貌的妙龄女子,身姿窈窕。
紧接着跟随女子下来的是个小太监,身量格外高挑,只是低垂着眼睛,看着很是腼腆。
女子直直迎着苏父苏母走来。
因着是位姑娘家,苏母往前走了一步,苏父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苏母年纪其实已经不大了,但也是美人迟暮,笑起来格外柔和:
“姑娘是……”
红萼抬头:“我是新平公主的侍女,公主听说苏侍卫病了,担心得日夜难眠,所以才特意派我来”
“小木子”红萼喊了一声,她身后的太监立刻把手中的木盒往前递。
“这是公主为苏安准备的慰问礼。”
苏母打开,眼睛不由自主地放大,又立刻合上。
这里面是满盒的金瓜子和金叶子。
“这……也太……”苏母忙用手帕捂住嘴:“公主的大礼苏安担待不起。”
苏父站在苏母的不远处,苏母打开盒子时,里面的金光太盛,同样闪到了苏父的眼睛。
“苏侍卫在缙云殿事事尽心,公主很喜欢他。这些东西,都是苏安应得的,也是您两老……”
红萼语气加重,特意亲自握住苏母的手,教她亲自接过木盒。
“您应得的。”
苏母这才勉强收下。
“那……我能不能去见苏侍卫一面?”
红萼脸上立刻挂上些羞怯和为难:“公主嘱咐我,说一定要见苏侍卫一面,不然她不安心。”
“这……”
苏父苏母脑海中一面是木盒里金光闪闪的瓜子,一面是江泓石不许苏安见外人的嘱托。
最终还是金瓜子压过了江泓石的话。
苏乘风未来的路还很长,官场哪里能少得了钱财打点。整整一盒金叶子和金瓜子,也许足够苏乘风真的乘风而起了。
苏母亲自领着红萼和她身后内侍去了苏安房间。
“安儿他这几日一直没有醒来。”苏母担忧道:“他从小便体弱多病,后来学武,身体好了些。可如今不知道遭了什么事,受了惊吓,便又回到了老样子。”
“苏侍卫他今日喝药了吗?郎中开的药是对苏侍卫的病有用吗?”
红萼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内侍:“实不相瞒,这是宫里最有盛名的木太医,专门为皇上看病,甚至连皇后和宫中其他的妃嫔公主都没资格请他看病。
新平公主求了皇帝好久,才让木太医乔装内侍出宫,替苏侍卫看病。”
红萼这话说的漏洞百出,但苏母进宫极少,心里也没什么防备,一时竟真的信了。
苏母忙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此时“木太医”拱手:“木某看病时有个怪癖,需要极安静,极安静的环境,所以请红萼姑娘和苏夫人先出去吧。”
苏母有些犹豫,毕竟这木太医看着实在有些年轻,不是很权威。
红萼忙笑着去搀苏母的手:“木太医经验老道,伯母请放心吧。”
红萼想讨人欢心时,实在是有手段:
“我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来了苏府,虽然不大,却曲径通幽,设计别致,切甚至比某些王侯家的园子还要有品味,伯母带我逛逛苏家的园子如何?”
“这倒可以。”
苏母便这样迷迷糊糊的被红萼带出了苏安房中。
第29章 木头开窍 苏夫人,我很期待下一次来苏……
“苏郎, 苏郎。”
梦中的苏安皱了皱眉。
他在梦中变成了一只杂毛灰兔子,每日在半山腰悠闲地吃草,到了晚上便回自己温暖舒适的兔子洞里休息, 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一只雪白的红眼兔子跑到了苏安的兔子洞洞口, 双眼红红的请求苏安收留。
苏安不忍心拒绝,便腾出了自己兔子洞的一半接纳这只雪白兔子。
苏安同这只漂亮柔弱的兔子生活了许久, 生活和睦。
然而某一日,山中传来一股刺鼻的奇香。
红眼睛兔子忽然变成了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蛇,紧紧缠住苏安这只杂毛兔, 苏安徒劳地瞪着兔腿,想要跑却逃脱不得, 被毒蛇慢慢拖入了自己冷湿的蛇巢。
阴暗的蛇洞里, 花毒蛇吐着信子, 咧着血盆大口冲着苏安迎面而来。
“咳咳”苏安猛地醒了过来,可梦中那股奇异的香气依然在苏安的鼻尖徘徊。
苏安用食指蹭了蹭自己的人中, 似乎有人在自己的人中处涂了一些奇异的香料。
是谁?
苏安一抬头, 便发现一个极高的男子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这不像是江泓石。
“苏郎,苏郎。”苏安耳边响起了新平公主的声音。
苏安揉了揉眼睛, 定睛一看, 眼前人哪里是什么高大男子, 分明是假扮成内侍的新平公主。
可眼前的新平公主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公主”苏安喃喃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还变得比平时高上许多?”
新平公主张了张嘴,似乎心里藏了许多话想对苏安说, 但最终她只是说:
“新平为了扮成内侍, 在靴子里垫了好多棉花所以才显得格外高。不说这个了。
苏郎,这些日子你一直告假,新平, 新平好担心,生怕你想不开,又怕你一病不起没了性命。
最怕……最怕,新平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父亲。”
苏安懵了。
这件事实在太大了,砸得苏安眼冒金星,天昏地暗。
以至于苏安像雕塑一般,定定的坐在床上好久才艰涩开口:
“公主……公主……公主……”
“孩子……孩子……孩子……”
“父亲……父亲……父亲……”
“我……我……我……”
他的语言系统陷入紊乱,直到新平公主抓起苏安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
那里似乎微微鼓起。
这里有一个生命,苏安想。
他终于又会说话了。
严格来说,苏安今日说的第一句话是:“公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
新平公主的手指却抵在苏安的嘴唇上,她轻轻摇头道:“不要说对不起……苏郎,那晚我是愿意的。
父皇要我嫁入契丹,我不要!那里那么远,你根本不知道,水心榭中那个契丹使臣有多可怕。
新平每每想到他扫过新平时的露骨眼神,夜夜都噩梦不断。他还说……”
新平公主抽泣两声,才道:“他说契丹有共妻的习俗……”
我要同你在一起,苏郎,其他人我谁都不要。你还不懂我的心吗?你要是真的不在意我,那让我死了算了。”
新平公主泪水涟涟,像是雨后的牡丹。
她一字一顿地对苏安说:
“我,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苏郎,你不愿意吗?”
“我……”苏安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目光落在新平公主身上。
在苏安心里,新平公主她纯洁美丽,坚韧不拔,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女子。
这么美好的公主她不该去契丹那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受苦,她应该留在桓朝度过平安喜乐的一生。
方才公主说她喜欢自己,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更何况公主的肚子里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要承担起责任,丈夫的责任,父亲的责任,一家之主的责任。
既然如此,他应该去试试,不顾一切地去尝试,用皇帝承诺过的那两个请求去求皇帝赐婚也好,哪怕是拿自己的俸禄去贿赂那个可恶的张峰也好,任何一种可行的办法,苏安都去尝试。
苏安正要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红萼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的声音比平时大很多,显示在为屋内人通风报信:
“伯母——我们真的不再逛了吗?刚才——院中的菊花好漂亮,红萼还想再看看。”
“木太医应该诊脉诊的差不多,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去看看苏安吧。”这是苏母的声音。
苏母其实是有点心虚的,倒不是她不想带着红萼继续逛园子,而是她估摸着,平常的这个时候江泓石应该快要来苏府看望苏安了。
她不能让江泓石知道自己放了外人来看苏安。
苏母推开房门,木太医正坐在桌上气定神闲地喝茶。
苏母扭头望向床上的苏安。
苏安竟然真的醒了,如今正倚靠在床边,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母亲……”苏安道:“让您担心了。”
“天呐”苏母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安儿,你终于醒了。”
她走到苏安床前,伸手摸了摸苏安的脸,又摸了摸苏安的头:“这些日子母亲担心死了。”
“这木太医果然是神医!”苏母回头,还要再说什么感谢的话,此时房门却被再次推开。
苏府的老嬷嬷陈妈快步走到苏母身边,在她耳边耳语几句,苏母立刻变了脸色。
“天色不早了,红萼姑娘和木太医不如早些回宫吧。”苏母慌里慌张地开始赶人。
方才陈妈说,江泓石已经进了苏府大门,现在正朝着苏安的房间走去。
“陈妈,来不及了。你亲自带两位贵客从后门走。”
此时一向沉默寡言的木太医却意味深长的开口问道:“苏夫人,究竟是什么来不及了?”
“如今天黑的早,苏府离皇宫又远,我是怕两位贵人回宫回的晚了。”
但木太医心情似乎很愉悦,并没有对苏母的话紧抓着不放。
他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苏夫人,我们再会。”
“再会,再会。”苏母忙道:“木太医,你治好了安儿,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苏母忍痛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递给木太医:“请您喝茶。”
木太医伸手推拒,嘴角微微翘起,笑的狡黠:“夫人,不必如此。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苏母听不明白,但木太医已经同红萼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李妈急匆匆地回来了:“夫人,他们已经走了。”
苏母长长松了一口气。
此时江泓石刚好站在苏安的房门前,刚要伸手敲门,房门却蓦地打开了,江泓石正对上苏母的一张笑脸。
“泓石来了,方才安儿刚醒,开口便要问你呢!”
事实上,方才苏安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此时见到江泓石,他猛然抬头,一双杏眼亮的惊人,全然不像是昏迷一月的人。
江泓石被他怎么一盯,心脏麻麻的:“苏安,你……”
可苏安接下来的话却让江泓石的心冷了半截。
“江公子,你以后真的不必来苏家了,我一定要退婚。”
江泓石忙道:“苏安,我已经明晰,那夜的事都是新平公主…… ”
“你不必说了!”苏安坚定道:“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向皇上提亲,求娶新平公主,我现在就要去。”
“你疯了,皇帝一定不会同意。”江泓石急忙道,且不说你只是个卑微的千牛卫,没有尚公主的资格。就算有,你也不能去!”
“你根本不知道新平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要同她在一起,你会后悔的,苏安!”
同样受到震惊的还有苏母,她不明白自己儿子怎么会忽然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难道苏安昏迷了一个月,变得更傻了?
苏安的行动力极强,苏母愣神的片刻,他已经穿上靴子,要出房门了。
面对手脚并用挡在门口的江泓石,苏安只是轻轻说道:
“你拦不住我的,江公子。”
下一秒,江泓石整个人被苏安平稳地放在地上。
江泓石站起身,急道:
“苏安!不要去!新平公主压根不是……”
江泓石想说出真相,可喉咙像被人紧紧掐着一般,一张玉脸被憋的通红,就是说不出任何话。
不行,他已经发过誓,不能把这个秘密对旁人说。
江泓石发现自己做不到。
君子要言而有信。
望着苏安的背影,江泓石心中又急又怒,怎么才半日不见,苏安便醒了,还铁了心要求娶新平公主。这不对劲。
“姨母,今日有外人来苏安房里吗?”
苏母眼神游移:“没有啊。这一整日苏府都没有外人来。”
江泓石看着苏母眼神闪躲,心里疑窦丛生。
他在苏安的房间巡视一圈,很快发现不对。
苏安的枕头下被塞着一块玉佩,,江泓石拿出来细细看来,仿照江家玉佩的做法,只是玉佩中心镌刻的是“木”字
大部分人只知道,新平公主的母亲是南诏人,曾经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嫔。
很少有人知道她叫什么。
江泓石在修整皇家玉碟时曾经见到过新平公主母妃的名字,她叫做木云秀。
江泓石手指攥紧,今日新平公主不仅来了,来仿照江氏做出同样的玉佩送给苏安。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江泓石气的几欲踉跄,但他很快便定下心来,即使苏安去了宫里又如何,皇帝是不会同意的。
苏安花钱雇了匹快马,在临近宫门下钥前终于赶到了宫门口。
勤政殿内,皇帝正在批改奏折,手上的白色的皮屑已经掉落大半,露出鲜红色的内里,一丝血迹落在奏折上,皇帝停住了笔。
他轻轻捋起衣袖,手臂上的皮肉也是如此。
皇帝盯着自己的手,自虐般将皮肤挠的鲜血淋漓,烦躁地念叨着:
“怎么还不来!”
此时他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道声音:
“缙云殿千牛卫苏安觐见。”
第30章 闪婚 “你赢了,公主。”江泓石声音……
皇帝立刻开口:“朕没听错吧, 是苏安,是那个缙云殿的苏安吧?”
张峰立刻应声:“老奴听着确实是他。”
“快传!快传!”皇帝急忙道。
苏安进入勤政殿后,跪在外殿, 与皇帝依旧隔了一层珠帘。
“苏卿这个月来在家养病, 今日急急进宫, 是想好如何向朕讨赏了吗?”
苏安点点头。
其实听到皇上的话,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疑惑。
皇帝日理万机, 怎么会知道他一个小小的千牛卫生了一个月的病?
“你想要什么?”皇帝的语气似乎比苏安还要急切。
这反倒衬得苏安的语调很慢:“微臣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无理,很狂妄……但是微臣……”
“苏卿,不必废话, 快说!”
“臣……臣想求娶新平公主。”
殿内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开口道:“好, 朕允了。”
苏安抬头, 望向珠帘后的皇帝, 瞳孔微微放大。
他没想到这一切会这么容易。
苏安来的时候打了一路的腹稿,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 皇帝多半不会同意把公主嫁给自己。
方才他还以为皇帝会驳回自己的请求, 苏安打算把自己准备的腹稿再说一说,再尽力去争取一次。
即便如此, 苏安想到的最有可能也最实际的结局, 是皇帝会痛骂自己一顿, 然后将自己赶出勤政殿外。
他没想到,一切会这样顺利。
不止如此, 皇帝甚至一字都未提新平公主要嫁到契丹之事。
“陛下……”
苏安怔怔地说不出话。
“真的吗, 陛下?”
珠帘后的皇帝郑重道:
“君无戏言。朕知道你现在……只是个侍卫,但一代名将卫青年少时不过是个马奴,苏卿还年轻, 未来不可限量。
更重要的是,苏卿心醇气和,怀真抱素,朕相信婚后你会对新平好的。
日后,不论新平对面是谁,你都要义无反顾地站在新平这一边。朕问你,你能做到吗?”
“臣一定会的。”苏安挺直脊背,接下来,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似乎要把这句话刻到自己的骨血中。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情势如何,臣作为丈夫,一定会坚定地站在新平公主这边。”
“好,朕立刻赐婚。”皇帝脸上挂着些笑,“两日后,你看如何?”
苏安微微张嘴,一时竟被巨大的喜悦砸呆了,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严格来说,苏安这是殿前失仪。
在御前做事讲究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皇帝罚的时候不许面上露出难过,赏时也不能得意忘形。
但皇帝每日面对这些故作宠辱不惊的臣子们,实在是厌烦至极。
皇帝也是人,赏人的时候就想看到那人开心,惩罚臣子时就想看到那人难过,如此及时的情绪反馈,他作为皇帝竟然都少能得到。
但这些小心思,他作为皇帝,也不能同别人明说。
因此皇帝远远地见到苏安这幅沉浸在狂喜之中的神情,一时忘了病痛,心中的郁结也少了不少,笑道:
“对了,你的官阶确实有些低了。上次你接连两次立功,若换成旁人,早已经连升三级了。这样吧,现在你就是兵部侍郎,如何?”
皇帝提拔千牛卫,其实是再正常不过了。千牛卫本就是条晋升捷径,只是机会少。
但若是得了,那便是做梦都能笑醒。
这种机会大都落在御前侍卫头上,连太极殿、慧开宫,这种大殿的千牛卫都难得到这种机遇。
苏安却摇头:“臣不必要这么大的官位,臣想要京城的一间房子。”
皇帝嗤笑道:“这有何难?除了官阶,房子也一并送你了。”
苏安再次睁大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连忙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离开勤政殿,苏安觉得自己依然在做梦。
为什么一切会这样顺利的不可思议?
他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缙云殿前。
他想,自己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新平公主。
公主不必每日担惊受怕嫁到契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是苏安抬头,望着西南方向的月亮,才发觉现在已经很晚了。
公主如今有了身孕,应当已经睡下了。
等天亮了,等天亮了等公主醒了,他就第一时间告诉公主这个好消息。
苏安守在缙云殿前,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像是雕像一般就这样守着度过了一整夜。
“他怎么不进来?都在殿外等了一个时辰了,这只……真是要急死我。”缙云殿内的新平公主咬牙道。
“公主,苏侍卫应当是估计想着您有孕,怕深夜把您吵醒,对您身体不好,所以才在殿外等着。”
新平公主恨声:“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木头,说什么都信!”
第二日天亮了,红萼一开殿门,便对守在殿外的苏安眨眼睛:“公主醒了,苏侍卫,快进去吧。”
苏安赶忙进了正殿,此时公主坐在梳妆镜前正对镜梳妆。
“公主,皇上同意我们成亲了。”苏安眼睛亮亮地望向新平公主,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只是婚期极短,只有两日。”
令苏安感到疑惑的是,新平公主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画眉的手都没抖一下。
很快,她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眉毛便画好了。
“我知道了,苏郎。”新平公主抓着苏安的手放到自己脸边,含情脉脉道:
“我很高兴,但两日后成亲实在是太晚了。我真恨不能明日就能同苏郎成亲。”
苏安疑惑,“可是,这一切会不会太仓促?”
皇帝说两日后便要苏安与新平公主成亲,他初听时没反应过来,现在细细想来,方才觉得时间太紧张。
寻常人家嫁女,都要准备至少七八日,更遑论皇家。
顺利求娶了公主,又晋职为兵部侍郎。
这按理说都是好事,还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事。
苏安总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一切都很不真实。
但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
“迟则生变。”新平公主眼里闪过一抹晦暗:“苏郎,有些事就是新平就是知道的太晚,每一次都比旁人晚了一步,才差一点错过苏郎。”
苏安似懂非懂地点头。
新平公主这话说的云里雾里,什么事知道的太晚,又是什么比旁人晚了一步,苏安一点也没听明白。
但苏安想,既然公主想要把事情赶快办好,那他就回苏府好好准备。
尽量让公主能早日达成所愿。
前脚苏安刚离开缙云殿,后脚江泓石便来了缙云殿。
他这一次没了上次的怒气,因为一切已成定局。
今日清早,皇帝便在下了两道旨意。
一是升官,将苏安升为兵部侍郎。
二是赐婚,将新平公主嫁给苏安。
皇帝还特意派了御前太监张峰去苏府宣读。
任凭江泓石再如何,也没有办法让皇帝收回圣旨。
此时江泓石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绝望气质,他形容憔悴的走进了缙云殿,连身后红萼的呼喊都没听进耳中,失魂落魄的坐在新平公主对面。
“你赢了,公主。”江泓石声音艰涩。
“我当然知道,不必劳烦江大人特意这么早进宫,又特意绕路来了缙云殿,只是重复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
“今天江某来,只是为了死个明白。”
“你说。”新平公主轻轻抿了一口茶。
“苏安昨日宫门下钥前进了宫,晚上觐见皇帝,第二天早上便传来了赐婚的旨意,这太诡异了。”
“江某在陛下手下多年,深知陛下并不爱看梁祝之类的戏码,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祝英台。”
新平公主笑了笑。
“她”知道江泓石是什么意思。
只靠苏安一个人去求皇帝必然是不行的,别说皇帝欠他两个人情,就算欠一百个,一千个……
帝王无情,该翻脸的时候还是会翻脸。
前朝赐下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的能臣不照样死无全尸吗?
皇帝能够允诺赐婚,背后的推手一定少不了新平公主。
“江某想知道公主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能让陛下按你的心意行事。”
新平公主又喝了一口茶,一双丹凤眼故作惊诧不解:
“江大人在说什么呀?新平一个妇道人家,可听不明白。你知道的呀,新平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有什么手段能让高高在上的父皇听命于我呢?”
新平公主放下茶碗,双手合十,故作祈祷状:“我想是心诚则灵,一定是新平常常烧香拜佛,连天上的神仙都不忍看有情人分离,所以一切才这样顺利。”
新平公主微微笑道:“这是天意,江大人,天意不可为。”
江泓石注定是找不到答案的。
他只好带着一肚气和满腹疑问离开缙云殿,去了勤政殿。
因为在缙云殿耽搁太久,江泓石今日去勤政殿比往日要迟些。
这几日皇帝心情烦躁,手上不知是患了什么病,不仅表面皮肉大块掉落,连手上的伤口也久久不愈。
他发落了不少太监宫女,连千羽殿堂的国师都被迁怒下了狱。
“没一个有用的。”
江泓石已经做好了今日来迟被追责的准备,但一反常态的。皇帝今日心情很好,并没有追究。
“来,江卿。今日秋高气爽,便写几首诗赞颂秋景吧。”
皇帝冲他招招手。
江泓石忙上前去,他眼尖地发现今日皇帝的手似乎有愈合的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