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皇帝手上的伤口久久不愈, 江泓石甚至在皇帝的衣袖处还见到了几丝血迹。
他甚至怀疑皇帝不只是手上的皮肤溃烂,连衣服下的皮肤应当也有溃烂的部分。因为他靠近皇帝,鼻尖就会闻到有一种淡淡的腐臭味道。
今日那种味道没有了, 皮肤的溃烂也以一种十分诡异的速度愈合了, 甚至还结了痂。
江泓石第一次面圣时便觉察到皇帝的手与旁人不同。
他的手上总是掉落大块的死皮, 就像是某种断断续续蜕皮的蛇一般。
后来江泓石才听说,这病已经伴随皇帝数十年之久, 甚至这几年来愈发严重,蜕去的不只是死皮,而是沾着血肉的皮。
但病因是何, 江泓石却从未听人提起。
“今日就以林中松园为题。”皇帝轻轻一指勤政殿前的布景,“开始吧。”
江泓石仍在想, 皇帝这病怎么忽然好转了?难道是请了什么名医?
但他只能按下不表, 研磨写诗。
“这句不错, 坐看云归处,松风满石矶。”
皇帝眼里有着明晃晃的欣赏:“这句简洁凝练, 不事雕琢, 真真是清水出芙蓉。”
“只是这诗有些太凄清了,怎么, 江卿今日心里可有烦忧?”
“没什么, 臣今日进宫时见到苏侍卫了。”
江泓石笑的很勉强, 慢慢试探着开口:“哦,不, 现在应当成为苏侍郎或是驸马了。臣见着他一派喜气, 即将成婚,不觉心中悲凉。”
皇帝笑了笑,眼里带这些探究:“怎么, 你也喜欢新平?所以伤心了?”
江泓石脸色很不好看,活像是吞了苍蝇,连忙摇头。
可皇帝却以为自己猜中了,目光落在远处的山林中:“朕也以为新平会喜欢你这样的才子,谁知她……”
皇帝摇摇头:”她和她母亲一样怪,不会是个好妻子的。倒是可惜了苏安这个傻孩子。”
……
三天前是新平公主的生辰,皇帝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他本要下旨召新平公主来勤政殿,但话还未说出口,新平公主便自己来了。
平日柔柔弱弱,礼数周全的新平公主就这样站在皇帝面前,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屈膝礼也懒得做。
她就这样直直地盯着皇帝,似笑非笑道:“其他人都出去吧,我与父皇两人要好好叙叙这二十五年来的父女之情。”
宫人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新平公主极不受宠,今日却像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般僭越。
不少宫人心里想,新平公主要完了。
可皇帝竟然微微点头:“出去吧。”
周围的内侍宫女们目瞪口呆,但大家都是御前的老人了,从来所见所听所闻都要烂到肚子里去。
很快,他们便都退下了。
“朕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新平,你有解药了?谁给你的?”
“自然是拿到了,至于是谁给的,父皇您真的关心吗?”
新平公主举起左手,变戏法似的从手心转出一枚药丸。
皇帝的眼睛立刻亮了。
如果苏安在场,他会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曾经半山腰的小公子告诉苏安,自己的母亲给父亲下毒后自杀。
小公子没有骗苏安。
他不理解,父亲对他们母女明明很好,为什么母亲要下毒,还连带着自己失去了父皇的宠爱。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要把他扮成女子。
新平公主的母亲是南诏人,最擅长用蛊用毒。
她本是京城王家小姐的贴身婢女,情同姐妹,随着王家小姐嫁入宫中,却被皇帝宠幸,被封为丽妃。
此人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长在南诏,即使成了宠妃,也是野性难驯,平日里看着善解人意,但是在新平六岁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先是对皇帝下了毒,然后服毒自尽。
只留下了一个六岁的小新平。
她死前对中了毒的皇帝说“我留下了一份解药,新平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才能拿到。”
“什么意思?解药在新平那里?”皇帝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的女人,却还要忍着怒气问她解药的下落。
“不,我意思是,你必须保证,新平能长到二十五岁,她如今六岁,十九年后,会有人把解药送到新平手上,你不必去找是谁。此人不是宫里的人,也不是京城人士,也许他是一个乞丐,一个异族人,一个……”
丽妃忽然呕出大口鲜血,她定定地看向门边站着流泪的小新平,最终闭上了双眼。
新平出来是为了为父亲找解药,那时的新平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父皇。
他想立刻为父皇找出灵药,为父皇分忧,他要对父皇有用,父皇才不会抛弃自己,才会在众多儿女中重新喜爱自己。
但他遇上了姜三。
姜三救了他,还让他连吃带拿带走了玉佩。
他一直记得,姜三,姜三。
为什么姜三要救他?
他那时候衣服破烂,手中锦袋中全是石头,压根没有银子——那时的他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救他?为什么在看清他的恶毒本质时,还要送他玉佩。
在宫里,他从来不敢露出自己的狠毒。
他是个知礼柔弱的公主,要尊敬兄长,爱护妹妹。
每次安阳抢他东西的时候,他都要咬紧牙,露出微笑:“既然妹妹喜欢,姐姐就送给你吧。”
此时皇帝才会笑道:“这才对,你是姐姐,早生妹妹两年,就该让着妹妹。”
他想说,我是比她早生两年,那我还比她早死两年呢!凭什么让她?
但他哪里敢说,他不能怨,也不能恨。
他必须温良恭俭让,如此,父皇便会满意。
在母妃死后,这种要求更甚。
所有人都觉得新平作为丽妃的女儿,像丽妃一样,是个天生的坏种,所以千防万防。
新平记得有一次,他不过是瞪了一眼比他大一岁的三皇子,便被父皇厉声呵斥。
“新平,千万不要变成像你母亲一样成为毒妇怨妇。父皇只喜欢贤良的女子,朕是为你好才这样说。”
在遇到姜三之前,他以为这就是为他好。
是他太坏了,是他太没用,才不能得到父皇更多的爱。
长宁山上,他靠在姜三背上,终于忍不住教唆起姜三来做坏事,但姜三却摇头,长久沉默着不说话。
他以为姜三会像父皇一样,开始厌恶他,甚至把他放到半路上。
但姜三没有。
所以新平主动开口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要是觉得我恶毒,就把我放到半路上,我用不着你送。”
“我没有生气啊,我只是在想,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些小孩确实很过分,你厌恶他们也很正常。”
新平不说话了。
他心里觉得酸酸的。
姜三怕他脚上落下病,所以背着他走下山,知道他没钱雇马车,所以把身上的玉佩送给他。
难道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对他好?
那之前父皇对他的好,似乎……也没那么好。
离开长宁山时,新平有点明白母亲的话了。
“你父皇这个人,看似仁慈多情,实则只爱他自己。什么赏赐宠爱,都是假的,他想要的只有……”
丽妃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惊惧和厌恶混合的神情,她徒劳地张了张嘴,似乎眼前闪过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却不愿同尚在年幼的新平讲。
她最终道:“他优柔寡断,前瞻后顾,虚情假意。”
她给皇帝下的毒药叫蛇蜕散。
中了这种毒,皮肤不再分泌油脂,每到冬天,皮肤会干痒难忍,一层一层地往下剥落。她说皇帝的面具太厚了,所以用这种毒来折磨他。
讽刺的是,新平为皇帝奔波,苦求不到的解药。
在他离开长宁山后一个月,便得到了,是一个进宫送菜老妇人拿给他的。
此人意外身患绝症,不久于世,便扮作送菜妇人把解药交到了新平手上。
如果是一个月前,还没遇见姜三的新平一定会毫不犹豫送给皇帝。
但一月后的新平不会了。
他见过了真诚的人,纯粹的好,便再也不会被皇帝的虚情假意欺骗。
新平把这颗药留着,他要等到合适时机再用,这一等就是十年。
“新平,朕就知道你还是记挂着父皇。”皇帝笑的温和。
“父皇想用什么来换这枚解药?”
“新平想要什么,父皇都可以给你。譬如黄金百两,或者是一个如意郎君。”皇帝耸耸肩,似乎很是无奈:“新平是父皇的女儿,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父皇也要上去摘下来。”
他的表现实在太有迷惑性了,仿佛他是个娇宠女儿,对女儿无法无天的逾矩行为无可奈何的父亲。
他似乎从来没有苛待过新平,甚至于眼里只有新平这一个孩子。
但事实上,皇帝远没有自己表现得那样轻松,他的牙齿紧紧的咬着,手下微微发着颤。
木云秀实在太阴毒了。
她竟然给自己的丈夫下毒,下的还是这样狠戾的毒药。
数十年来,这毒让他夜夜难眠,尤其到了冬天,格外难熬,他恨不能像真的蛇一样陷入冬眠。
为了缓解这毒,他迁都南方,为了解毒,他广招名医,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去南诏请出挑的蛊师配置解药。
但都毫无效果。
他故意冷落新平这个女儿,让她在宫中孤苦无依,住在缙云殿这个冷宫中。
为的就是新平一得到解药,便双手向他奉上,向他摇尾乞怜。
今日新平公主来勤政殿之前,红萼曾经拦过新平公主:“公主明明可以拿这枚解药换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这是我们唯一一次能拿捏皇帝的机会。”
新平公主却摇头,“不,我就要他。
如果不是他在长宁山上救了我,那解药我早送出去了,如今怕早已沦为案板上的鱼肉。我就要他!只要他!”
勤政殿中,新平公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要你赐婚。”
皇帝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样子,故作慈祥地笑道:
“谁?是江泓石吗?”
第32章 偷人 那公主是不是在外面偷人?
皇帝最宠爱的安阳公主曾经有段时间对江泓石很中意, 彼时江泓石刚中状元,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她求皇帝赐婚,“我就喜欢他!他家世好, 人又俊俏, 我就要嫁到江家。”
“朕听说江泓石在姑苏有个未婚妻, 还是算了。”
“父皇,只要您一句话, 别说一个未婚妻,就是他江泓石已经娶妻了,圣旨一下, 他不还得乖乖休妻另娶吗?”
皇帝却笑着摇了摇头,“你再看看别人吧。”
并不是皇帝体谅江家已经为江泓石订亲, 而是他曾经在宴会上见到过, 新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泓石, 甚至还亲自向江泓石敬酒。
他以为新平喜欢江泓石。
安阳公主,甚至有些王爷的郡主瞧上江泓石, 来求他, 他都不答应。
他等着新平来求他,用解药换江泓石这么个如意佳婿。
“曾经我也以为, 江大人是……”新平公主话只说了一半, “她”叹了口气:
“但这只是个误会, 还好只是个误会。”
初次在夜宴上见到江泓石,新平便注意到了他腰间那枚玉佩。
同样都是姓江, 身上还有一样的玉佩, 江泓石应当就是长宁山上的江三。
可新平公主总觉得他不像。
说话语调不够缓慢,眼睛不够圆,人也不够纯粹。
他一步又一步地试探, 在失望和希望中反复轮回。
但不论如何,同江泓石合作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离开处处限制的皇宫,嫁入江府伺机而动。
但江泓石却说自己已有婚约,一个男妻。
“但殿下不必担心,微臣迟早要同他退亲的。”
如果没有意外,江泓石应当会同他瞧不上眼的男妻退亲,迎娶新平入江府。
但谁知道,江泓石的男妻会作为缙云殿的侍卫出现。
他叫苏安,看着呆呆的。
新平不想让他来缙云殿。
他经常夜里出宫布局谋划,殿外有个侍卫很不方便,更何况他是江泓石的男妻。
新平用了点手段来驱赶这只呆兔子。
他在自己的画像上涂了心悸的药粉,派画师故意和巡夜的苏安相撞,想要吓一吓他。
这呆子当时是有点害怕,显然是被自己的手段唬到了,可是三天后他还是来了缙云殿。
新平又故意安排他去挑水扫地,做些没意义的粗活,他竟然干得依然很开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新平已经习惯干净整洁的缙云殿和随时用都是满满的水缸。
他还主动为自己得罪安阳那个臭丫头,自己故意试探他,让他去惠开殿。
他还死活不走。
好熟悉的感觉,明明没有玉佩,明明呆呆愣愣。
可新平却觉得苏安像是故人。
直到青龙山上,苏安负伤却仍旧背着他,从山顶一点点走到山脚时,甚至连倒下时他都顾着自己,
新平公主已经明白了。
苏安才是那个长宁山上的姜三,不会有错。
“不,我不要江泓石,我要千牛卫苏安。我要同他成亲。”
皇帝显然很惊诧,他一时甚至忘了自己的病痛,重复道:
“千牛卫苏安?那个在青龙山救你的苏安?那个劝下咸宁的苏安?那个死活不当御前侍卫的苏安?”
新平公主还想补充,那个有一颗至诚真心,把你所谓虚情假意的父爱衬托的廉价可笑的苏安。
救了我的苏安,对我好的苏安,永远在缙云殿守着我的苏安。
“你这个恶女人,何必……”皇帝摇了摇头,难得心里多了点怜悯,“欺负人家苏安一个真正的老实人。”
“所以父皇是不愿意?”
“既然新平执意如此,那父皇也不好相劝。”皇帝很快摒弃掉那些所谓的怜悯。
何时何事,他永远以自己为重。
新平快步走上前去,手上的解药如同长了丝线一般,紧紧牵着皇帝的目光。
“朕现在就拟旨赐婚,新平,你把解药……”
“不,我要他来。”新平固执道:“这门婚事一定是要苏安亲自求来的。”
“三日后苏安来求你赐婚,婚旨拟好后,我会送上解药。”
皇帝眼睁睁看着解药又被新平收起来,再也维持不住自己温和的面具,冷冷地眯起眼睛:
“还要等,你就不怕朕现在杀了你,夺走解药?”
新平公主手心捏紧,那枚解药就这样变成粉末簌簌落在地上。
“你……”皇帝内心大骇,猛地站起身,他几乎想趴在地上去舔碎掉的药末:“你真是个疯子!没了药……我……”
“这药是假的。”
被新平这么摆了一道,皇帝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新平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父皇,新平此生只求您这么一件事,您就答应吧。”
皇帝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想,为了此事,新平还真是手段了得,先硬后软,既有气魄又软得下腰肢。还好她只是个女儿,不是儿子,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是她的对手,斗来斗去,只怕都要命丧她手。
不不,不只如此,若她是男子,说不定还会有杀父篡位的野心。
新平公主垂眸道:“新平只想同心上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望父皇成全。
新平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脸上一派恬静温柔,颇有些慈母光辉:“更何况,新平腹中已有了苏安的骨肉。”
皇帝心中又是一震,但当即放下心来——想来,新平一旦有了孩子,便有了牵绊,日后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他坐回原位,缓缓道:“三日后朕会拟旨,彼时你的解药必须送来。”
……
苏安回到苏家时,苏府一派喜气洋洋。
苏父苏母和苏乘风都在,苏家大堂中摆了一桌的饭菜,都是苏安爱吃的。
“安儿,陛下的旨意今早便到了,没想到你当千牛卫还真当出了名堂。”
“真是难得啊!”苏父感慨道:
“兵部侍郎,正四品官,我努力一生都没爬到这个位置,甚至比你哥哥乘风的官位还要高呢。”
一旁的苏乘风连连点头:“没想到二弟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人竟然比我们这种寒窗苦读数十年的书生升迁的还要快,实在是难得啊。”
“是啊,你要是有什么升官的秘诀,如何讨得皇帝欢心,一定要告诉你哥哥。他人聪明,你跟他说他肯定能学的更好。我们是一家人呐。”
苏安挠了挠头:“我没什么升官的秘诀。”
“没有?”苏乘风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怎么可能没有?难道是公主看上你是个笨嘴拙舌的老实人,所以吵着闹着要嫁给你?”
“哎,安儿啊,你是不是早知道公主喜欢你,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泓石成亲呢?”苏母神色复杂。
自从今早,她心里总浮着些疑云。
她了解苏安,苏安是个死心眼,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更不是脚踩两条船的人。
如果他真的想过哪怕一次尚公主的事,便绝不会答应同江泓石成亲。
此事必有内情。
“还有今日来传旨的张公公,他特意说什么公主日后身子笨重,要我这个做婆母的好好照料。”
“身子笨重。”
苏母又重复了一遍:“身子笨重。”
苏母失手打碎了手中的汤碗,猛咬了一下舌尖才道:
“苏安,公主是不是怀孕了?”
苏安没想到会被苏母猜中,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他没注意到,与此同时,苏父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苏安连忙摇头,“没有,公主没有怀孕。这事关公主声誉,母亲慎言!”
“什么声誉!”苏母一口气哽在喉头眼泪瞬间滚落,气的浑身发抖。
“母亲?”苏安有些奇怪,为什么苏母忽然这样生气?
苏父见状,忙道“安儿,你母亲是太高兴了,赐婚圣旨就在书房,你快去拿过来,我们再看看。”
苏安应声走了。
“我说怎么会有尚公主这种好事落在安儿身上!原来是顶绿帽!可怜安儿如今还被蒙在鼓中!”苏安一走,苏母便气得咬牙。
苏父忙拉住苏母:“快别说了!你疯了!这是圣旨,圣旨!”
苏母连连摇头:“这太侮辱人,这太欺负人了!”
“哎,母亲”苏乘风开口劝道:“你就当那孩子是过继来的呗,本来苏安嫁到江家后,不也是打算过继孩子吗?”
“那怎么能一样?收养孩子,孩子至少真把苏安当爹。”苏母急道:“这公主明显是在外面偷人,把屎盆子扣到苏安头上!万一苏安把孩子养大了,孩子真正的爹回来了怎么办?苏安不就是给人家养的孩子吗?”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偷人?”苏安的脸沉下来。
他没有找到圣旨,回到正堂却听到苏父苏母在争论什么。
“没什么”苏母忙笑迎上来:“安儿,我们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赐婚这事实在是突然。”
苏安后退一步:“我听到了,你们说公主偷人。公主没有偷人,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一个月前我和公主……”
苏父觉得好笑:“怎么能是你的错?就算你和她在一起了,她也绝不可能……”
“就是我的错!公主一点错也没有!”苏安头一次在苏父话没说完前,便抢声答道。
平日里苏父苏母总觉得苏安什么也做不成,苏安不说什么。
但苏安不能容忍他们诋毁新平公主。
“苏安,你怎么说话的?父亲母亲都是为你好!”苏乘风见到苏安倔劲又上来,忍不住开口道“你可知为何父亲母亲一定要你嫁到江家做男妻?仅仅是因为你从小体弱多病吗?还是因为我们苏家贪恋江家权势?也许有,但我告诉你,这都不是根本原因!”
苏安不禁疑惑道:“那是因为什么?”
第33章 私奔 有孩子就别做了……
“因为……”苏乘风正要开口, 却被苏母拦住。
“乘风,你不能说!”
苏乘风却伸手甩开苏母,今早苏安升为兵部侍郎, 早已让他心中不平了。
苏安从小笨到听不懂别人弦外之音, 读不明白书, 经常生病,甚至身体残缺, 那里发育不良,不能传宗接代。
苏家人也怕伤害到苏安,从不向苏安明说。只是苏父苏母下意识地把苏安当做女儿养的, 苏乘风也把苏安当做妹妹。
可如今,一个从小处处不如他的“妹妹”竟然凭着运气远远把他甩在后面, 愤懑之气盈涨满胸, 他早就想发作了!
“我今日非要告诉你, 苏安!你出生时就瘦瘦小小的一只,比寻常孩子请轻了半斤多, 生下来时连哭声都没有, 差点死了,请了不少郎中来看, 都说你活不长, 即使侥幸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因为你压根就不能生……”
“不能什么?”苏安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女声。
苏安应声回头,只见新平公主身着公主服饰, 云鬓花颜, 缓步走到苏乘风面前,轻轻笑道:“苏安叫您一声大哥,我作为苏安的妻子, 也该叫您一声大哥,那么——大哥,您刚才说苏安不能怎么样?”
“不能,不能”向来口齿伶俐的苏乘风像是被噎住了,结巴好久才道:“我的意思是,意思是……是……苏安生来不聪明,读不了书做不了官。”
“大哥这话可说的太偏颇了。”新平公主捂嘴轻笑:“读书是读书,做官是做官,治学为修身,出仕为利民,大哥的意思是读书必须做官,做官的人必须是读书人才行,是吗?”
新平公主冷冷道:“这样功利,大哥真能一心为民?”
苏乘风脸色煞白,忙低下头:“公主指教的是,乘风记住了。”
紧接着新平公主轻轻挑了挑眉,扫过苏父苏母,最终定定落在苏母身上:
“苏夫人,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苏母的目光落在新平公主的脸上,心中惊诧。
方才她没有注意到,如今细细打量,她才认出昨日来苏府看病的木太医竟是新平公主。
苏母连忙低下头,弯腰行礼:“妾身参见公主,昨日……昨日冒犯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哪里有冒犯?”新平公主忙伸手轻轻扶起苏母,笑道:“夫人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夫人昨日善解人意,温柔可亲,哪里来的冒犯。”
“只是——方才夫人在说什么?什么羞辱,什么冤大头?似乎和新平有关。”
苏母连忙摇头,颤声道:“公主能嫁到苏家来是苏家的福分。”
新平公主明明看着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儿家,但苏母却后背莫名发凉。
她方才明明是背着人说的新平公主,明明新平公主当时还没出现在苏家。
她刚才的声音也不大,称得上是小声了。
但苏母却觉得新平公主方才在暗中窥视了苏家的一切。
尤其是新平公主扶她时,手冰的吓人,让她也跟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母亲能这么包容新平,新平真是感动极了。”
新平公主的这一声母亲一出,苏父眼睁睁看着苏母后脖颈的汗毛全部直直竖起,心里还觉得庆幸,还好这个女人没注意到自己。
可下一秒,新平公主便出声了:
“父亲——”
苏父一哆嗦,他只是个京城根下的小官吏,哪有胆子让公主叫父亲,于是又是行礼又是摆手:“公主……这……这微臣可担待不起。”
“一日后,苏郎与我要在宫中成亲,成亲后……”新平公主故作娇羞,轻轻用手肘捅了一下苏安。
苏安一时不察,被捅了个踉跄。
他站定后才意识的公主说的是什么:“是这样的,父亲母亲,我和公主预备成亲后在外居住。”
“在外,苏安你……”此举实在不孝,苏父下意识便开口喝斥苏安,他刚一开口就感受到了一股阴冷的视线。
新平公主在注视着他。
“啊……嗯……那个,你们怎么……想怎样就怎样吧。”苏父口风陡转。
新平公主茶茶地开口了:“不能侍奉在父亲母亲左右,新平十分愧疚,但怎么说呢?苏安他一定要这样,新平出嫁从夫,也是没有办法的。”
“苏郎,你说是吗?”
苏安点头:“确实是我向皇帝提出求他赐给我一间京城的房子。但我向皇帝奏请的是,这宅子不是另一个苏府,而是建为公主府。皇帝应允了,今日便赐下来,听说原来叫尚园。”
按理说,桓朝的公主出嫁后大部分都是可以另外建公主府,不同公婆住在一起。
但如今朝中理学盛行,有老臣提倡公主出嫁也要执妇礼,皇帝很赞成,因此公主出嫁后便不再建公主府,而是与公婆同住。
咸宁公主便是如此。
而新平公主出嫁的太仓促了,仅有两日,根本来不及建公主府,即使来得及,皇帝也不一定会建,所以苏安奏请皇帝把这座宅子作为公主府。
若是苏安想,若是他日自己离世,若是这府是苏府,只怕不能留给新平公主。
公主这样柔弱可怜,嫁给自己本就受尽了委屈苦楚,若自己还不为公主谋划,才真是没良心。
听到苏安这一番解释,苏家人心里一阵难受。
京城地价贵,越靠近皇宫地价越贵。苏父薪资微薄,卖掉姑苏老宅,加上多年积蓄也只能在京城边买到一个不算大的院落。
苏父和苏乘风的官位还没到上朝的品级,每日要提前一个时辰从苏家离开去衙门当值。
苏乘风还哄着苏父苏母说日后等他做了大官,一定买个靠近皇宫的三进三出大院落,接苏父苏母来住。
可如今苏安竟然被皇帝赐了个大宅子。
尚园,那是京城有名的好宅子,前身是个独身王爷的府邸,王爷死后便归了朝廷。
这宅子占地五十亩地,五进五出的布局,青砖朱墙、筒瓦屋顶、雕梁画栋。
尚园虽然地方不算太大,但离皇宫近,走两里地便能到皇宫北门。
这么好的宅子,苏安竟然一点也没考虑苏家。
尤其是苏母,她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安儿……你怎么能……”苏母急道:“究竟谁才是你的……”
她急的不行,却碍于新平公主在场,什么也不敢多说。
苏母只好勉强笑着向苏安招手:“安儿,你来,母亲跟你说点事。”
苏父比苏母更心急,赶忙道:“安儿,宅子的事你再想想,这么大的宅子你和公主两个人住实在浪费,不如我和你母亲一同去,到时候你们有了孩子,我们还能帮衬着照料。”
苏安坚定地摇头,不是他不想让父母住进去,只是他怕公主不愿意。
新平公主很突兀地笑了两声,自顾自地对着苏安说道:
“苏郎,那宅子是不是已经赐下来了,新平今日来,就让想同苏郎先搬到新房去,总不能新婚后还同父亲母亲还有哥嫂挤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院落?
昨日我见你那间房,阴暗逼仄,冷的彻骨,哪里是能住人的?”
新平公主这几句话,听着很轻巧,却让除了苏安以外的苏家人脸色通红。
苏安住的房间确实是苏家最糟糕的房间,因为苏父苏母想,苏安总会一日会嫁到江府,在苏家只是暂住。
但其实苏安挺喜欢自己的房间的,每天回去迎面而来一阵风,还挺让人神清气爽的。
只是公主金尊玉贵,身子柔弱,确实不能同他住这种地方。
苏安点点头:“嗯,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苏安的东西少的可怜,很快便出来了。他背着包袱,不像是去娶亲,倒像是要同人私奔。
新平公主眸子暗了暗,嘴角愉悦地翘起:“苏郎,我们走吧。”
“安儿——”苏安临走时,苏母又唤了一声。
苏安应声回头:“母亲?”
苏母怔怔地看着苏安,也许是站在风口,她眼里有些干涩:“安儿,母亲……”
苏安疑惑道:“母亲,您想说什么?”
最终苏母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招了招手,示意苏安离开。
在马车上,苏安仍然在想,自己临走时苏母奇怪的表现。
她好像要说很多话,但却什么也没说。
一只玉手抚上苏安的手背,“苏郎在想什么?”
苏安耳朵立刻便红了,他把手抽回来,低着头小声道:
“公主,我们还没成亲,这样不好吧。”
“可我们明日就成亲了,苏郎”新平公主故作无辜道:“更何况,我们那晚该做的不该做的,不都做了吗?”
“可是……可是”苏安期期艾艾道:“我们那晚是个意外,我们还是要……遵守礼制。”
“苏郎!”新平公主忽然郑重叫了一声苏安。
苏安回头看着她,发现公主双眼通红:“那晚,难道你对新平的表现不满意吗?”
苏安从耳朵到脸颊彻底红透了:“公……公主!请不要这样说!”
苏安那晚上什么也不记得,哪里会有什么满意不满意呢?
苏安只好含糊道:“我没有不满意。”
“等到了新房,我们再试试好不好?”新平公主柔声道:“苏郎难道不想新平吗?”
苏安低头想了想,忽然眼神一亮,抬头道:“这对孩子不好吧,公主。我听郎中说,若是有身后三月,不宜行房。”
他觉得自己难得想得周全一回。
可等他再回头,却发现新平公主彻底黑了脸。
第34章 婚礼 公主胜方结算MVP
最终公主还是没有如意。
他们大致转了转尚园。
苏安年纪不大, 但为以后的家想得倒多。
“公主,日后我请人打一张小木床,就放在这里, 怎么样?这样孩子哭了, 我能立刻把孩子抱起来哄。”
新平公主摇头:“孩子还是要和父母保持距离。”
她手指一指, 指向离主卧房极远的一间小卧房,“这间就不错, 不会耽误苏郎与新平亲近。”
苏安点点头:“那我和孩子住那间卧房,公主住这间。这样孩子哭闹也不会吵到公主。”
新平公主瞪了眼苏安:“孩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苏安忙道:“自然是公主。”
“那你以后跟谁睡?”
苏安想,他自然是想同公主睡的。
可是孩子出生后, 他总得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他照看孩子, 乳母是要请的, 可是孩子也不能缺失亲生父母的看顾啊。
公主身子娇弱, 他皮糙肉厚,自然要他多看顾些孩子。
“我……”苏安在犹豫:“公主,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新平公主手指抚在太阳穴处:“头好痛啊, 苏郎。”
苏安忙伸手扶着公主,急道:“是不是今日起早受了冷风, 还是方才在后院的湖边站的太久?”
苏安扶公主到床边坐下后, 站起身想要倒水, 却被公主一把拉住衣袖:
“跟谁睡?”
公主的声音从苏安身后传来。
“自然是和公主一起睡。”
“那……”新平公主头痛得抽气,依然坚持道:“有了孩子以后也是吗?成婚后每日都睡在一起?”
“自然是!成婚后每日苏安都同公主一起睡。”公主的身体要紧, 苏安只好一个劲地答应。
第二日的大婚在尚园举行, 规模不大,但苏安已经很满足了,他只是怕新平公主不满意。
红萼牵着蒙着盖头的新平公主到苏安面前, 红绸缎一端在苏安手中,另一端则在新平公主手里。
赞礼官在一旁拉长声音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皇帝没来,苏家人借口有急事也没来,所谓高堂,是一张挂在墙上的宽肩细腰,体态婀娜的观音像。
新平公主说,这是女相男身的细腰观音,是南诏的观音菩萨,会保佑他们百年好合,时时相守,世世相守。
在夫妻对拜后,蒙着盖头新平公主忽然握住苏安的手,低声道“等以后,新平会送给苏郎一个更盛大的婚礼。”
苏安觉得奇怪,这话难道不该作为新郎的自己说吗?
为什么新平公主会说这样的话,但苏安只当公主成亲时紧张,随便说说,并没有去细想。
这场婚宴办在尚园最大的正厅,来参于的宾客并不多,不同别的公主大婚一般,出席的全是王公大臣,皇亲贵胄。
这场宴席上既有公主皇子,又有侍卫武夫,都是和新郎新娘相识之人。
没什么身份高低,不像是正经的婚宴,倒像是一场绝不可能出现在皇家的家家酒。
新平久居深宫,认识的人自然极少。
她这边出席婚礼的只有已经做了道姑的咸宁公主,这一阵安生不少的安阳公主、以及太子和三皇子。
安阳公主来看热闹的,冷嘲热讽道:“一个公主却嫁了个小侍卫,说出去不还让人笑掉大牙。”
咸宁公主却摇头:“安阳,苏安如今不是小侍卫,他现在是兵部侍郎,日后说不定还会再升,就算苏安辈子都是个兵部侍郎,新平也比我有福气。”
咸宁公主跳楼时,安阳公主正在禁足,并不知情。
所以她奇怪道:“咸宁姐姐,你的夫婿可是大将军,封疆大吏!他苏安再升,能成大将军?
你的婆母还是一品诰命的夫人,你还是路府的管家夫人,油水这么足就可着劲给自己买东西好了,我真想不通你怎么非要出来做个道姑?”
咸宁公主目光没有落在实处,冷冷道:“外面看着花团锦簇,里面不过是一团败絮。路家迟早要完,我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他们大厦倾颓。”
咸宁公主这话说的太重,安阳公主不敢再开口。
而太子刚入府便先送了一份重礼,笑道:“前些日子让皇妹受惊,实非我本意。”
席间的三皇子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行礼的新平公主和苏安。
而苏安这边,则也只有三个人,江泓石,姚弘光和苏安在长宁山的大师兄。
苏安本想邀请自己的师傅和师兄们都来,两日的婚期是在太短,最终只有经常押镖的大师兄恰好在京城,
最近总是失魂落魄的江泓石,被新平公主请喝茶后许久不见的姚泓光,
最重要的是,苏安总觉得自己的朋友们对自己的新娘有意见。
整婚礼下来,宾客席中唯一高兴的是苏安的大师兄。
他兴冲冲地拍了拍苏安的肩膀,笑道:“行啊,三儿,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
“只是,大师兄觉得这公主不简单。”
“不简单?”苏安疑惑:“哪里不简单。”
“这……”
苏安的大师兄不爱说不确定的事,他沉吟道:“我心里也没谱,也许只是我看错了也未可知,待我回去问问师傅吧。不过你小子究竟怎么娶的这么美的媳妇?传授传授诀窍呗。”
苏安笑道:“都是新平公主不嫌弃苏安愚钝。”
听到这话,旁边的江泓石冷笑,另一边的姚弘光想笑也笑不出来。
苏安其实能理解江泓石,成亲前自己临阵脱逃,江泓石生气是应该的。
苏安其实没有给江泓石请帖,但江泓石主动来了,还穿的……实在有些夺目。
一平日里素雅简洁的穿着不同,今日的江泓石身着宝蓝色织金锦圆领袍,通身满织缠狮牡丹狮纹,连腰带上都镶着绿松石,腰间挂着白玉玉佩。
苏安想,难道江泓石是为了报复自己临时反悔成亲的事,所以特意穿的艳光四射来抢自己作为新郎的风头吗?
如果江泓石能通过这些手段发泄心中的怒气,那苏安反而很开心。
“江公子,你今日穿的真好看。”
江泓石已经微微有了些醉意,他眯着眼睛望向苏安:“与新平公主相比,如何?”
苏安摸不着头脑。
江泓石是男子,新平公主是女子,这如何能比得?
所以苏安答道:“我觉得新平公主更好。”
“呵呵”旁边的姚弘光干笑两声,引得苏安转头。
如果说江泓石的不悦尚能理解。
那姚弘光便另苏安更困惑了。最近他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反常。确切来说,这种反常是从公主请他喝茶后才开始的。
姚弘光很少找苏安调夜班了,有时甚至对苏安避而不见。
姚弘光环顾四周,确认新平公主确实不在,才低声道:
“苏安,你真喜欢那个巫……新平公主?”
苏安点点头:“一日比一日更喜欢。”
姚弘光哑然,抬头望向太极殿穹顶,嘴里冒出一句无厘头的话:“坏锅配好盖,全完了。”
苏安低着头没说话,他心想,自己是坏锅吗?可是他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好锅,可也不算是坏锅吧?
婚宴结束,最后一个走的不是江泓石,不是苏安的师兄,而是三皇子。
他眯着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说:“当日本王说你这小侍卫打的是公主的主意,你还不承认,瞧瞧,果然让我说中了。不过,苏驸马只做一个兵部侍郎,要我说,还是太屈才。”
苏安刚想说话,便被三皇子开口打断:“别急着拒绝我呀,小驸马,好好想想,想通了来王府中找本王。”
送走三皇子后,苏安慢吞吞地移入卧房。
倒不是他不喜欢公主,只是方才姚弘光的话让他心头无端沉重。
新婚夜红烛高照,苏安看着蒙着盖头的新平公主,却迟迟不掀盖头。
“苏郎?”新平公主索性自己把盖头掀开,一把扑倒苏安,手指在苏安的脸上打转,故意娇嗔道:“怎么不给人家掀盖头,怎么,苏郎要反悔了?”
苏安忙摇头,他望着面前的公主道:“公主,嫁给我,你真的不后悔吗?若是公主日后觉得委屈……”
苏安想说,如果公主觉得委屈,把自己休了……不,主动和离他也绝无怨言。
“是委屈了。”新平公主忽然道:“为了孩子,三月内不能行房,新平好苦。”
苏安脸色涨红,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脱去外袍,钻到被窝里双手放到胸口,规规矩矩躺好:“公主,天色不早了,我们该睡觉了。”
“好”新平公主柔柔应声,也是身着里衣躺在苏安身旁。
外人来看,两人不像是新婚的小夫妻,倒像是生活多年,相敬如宾的中年夫妇。
但苏安没有成过亲,他也没觉得不对劲。他在书上读到的模范夫妻都是如此。
许是苏安今日太累了,一躺下便昏沉睡去。
第二日苏安醒后便觉得身子发沉,想着也许是昨天婚宴太累,没休息好。
外面的天才蒙蒙亮,身旁的新平公主还在睡觉。
苏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匆匆披上外袍,这是他上任兵部侍郎的第一日,自然要早些去。
苏安刚关上门,床上的新平公主一脸餍足地睁开眼。
第35章 按时回家好丈夫 公主装哭,小侍卫中计……
“快别说了, 他来了。”
苏安一到兵部,迎接他的便是一阵嗤笑声,几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 但见到他来, 便一哄而散了。
只有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没有快步走开, 站在原地阴阳怪气道:
“哟,小驸马来啦?”
苏安没有听人语气的能力。
他抬头看着眼前人, 又点点头:“是呀,我来了,你叫我驸马, 想必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苏安。”
那男人忽然涨脸色通红,像是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
他本以为苏安会暴跳如雷, 压根儿没想到苏安会是这种反应。
“我知道了。”男人很无趣的走开了。
苏安身旁传出一声笑, 是一个瘦小些的官员发出的。
“苏侍郎, 你别管他,他叫张毅, 同您一样都是兵部侍郎, 平级的。”
瘦小官员说:“我叫何英,也在兵部任职, 是职方司的郎中。”
苏安疑惑道:“什么是职方司?”
“哎呀, 职方司, 就是管地图边防的,绘制各方舆图, 山川险要的。”
苏安眼睛一亮:“那是不是有西北的舆图?你的工作一定很重要吧。”
“这算什么好差事?”何英轻嗤, 低声道:“兵部司才是核心,掌管选取武官,审核军功、勋爵。这职方司看着重要, 实际上就是管地图的,十来年不打仗,从前积累的地图早就发霉了。”
苏安疑惑道:“可如今西北不是有了战事,难道不从职方司调地图吗?”
何英摇摇头:“如今西北是有了战事,但路将军说了,这些老地图,真调用了反倒误事。要我说,这些还存着干嘛?”
他朝着浓眉大眼的男人方向努努嘴,低声道:“手下主管兵部司的侍郎,那个可是大肥差。”
苏安点点头,心里却没把何英的话放在心上,选官定功固然很重要,可他觉得绘制舆图也不简单啊。
他指着堂中的一把空椅子问道:“这里有人坐吗?我可以坐这吗?”
他今日不知道为什么,腿有点抖,很想坐下来。
何英点了点头,等苏安已经坐下来才惊慌失措道“别坐!别坐!”
“快起来!”何英忙指了指浓眉大眼男人身旁的位置:“你坐这里。那不是你能坐的。”
苏安赶忙换了位置。
可尚书刚好进来,正见到苏安从他的位置上起来,冷哼一声。
他年纪约摸有四五十岁,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规矩,仗着自己……”
下一秒,苏安便站在了尚书面前。
“尚书大人!”
“你吓死我了”尚书捂住胸口,吹胡子瞪眼睛。
“你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苏安?”
苏安点头:“是我。”
老尚书掀了下眼皮,眼珠转了几转,眼底闪过几缕精光:“嗯,你带着人整理整理那些蛀了虫的地图。”
苏安顺着他的手指往望去,兵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正是一堆封皮褪了色,积尘甚多的纸质地图。
苏安忙应声,他又问:“那些羊皮卷轴需要整理吗?”
兵部尚书看苏安还算听话,这才收了收火气道:
“你先干着这个,等把所有地图都整理收纳完了再说。何英,你是职方司的郎中,跟在苏安手底下做事,知道吗?”
何英苦着脸,忙不迭点头。
“真是倒霉,怎么就让我们摊上这种事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干到死都没法干完。”
“苏大人,苏大人?”
苏安已经走到角落,蹲下身去看地图了,他手上轻轻打开了一副暗黄地图,纸张已经,整张纸像是干枯的脆薄树叶,中间甚至有几个孔洞。
“这是库尔郡?画的可真好。”
苏安的眼睛不错珠地盯着这副图,“我去过库尔郡,那里山脉连绵,南面是连绵的喀拉乌成山,东面是高耸的博格达峰,我看了这图,再一闭眼,山脉在我脑海里便拔地而起。”
“这都是孙将军画的,十多年的旧图了。”何英打了个哈欠,随手打开一张地图,眼珠子转来转去,心思显然不在图上:“你还去过西北?”
苏安重重点头,眉头微蹙:“何郎中,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图上的黑点是什么?”
“是城隍、镇戍、烽堠。”何英叨叨道:“这些东西一直在变,这地图太老了,没什么好看的。”
可苏安动作奇快,此时已经找到一张完好无缺的新纸,再次开口问道:“何郎中,我不会画舆图,能不能请您同我说说画图要点。”
“嗐,这有什么好说的。”何英叉着腰:“你去拿个沙盘来,自己看着沙盘画画图就什么都明白了。”
何英故意指了指摆在兵部正中心的沙盘,你要不拿这个沙盘练练手?”
可苏安离沙盘还有两米,站沙盘旁的郎中便急道:
“这沙盘你怎么能碰?这是我们的新做的专门用来模拟皇城地势沙盘!去去去,你这笨手笨脚的,别给我们碰坏了!”
苏安想了想,觉得小郎中说的也有道理,自己对沙盘之类的事一窍不通,确实不该随便摆弄新沙盘,便又回来了,问何英道:“就没有别的废弃不用的沙盘吗?”
何英耸了耸肩,低声道:“没有。苏大人你就这样就将就画画吧。没办法,这兵部就是这样,有关系的,你要不想想找找关系,这样日子还能好些。”
苏安提笔开始对着地图绘制,却总不得章法,
反倒是浓眉大眼的张毅看不下去了:“那个,小驸马,不是……苏安是吧?你去库房里找找吧,应该是有的。”
苏安立刻去了兵部库房,没注意到何英微微黑下来的脸色。
苏安果然在库房找了废弃沙盘,照着沙盘画,连着画了十副地图,才终于有了点感觉。
再拿出积压的地图来画,苏安心里才觉有了沟壑。
为了方便,苏安甚至把地图们搬到库房,一面画一面对着沙盘比划。
这一天很快便过去了,到了傍晚兵部下值的时候。
“苏大人,你怎么还在画啊?这已经下值了,我看着兵部的同僚都走了,小人家中有急事,也先走了。”何英出声道。
苏安点点头:“何郎中若是家中有事,便早些走吧 。”
天彻底黑了下来,苏安在桌前点了一盏灯,接着昏暗的灯火细细看着昭苏郡的地图。
“苏大人”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在苏安头顶上方响起。
苏安从周围成堆的地图中抬起头来:“红萼,你怎么来了?”
“公主做好饭,在家左等右等,等不见你,担心坏了。特意差我来此看看。”红萼冷冷道:“原来你在这里做这种苦力?”
“你不知道反抗吗?你是侍郎,是仅次于尚书的,把活派给那些小郎中,小员外不就好了?何必你亲自做?真是个呆子!还有那个何英,一天下来只腾了两张地图下来,如此消极怠工,偷懒耍滑,你竟然还放他走了?”
苏安心思全在地图上,所以没发现红萼话中的可怖之处。
她竟然对苏安今日在兵部遭受的一切了若指掌。
可心神没在这上面的苏安只是抬眼愣愣望向红萼:“反抗,什么反抗?可是……我觉得画地图也挺好的呀,人都说胸有成竹,我觉得我已经胸中有西北了。”
苏安低着头呐呐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隘远近,上将之道也。我从前只知道这句话,从没机会见过舆图,如今有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当然想好好珍惜。”
“可你又不去西北打仗,画这些有什么用?”红萼撇了撇嘴。
苏安没说话,只是收起了地图,笑道:“我这就回去。”
新平公主坐在桌前,一见到苏安进门,立刻便低头拿起手绢垂泪:“苏郎,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兵部的人为难你了?”
“不是的,公主。都怪我,是我今日画图画的太入神,一时忘了时间,让公主担心了。”
新平公主幽幽道:“那苏郎以后能不能日落后便回来?”
苏安面露犹豫,兵部的地图还有很多,如果每日日落便回来,那……
“好了,新平知道了。”新平公主眼眶泛红,扭过头不去看苏安:“是新平太贪心,不懂事了。外面有外面的风景,苏郎喜欢新平能理解,只有新平一个人困在深宅便好……”
“我可是听说,兵部那些人最爱吃花酒了。今日画图晚了,明日便要因为应酬晚了,再过几日苏郎怕要看腻新平,领新人进门了。”
苏安忙道:“不是的,公主。”
他最见不得公主落金豆子,只好连声答应道:“我知道啦,公主,我以后一定会按时回家,绝不在外逗留。就算兵部的那些人留我吃酒,不,就算是喝茶,我也不会去的。”
在苏安看不见的视野盲区中,新平公主轻轻勾了勾唇角,眼里的泪水立刻消失干净:“真的吗,苏郎?你的意思是,以后都会按时回家?”
苏安猛点头。
新平这才起身:“苏郎,瞧你,手上都是墨痕,我今日特地为苏郎准备了一桌菜,苏郎先去用皂角好好盥手。”
打发走了苏安,红萼才上前去。
“公主,今日……”红萼在新平公主耳边如此这般地耳语一番。
新平公主冷笑了两声,眼睛微微眯起:“一群不长眼的小人。”
“可是驸马画图,我瞧着还特乐意的。”红萼忍不住道:“如今太子和三皇子斗得正酣,若是我们在驸马身上用了人脉,难保三皇子不会顺藤摸瓜……”
新平公主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他开心,便随他去吧,只要能每日按时回家不学坏便好。”
第36章 逆袭前奏 小侍卫哭鼻子
苏安就这样在兵部干了一个月。
上半个月, 兵部尚书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成堆的进了灰尘的脆纸被苏安一点点地整理出来,封装成册。
“大人,这羊皮卷轴我能看看吗?”苏安站在成堆的羊皮前, 回头殷切地望向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还没从苏安仅用了半月便把积压多年的地图整理完毕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便又听到他自告奋勇去碰羊皮卷轴。
“那批羊皮卷轴……哎呀, 那是从前从突厥人和契丹人手里抢来的,只记载了些当地的风俗民情。”
“啊?那羊皮卷轴上写的都是契丹文吗?”苏安皱了眉, 他不会契丹文,
兵部尚书捋了捋胡子,感慨道:“好在先帝当年特意请精通契丹语的武大人在羊皮卷轴上一一对应着写了汉语, 但即使如此,兵部大多数人也不会翻阅。说实在的, 究竟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之族, 大家都不屑于去看他们的东西。”
听到卷轴上的是汉语, 苏安这才放下心来,又道:“既然平日里无人看, 那苏安能不能借阅到家中去看, 一定保证每日借每日还。”
兵部尚书奇怪道:“苏侍郎,我看你整理地图的时间够久了, 怎么还整理上瘾了, 那些羊皮卷轴不重要的, 不如我派些别的活……”
可张毅忽然拿着一张新地图和一张旧图从外面而入:“大人,您看这幅图, 这画的怎么……”
兵部尚书接过图一看, 这图上的山川河流与原本的山川河流简直是两模两样,当即便沉了脸。
绘制旧图这活虽然不怎么重要,可也不能如此应付了事啊!
“苏安, 这是你画的图吗?”
苏安低头仔细一看,这地图明显不是他画的,河流一笔画下来,粗细不论,分支混乱,山脉甚至糊成一团。
他就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苏安忙道:“这不是我……”
但此时,在苏安身后的何英却忽然扯了扯苏安衣角,目露哀求。
苏安顿了顿才改口道:“这是我画的。”
“呵——苏安,我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兵部尚书失望地摇了摇头:“罢了,既然如此,你还是整理那些羊皮卷轴,好好磨砺磨砺心性吧。至于兵部司,张毅,还是你负责兵部司的事务吧。”
兵部尚书同张毅走了。
何英这才小声开口:“苏大人,谢谢你呀。我最近家中有人生病,所以画图画的心不在焉,这才……要不是你担下来,我只怕又要被尚书大人问责贬官。倒不是我既偷了懒,还不能被贬官,只是家中病人吃药要花大把银两,若我再被贬,只怕抓药的钱就……唉……”
何英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情真意切,挑不出一点毛病。
苏安不仅不怪何英,反倒十分同情他,所以苏安拍了拍何英的肩膀,道:“没关系的,这只是小事。”
“都怪我连累了你,你本来要到油水大些的兵部司管事的。我是没什么关系,在这里”
苏安皱了皱眉,这半月来,何英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什么找关系。
他像是笃定自己有条升官捷径在手里,恨自己迟迟不走,硬要推着自己往上走一般。
苏安盯着何英腰间的挂饰,这挂饰他看着很眼熟。
他挠了挠头,见到何英腰间挂饰,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苏安说不清那感觉究竟是什么。
想不出,苏安索性不再想,弯下腰开始拾掇羊皮卷轴。
于是下半月,另一堆放在角落里的羊皮卷轴也被苏安整理出来。
成堆的羊皮卷轴被苏安一点点摘录到纸上,其中有些翻译的含混不清的,或是被虫蛀了的缺口,苏安还特意去请教了翰林院的学士们,力图每一处都要写的清楚明白。
等到苏安细细阅览一遍羊皮卷轴后,宫中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西北战局日益焦灼,路查南夺回一城后求胜心切,中了突厥人的陷阱,又连丢两城。
安定候林青之子请求出征,皇帝准了,派遣其为路查南的副将。
二是安阳公主要出嫁了,嫁的正是林青的儿子,即将出征的林小侯爷林闻密。
安阳公主的大婚在十二月初。
新平公主和作为驸马的苏安都要参加。
皇帝疼爱安阳公主,婚宴特意在宫中太极殿举办,各路王孙贵族全都齐聚一堂。
宴会正酣时,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低头踱步到宴席上与苏安同坐的新平身边。
“公主,奉皇后娘娘懿旨,请您去惠开宫为安阳公主添妆。”
桓朝习俗,若家中姊妹出嫁,已婚的的长姐便要为妹妹添妆,也要添福,把自己的福气赠与姊妹。
咸宁已成了道士,不愿进宫为安阳添妆,因此新平公主作为姐姐,不得不为安阳公主添妆。
新平公主轻言细语:“新平今日身子不爽,只怕会怕病气过给安阳妹妹。”
“公主,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您还真当自己……”那老太监捂着嘴笑了两下,才道:“这是皇后懿旨,公主您可别抗旨不尊。”
“公主……”苏安记得新平公主与安阳公主的关系并不好,生怕新平公主受了欺负,握住新平公主的手:“我随公主同去。”
那太监则冷冷道:“苏侍郎,这新娘子添妆,哪有让男人去的道理?”
新平反手握住苏安的手,笑道:“苏郎不必担心新平,新平去去就回。”
苏安只好松了手。
宴会接近尾声时,皇帝赏赐的美酒已经尽数被宾客们喝尽。
不少人都有了醉意,但角落里的苏安并没有喝多少,新平公主不回来,他很担心。
他起身想要离席去找新平公主,却听见身旁的几个醉酒的官二代们低声道:
“瞧瞧,那就是艳冠后宫的新平公主的新婚夫婿,从前不过是个侍卫。
出嫁就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新平跟了这么个没用的货色,算是要吃大苦头喽!”
“就是,你瞧皇后身旁的李伟横,都敢刁难新平公主,还不是因为她嫁了个窝囊夫婿,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希望了?”
“刘哥,你当初还听偷偷给新平送诗表达心意,结果被她撕个粉碎。现在找了个侍卫,这新平只怕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苏安平常是不会把这些外人的话当回事的。
他们不认识自己,不了解自己,自己也不必把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可公主迟迟不归,让苏安心里莫名心焦,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他也是什么将军的话,那些人是不是就不敢议论公主的是非了?
苏安觉得自己变坏了,他甚至想,如果自己也像路查南一样成了西北将军,那皇后便不敢让随意让新平公主去添妆了。
新平公主想拒绝便也能拒绝了。
那个皇后身边的太监便不会对公主如此阴阳怪气了。
苏安心里想着,不知不觉便离开了太极殿,走到了惠开殿前。
殿内的尖锐响亮的声音透过殿门传到苏安的耳朵里,这是安阳公主的声音。
“我告诉你,新平,你一辈子不过都是个侍郎的妻子。等我夫君在西北赢了突厥,一回来便是兵部尚书,第一个就是要撤掉苏安的兵部侍郎。”
“到时候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承认,苏安是长得不错,随便玩玩便好。你这么心机深沉的一个人,没想到到头来真的嫁了个侍卫!不知道你母亲知道这件事,会做何感想?”
“也是,卑贱之人的女儿也是卑贱之人,嫁个侍卫,确实是你的归宿。”
苏安手心被手指扣地生疼,默默离开了惠开殿。
他走的太急,没有听见新平公主的话。
殿内的新平公主听到安阳公主的这番言论,却觉得可笑至极,甚至当场笑出声来:“那我就等着你当上将军夫人呐,安阳。”
不止如此,新平继续压低声音道
“安阳,没嫁得如意郎君也别发疯。”
“你!”安阳公主气得浑身哆嗦。
新平公主早就看透她了,也不屑于把她方才那番话放在心上。
她这根本就是借题发挥,自己不满意这个林小侯爷,却因为皇后和太子的缘故要嫁给此人,这才开始琢磨着找新平的麻烦。
“你这个贱人!”安阳公主伸手要打新平,却被新平一把攥住手腕,猛地甩了出去,全然不似上次在缙云殿前,在苏安面前那般,在安阳公主面前逆来顺受。
“你竟敢伸手挡我!”安阳公主站起身,满头珠翠乱晃,伸着手就好去扇新平巴掌。
“起来!”新平公主不愿与安阳多纠缠,一把把安阳推开,她还急着回去找苏安。
也不知道他喝没喝酒,有没有不长眼的小内侍,或者公子哥不知羞耻地勾搭苏安。
他这样呆,可别被人带坏了。
新平公主匆匆赶回太极殿,此时许多宾客都已离席,只有苏安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太极殿角落。
“苏郎”新平忙开口道:“新平一时耽搁,回来晚了。”
苏安却低着头不去看新平公主。
新平公主低下头,抓着苏安的袖子轻轻摇:“怎么,苏郎生气了?”
可下一秒,新平竟然看到有一滴泪水落在苏安的衣襟上。
苏安哭了。
新平公主直接伸手把苏安的脸掰到自己面前,果然,苏安眼圈红了,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
“怎么了,苏郎?”
新平公主的声音蓦地变低变沉:“方才宴席上谁欺负你了?”
第37章 去西北 小别胜新婚
“没什么, 公主。”苏安摇头,他反应慢,想了许久才道:
“我一喝酒就上脸。”
“胡说, 你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 是谁欺负你了, 苏郎?告诉我。”新平公主坚持道。
在苏安看不到的地方,他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 牙齿咬得紧紧的,后槽牙甚至不自觉开始摩擦。
但苏安低着头,他看不见, 也不知道。
他只是摇头,轻轻推开了公主的手道:“公主, 我忽然想起兵部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你先乘马车回家吧, 我办完事后走回去就好。”
新平公主只好柔声道:“那新平在家等苏郎回来。”
闻言,苏安的头更往下低了。
新平公主盯着苏安的背影, 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红萼, 去查一查,驸马今日去了哪些地方, 见过哪些人?”
红萼应声, 她顿了顿有补充道:“公主, 如今西北的路查南是三皇子的人,即将去西北出任路查南副将的林闻密又是太子亲妹安阳公主的夫婿, 俨然是站队太子。我们在西北的人, 张广,已经病逝了。”
“这个我自有决断。”
红萼深吸一口气又道:“西北这块地方,面积广大, 背靠强敌……”
新平公主闭上眼睛,他自然知道西北的重要性。
皇帝迟早要死的,而他和三皇子、太子也迟早要为了皇位拔刀相向。
若是在西北的高官里没自己的人,被太子或是三皇子完全控制。
到那时皇帝驾崩,即使自己夺得皇位,失败的三皇子或是太子很容易把远离京城的西北当作退路,他们会逃到西北自立为王,拥兵自重到时候山高皇帝远,只怕是个大麻烦。
“我已经有了合适的人去西北的。”新平公主磨着后槽牙道:“如今先找出是谁欺负了驸马。”
苏安独自去了兵部,兵部此时空空荡荡。
今日休沐,兵部只有何英一人值班,此时他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苏安轻手轻脚地移到桌前,开始翻阅自己整理的羊皮卷轴。
日光西斜时,何英才醒,一睁眼见到埋头看书的苏安。
“苏大人,您不是在参加安阳公主的婚宴吗?怎么来这了?”何英抹了抹睡觉流出来的哈喇子,又开始低着头转眼珠子。
“是不是婚宴上那些贵人嘲讽你了?说你官小了?”何英试探道。
苏安低着头不应声,只是放在桌上的右手慢慢攥紧。
这一点也被何英敏锐地捕捉到了。
“哎呀,我早跟你说了”何英长吁短叹:“你一个大男人,就靠着公主的关系,脸上不觉得挂不住吗?”
“你啊,平日里和你说了不知道多少遍,那个张毅第一次见你就阴阳怪气叫你小驸马,也没见你生气。怎么一场婚宴把你刺激到了?”
“不是的。”苏安摇头道。
这些日子,兵部中有不少人说他是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
但苏安并不生气。
一来,他们说的其实不无道理,若不是同新平公主成了亲,自己也不会成了兵部侍郎。
二来,苏安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陌生人的看法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
这次婚宴上,苏安并不是伤心旁人贬低自己。
苏安真正伤心的是他的无能和身份的卑微带累了新平公主。
说他的不好可以,但说公主的闲话,苏安就不愿意了。
而何英这里还只当苏安是嘴硬。
男人嘛,有谁愿意天天被家里的妻子压上一头,又有谁愿意总被人说是小白脸。
所以何英再也忍不住,开口道:“三皇子,你不是认识三皇子吗?我可听说三皇子是个招贤纳士,对于任用人才不拘一格。”
苏安慢慢抬头,一双杏眼怔怔地盯着何英,目光慢慢往下扫,最终停在何英身上的那个令他感到熟悉的挂饰。
一个荷包,缝着的是深绿色暗纹,图案是有花无叶的白兰。
他想起来了,这挂饰他在三皇子身上也见到过。
“我再想想吧。”苏安又低头看着羊皮卷轴。
“好好好,你好好想想。”何英冲着苏安挤了挤眼:“三皇子可不是一直都有耐心等你的。”
一直到第二日,苏安还是没有去三皇子的王府拜访。
他按时上值,下值,好似婚宴那日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今日上朝。
侍郎作为四品官,在桓朝不必日日上朝,而是一月六参,也就是一月有六日需要上朝,今日便是侍郎的上朝日。
今日朝会上,皇帝连着痛斥了三个臣子,连贬三级,还要当众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只怕半条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这三人贪墨渎职被人上奏,若在平时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含糊过去也是有可能,不至于被罚得这样重。
可偏偏今日皇帝刚得到西北战败的军报,正在气头上。
“陛下,臣再也不敢了——”
殿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只往殿内众人耳朵里钻。
苏安低着头在想事情,若是他稍加注意,便会发现求饶声和昨日在婚宴上听到的嘲笑声是同样的音色。
众官员的头深深地往下低。
西北战事吃紧,不少将士阵亡,甚至皇帝派出的监军也在城墙上当众被射杀。
皇帝大怒,却有一种愤怒而无可奈何的悲凉之感。
什么路查南,什么林闻密,还有他派出去死在西北的王恒,在他当太子时,这些人在武将里根本排不上位。
可是如今……
和平太久,回首一看,朝中皆是文臣,可用的武将实在是捉襟见肘。
“不知哪位爱卿想自告奋勇去西北监军。”皇帝沉声道。
下面的百官一阵沉默。
去西北,实在太凶险了,路上奔波劳碌水土不服不说,就是侥幸到了西北,也是性命堪忧。
这刚被派出去的监军王恒刚到西北不足半月就死了。
西北战局不稳,路查南又节节败退 去当监军只怕不能建功立业。
若是西北再战败,依着皇帝的性子,只怕还会迁怒监军。
“一个个酒囊饭袋!”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除皇帝的声音,再无其他。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成了皇帝的出气筒。
皇帝的目光依次扫过阶下的群臣。
凌宜春,眼聪目明,处事得当,只是年逾五十,只怕还没到西北就会死在路上。
段鸿畅,四十出头,倒是年轻力壮,只是打字不识几个,而且性子鲁莽。
傅华晖,三十出头,自幼阅尽兵书,但性子倨傲,眼高手低,活脱脱一个纸上谈兵的傅括。
至于其他官员……
皇帝觉得都不合适,他的目光又落在一个浓眉大眼的兵部官员上,此人倒还勉强凑合。
“张……”皇帝的话还未落地,忽然从朝堂极不起眼的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陛下,臣想去西北监军。”
皇帝循声望去,却发现那角落里站着的正是苏安。
“苏侍郎,你怎么站的这么靠后?”
“我……”苏安抿了抿嘴。
昨日不知怎么,新平公主又生气了。
她抽泣着说苏安同自己生分了,说好,足足晚了一柱香。
她又问:“苏郎,究竟是谁欺负你了?”
“真的没人欺负我。”苏安说的这是实话,他一字一顿道:“公主,婚宴上我一切都好,真的。”
“那你为什么哭?”
“我……”
苏安也不是不想解释,可他不知从何解释起。
自己没有高官厚禄,不能为公主撑腰这是事实。
既然如此,自己有什么好说的,说多了,反倒像那些苏安平日里最看不起的男人,那些没有出息,反倒怪天怪地怪妻子怪路边野猫野狗的男人。
不能说,要做,这是苏安的信条。
苏安有意回避婚宴上自己哭了的事,更是因为苏安觉得此事很损害自己的男子气概。
所以苏安低头讷讷道:“公主,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公主,好不好?”
新平公主眼神晦暗,伸手去摸苏安的脸颊,手指用力,按下了几道红色的指印才停:“好。”
苏安发现此时的新平公主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苏安乐观地想,现在已经消了一点气了,明天公主会不会全部消气。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苏安从来不信这句话,可如今却希望明天公主就消气了。
一切如苏安所愿,公主昨晚睡前还有点生气,早上便有换了副笑脸,似乎不再为婚宴上的事生气,还殷勤温柔地给苏安做了一大桌早点。
只是苏安不知为何又起晚了,腰上还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大红块,在公主的殷殷嘱咐下,才塞了几块糕点放入嘴中,火急火燎地来了宫中,终于是踩着上朝的尾巴来了大殿,只好站在后面。
“你要去西北?”皇帝眯着眼,一双眼睛审视着苏安。
苏安重重点头,一双杏眼直直地望向皇帝:“臣想去西北做监军。”
其实苏安原本打算等新平公主出嫁后,便立刻去西北战场。
但如今公主怀孕了,公主生产时他作为丈夫必须陪在公主身边。
可现在来看,离开京城,去西北建功立业,也许迫在眉睫。
第38章 去西北(二) 公主又生奸计
皇帝被苏安这一眼望得心头发热。
朝堂上提起做监军, 无一人应答,此时即使是个愣头青,皇帝也深感慰藉。
“可是苏爱卿你实在是……”皇帝叹息一声:“你太年轻, 又不是西北人, 还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 还是再……”
苏安还是太年轻,不经事, 更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去西北做监军实在太儿戏。
“陛下,西北有十三郡, 塔尔郡地势险峻,有易守难攻, 喀赞郡位于平原, 河流众多, 是西北的粮仓,刚刚失去的杰尔郡虽然草原广阔, 适合骑兵机动, 防守方难以固守……”
偌大的朝堂上,只有苏安一个人的声音。
他竟然把西北十三郡的地形风貌, 甚至还结合了最近几日送来的西北军情仔细分析。
“苏卿, 这是谁告诉你的?”皇帝讶然。
“臣这些日子在兵部整理的地图结合西北战况分析利弊。
而且在五年前, 臣亲自去过西北,了解西北的民风民俗。”
“陛下, 请给臣一次机会吧。”
苏安跪在地上, 郑重其事道。
皇帝久久未曾出声,他凝视着阶下的苏安,目光复杂,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安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声好。
皇帝的声音从丹陛之上传来:“既然如此,那就任命苏安为监军,明日同林闻密同赴西北。”
苏安连忙谢恩。
勤政殿中江泓石正在拟旨,正是任命苏安为西北监军的圣旨。
他很快拟完旨意,走到皇帝面前请皇帝敲定。
皇帝却迟迟未开口,反倒问道:“江卿,今日苏安的一通话,背后是不是有高人指点。”
“如果臣只同苏侍郎相处仅月余,也许也会认为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苏安反应迟,说话又慢,任谁也不相信方才在朝堂上口若悬河,不打一下磕绊的人会是苏安。
“哦?”皇帝抬起眼皮,眼里带着些兴趣,他依然以为江泓石喜欢新平公主。
所以皇帝没想到江泓石会为自己的情敌说话:“江卿似乎对苏侍郎另有看法?”
“实不相瞒,苏安的母亲是臣的远方姨母,臣和苏安也算上青梅……”
江泓石顿了顿,才苦涩道:“苏安也算是臣的远亲。他很好。”
“很好?在江卿这里得到一个好字已是不易,更别提很好。”
皇帝其实也喜欢苏安,这小侍卫为人坦诚,赤子真心,很难得。
但国家大事并非儿戏,苏安年纪小,资历浅,派他去西北,皇帝心中仍有疑虑。
“臣的祖父曾经对苏安赞不绝口,说,甚至还……”
江泓石低头,脸上很是落寞。
皇帝怔住了。
江泓石的祖父江砚,三朝老臣,眼光毒辣,任人唯贤,堪称伯乐。
皇帝见到江泓石脸上明显的落寞之情,心中暗暗猜想道:“一提起此事,江泓石每每沮丧,是不是因为江砚说过苏安比江泓石更好……诸如此类的话。若是在江砚心中,苏安竟比自己的亲孙子还好,那……”
勤政殿内一阵沉默。
啪的一声响,尚园正厅中一只茶杯正砸在新平公主的脚边,碎成几片。
而在新平公主面前的正是手拿圣旨的江泓石。
“所以你是在报复我吗,江泓石?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在朝中安排了在合适的人去西北,你竟然还敢劝皇帝同意苏安去西北。”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江泓石低垂着眼睛:“西北是边关要塞,又有大军驻守,有谁比您的丈夫更适合去西北,又有谁比您的枕边人更适合掌握西北的军权?”
“江泓石,我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不过就是一个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卑鄙小人。苏安他那么单纯,到了西北,他怎么应付路查南和林闻密那两个人精?他身子又弱,性子又软,怎么能去西北那种地方?
想要西北军权,既要有时实力,又要有时遇,这种人注定要站进斗争漩涡,一朝不慎,轻则自己送命,重则……”
江泓石久久凝视着尚园大厅中挂着的西域图志,开口道:
“公主,当初苏安死活不答应同我成亲,你知道后来他为什么答应了吗?”
新平公主面露警惕:“苏安曾经答应过,如今不也同你退亲了?一切已成定局,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江大人这个聪明人,想必会知道这一点。”
江泓石心想,什么一切已成定局。
若是苏安现在成了江夫人,那新平公主还会说什么一切已成定局的风凉话吗?他只怕要急的跳脚!
但现在的江泓石无意与新平公主争辩这些,他继续说道:
“我当初向苏家提亲时,苏安就是不同意。所以我问苏安日后想要做什么?”
“他说什么?”新平公主提了点兴趣,目光炯炯地盯着江泓石。
他心里酸酸的,苏恩口口声声说最爱自己,怎么对江泓石说的事情比对自己说的还要多?
可恶!
此时江泓石却没管新平公主是何情状,依然盯着眼前的画作。
苏安挂在正厅中的西域图志里画了个小小的人儿,画中的人正骑着马翻过群山。
“他说他想当大将军,想去西北。甚至在五年前,他刚满十五岁时便已经去过西北了。
你能想象吗?一个人一匹马,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踏着满天风沙就往西北去了。
当初我答应了苏安,成亲后他想去西北当兵就去,我绝对全力支持,还会替他赡养父母。谁知他竟然真的同意……”
江泓石脸上带着些怀念的微笑:
“他竟然真的同意同我成亲了。”
新平公主听到这话,垂下眼若有所思。
江泓石又道:“这些日子苏安一直拿着从突厥人那里抢来的羊皮卷轴,让翰林院人问询请教。
有些事情也许很难做到,甚至殿下您选好的,去西北的人也未必能做到。
但苏安能做到。我劝皇帝同意苏安去西北,确实有我的一小部分私心,但这更是为了苏安考虑,同样也是为了我们未来大业考虑。”
新平公主缓缓坐下,沉默良久,最终猛的站了起来。
“突厥如今打得正厉害,万一……不行!”
新平公主转过身就要往内室走去,甚至来不及去管脚边的碎瓷片。
“公主,你要去哪?”
“我要陪苏安一同去西北。”
“不可能!你不能去。”江泓石道:“皇帝已经年老,如果你真的去了西北,届时他一旦病重驾崩,我们会完全处于被动。再说,哪有公主去西北的?”
“殿下,苏安他不是小孩子,你能给他一点信任吗?”江泓石沉声道。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让苏安一个人孤零零地去西北,那我怎么办?”
“殿下”江泓石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神色:“您怎么演着演着自己都信了?”
“您打算一辈子都瞒着苏安吗?”
“我……”新平公主眼神飘忽一瞬才直视着江泓石,冷冷道:
“这用不着你管。苏安爱的是我的人,连理同心,岂分牡牝?”
“真的吗?”江泓石微笑道:“苏安若是发现你是个……”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立刻卡在江泓石的脖颈上,阴冷的男声从江泓石头顶上传来:
“我警告你,别在苏安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对他,对我,对你,都好。”
江泓石脸色涨红,呼气困难,却依然用气音道:“即使我不说,日日朝夕相处,你难保不被苏安发现。”
“让苏安去西北,才是对他,对我,对你都好的一件事。”
新平公主的手松下来,他眼底闪过一抹亮色。
受江泓石的启发,他心里有了新的主意。
苏安今日破天荒地比平常晚回来一个时辰。
一是苏安明日要作为监军离开京城,有不少事务要交接。
二是苏安下值后,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京城的当铺,他把自己珍藏的宝贝,像是什么刀,什么剑全部当了个精光。
苏安的宝贝们,最后只在当铺换得了一小盒沉甸甸的银子。
他抱着这盒银子,走到家门口,想要敲门,却举起手又放下。
即使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设,苏安的内心依旧忐忑不安。
去西北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事。
但是明日就作为西北监军离开京城确实在是仓促之举。
苏安没来得及同公主说。
公主如果知道他要去西北,会怎样?
公主一定会伤心,还会为他日夜悬心。
苏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主。
正在此时,门开了。
红萼从门后探出头来,见到苏安,忙回头笑道:“公主,是驸马,驸马回来了。”
“苏大人,今日你怎么比平日里晚了一个时辰,我们公主准备的饭菜都凉了。”
“红萼,怎么说话的?难道兵部没有急事吗?苏郎有他自己的苦衷。”
新平和红萼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苏安脸颊直发烫,硬着头皮踏进家门,进了正厅,把自己怀中的那一小盒银子放到桌前:“公主,这钱你收着,还有这个宅子的地契。我……”
苏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才鼓起勇气开口:“公主,今日陛下任命我为西北监军,明日就要离京。”
苏安在成婚前便把自己存在钱庄中的所有积蓄全部上交给了公主。
如今他把自己小小的家当全部给了公主,就是怕自己去了西北,若有不测,公主至少有个傍身的钱财。
“若是我回不来……”苏安艰涩道:“那……”
苏安抬头,正对上新平公主一双泛红的双眼。
第39章 去西北(三) 小侍卫主动亲公主……
新平公主红着眼眶, 低头拭泪道“苏郎,新平真的伤心了。”
“公主”苏安心中愧疚万分:“我知道公主不愿意,可是……”
新平公主打断他:“可我伤心的不是苏郎要去西北, 而是伤心苏郎不相信新平。
大丈夫志在四方, 理应建功立业, 新平不是那种不通情理,只想把人拴在家里的蛮横人。苏郎想去西北, 新平即便心中有再多不舍,也不会无理取闹。”
新平公主轻轻抓起苏安的手,伤心道:“苏郎, 我的心,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苏安彻底被击败了。
得妻如此, 夫复何求?
“公主,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面对苏安的反应, 新平公主很满意:“苏郎,今日我听说了你在朝堂上奏请去西北做监军, 可是父皇仍在犹豫, 特意进宫去求父皇,让他打消疑虑, 才能让苏郎这样顺利地做了西北监军。”
新平公主很聪明, 江泓石如今不遗余力支持苏安去, 无非是想在苏安面前邀功讨好。
江泓石的心思,新平公主再清楚不过。他觉得苏安这个驸马不会当得太久, 眼巴巴地等着苏安身边空出来, 好赶紧补上去。
说到底,江泓石还是贼心不死,还是想要鸠占鹊巢。
所以新平得先下手为强, 先把这份功劳领走,让苏安只记得自己的好。
不止如此,他还要苏安的一颗心完完全全牵挂在自己身上。
新平公主不动声色地收走了桌上的装满银子的木盒,话锋一转:
“但是新平有几句话要同苏郎讲。
忠君报国是好,但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毕竟苏郎现在是有妻有子的人。在西北,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知道吗?”
苏安忙点头:“公主说的是,苏安一定记得。”
新平公主又走进两步,像是开玩笑般地邀功:“喏,苏郎的决定,新平作为妻子可是竭力支持。新平可是为苏郎付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苏安殷切道:“我知道的,公主,我的心也全在公主身上。”
“我才不信。”新平公主扭头:“苏郎心中有什么事也不同新平讲,让新平怎么相信苏郎的心在新平身上?”
苏安急道:“那公主要如何才能信我?”
新平公主这才回头,眼神忽然摄人地亮,盯着苏安的眼睛缓缓道:
“有道是衣新忽变故,恩爱从此衰,有男人因为妻子玉颜随年变而寻新人。又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还有人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能同妻子一辈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新平自然希望苏郎是后者,倘若有一日新平不是苏郎想象中的那样……那样好,新平变坏了,新平让苏郎失望了,新平可能同苏安心中的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有那么一点点的出入,那苏郎能不能不要离开新平?”
苏安郑重点头。
公主的好已经超过了苏安的想象。
苏安没想到公主这样好,比他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也许公主没那么好了,变坏了,但这样好的公主又能坏成怎样呢?
“无论公主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公主,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公主。”
苏安抓住公主的手,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公主,与公主眉间相抵时,便看见了新平公主淡色的唇。
苏安很早便注意到,桓朝女子喜爱傅粉施朱,身上总带着一股好闻的花香。
但新平公主却很少浓妆艳抹,唇色总是淡淡的,只有偶尔与自己亲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幽幽的冷香,绝大多数时间身上都没有任何味道。
苏安曾经想为新平公主买过胭脂,但走进胭脂铺子,在手上试了几十种胭脂,却找不出一种同新平公主适配。
但现在他望着公主的不施粉黛的却依然艳丽至极的脸,却忽然明白原来公主是……淡极始知花更艳。
“公主,我可以亲你吗?”苏安鼓起勇气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道。
“苏郎——”
新平垂下眼,掩盖住眼中的急切,故作娇羞道:“我们都成亲了,你怎么还这样问呐?”
“那……我亲了呀,我真的亲了……”
他们成亲了,也早就圆房了。
可苏安却对这些没什么感觉,他脑海里似乎没有什么同新平公主亲近的记忆。
他离新平公主这样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脸红。
苏安再次郑重其事地宣布道:“公主,我真的,真的要亲了。”
新平公主双手紧攥,牙齿磨动出声响,却依然柔声道:“苏郎,我知道了,你亲吧。”
苏安这才轻轻地碰了下新平公主的嘴唇。
在苏安心中,亲吻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他在感受到公主柔软的唇部时,整张脸便已红透,立刻要起身。
但苏安没有如愿。
新平的两只手像是铁爪一般紧紧抓住苏安,把苏安拉得更近了。
苏安猛地睁大眼睛,公主怎么……
最后苏安被亲的要断气时,新平公主才松开手。
新平公主盯着苏安,眼底着了火,一簇幽暗阴森的,贪婪而不知满足的火焰。
这是苏安第一次主动亲近自己,这让新平公主很满足,比晚上偷吃还要让他兴奋。
看来放苏安去西北确实是个明智之举,苏安同自己果然更亲近了。
只是他想要再多一点,比如……新平公主有些焦躁地扯了扯衣领,不急,他要再忍忍。
而苏安则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他的嘴巴有点肿了。
公主怎么这样啊,他还以为自己的嘴巴要被公主吃掉。
所以公主一定是饿了吧。
“公主……”苏安结结巴巴道:“菜都凉了,我们吃饭吧。”
新平公主摸着自己的嘴唇,看着苏安慌慌张张的背影,怅然若失:“嗯,吃饭吧。”
新平公主做饭很有天赋,平日里随便做做就是一道佳肴,今日更是大展身手,把一桌菜做出来了花。
什么佛跳墙,翡翠鱼翅,燕窝鸭子,油焖笋尖,全是苏安爱吃的。
苏安这一去西北,风餐露宿,这是他能吃好的最后一餐。
“苏郎,多吃些。”新平公主眼神发暗,意有所指道:“去了西北,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苏安忙点头:“公主你也多吃一些,不要只吃素,一定要多吃肉,这道卤水牛肉就很不错。”
新平公主盯着埋头吃饭的苏安,忽然想到什么,皮笑肉不笑地应声:“好。”
第二日晴空万里,阳光照得护城河波光粼粼。
可站在城墙上新平公主却无心观赏 ,他紧紧盯着远处的一个黑点,连江泓石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殿下,他已经走了。”
“我知道。”新平公主的眼睛始终离不开远方的那个小黑点,苏安这一去,少则一年,多则三四年不能相见,新平只想看一眼,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江泓石没有回答。
“如今我算是对苏安放开手了,但如果苏安有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新平公主冷冷道。
江泓石的目光也落在远处的各个小小黑点上:“他不会有意外的。”
城墙下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城门穿过,向着远处前行。西北战事吃紧,这些都是强征来的兵士,最小的甚至才十三岁。
而苏安骑着马,正在队伍的最前头,身旁是林小侯爷林闻密。
“你低着头想什么呢,苏监军?”
“我在想我的妻子。”苏安老实答道,今早苏安醒来时本想同新平公主好好告别,可是公主睡得香甜还没有醒,所以苏安又帮公主掖了掖被角。
想到这里,苏安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笑。
临走时,他偷偷又亲了一下公主的侧脸。
“呦呦呦”林闻密嘲笑道:“你怎么像个大姑娘似,说了几句话就脸红?这新平公主长得是美,可天下美人多了,她就这么让你魂牵梦绕?你呀,还是吃的太少。”
苏安并不觉得羞耻,反而抬起下巴骄傲道:“天下美人是多,可是新平公主只有一个,我也就喜欢这一个,也只喜欢这一个。”
“我可是听说,胡姬高鼻深目,美貌异常,同中原女子大有不同。你说不定会和路将军一样,爱上个胡姬。反正我到了西北,得先尝尝这胡姬的滋味如何。”
“这不好吧。”苏安虽然不喜欢总是欺负新平的安阳公主,却依然为安阳公主感到不平:“我记得安阳公主可没养面首,你又怎么能背叛她?”
“背叛?你这说的哪门子话?”林密闻轻嗤一声:“夫为妻纲懂不懂?自古以来,这就是天道。”
“不是的,这不是天道。”苏安固执道:“家中妻子辛苦持家,洗衣做饭,男人要一心一意爱惜妻子,尊重妻子,不在外面偷吃,这才是天道。”
林闻密冷哼道:“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不偷吃的男人?就算有些男人现在不偷吃,日后也免不了在外面开开荤。”
苏安想了想道:“难道和尚也偷吃吗?还是说和尚也不算男人?”
“你!”林闻密气得磨牙:“苏监军,你非得跟我过不去?”
苏安眨巴着眼睛,慢吞吞道:“不是啊,我只是觉得林将军你说的话有些绝对。”
林闻密夹紧马肚往前疾驰。
苏安作为监军,不得不拍拍马屁股,跟上林闻密。
这两人都没发现,他们身后有一双眼睛默默目睹了这一切,完完整整地把这一整段话记在心里,还预备着写在绢帛上,飞鸽传书送去尚园。
第40章 三个逃兵 日暮时分,一个灰扑……
日暮时分, 一个灰扑扑的白鸽飞到尚园。
红萼怀里抱着鸽子:“公主,来信了。
此时新平公主正在看西北军的名册和近期的军功表,听到红萼的声音, 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册子, 接过鸽子, 从鸽子腿上取下绢帛。
“拿我的单照来!”
绢帛上的字迹极小,新平公主手持放大镜才能看清楚。
“胡姬?”新平公主皱眉, 冷笑两声:“寻花问柳,林家家风向来如此,林闻密不知道在民间有多少个私生兄弟, 将来找上林家,够他喝上一壶的, 竟然还敢教坏苏安。”
但新平看到绢帛后半段时, 脸上渐渐有了得意的神情, 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
最后他站起身,来回踱步两圈才道:“红萼, 备笔墨纸砚, 我要给驸马写信。”
此时苏安已经到了西北的别克郡,他正坐在帐篷中喝着羊杂汤, 汤里还泡着几块麦饼, 但他身边的林闻密却伸手砸着桌子道:“我要吃米饭!”
苏安答道“林将军, 西北不产大米。这个羊杂汤也很香的。”
林闻密再次低头闻了闻羊汤,很快翻了个白眼, 显然他习惯西北还要一段时间。
苏安没办法, 站起身道:“你慢慢吃,我想出去看看。”
苏安走到城镇边来,四处张望。
除了远处褐色的连绵山脉外, 西北大部分都是荒凉的戈壁,风沙大,地上的骆驼,牛羊比人多,大都是当地牧民散养的牛羊和骆驼。
苏安望着远处山脉出神,这座山脉是焉支山,走势和高度果然地图上画的一模一样,只可惜他不能把兵部那些地图带来。
苏安一时手痒,便立刻蹲了下来,捡了一根这枯树枝在沙地上比划起来,寥寥几笔便山脉走势画了出来。
山的这一边桓朝,另一边是契丹。若不是这座天然屏障,只怕契丹也要蠢蠢欲动。
沿着山脉北边再走百里便是玉门关。
苏安一行人目前仍在关内,城镇相隔并不远,出了玉门关,关外便是一片荒凉。
哒哒的马蹄声压过风声,从玉门关的方向传来。
苏安觉得奇怪,如今才刚刚正午,不是牧民们带着牲畜回来的时候,而拉货商队的马蹄声也不会这样急促。
苏安循声望去,远远便见到三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骑着马,穿过风沙走到城镇边来。
“小二,来口凉水,中不?”
三人坐在斑驳简陋的木桌前,
苏安不动声色地来到了这三人对面的桌前,抬手道:“小二,来杯茶。”
这三人实在古怪,一个中年人,两个青年。
两个年轻人黑瘦结实,中年男人身量中等,脸上却有道刀疤,他很瘦,眼窝病态地陷了下去,眼珠子不是白色,而是像沙子一样的黄色,深紫色的嘴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皮。
苏安有种直觉,他觉得这中年男人像是得了什么大病。
这三人不论是长相还是口音,都像是中原人,可他们却是从玉门关外来。
苏安的目光打量对面三人的目光很隐蔽,但这三人警觉异常,
“我们走吧。”中年男人对身旁的两个子高些的青年低声道,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正在喝茶的苏安,又道: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我们再往前走。”
“怎么就不是了?我看你还是太多疑了。”那两个年轻人显然已经赶了很久的路,渴的不行,当即就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小二,再加点儿水。”
“还加水,你当这是江南水乡,水好来呀?加水也要钱!”小二愤懑道。
“我请三位喝茶。”苏安站起身,不请自来地坐到了三人面前。
“要四碗刮碗子!”苏安对店小二喊道。
三人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苏安,不知他的目的,一时僵直地坐在原地。
“我们可不认识……”
苏安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十分无害:“呀,我今日看三位十分有缘,想同你们交个朋友。”
“有缘?”中年男人冷笑一声。
此时店小二放在桌上四杯盖碗茶。
苏安没有回答中年男人的话,而是低头掀开茶盖,沿碗口轻刮,一时香气四溢,他浅浅喝一口,很是陶醉地微眯着眼道“我看你们三个人风尘仆仆的来这,连口茶水也喝不上,所以才请你们喝我最爱的茶,刮碗子,一刮甜,二刮香,三刮茶卤变清汤,不试试吗?”
两个年轻人轻轻揭开茶碗,茶碗里有桂圆干,红枣和茶叶。
其中一个年轻人鼻子尖,低头细嗅了嗅,咽了口唾沫,低声喃喃道,“天杀的,竟然还放了糖。”
显然这两个年轻人已经按耐不住想喝眼前这碗茶水了。
中年男人却紧紧盯着苏安:“我倒不知道萍水相逢,怎么才算有缘?难道小公子随便见到一个人,都要请他喝茶吗?”
“不是,其实是因为……”苏安左顾右盼,显得很不好意思:“你们骑马的样子很威风,我也想学。”
苏安又托着腮道:“嗯……我看你们的马很不错,能不能卖给我呀?”
此时这三人彻底变了脸色,尤其是中年男人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年轻人再也忍不住,贴着中年男人的耳朵低声道“哥,他是不是发……发现了……我们要不要跑……”
但是苏安浑然不觉,低着头自顾自道:“我学会骑马,我就骑着这马到关外去,去立军功,去出人头地!”
面前的三人听到苏安这话,先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哀无力的神情。
“别去。”中年男人淡淡道,他低头喝了口茶后,似乎有了力气。
紧接着他又以一种急促而坚决的声音重复道:“别去,别去西北!”
“为什么?”苏安疑惑道。
中年男人望着远处无边的戈壁 眼底既有不甘,还有绝望:“我们这种平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中年男人说的隐晦,但旁边的年轻人看苏安一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像我们这种人,大字不识一个,没办法科举,就算是想,也被那些世家子弟冒领了军功,一辈子都没个盼头。 ”
中年男人瞪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那年轻人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中年男人带头给苏安跪了下来:“小公子,我看你面善,也是个好人,才同你多说了几句,你就当没见过我们三个人,好不好?”
苏安点头。
三人这才翻身上马,他们不敢走大路,急匆匆地沿着小路离开了别克郡。
苏安望着三人的背影,久久没有出声。
苏安当然知道这三人的身份,自打苏安坐到三人面前,他就猜出来了。
他们三人是从西北来的逃兵。
这三人的马是西北的战马,胸肌发达,后肢强健,马儿的服从性远超于普通马匹。
中年男人脸上的刀疤形状独特,一看便是突厥骑兵的弯刀留下的。
士兵私逃出军队是大罪。
但苏安没有揭穿他们。
那中年男人即使病到这般田地,上马下马却动作流畅,应当是个骑兵,而且是平日里从不疏于练习的骑兵。
他的脸上还有一道大疤,一看就是做先锋军留下的。
胆小怕事,懒惰混日子的士兵是不会如此的。
那两个年轻人身手矫捷,手上是厚厚的茧子,应当也不是好吃懒做的士兵。
苏安想,也许是有什么事在逼着他们离开西北,所以他才一步步装傻靠近想套出这三人的话来。
所以是常年被人冒领军功,灰心丧气才逃走了吗?也许不止如此,那个中年男人似乎要不久于人世,所以才离开了西北,想要落叶归根吗?
苏安失魂落魄地回了帐篷中,此时林闻密终于把面前的羊杂汤喝了小半碗。
他擦了擦嘴,笑道:“怎么,出去一趟这么心不在焉,是被那个西北女子勾走了魂?”
苏安摇了摇头,骑上马同林闻密离开了别克郡,朝着玉门关的方向前进。
他们身后跟着的是这次新征的数万新兵。
苏安回头望了又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林将军,林老侯爷从军数年,对军营之事了如指掌。”
“那是自然”林闻密点点头。
“人人都说,从军打仗很危险,但也是机遇,若立了军功便能步步高升,出人头地。但这军功是如何层层上报的,会不会出现纰漏?”
林闻密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嘴上含糊道:“出现纰漏也是常有的事,大多数士兵不认字,连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即使参军写错了,张冠李戴也是常有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张三杀的人记到了李四头上,李四多点赏钱的鸡毛蒜皮的屁事。”
苏安没说话,心里却不认同的林闻密说的话。
苏安想,原来如此,士兵们不识字,便读不懂军功簿,太容易被有心人蒙骗,吃亏了。
“就不能避免吗?”
“怎么避免?”林闻密不以为意:“除非他们都认字,可这是军队,不是私塾!你是监军,我是将军,不是教书先生!”
苏安低着头喃喃道:“一定会有办法的。”可他想了一整天,还是没想出一点办法。
苏安想,自己脑子还是转得慢。
若是公主在这里,她那样聪明,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苏安忽然好想新平公主,他想着想着便进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