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明微不可察地沉吟之际, 祭台外四域的弹幕却一刻都没闲着。
[嗯……微妙,非常微妙。是我想太多了吗?我总觉得今天这东南西三位王者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很微妙,特别是他们那意有所指的愿望……]
[装什么瞎?那是微妙么?人家那三位已经在贴脸开大了!亲亲, 你要是不清楚太阳月亮星星玫瑰代指谁, 这边建议您趁早换个宇宙重新投胎呢~]
[别吵架别吵架,大祭的时候千万别吵架, 可别把我的运气给吵走了,我还美美地等着成为北域幸运儿呢!话说我们的寒明大帝为什么还没抽奖?吉时不是已经到了么?]
[虽然早就清楚那是四王的私人愿望,但我先前还浅浅期待过会有谁许个宇宙和平之类的宏愿来着。不是我道德绑架, 实在是这阵子整个宇宙都有点风雨欲来的感觉。我觉醒的天赋就是这一挂的, 因着最近那奇怪的氛围, 我已经紧张兮兮到两个星期睡不好觉了。]
[每次看弹幕都觉得活久见, 某些人想宇宙和平怎么自己不许这个愿?是不能吗?不过还真别说,这些天各个星域的反常播报貌似是有点多。从时间点推算,这一切确实是从2月中下旬开始的。算了, 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我也祈祷一下寒明能抽到宇宙和平之类的愿望吧……]
最近各个星域的反常岂止是有点多?
之前安萤上门拜访时, 便曾提过宇宙各地死星复苏、群星诞生的奇迹,可见这事已经算不上秘密。
如今连星网上的人都通过那一星半点的风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更别说早已手握最全消息的诸王们了。
何况今日大祭还存着整个宇宙的星图。
念此, 寒明垂眼看向了面前的宇宙图景。
直播间外的观众只知道这个微型宇宙是以众人的心愿凝结而成,然而在作为主祭的王者们眼中,这几乎就是一个真正的微缩宇宙。
只要他们将视线落到各自星域的星球上, 那颗星球的过往和未来便会以最简洁也最直接的方式在诸王的意识里晃过。
事实上整场大祭之所以会既有此刻的晨礼,又有日落时再次焚香的昏礼,以各种名头让诸王们于祭台上从最初祭祷到最后,就是在明里暗里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留给他们去遍阅领土, 以助历届诸王能更好地去发展领域内的星球。
相比于旁人汇总的文字资料所言,此时此刻印入眼中的一幕幕显然更加直观。
文字里记载的死星复苏、群星诞生又算什么?寒明只是垂眼随意瞥了下北域的一个角落,便看到了那颗荒星上的生命正在以每分钟数十万年的速度跃迁进化着。如果这样的时间持续得再久一些,那颗星球上诞生新的智慧生物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而这一切一切的反常,看起来就像是有谁正如神话里的盘古那般,以自身滋养整个宇宙一样。
那已然是神的领域。
以这样的能量逸散程度来推算,如若没有意外,今天他所听到的三愿,就是凌宙最后的遗言。
人类能够握住星辰么?
大概是可以的。只要那颗星星粉骨碎身地奔你而来。
然后寒明就听到了那比荒唐的第三愿还要更荒唐的,来自于凌宙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带着笑意的叹气:“——是真的没办法。”
“许愿之前,我聆听了宇宙里所有的声音,演算着所有人期待的未来。”
“但我演算的所有未来里,没有一个里没你。”
“因为这就是我所期待的事——寒明,我没办法去许下没有你的未来。”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是我只此一次的私愿。”
最后的最后,寒明也极轻地叹了口气。
说没办法的是凌宙,叹气的也是凌宙,到头来真正退无可退的却似乎成了他。
这一刻寒明不再沉默。在吉时彻底逝去之前,他并未像过往约定俗成的那样,先抽取幸运儿再开口许愿,反而直接将两者颠倒了顺序。
只见他双手执香将之插入祭炉,尔后语调平缓却毫无犹疑地开口道:
“一愿宇宙和平。”
“二愿万物安宁。”
“三愿流星不曾坠地。纵使祂真的坠落……”
前两愿与凌宙别无二致。甚至说到第三愿时,寒明也如前者一般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便继续道:“纵使祂真的坠落凡间,我也希望祂能浴火重燃,亘古高悬在天际。”
所以别死在这里,别死在这可笑的孤注一掷里。
而这便是独属于他的私愿。
说完以后,寒明一改刚才进香的礼貌恭谨,直接上前一步越过香炉来到祭台边缘——那也是最靠近整幅宇宙星图的地方。
不等众人反应,寒明已然抬手伸向了四域最中央的灿金星云里。
雾状的星云迷迷蒙蒙看不分明。
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理论上来说它既不属于任何一片星域,也可以属于东南西北任意星域。寒明却无所谓星云的归属问题,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么做究竟合礼与否。
他本就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运不信神灵。
于是这个瞬间,他就这么踩着祭坛边缘,卡在那稍不注意就要坠落的极限位置,硬生生将手伸进了那片金色的星云中。当他再收回手时,只见他的掌心已然落下了一缕星光。
——那是凌宙的愿望。
——北域的幸运儿名额,他抽中了凌宙。
早在西域植物疯长成灾的星球上,寒明就曾遥遥与金色星辰上的凌宙对视过一眼。所以今日当那片璀璨星云出现的瞬间,寒明对于它的来历就已经有了猜测。
那或许就是宇宙意志的真正所在。
即便它不存在于任何现有星图上,即便它的地理位置是最显眼的宇宙最中心,但寒明就是有这样的直觉。所以他这么做了。
纵使知道愿力凝结而成的星辰皆是乱序排列,他还是不曾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那是直觉,也是本能。
说得再可笑一点,那就像是无来由的天启,是神明一瞬间的感召。
既然凌宙都敢赌上性命孤注一掷至此,他又有什么不敢赌的?
宇宙和平也好,万物安宁也罢,无论是星辰高悬还是浴火重生,以上一切的大前提都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未曾死亡。
今日他刻意改换祭礼的顺序,许下了这种几乎敕令凌宙活下去的愿望,赌上愿望实现的概率和他所有天赋所带来的一切加成,原本的随机偶然在这一刹那只会成为100%的必然。
星星都已经如此炽热地朝他坠落,哪怕他再怎么眼瞎耳聋,也没办法忽略那燃骨沸血的余温。
所以他不可能抽不中凌宙。
事实也的确如此。
于是那颗亘古的星星,此刻终是静静落在了他的掌中。
第92章 北域·终燎原(十七)
直播间内的观众们或许不明白寒明为什么一反常规地颠倒抽取顺序, 并对此有些云里雾里,然而四方祭台上的王者们此时却已了然。
因为在那颗愿望凝结而成的星星落入寒明掌间的一瞬间,四域星图内的所有星辰都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烬没有去看骤变的西域星图。早在寒明焚香祭礼、走向祭台边缘前, 甚至早在寒明于祭台上垂眸沉吟时, 他就已经悄然撩起那双猩红的眼,在香火的明明灭灭中无声凝视着寒明。
而当寒明与其说是抽选, 不如说是直直摘下那颗宇宙中心的星辰后,他全然无视了祭礼的肃穆,就这么神色不明地重复道:“‘三愿流星不曾坠地’?”
随后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继续道:“——哪、一、颗、星、星?”
同样的问题, 同样的明知故问。
所以同样的不需要回答。
这一次寒明也确实没开口, 只是稍纵即逝地扯了个笑。
哪里还需要回答什么呢?
在星星落入寒明掌间的那一刻, 四域已知未知的星球就于同一时间停止了那过于夸张的进化。
在场者虽然都在庄严的祭台上进行着最盛大的祭礼, 但这四位里却无一人真正尊崇天意,更别说让他们去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种童话故事了。
于他们而言,先前的那些星球就像是油门踩到底的失控车辆, 谁也不清楚前方是悬崖还是通途。哪怕是天生就游走于失控边缘的西烬, 面对这样的未来也只剩下烦躁。
而现在, 刹车似乎终于姗姗来迟,一切的失控皆被一朝限速, 就连肆虐车外的暴风雨也变成了润泽万物的细水长流。
这里没有瞎子, 也没有傻子。
这般一呼一吸间影响整个宇宙的阵势,除了那位宇宙意志,还会有谁?
于是此刻寒明手里的那颗愿望之星属于谁, 根本就无需询问。
“的确是幸运儿。”和习惯挑衅的西烬不同,近来东曜都很少开口。哪怕天亮前再遇寒明,他也只是比平日多说了几句。
因为他是一个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的人。
比起承诺比起挽留,他更信奉手中的刀刃。既然在那场太阳雨下就已经决定再见时会刀刃相向, 那么只需要以交锋后的胜负作为他们的结局便好。
要么掠夺到心仪之物,要么被猎物反啄而死。除此之外,又何须多言?
然而当寒明在祭台边如此明确又如此笃定地握住那颗星星以后,东曜终究不可自抑地开口了。
人类追逐太阳并不需要理由,反正他就是个感性动物。那么凡事都讲究缘由的寒明,今日不顾仪式摒弃理性地伸手摘星,又是因为什么?
对此,他只能当做是对方足够幸运,是个名至实归的幸运儿。
许是自己都无法相信这种自欺欺人,说着说着东曜忽然笑了起来:“所以横征暴敛,天潢贵胄,统统少了点运气是么?”
那是一个异常少见的笑,也是和西烬异常相像的笑。
唯有这个时候,东曜那掩在百无聊赖下的分明骨相才显露了几分。此时屏幕外无论谁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不会再怀疑他和西烬的血缘关系。
纵使若干年天各一方,那依旧是两头如出一辙的凶蛮野兽。
今日早已无人需要回答。
“贪恋太阳的温度,被灼伤也早有预料。”和西烬几近暴怒地烈火焚香不同,东曜没去过多摧残面前的祭炉,他只是看了眼已然大亮的天色,然后将刀尖抵在线香的火星上。
下一秒,特制的线香一如西烬炉中般,霎时间只剩余烬。
谁也说不清祭台点火和祭台亮刀到底哪个更加大不敬一些,总归他们都已不求神明庇佑。
东曜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没有打一开始就被偏爱的运气也无所谓。”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毕竟一路顺遂者又怎会觉醒名为“横征”的掠夺者天赋?
言语间东曜未曾收刀入鞘,反而抬手将刀刃刀鞘犹如祭品般放在了祭台中央。而那双绿眸则是穿过祭台,平静却坦然落到了寒明身上。
“既然求神无用,那就舍去那些虚与委蛇,让我们直接快进到永恒的丛林法则吧。”
“你不会输,我不想输。”
此时此刻,寒明依旧没有开口。
从昨夜三王无一拜访,就注定他们最后会回归到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如今东曜不过是提前开启了既定的战斗宣言罢了。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这一点他认,他们也认。
和前面两位不同,直到黄昏将去,祭礼即将结束,南赫才在落日的余晖中看向正在记忆星图的寒明。
依旧是那副低沉平稳的语调,甚至这一刻南赫连说出的话都没有太多的攻击性:“我当不了俯瞰人世的星辰,因为我从来都想注视一个人。”
“既然先天无法成为高悬之星,至少,我可以成为拱卫月亮的唯一一颗。”
闻言,即将走下祭台的西烬直接嗤笑了一声。
明明谁都清楚寒明话里所指的星星是谁,现在看来,今天唯一按部就班结束祭礼的这个说不定才是最疯的——他和曜哥纯粹只是狂而已,南赫却似乎已经认认真真考虑过将宇宙意志取而代之,成为寒明口中星辰的可能性。
他哪里是想要成为拱卫月亮的星星?
他分明是想要月亮落入他的掌心。
哪怕说得再冠冕堂皇,骨子里疯狂的人所能给的也就只剩下这些疯狂。
南赫如此,东曜如此,他也同样如此。
结束祭礼回到北域临时宫殿的寒明暂时没去理会网上的轩然大波,仅是回到寝室疲倦地闭上了眼。
今日临时改换愿望扭转顺序,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场理智之外的豪赌?
这个宇宙也真是可怜,祭台上四位王者一个比一个任性,到头来甚至都凑不出一个正常人来。
不过显然,一旁的鹦鹉并不这么觉得。
在寒明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从早到晚都在看大祭直播的公主已经叽叽喳喳地吹捧起了它眼中最好的明明:“明明,你太棒啦!刚才网上还有人夸你心怀世界,以一己之力维护了宇宙和平!”
寒明没有拆穿公主报喜不报忧的体贴。
他确实许愿过宇宙和平,但那与心怀世界无关。
既然白日里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此刻寒明也不在逃避这个话题。随后他便睁开眼,看着今夜异常灿烂的漫天繁星静静道:“对我来说,太阳太热,月亮太冷,星星太远,玫瑰又太柔软。”
“我既没想过照耀世界,也没想过冻伤旁人。但或许是家族的传统。以星辰为名的家伙,实在无法拒绝宇宙。谁让这是星体间的固有引力,是与弱肉强食并存的亘古真理?”
“寒明无法拒绝宇宙,而我……”说到这里,寒明不禁顿了一瞬,但他终究还是说完了这句话。
只听最后微不可闻地回荡在寝殿里的那句话是:“而我,无法拒绝凌宙。”
第93章 北域·终燎原(十八)
宇宙里从来不乏敏锐之人, 更别说今天祭坛上发生的一切几乎是将真相掰碎喂到了众人嘴边。
无论是寒明临时改序的仪式,还是后来他与其他三位王者间的对话,都早已明里暗里昭示着近来宇宙种种异常的缘由。
刚才公主说直播间里有人夸赞寒明维护了宇宙和平, 算不上凭空编纂, 但也的确是报喜不报忧。
事实上此刻网上早已彻底吵翻了天。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找,在这个时间点哪怕闭着眼睛随便点开一个帖子, 都必然是在讨论今日祭礼之事。
比如说十分钟内直接飙升到热点第一位的那篇《论这个全员恋爱脑的宇宙到底还有没有救》-
楼主:
*,真**的活久见啊!
趁着没人,先让我骂个三分钟平复一下我的心惊胆战。
真不是我马后炮, 当初那位北王登基的时候, 我的第六感就一直在给我报警。
当时我还怀疑北域是不是出了个了不得的暴君, 以至于我隔了十万八千光年都这么的心神不宁。
于是我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寒明的历史战绩。
然后我发现, 暴君什么的先不提,在人心上放火这件事他的的确确是专业的。
照我看,之前网上传的那些分析还是太保守了。
我算是发现了, 但凡寒明出现的场景里, 其他三位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一点。
今天进行的确实是一场虔诚的祭礼——只是诸王祭的不是天, 是他们被爱欲反复灼烧的心。
当然,哪怕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但比起相信东南西三个疯子是情种, 我的第一反应依旧是阴谋论。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四域高层是不是在故意借着这些桃色绯闻掩盖什么重大消息,例如黑洞爆炸宇宙毁灭又或者是四域闹翻即将开战之类的。
直到寒明说完他的祈愿, 直到祈愿结束后,其余三位王者那意有所指的对白。
得了,小丑竟是我自己呗。
到头来这些天让我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根本不是我想象的人祸,而是彻头彻尾的天灾啊!
甚至那也说不上什么天灾, 只是我们的宇宙意志尥蹶子不干,准备以自身滋养万物了而已。
真要说起来,那可能更接近于天恩?
哈哈哈,怪不得我们宇宙盛产情种!
原来我们宇宙的源头就是个天上地下无出其右的超、级、大、情、种啊!!!
所以全员恋爱脑也算有据可循了呢~
*的,实在忍不住了,让我出去再骂上三十分钟。
最近宇宙意志的程序设定上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谈个恋爱非让所有人不得安宁?
你就给我个准话吧,这个从上到下全是恋爱脑的宇宙是不是快完蛋了?-
1L:
嘶……楼主这精神状态可真美丽。
满宇宙那么多帖子,你还是第一个实名制开喷的。
友情提醒,今日祭礼正常结束,说明诸王所祭的那位天截止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点蜡.jpg)-
2L:
嘶……
喜报喜报,由于同一时间倒吸冷气的友友实在太多,全宇宙即将变暖了呢。
在此恭喜楼主为了宇宙环境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只不过是负的那种-
3L:
为了不打乱队形,我也嘶嘶嘶……
不是,既然天赋是直觉,你打字的时候难道你的直觉难道就没给你报警么?
你喷三王恋爱脑就算了,你怎么敢带上他们祭祀的那位的啊?
可见直觉只能救命,救不了某些人的脑子-
……-
51L:
都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我就直说了,我开帖的时候第六感根本没半点反应。
这种情况要么某位自顾不暇没空理我,要么就是祂不在乎是否被骂。
如果是后者皆大欢喜,如果是前者,那就说明这个宇宙真的快完蛋了。
既然末日在即,我抓紧时间多骂几句又能怎样?
反过来说,要是夸几句能让宇宙意志感情顺利停下作死,你就看我为不为祂冲锋第一线吧。
我甚至愿意每天三炷香按时祷告。
或许别的不敢保证,但绝对比祂那三个情敌要虔诚一万倍!-
52L:
完蛋,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楼主蠢。
可他话赶话到这个份上后,一时间我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傻子还是天才。
各位懂帝呢?给你们30秒,我要看到《关于本宇宙未来走向的理性猜想》上中下三册。
劝你们识相点自己上架,千万别逼我跪下来大求特求!-
53L:
现在哪有什么理性猜想。
你就看看隔壁的帖名吧。
《这恋爱你们就非谈不可么?》、《神明动情,宇宙不宁》、《求求赶紧你们在一起吧》……
只能说今天一众热搜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再高的星星也逃不过坠落的命。
古人诚不欺我-
……-
随后帖子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骂战。
如果这篇帖子仅仅到此为止,那么除了用词更犀利一些,它与其他各执一词的争论帖并无太大不同。但是后面凭空出世的三个楼层,却像是点燃炸药的那一小簇火星,瞬间让它以压倒性的讨论量飞跃到了热点榜首的位置。
只见那三层内容如下:-
33331L:
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指天指地指点起宇宙了。
也是,自从寒明出现,四域的局势逐渐稳定了不少,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蠢货遍地走的局面。
本来今天我没想发帖的,因为我知道有些事说出来已经毫无意义,但我没想到宇宙里的睁眼瞎能多到这个地步。
你们要聊宇宙未来是吧?行,我跟你们一个个聊过去。
要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钱多事少的财主,怎么能让你们在这种时候吵到他的眼睛。
按惯例,第一步先上图。
[宇宙大事记截图.jpg]
[各星球能量古今对比图.jpg]
[近二十年各星域生死人数统计图.jpg]
[寒明称王后,最新版星球能量预测图.jpg]
看见最上面那张汇总的宇宙编年史了吗?注意我特意标红的部分。
“宇宙历120年,东域异兽压境,撕毁了东域主星的最后一道屏障,从而开启了东域长达百年的至暗时刻。直至下一届东王梦遇天启强势登基,东域才迎来阔别已久的短暂和平期。”
“宇宙历237年,南域贵族内斗,新任南王血洗主星,自此南王王座只在其血脉中代代相传。”
“因南域黄金遍地,而这份财富又生来流淌于南域贵族的骨血中,史称其为‘金血王朝’。与金血王朝一同留存至今的,还有当初那位南王特意修建的黄金宫。该宫殿悬空而立,取通天之意,专供历届南王即位祭天所用。”
“宇宙历404年,西域星辰脱轨引起群星碰撞,星球爆炸下千亿人尸骨无存。无序的天灾带来无垠的寂灭,从此每隔四年,西域都会开启全域静默的“寂灭日”。该日西域所有子民会沐浴更衣、焚香祝祷,用以敬畏生命之无常。”
“宇宙历499年,北域狂徒以一句‘天地不仁,王位能者居之’弑君登位,尔后剑挑前任旧主的头颅,彻底开启了北域强者为王的千年篡位史……”
现在是宇宙历3022年,我提起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跟你们科普两三千年前的旧事。
我是希望你们能睁开眼睛,将古今各域王位交替的时间点和各星球能量变化图对应起来看。
每颗星球上的能量就代表着那颗星球的寿命。
很明显,每当各域王位交替时,那一年该星域所有星球能耗便会显著减少。若是称王者声名赫赫,这份能耗更是会在一段时间内再一次大幅降低。
这其中当然有王者登基后,人类各式祝福天赋借由王者躯体反哺于环境的缘故。但从大事记里那所谓的“梦中天启”、“通天彻地的黄金宫”、“焚香祝祷的寂灭日”不难推测,那段时间很可能也是宇宙意志注视尘世之时。
今天我列出这么多图片这么多表格,只是为了说明一件事:
这个宇宙的主人从来不是人类,而是宇宙意志本身。
因为宇宙为人类垂眸,所以被注目的星球欢呼雀跃,尔后寿命悠久绵长。
所以前面说凌宙谈个恋爱影响宇宙和平的人简直蠢到可笑的地步。
甚至事实恰恰相反。
宇宙里很多星球很可能正是因为宇宙意志无数次的注视,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至于说宇宙意志偏爱人类吗?或许有那么一点。
但宇宙意志从不会真正插手凡尘。
而这份偏爱究竟是为了宇宙的存续,还是单纯偏爱人类这个种族本身,从各域王座上无论是明君是暴君、无论一众天赋者是以何种方式称王,宇宙意志统统一视同仁便可见一斑。
与其说这是偏爱,不如说是造物主高高施舍的垂怜。
乱世盛世之间,偶尔出现的天赋卓绝者可能会让这份目光多停留一瞬,但也仅此而已。
——宇宙迢迢,宇宙浩渺,
——宇宙从不为人类动摇。
大概是搞情报的大多好奇心太重。
几十年前研究宇宙史时,我和一群同行曾特意算过目前宇宙各域星球能量能使其自身存续多久。
当时我们得出的结论是,照目前这种乱世将至各地风雨欲来的氛围,除非奇迹发生,否则顶多再过千万年,宇宙里的总能量就会达到一个最低谷。
假设宇宙意志是在所有星球能量最盛的时候诞生,到时候祂说不定也会随着星球的衰竭陷入沉眠。
而一旦宇宙意志陷入不计年月的沉眠,整个宇宙里离完全静寂估计也差不了多远。
但现在,奇迹发生了-
33332L:
第三张图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说第四张吧。
我给出的第四张图只展示了寒明称王后各星球能量激增的情况。
实际上早在22年前,早在寒明出生的那一天,北域所有星球的能耗都在日渐降低。只不过因为北域一直无人称王,导致北域根本没有统计部,所以直到最近我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如果神明稍纵即逝的一眼足以让万物复苏,那么当祂开始长久地注视人世呢?
在以前的那些帖子里,我曾一次次提起凌宙的金眸。
虽然我先前说了很多或嘲弄或调侃的话,但谁都知道,
那双眼意味着最高的权势最强的力量,意味着生命意味着一切。
而现在,这双象征着一切的眼却不再是唯一。
祂注视某人,走近某人,拥抱某人。
祂想要祂目光里的那个人从里到外染上只属于祂的颜色。
从数据中可以看出,最近所有星球不仅能耗几近为零,甚至反过来开始能量暴涨。
那绝不是过往无数岁月里居高临下的一瞬垂怜,那是某个宇宙意志真真正正动了心。
为此祂哪怕焚尽自身滋养万物,也要去求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我知道今晚有很多人唱衰那两位的感情,怀疑这个宇宙的未来。
可要真论起未来,谁能比通晓所有过去未来的宇宙意志看得更清?
已经寒明是祂穷尽所有算法,明知所有利弊,纵使自天坠落也要直直奔向的人。
谁又敢说自己比造物主懂得更分明?-
33333L:
现在是不是正有一群蠢货在那里骂寒明不识好歹,拒绝神明的示爱?
说真的,这简直比之前那个“宇宙意志谈恋爱影响宇宙和平”还要可笑。
有这功夫不如多研究研究我发出来的报表吧。
毫不夸张的说,以我们这些年的作死程度,无需太久也要到宇宙意志沉睡的边缘了。
只不过因为这个宇宙诞生了一个寒明,使得三域破天荒地迎来了一个骤然稳定的和平期,以至于宇宙意志的境况也随之稳定了下来而已。
刚才有人在直播弹幕里感谢寒明抽到了“宇宙和平”的许愿。
你没感谢错,因为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追求宇宙和平是宇宙意志生来的职责,最初的本能,也是祂存续的唯一关键点。
然而昔日神明在为众生祈愿时,却违逆天性悖逆本能,虔诚地为某个人类许下私愿。
这本是宇宙失格,但那个人类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王权富贵,只是舍不得祂坠落。
于是他点燃了香火,抽出了那本不可能被抽到的签。
哪怕世间许愿之人亿亿万万,今日的寒明也只想实现那一个人的愿望——即便那位并非人类。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敢嘲我们家皇帝的?
美貌、权势、力量。
他明明可以刀刀致命,刺得世界痛不欲生,
今日他却以一点星火,无犹豫地付诸一炬,去实现那份宇宙和平。
这也难怪那位最不该懂爱的神明,都被他点燃瞳孔点燃心脏,甚至让所谓的殉情再非传言。
讲到这里你们应该听明白了吧?
比起在这里发疯谩骂,诸位还不如去祈祷他们两位能顺顺利利在一起,这样才最有可能皆大欢喜。
最后,建议这帖子赶紧改名。
就改成《今日星火连天》吧。
昨夜孤月高悬,今日星火连天。
这场祭礼既是天祭,也是独属那两位的天启-
……-
7777777L:
凡人点燃人间星火,不求半点恩泽。
却让天上的神明不可自抑地冲他坠落。
啧啧啧,这也太美了,果然发帖还是得专业的来-
13149999L:
草率了草率了,我承认之前是我太大声了!
看完大佬分析,别说什么第六感,连我的第七感都在直呼“有道理”!
星光隔了千万光年降临尘世,
恰逢某位手执炬火,
于是今日星火连天。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爱情!
等着哈,我现在就去改!
我都说了,你们看我为不为他们冲锋就完事了。
从今天起,我100%为他们两个哐哐举大旗!-
……-
本帖已更名,《今日星火连天》-
帖主已封贴,请勿跟帖-
第94章 北域·终燎原(十九)
帖子里横空出世的那几楼背后是谁, 寒明一清二楚。
因为早在下场前,那位招安来的情报贩子已经走完全部的报备流程了。
然而寒明并不在乎。
他不在乎夸耀,更不在乎谩骂。宇宙里的人性格千差万别, 这些年里他什么话都听过, 什么事都遇过。最后他之所以还是同意对方下场,只是想增添那一丝可能。
一丝世人祈愿凌宙活着的可能。
哪怕人类天赋对宇宙意志的影响有限, 但积少成多积水成渊,即使这玩意儿的作用微小到不能再小,也总比为零要好。
谁让凌宙是第二个愿意为他而死的家伙。
想到这里, 闭目于寝殿的寒明极低地嗤笑了一声。
一个最不该懂爱的神明, 却选择了为情而死。这种事哪怕再想一万次, 也依旧荒唐到可笑。
早知如此, 他当初断缘又有什么意义。
今夜群星高悬。
而最高不可攀的一颗却携着最暴烈的爱一往无前地坠天而来。
既然此刻他不想拽着神明共焚而死,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已然显而易见。
倘若星星已经注定坠落凡间……
这一刻,寒明缓缓睁眼看着殿外遥遥的祭台一角——那么他就让今后星火连天。
那当然不是帖子里扯出的什么爱火。
而是人类的自由之火, 秩序之火, 和平之火——这正是这些年里他一直试图在做的事。
从此以后, 他要人类之火不灭;他要星火燎原之后,那颗最古老的星辰活着走在人世间。
3月2日转瞬即至。
或许是为了给这个阔别百年的交流日一个盛大开场, 今日表演赛的第一场就是东域和北域的副手之战。更微妙的是, 两位副手此时所用的舞台,正是昨日祭礼诸王所在的起始点。
至于昨日那指向四方的层层天梯,早已在夜色下分解重构, 形成了如今古罗马竞技场般的模样——据说当初西域主星斗兽场的建筑灵感恰是由此而来。
一开始其余三域人按阵营落座后,只是偶尔漫不经心地看台下几眼——毕竟表演赛,再怎么打也就那么回事。然而随着下方战斗的愈演愈烈,某些善战者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意味。
“我没记错的话, 我看的应该是表演赛,不是什么死斗吧?”
“是表演赛啊。你看安萤虽然打得狠,但都刻意没有瞄准致命点,同理对面也一样。这不是表演赛什么是?顶多打得稍微激烈一点而已。”
同样的对话不断发生在各域看台以及竞技场外的一众直播间里。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竞技场内的众人因为大多分神关注着最前方于王座上并排而立的四位王者,又因为多少知晓着一些台下那两位的旧怨,所以哪怕早早察觉到了什么,也只是略微有些疑惑,根本没将其放在心上。
以至于直播间外的观众们反而先一步捕捉到了场内不对劲的真相。
[打得凶一些当然没问题,但在90%可能会输的情况下,北域那位副手硬是要去以伤换伤,这能是表演赛嘛?我就是南域人,我说得直接点吧,白雪能在南王宫混迹那么久,明显不是脑子不好看不清局势的类型。就算真打不过,混一混总会吧?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竞技场里原本连土都是白的,现在地上腥红一片,放眼看去简直全都是血。所以还用想么?这么拿命拼,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肯定有非赢不可的理由,而且那个理由远比他的命更重要。]
这场开幕战最后由白雪再一次反手刺穿自己掌心,在剧痛中抗住安萤魅惑的同时,以棱刺悬停于安萤心脏前为结束。
直至被尖刺抵住心脏,安萤都有些没回过神。
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因为赢了他的那个人,看起来却比他这个败者还要惨烈数十倍——只见此时此刻,白雪身上甚至找不出一处没被血染红的地方。
最让人心惊的是,这里面的绝大多数伤口都是对方自己划的。
对于精神系天赋者来说,强弱甚至早在一开始就已定下。安萤对魅惑的开发使用最初的确受了白雪的影响没错,但天赋这种东西不讲道理,客观的说他就是比白雪强。
毕竟在安萤的世界观里,天上地下只有他自己最重要,就算再怎么被移情也绕不开这一点。所以白雪的能力从一开始就被天克。
况且因为天赋与情绪有关,白雪本身要比旁人更容易被情绪影响,所以他不仅天赋被克,还尤其难抵抗来自安萤的魅惑。
这本来注定是安萤的大胜局。
偏偏胜负除了与实力有关,还与心性相关。白雪或许不够强,却足够狠。
每一次预感到自己即将被魅惑时,这位新上任的北域副手都会毫不犹豫地刺向己身,于是紧随而来的魅惑在刻骨的剧痛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对自己狠到这个地步,哪怕是与他有旧怨的安萤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退一万步说,假使今天正常对局,赢的人变成了他,白雪身上的伤口都不一定会多到现在这个程度。
以至于到最后,连胜后嘲讽之言都想好了的安萤反而率先没了战意。
“为什么?”
不仅观众们在疑惑,直面白雪的安萤更加疑惑。
作为直面白雪的对手,同样的精神系选手,他明显比旁人更能察觉到白雪的情绪。安萤甚至怀疑刚才要不是白雪抓住时机锁定胜局,这场战斗说不定会一直持续到后者无血可流为止。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他和白雪虽然两看生厌,但也没有结仇到宁死不输的程度吧?
对于他的疑问,白雪却静静笑道:“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场。我不过是运气好,成了抛砖引玉的那一个。”
闻言安萤不禁厌恶地压了下眉眼。
他最烦这种神神叨叨的类型。哪怕旧怨已解,他果然还是和这家伙相性不合。
如果说安萤和白雪的这一场勉强可以用旧怨来解释,那么打到后面,北域的鲜血流到几乎将白土悉数染黑以后,无论场内场外,都再没有一个人觉得今天的对战正常。
“北域那群家伙什么情况?我知道北域的人天性疯狂,也知道他们发起疯来比西域更狠。但今天真不是死斗啊!我寻思着四域也没宣战吧?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赢不要命的?”
“要是我没算错,他们已经连胜八场了。来来来!无奖竞猜开始!就猜一猜北域今天会不会九场全胜。我先猜一个会!”
如今已是傍晚。
此刻进行的是今日的最后一场,即鱼水与班迪斯的对战。
就像安萤天克白雪一样,鱼水的欲望天赋对于班迪斯这种声色犬马的亡命之徒也很难抵抗。
要不是鱼水实战太少武力一般,班迪斯又凭着偷窃天赋打一开始就顺走了他的武器,导致前者迟迟无法给出最后一击将人打下场,这场对战恐怕根本没有悬念。
两人就这么硬生生鏖战了一个小时后,鱼水的耐心已然快要告罄。
说实话,如果他将天赋拉满,很容易就能使班迪斯真正意义上的发疯。到时候都不用他做什么,说不准班迪斯自己就走下了擂台。但这么做他却不能保证后者一定没有后遗症。
这不过是一场表演赛而已,还不至于如此结仇。更何况他和他们西域欠着寒明一个大人情,如果可以,他不想在这方面让寒明为难。
然而能赢却认输也不是他的性格,这终究代表着西域的脸面。
念此,鱼水试着开始劝降:“对于魔术师来说,偶尔的表演失误并非不能原谅的事,不是吗?”
不知道是天赋维持太久导致效果下降,鱼水发现自己话音落下后,原本眸光一片浑噩的班迪斯忽然清醒了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后者的扑克划破肌理,以疼痛换来片刻清醒的缘故。
此刻的班迪斯甚至比先前的白雪还要惨烈。
和身为医生的白雪不同,班迪斯自小混迹在灰色边缘,所有的战斗全是野路子。白雪可以每一次都刺中最痛却对自身影响最小的地方,而班迪斯则秉持着但凡要害必然最痛的原则,每一次都不曾对自己留手。
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鱼水真觉得他会流血而亡。
甚至于现在这位还能站着,都是一个奇迹。
这个时候当初徘徊在无数人心里的疑惑也同样出现在了鱼水的心底——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让今天北域所有的参战者都如此的舍生忘死?
下意识的,寒明那张冷淡的脸与那双熠熠金眸一同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然后他就听班迪斯笑了。
那是一个稍显苦恼的笑。
“对魔术师而言,失败的确习以为常。甚至每一个杰出的魔术背后,都一定会有这个老朋友的影子——但那是台下。而今天,不是练习。”
“今天是我……咳咳……”班迪斯下手压根没什么分寸,先前他的自伤似乎伤到了喉管,所以此时他的声音里缠绕着挥不去嘶哑。可即便声音艰涩至此,他还是在笑,并且笑着说完了刚才被咳嗽打断的话:“——今天可是我想要献给最重要之人的盛大演出。”
“在舞台上,魔术师只有死亡,没有败北。”
下一秒,班迪斯便以扑克刺穿了他自己的右手——那只对魔术师而言,宁死不能伤的右手。
这一次的痛楚似乎让班迪斯完全清醒了过来,随后只见他的笑意越来越盛,目光甚至远比最初还要清明。
“为什么?”眼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鱼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而哪怕顶着这么一副血液都快流尽的躯体,班迪斯依旧不介意与人闲聊,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于是他一边花哨地洗着扑克一边道:“没办法。”
“这里先是祭台,再是竞技场。”
“我们家的王几乎自焚似地在点燃世界,离那片火焰最近的我们,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北域的风雪实在太冷,那里什么都没有,唯独不缺疯子的血。既然现在有个最疯的疯子率先引燃火炬,那么我们流点血为其充作燃料又有何不可?”
“别说只是这么点血。要是今天的鲜血和胜利还不够点缀他的加冕之路,就算真的流尽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说着班迪斯骤然停下了洗牌的动作,独留一张王座上的大王轻飘飘地立在染血的指间,“我是挺想多聊一会儿的啦,不过再聊下去的话,我可能真的会成为第一个失血过多死在台上的人。这种死法未免太过小丑,请恕我拒绝。”
“虽然这不是死斗,但除了我们的那位王以外,不会真有人要求北域的疯狗讲道德吧?今天我已经有礼貌的足够长久,所以接下来我要不讲武德了。给你三秒,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会一秒偷走你的一个器官。到时候心肝脾肺肾,统统任你挑选。又或者你自己选个别的?”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现在我要开始倒数了——”
“——3。”
“——2。”
“——1。”
鱼水知道班迪斯绝不是在玩笑。
被这座竞技场限制的从来不只是他,更是北域那些刀尖舔血的狂徒。
对方天赋被克又怎么样?如果这是真真正正的死斗,恐怕早在他弄疯班迪斯之前,他就已经只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了。
于是在“0”到来之前,他利落地选择了投降。
毕竟他和班迪斯不同——他并没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第95章 北域·终燎原(二十)
半弧形的竞技场内, 王者所在的高台/独占缺口。
最高的坐席,最纯白的王座,使得诸王只需稍稍垂目, 便能将场内之景一览无余。所以当班迪斯自祭台笑着倒数时, 此刻倚坐高位者无人能忽略他那份微笑面具下烧不尽的狂热。
甚至岂止是无法忽略?
那种狂悖而嚣张的暗火,并非只班迪斯一人所有, 而是深埋在今日上台的所有北域人的骨血之中。
明明未曾言明也未曾刻意显露,但这群人的存在本身一如他们今天搞出来的血祭,从里到外都怪诞到其他三域人看一眼就想皱眉的地步。
不仅是场内的观众, 场外的观众也同样如是。
[果然无论再过多少年, 我都理解不了北域的疯子们。西域那边还可以推脱是天灾使然, 是外在环境逼得他们神经兮兮的, 但是北域那群人真的就是纯疯啊!]
[虽然已经有嘴替连问了两次,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句——“为什么啊!”这些家伙到底为什么这么拼?北域难道都是外冷内热型的?这位才称王多久,放眼望去麾下就全是死士啦?!]
[讲个笑话, 忠心耿耿北域人。]
[陪个笑话, 为王捐躯北域人。]
[好好好, 你们这么玩是吧?那我也接一个,纯爱战士北域人。讲道理昨天寒明的祈愿明摆着冲宇宙意志去的, 作为宇宙意志的化身, 凌宙最近状况不对劲是公认的事实,偏偏这时候寒明突然着手称帝了。你品,你细品。]
[嘶……我原以为你们在玩抽象, 怎么越想越觉得你们说的挺像那么回事?众所周知,宇宙本身的状态等同于宇宙意志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宇宙一统说不定就等于宇宙意志的再次进化,到时候凌宙就算状态再糟也该恢复了。所以现在是寒明为凌宙称帝, 北域众人为寒明的爱情舍生忘死?你别说,要真是这样,他们怎么不算是纯爱战士呢?我甚至愿封他们为宇宙第一纯爱卫士!]
[上面都是些什么地狱笑话啊!!!不过战斗都结束了,班迪斯怎么还不下去急救?边上的医生看了他半天都不敢上前,不懂就问,北域人的新癖好是流血吗?]
此时今日所有的竞技都已结束,赢下了最后一场的班迪斯却留在原地再次切洗起了他手中的扑克。随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他胸膛、手臂乃至掌心的伤口就这么再次崩裂开来。
谁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54张牌面每被鲜血浸染一分,都代表着他离死亡更进一步,但他就是不下场。
而在切牌的余暇里,班迪斯自然看见了竞技场大屏幕上蔓延的各色弹幕。
对此他的回应是嘴角和喉间愈发加重的伤痕——因为他又在笑。
“忠心耿耿?为王捐躯?纯爱战士?”班迪斯一字一句重复着这些词,哪怕这一刻他的嗓音再嘶哑,也压不住他那种自灵魂升腾而起的大笑之意。
实在是这些词由不得他不笑。
所有人都知道,北域癫狂,北域乖张。北域100个人里,有101个的天生狂妄。
他们说北域有着整个宇宙最自由的土壤。这里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是无数受缚者的梦寐以求。
这些话听多了,有时候连班迪斯自己都差点信了。
可实际上,哪有什么天生狂妄。
这里只有前赴后继的尸体堆叠的腐烂土壤,还有千千万万个身不由己、无处可去而已。
为什么北域的人看起来都很强?因为弱的早就腐败在了暴风雪下的泥土里。
说的好听点,这里是自由的起源地;说的难听点,这里压根就是个有来无回的垃圾堆。于是北域众人开始不求长久不念身后——在这种今日生明日死的地方,谁还会奢求什么以后?
他们只会在朝夕之间醉生梦死,这恰恰也是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最擅长的事。
正常来说,今后的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北域都会是这种恶徒云集的状态。毕竟在这里,善良就等同于死亡。可偏偏在某个最普通的一天,北域的一角忽然开花了。
是土壤被血/肉腐殖到极限所带来的生命奇迹吗?
在最刺目的纯白中,一枝小玫瑰突兀地降生于此。
外来者荒唐到敢在北域诞下婴儿的,若干年里班迪斯也只听过那么一例罢了。所以早在寒明出生时,北域就已经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听过他的名字。
有人觉得有趣,有人觉得碍眼。最后在无声的默契下,所有人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因为他是北域的孩子。
要么溺弊风雪,要么踏雪履冰。
偏偏他睁着那双执拗的眼,从头至尾一个都没选。
从前北域盛产白玫瑰,北域人欣赏却只用在葬礼上以示哀伤。没人蠢到奢望纯白之物懂得北域烈酒高歌下的血流成河。可寒明不同,他比血更深,比火更烈。
于是理所当然的,自他在北域闯出声名的那一刹那,他就是北域独一无二的黑玫瑰。
等到二十多年后,等到寒明光辉满身却选择拥抱北域的那一刻,饶是再桀骜的狂徒也无法拒绝他们的王。
所以不懂的究竟是谁呢?
不是因为寒明是北域之王,他们才站在这里。
而是因为北域之王是他,他们这样的疯子,他这样的小丑,才会像个战士一样在这里厮杀。
曾经葬礼上的白玫瑰代表着北域对死亡的尊敬,如今遍布北域的黑玫瑰却恰恰相反——它意味着他们愿为他奔赴死亡。
至于有人说寒明是为爱称帝?要班迪斯来评价的话,即便今天的弹幕已经足够可笑,这依旧是其中最最可笑的一句。
寒明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称帝,或许有一些凌宙的原因在里面,但那绝不是主因。
自从寒明诞生在北域以后,他的眼睛就一直在点火——那是厌恶罪恶的火,拒绝规则的火,反抗命运的火。
宇宙众人曾夸耀西烬愤怒起来能烧却天灾。可从很多年前起,北域的人就已经窥见了那道深埋在寒明内心的、真真正正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怒火。
所以寒明信神,他们就信;寒明弃神,他们就添油加柴,为他将一切付诸一炬。
反正天上地下,生前死后,他们都会和他去一个地方。
而现在,王者已经决意引燃火炬,正是从者点火之时。
念此,班迪斯仰头看向了高台。在骤然飞散化作片片黑玫瑰的扑克中,他对着寒明的熠熠金眸高声道:“——今天的血是否足够为您点缀,吾王?”
下一秒,他便听他的王笑道:“绰绰有余。”
位于寒明身侧的西烬闻言不禁低嗤一声。
事实上早在班迪斯刺穿自己右手掌心后,西烬就已经有了提前退场的念头,因为这种既定的胜局根本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现在好不容易熬到战斗结束,他当然第一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北域都已经献上了祭品,寒明称帝势在必行。比起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他还不如回去调整状态,在明日和寒明继续当初那场斗兽场之约。
然而就在西烬起身的那一秒,寒明撩起眼皮的一眼却直接让他僵在了原地。
不是他被寒明蛊惑。
而是那一瞬间,他是真的犹如全身被缚,从内到外进退不能。
这个家伙……
不等西烬思考寒明的能力到底进化到了什么程度,他又是用的什么天赋骤然将他禁锢至此,北王王座前的寒明已然起身走向了高台最前方。
然后他便看见后者于这种将暗未暗的黄昏之时张开了右手,下一秒金色的火焰自其掌心开始一寸寸勾勒蔓延。随着火焰的勾勒,寒明的声音也通过高台响彻在了整个宇宙:
“如各位所见,今日即为北域的献祭时刻。”
“北域以血为祭,一腔赤诚,愿为我敲响天婚之门。”
“如今血祭已至,还缺火浴。而今夜……”寒明说话间,掌中火焰勾勒之物恰好成型。
于是只见此刻火焰为弓,火焰为矢,弓身如月,箭矢如雷。
随着火焰箭矢自空中一分为四,于同一时间点燃竞技场四角装饰用的火炬时,寒明最后一句笑语也同时响起:
“——而今夜,正是星火燎原之时。”
这既是他的登基宣言,也是今夜他向世界所下的战帖。
第96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一)
班迪斯等的就是寒明射箭。
直到亲眼注视着火焰箭矢烧却花瓣、烧退空气, 以势不可挡之意点燃了沉寂万古的称帝之火后,他才在灼热的黑玫瑰香气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因为这样的荣光实在由不得他不去见证。
他之所以拖着重伤之躯熬到现在,正是为了在这最佳席位欣赏那惊心动魄的一箭。
即便北域的狂徒们都未曾明说, 可早在寒明敲响北王宫的天钟起, 班迪斯就知道,那群人和他一样笃信着寒明是北域的天生帝王——甚至连皇帝都说轻了。
北域从来弱肉强食。
所以无需寒明振臂高呼, 自钟声响彻北域的那一刹那,他们早已敬他如敬神明。
黄昏的这场烈火不过是个开始。
终有一日,这位生于极寒的神明必然会像焚化暴风雪那样, 焚尽宇宙里所有的罪恶与苦痛。
而他们这些鬣狗唯一能做的……
班迪斯抬眼看向高台, 恰逢寒明在火焰的余烬下无悲无喜地俯瞰竞技场。
见状班迪斯笑意更深。
而他们这些鬣狗唯一能做的, 不过就是在星火燎原前嘶咬猎物, 任其血液与油脂铺满前路罢了。没办法,这种腥风血雨下的顺服,已然是怪物们所能给予的最虔诚信仰。
同夜, 帝星灯火通明。
并非寒明点燃的四道烽火太亮, 而是源于北域的焰火终在今夜姗姗来迟。
去年寒明生日那天, 东域和南域接连送上了横断日夜的璀璨烟花。而寒明离开西域的前夜,西域的斗兽场里更是充斥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暴烈火焰。
但今夜不同。
今夜这片夜空下燃起的不仅是焰火, 更是北域那群不懂浪漫的狂徒们最极致的表态。
不产烟花的北域可以为寒明点燃日夜, 不明白何为忠诚的疯子们自然也可以为他们的王从骨到血统统燃尽。
如果说日落时分的箭矢是寒明孤身向宇宙宣战,那么夜幕降临后的烟火便是整个北域的沉默呼应。
寒明就这么站在寝殿窗前注视着烟火的寸寸绽放。
“恭喜陛下点燃世界!不,不对!”一开始寒明还以为自家小公主终于意识到了它用词的夸张程度, 结果他刚侧头看去,就见后者眨着豆豆眼改口道:“不是陛下,该称您为冕下啦!”
一瞬间,寒明所有的思绪被搅得乱七八糟。
陛下是对帝王的尊称, 冕下更是对神明的敬称。
原本寒明于夜色里想了太多太多,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想他这种人究竟哪来一个星域的狂热拥趸,没想到最狂热的那个现在正乖顺地停在他的肩膀上。
念此,寒明难得放空思绪逗弄道:“你是会立flag的。先不说我还没赢,你是真不怕你冕下的这把火直接将世界烧得干干净净啊。”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小公主理所当然地回道:“要是宇宙被烧了,那一定是宇宙的问题。”
鹦鹉话音落下的瞬间,寒明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刚才的话并非全是玩笑。今夜或许有人觉得他点的是自由之火,或许有人觉得他点的是爱情之火,可归根结底哪有那么多高尚理由?
他任性又自我,哪怕点起这把火,也不过是想要世界顺着他的心意做。
他太明白自己的劣根性。
过往二十多年里,于无数次绝路中他不是没想过拉着这**的宇宙一起灭亡,甚至他想了远不止一次。
所以数年前在意识到北域对他期待太盛后,他宁愿走遍其他三域也没有考虑过重回故土;所以在凌宙情绪值从0到1的刹那,他的选择是一刀斩断所有的麻烦与前缘。
毕竟如果只是他独自发疯,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他本就是这么一个厌恶背负他人命运、也厌恶旁人承担自己命运的自私鬼。
可今时今日,却有这么多的傻子不分物种地将命赌在他的身上,甚至在默认他会赢的前提下直接为他开始了“错的是世界”这种无罪辩护。
这要他怎么敢输?又怎么敢疯?
正值新一轮烟火一寸寸升腾。
在其升腾到最高峰的某个瞬间,寒明的金眸似乎穿透金焰,和一双同样的金眸对视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在变强,又或许是凌宙在变强,早在祭台上陈述三愿时,他就开始能隐约感觉到凌宙的状态。之后很多个无意识的瞬间,他甚至错觉般地窥见过凌宙躯体似星辰般一次次崩散,又被不断涌入的金色光点重新凝结的奇异片段。
尤其是他在高台拈弓射箭的那一刹那,绚烂的金光仿佛随之在那颗终年冷寂的星球上炸裂一般。那一闪而过的视觉,让他根本分不清溅起又落下的究竟是凌宙金色的血液,还是如花火般的光点。
毫无疑问,前世今生寒明看过很多次流星,也见过许多次烟火。
他一向偏爱这种景象。
但今夜是不同的。
今夜这场落雨,燃烧的是整个北域、甚至是整个宇宙的命。
他恐怕再也不会追逐所谓的流星雨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比流星更孤注一掷的爱。
于是到最后,寒明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在绚烂的光影里举杯笑道:“承诸位吉言。”
他早已有了不能输的理由,所以他绝不会输。
3月3日黎明。
燃了一夜的烟火此刻仍没有落幕的趋向,甚至因为太阳初升而愈演愈烈。
这个时间点本该是四王博弈投票之时,然而曦光乍现后,既定的聚会之地却空无一人。
[昨天寒明宣战,今天投票的礼堂里没人我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竞技场里也没人啊?都已经下战帖了,现在不该是他们打擂台的时候么?]
半响,一直蹲在帝星主直播间里的观众看着这空空荡荡的礼堂,实在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直到另一条弹幕解答了他的疑惑。
[您是新时代的守株待兔者么?蠢成这样,我都懒得骂你傻,直接指路四域各自的分直播间,尤其是北域直播间。至于擂台?看昨天那位新王宣战的架势,你竟然真以为他们会规规矩矩打擂台?]
见状,那名观众顾不上回骂,立刻切进了北域直播间。
第一眼他注意到的不是夸张的几乎涵盖整个宇宙的直播间人数,而是屏幕上的寒明。
北域的冰雪似乎刻在了这位王者的骨骼深处。
明明三月已是初春,然而一身黑底金纹、并披着同色大氅的寒明只是站在那,都让旁观者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冷冽。
而当他缓步走到东王临时行宫的宫殿前,整个宫殿门于他驻足的那一秒轰然大开时,那种分明的冷冽便混着另一种更难言的威吓,就此越过屏幕而来。
[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朵黑玫瑰早已成王。]
恍惚间瞥见这条点赞最多弹幕的观众下意识地也点了个赞。
随后他便又看见有人道:[不会现在还有脑残嘴硬说这门开的是巧合,我们的北帝上位全靠脸吧?我一早就蹲在东域直播间了。就这么跟你们说吧,6:00的时候东曜准备去擂台时曾推过门,没推动又回去了。据说其他两位那里情况也一样。]
也就是这一秒,这位观众才明白刚才为他指路的网友为什么会说他傻。
显然,东王宫的宫殿门不可能无人自开,更不可能如此巧合地只在寒明来时大开。
所以这一切大概率是北域的手笔。
一大早就将三位王者堵在各自宫殿……
是了,这场对决从来不是点到即止的擂台。
打从寒明宣战起,这就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战斗。或者说,死斗。
“刚才留守东王宫的人传信说,北域的人陆续出现在了各域边境上,并且数量很多。”
作为东王宫的二把手,哪怕东曜在推门受阻的一瞬间就收手回到寝殿、坐在他那个王座上继续当擦刀的工具人,安萤也没办法真将人当成摆设。收到这样的消息他不可能不汇报。
“那些人虽然都一身黑金着装,但并非北域制式军服。您看是否要……”
“不必了。”在安萤说完前,东曜已然平静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北域那群疯子想干什么,东曜一清二楚。
犹如飞蛾的疯子们一旦遇到既定的太阳,自然是无惧生死地飞蛾扑火。本来就是最无纪律的狂徒,一旦寒明战败,他们便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王抢来冠冕。
可是太阳不乐意。
偏偏太阳不乐意。
他实在太了解了,他的太阳是不会乐意的。
果然,在东曜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安萤便收到了最新情报——“北域军队已派人将其清退。”
“现在,出去。”
我根本就没进去。
一直站在东曜寝殿外汇报的安萤闻言无声翻了个白眼,注意到走廊那道熟悉的靴跟叩击地面的声响后,他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战场让给了今天的两位主角。
与此同时,东曜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尔后抬起了眼。
那双绿眸与就这么湛亮的刀面一起,静候着来人。
毕竟太阳已至,他无法不去注视。
第97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二)
说是静候, 东曜既未起身,也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因为就像外面的行宫大门一样,自寒明踏进这座东王行宫后, 整座宫殿都已对他完全敞开。
外界猜测这是寒明的新天赋所致。
此刻东曜却没去深思寒明又多了怎样的天赋。就像战斗时比起天赋他更喜欢亲手用刀一样, 他连自己的天赋都不怎么在意,更遑论旁人的。于是这个瞬间, 他只是如过往无数次在东王宫里那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声注视着寒明。
从落着白鹦鹉的黑金王服,到其颈侧晃动的星辰耳坠;从半落着黑发的苍白脖颈, 到那色泽浅淡又少见笑意的唇;最后的最后, 是那双早已悉数染成金色的、同样垂眸注视着他的眼。
许是一秒, 许是许久, 东曜拇指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粗糙的、似乎还因为天气潮湿而浮着些许水汽的纹路,尔后似闲聊般地开口了。单从语气来听,任谁也想不出他们此时已是敌手。
“从昨晚开始, 外面就在下雨。一直到今早太阳升起, 这场雨竟然还是没停。”
夜雨也好太阳也罢, 本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景象,然而前天诸王祭礼刚刚结束, 在座者谁也不会记性差到忘记东曜于祭礼上的祈愿——他想要一场只为他而落的太阳雨。
一旦结合这一点, 前面所有的正常都仿佛别有意味。
但这件事的提起者本人却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随后便听他低笑着继续陈述道:“可能是这场春雨来得太过突然,今天凌晨我罕见地做了个梦——我梦见了三年前的一天, 就是我刚遇到你的时候。”
寒明闻言同样陷入了回忆。
他和东曜的初遇是他一寸寸回忆原著内容后的精心设计。
当时东曜并未成名,只一人独行于战场边缘。而他根据书里的只言片语推断出了东曜的行动路线,选了一个危险而偏僻的战线,在东曜到来前先一步抵达那里造就偶遇。
在此之前,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听过东曜其人,所以这件事无论怎么翻查都只会是偶遇。
哪怕后来他们闻名宇宙,过往的一切于宇宙里流传,众人也不过是感慨他们相遇的美妙,同时发牢骚说为什么自己不能遇到一个相似的王者或副手,不然他们也早就声名赫赫了。
寒明并不怀疑东曜的敏锐。所以东王突然提起这个,是发现了什么?
说起来当时他其实准备了ABCD若干种计划,但愣是一个都没用上。
他仅仅是先在战场上和东曜打了个照面,然后在边陲酒馆里玩笑似地坐在其对面,就这么拿起对方的酒杯朝人举杯道:“战场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意识到,您就是我所寻找的东王——敬东王。”
结果那杯酒东曜真的喝了。
之后从结伴到扬名到称王,一切都顺理成章。
以东曜的性格,倘若当初真的有所察觉,何必一身未散的杀意,却一言不发地饮满此杯?
东曜见状却随手放下短刀,尔后一只手拿起夜间梦醒便搁在银纸上的酒盏,一只手挑开烈酒直直浇下,转瞬便是杯盏满溢。
再然后,他又一次对上了寒明的眼。
那双与往日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厌恶你的眼睛。”这一刻,或许是浸入了烈酒的烈性,又或许是昨夜雨水梦境搅乱了睡眠,这位东王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说不清的晦涩:“那种看异兽、看人类甚至看整个宇宙全都意兴寥寥的眼睛,实在让人恶心透顶。”
“就是这样一双眼,却在染血的时候像是在燃火。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你到底是在悲伤还是在愤怒。”
东曜第一眼并不喜欢寒明,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事实上他天生情绪淡薄,根本不会在意旁人的喜怒,更不用说因为别人的情绪影响到自身的喜厌。但寒明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太异类了,异类到他无法不去注意。
东曜当然听说过寒明。
这个宇宙里但凡有点消息门道的,哪怕不知道各域在座的王者,也不可能没听过所谓的“天生副手”,尤其是后者还有一张比传说更传说的脸。
他只是无所谓美丑,而非没有审美。所以战场上瞥见寒明的第一眼,东曜就认出了对方。
说实话,即使先前不认识寒明,就其那种仿佛万事万物皆在掌控的眼神,也由不得他认不出他。
十八岁举世闻名,拥有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似乎理所当然。
东曜不清楚寒明骤然出现在这样的边陲之地是为了什么,但这些都和他没关系,直到寒明于某片岩石群上垂眼看向了他。
又是那种悲伤而意兴寥寥的眼神。
看异兽如此,看人如此,看世界仍旧如此。纵使掩饰的再好,可除去那份莫名其妙的悲天悯人,东曜看这个世界几乎同样如此,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寒明骨子里的极端桀骜?
就这样一个人,传出来的名声竟然是“天生副手”?饶是东曜那一刻都有些想要发笑。
原本看到这里,东曜虽然烦躁却也不至于和个刚成年的狼崽子计较。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异兽的血悄然划过了后者的眼。
无数个日夜里,东曜最熟悉的就是血液的温度,他当然明白血液不可能点燃双眼,更别说那滴血根本就没有真正溅入寒明眼中。
偏偏寒明在提起匕首划过异兽咽喉、在透过那只异兽远眺整片异兽群、尔后再次稍纵即逝地看向他时,他却错觉般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那若有若无的火焰。
思索、筹谋、决断,一再压抑一再掩饰的怒火,不自觉的冷漠,与一刹那的野心勃勃。
大抵是背对太阳的缘故,纷杂的情绪穿透了寒明冷淡的皮囊,一瞬间,对方整个人都像是被骤然点燃,以至于东曜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仿佛此刻被灼烧的是他自己一般。
不可否认,那一刻东曜同样在沸腾——恶意沸腾。
天生的直觉告诉他,寒明是奔他而来。而拥有“横征”的家伙能是什么善茬?
原本深埋的捕猎欲终究在这一瞬被这只特殊的猎物引至巅峰,让他根本没办法忍住不去掠夺。
于是在寒明递酒而来时,他只字未言却毫不犹豫地满饮此杯。
因为那并非结义酒,那是猎人与猎物开战的信号。
一如当初,一如今日。
要说他唯一没有料到的……东曜看着寒明褪去阴霾愈发熠熠生辉的眼,再次无意识地低笑了一声,随后如三年前般将手中唯一一杯酒饮尽。
“那天我对你满怀杀意,今日恐怕也一样。”
要说他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曾经太阳过盛而引起的错觉最终却成了真。
三年间,猎人没有捕获猎物,被误认为太阳的猎物真真正正高悬天际,最厌恶太阳的猎人却连孤身一人的丛林都被浸满了日光。
如今太阳又至,狩猎再起。
而他在等一场落雨,一场只为他而落的太阳雨。
“今天这杯酒不敬东王,只敬太阳。”
所以在雨停之前,再朝我走一次吧,太阳。
显然,这就是独属于东王的宣战。
只见杯盏落地的下一秒,东曜拔刀出鞘。
第98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三)
寒明实在太了解东曜。
所以无需等到后者掷盏, 在其倾倒酒液独饮独酌的刹那,他就已经笑着碰了下公主的冠羽,让它与那身北域织匠赶制多日的披风一起落到了宫殿一角。
再然后, 便是杯盏破碎声里, 短刀与匕首同时出鞘的争鸣之音。
今日他封上诸宫殿门而诸王没有离开,是因为他也好他们也罢, 都不满足于束手束脚的擂台,故而默契地选择了等候他的依次拜访;但自他封门以后,性格殊异的诸王却连尝试破门的举动都未曾有之, 这就是那三位所给予的另类体面了。
也因此, 寒明自始至终没有打断东曜谈话的意思。
对他而言, 在这场车轮战里当然是越到后面时间越余裕越好, 然而就如同东曜静候他一样,他终究投桃报李地选择了由东曜拉开今日的战幕。
不过他这么做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会输。
他没有理由输。
这一刻匕首在寒明的手中若隐若现。
在一次次刀匕碰撞声里,东曜向来平静的神色里罕见带上了些许疑色。于匕首又一次擦过自己脖颈的刹那, 东曜在后跃的同时撩起因战意转为晦绿的眼, 直直对上了不远处那双璀璨的黄金之瞳。
“这样的攻势……”
先前所谓的匕首“若隐若现”并非是夸张的形容词, 而是真切的写实。
冷兵器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寸短一寸险。贴身近战时的凶险谁都清楚,受限于手中兵器的距离, 有时候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别。
作为用刀的行家, 真正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东王在单纯的近身战方面不可能输于寒明,但现在被压制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他。
不仅是因为短短数月间,寒明的战斗水平近乎脱胎换骨, 更因为无数次刀刃相撞的瞬间,上一秒还在寒明右手中挑开刀势的匕首,下一秒便出现在了他左手里再次突袭。
除此之外,交手时自己周身的重力、引力乃至风向也一变再变。
对于战斗本能早已刻入骨髓的东曜来说, 这场战斗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不顺手。
而且是异常的不顺手。
他其实看过西烬和寒明的那场斗兽之战,现在被全方面研究针对的似乎变成了他。
只是和那次不同,这一次寒明明显更强。
他所指的既是肉/体,也是精神。
短短六个月而已,即便日夜苦练,一个人在战斗层面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变化。
“力度,技巧,步伐,身法,每一点你都无可挑剔。太阳再耀眼也只是死物。可是寒明,你竟然每一秒都比上一秒还要刺目。”
明明处于下风,东曜却在颈间擦伤的刺痛下本能地笑了起来。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自己在笑,就像野兽捕猎时不曾在意自己是否露出獠牙一样。
寒明却注意到了东曜那越来越直接的用词。
先前所有的友好在杯盏破碎时就已终结。今天他抛却擂台赌上生死是真的,刚才东曜说对他满怀杀意也是真的。他们都没有刻意留手,毕竟留手是赢家才有的余裕。
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
寒明随手把玩着匕首,任由它如蝴蝶般旋转翻飞在指间。与此同时,他开口道:“太阳本身就光芒万丈,可我不是。”
“力量,我中规中矩。”
“技巧,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至于所谓的步伐身法,我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去日夜苦练。”随后只听寒明的声音微微顿了一瞬,再然后他便抬眼,任由那双金眸对上东曜、以及东域北域直播间里的无数观众:“——我之所以能够站在一切的顶点,是因为我的新天赋叫‘亿万人之上’。”
“你夸赞的力量属于鲍尔,攻击的技巧来自丝吉,步伐是斯戴普,身法是墨瑟德。”
此刻他口中的每一个名字都在北域赫赫有名。
所以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就有人同步在弹幕上打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鲍尔,北域武器贩子,绰号大力士,擅长打人如打铁;丝吉,北域刺客,黑市杀手悬赏榜第一,最擅长的武器就是匕首;斯戴普,北域黑商,主业卖舞蹈课,副业让人在火里跳舞;墨瑟德,北域情报贩子,最高战绩一天出现在24颗星球上,以至于所有想杀他灭口的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除此之外,还有这位观众紧随而来的下一条弹幕:
[就这些人的含金量,这个叫‘亿万人之上’的天赋到底是什么效果?难道没人发现吗,寒明现在把玩匕首的手法看着和昨天班迪斯在擂台上玩牌几乎一模一样!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他能够随时随地拥有脚下所有人的最强天赋吧?不行,我要向宇宙意志举报,这里有人开挂!!!]
毫不意外,这两条弹幕一出,爆炸似的弹幕立即铺天盖地而来。
[你举报个锤子,就连宇宙意志都是他家的,合法开挂能叫开挂吗?那叫顺天而行!]
外界因为寒明的天赋吵的热火朝天不可开交,就连东王寝殿里的温度仿佛都在随之攀升。
但东曜不是因为寒明那一听就不会弱的天赋而动摇,他是因为寒明的下一句话。
只听寒明说:“所以我不会输。”
因为但凡输了一场,就称不上所谓的“亿万人之上”。
这种几近胜利宣言的话明显引燃了东曜。只一瞬间,他的瞳孔就由绿转银——那是王者开始兴奋的征兆。
“这么笃定?”
听到东曜的反问,寒明指间纷飞的匕首没有丝毫停顿。在这场精妙绝伦的花式表演下,他就这么笑着道:“今天是上巳节,所以宇宙里的人将今天的仪式称作‘天婚’。如果今天我输了,那就让‘天婚’变成‘天葬’。能死在这么热闹的日子里,倒也不算寂寞。”
寒明说到最后时,能明显的感觉到角落里公主的视线。
见状寒明只是笑意更深。
今天公主是硬要跟他来的。
它打什么主意寒明一清二楚,无非是做好了一旦他死它也不独活的打算罢了。
北域的疯子啊……在这片疯狂的土地上,无论是人类还是鹦鹉,都早已疯狂到骨骼深处。
正是因此……寒明侧头看了眼静静靠着披风上的白鹦鹉,看着它豆豆眼中隐约映出的自己,然后开口回应了东曜最初的疑问:“话虽这么说,但我不会输。”
“你问我是否笃定,那么回答是肯定的。是的——我就是有这么笃定。”
身前身后皆是整个北域。既然所有人的光芒成就了他这个太阳,他又有什么理由输掉这份独一无二的光芒万丈?
第99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四)
东曜静静注视着寒明。
自从寒明开口起, 不,自从寒明踏入这个寝殿,甚至自从后者背着光站在岩石上起, 就有一缕火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灼烧他的内里。
只能说血缘这种东西确有共性。
曾经寒明在西烬的斗兽场里将他的兄弟燃得遍体鳞伤, 而现在,从胸口到咽喉, 从脉搏到呼吸,三年间被他忍了又忍、按了又按的那股烈火终在今日熊熊燃起,并且再不可遏止。
也是, 既要奔向太阳, 怎么能没有被灼伤肺腑的觉悟?
“你笃定到连我都要被说服了。”这一刻东曜的语气近乎喟叹, 下一秒他便笑道:“可是寒明, 就像在我前天祭台上说得那样,你不会输,我不想输。”
“唯独今天, 我没有任何输的想法。”
这句话是双王第二次开战的信号。
与刚才的试探性/交锋不同, 此时东曜的眼睛已经完全褪去绿色, 这位雨林里野兽显然开始彻底践行着他最熟悉的原始法则——弱肉强食,胜者全拿。
即便依旧重力失控、引力颠倒, 然而在这下半场战斗里, 先前还不适应的东曜却像是完全没被影响一般,每一刀既快又准。哪怕某个瞬间视觉触觉突然被控,他刀刃的落点仍然与其所想不差分毫。
没有大片的寒冰, 没有绚烂的火焰,在这个天赋各异的宇宙里,打斗时哪怕出现流星天降都并非不可能之事。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西烬——他每一次射落箭矢,都天然地带着一种焚尽世界的威势。
可东曜没有。
以前没有, 现在也没有。
明明是类似的天赋,但东曜对天赋的运用堪称吝啬。于异兽战场上,比起那种远距离一瞬间抽干异兽生机、让万兽瞬间伏倒的做法,他更常做的却是一人一刀,只在刀刃划过异兽的刹那带走对方的全部血液。
说实话,寒明之前一直不怎么理解东曜的克制,更不理解为什么东曜从来只用天赋掠夺有形之物。
血液、空气哪比得上生命与万有引力?
当初他离开东域时,就曾在东王宫的殿顶对此表达过一番言论。
当时东曜的做法只是不予评价地笑着放他离开。
如今看来,蠢得恐怕是他自己。因为……
“你在掠夺你自己。”意识到东曜此刻究竟做了什么后,寒明难得声音晦涩地开口道。
为什么他操纵的重力引力相继失效?为什么他干扰东曜的视觉触觉乃至五感没有再影响他分毫?因为东曜早已横征了他自身。
自己掠夺自己,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偏偏东曜就是这么做了。他因此让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强制处于最巅峰状态,于是此后再多的影响也无法再撼动这头食物链顶端的野兽。
无怪东曜从不掠夺无形之物——不是因为想不到,而是不需要。
他的躯体,他的刀刃,就足以为他带来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这才是“横征”天赋拥有者的傲慢本性。
如果此刻他没有集北域大成的力量技巧,恐怕在二次交手的一瞬间便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然而寒明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却又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就寒明那张被世人称作是“吸尽北域冰精雪魄、集满宇宙光辉璀璨”的脸,无论他什么时候笑,无论他怎么笑,都犹如上天现予人间的最佳艺术品。
但这一秒东曜只觉得危险。
他的精神在目眩神迷,他的躯体却在疯狂报警。
果不其然,下一秒寒明指间的匕首就突兀地穿透他右手掌心。只听锋锐的匕尖怦然撞击刀柄,再然后便是清脆的短刀落地之声。
这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止符。
不仅是屏幕外各直播间的观众,就连身处战局的东曜本人都没意识到那柄匕首是何时而来,又是如何在他反应之前就穿透他右手的——它就像是凭空贯穿在了他的掌间。
刀刃落地便是胜负已定。
东曜绝非输不起的人。他知道,短刀脱手的那一秒,只要寒明想,足够他一万次地迎接死亡。所以他没有再去尝试什么,只是垂眼沉默地看着自己溢血的掌心。
炽热的血液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当初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这片猩红下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时间。”良久,东曜看着逐渐凝血的右手,忽然嗓音沙哑地开口道:“是时间。”
“——你掠夺了时间啊,寒明。”这一次东曜是真的在叹气了。
“准确来说,是时间和空间。”寒明对此没有否认,他的视线稍纵即逝地划过东曜已经不再流血的右手,尔后才移开眼继续道:“并且那不是掠夺,是盗窃。”
早在第一次和东曜开战时,他就在同样的位置刺出过去一匕首。当时他在东曜身前,于是匕首理所当然地被挡下。但这一次他和东曜却站姿相反,于是原本的身前便变成了身后。见状刻意将其引导到既定地点的寒明直接使用了盗窃,通过盗窃当时的景象,使手中匕首穿越时空情境再现。
其实不仅是这一次的时间空间,之前的重力也罢五感也罢,他所用的都是班迪斯的盗窃。
东曜并非他领土上的臣民,理论上来说,在战胜东曜之前,他其实是用不了“横征”的。就算能用,寒明也不想在这样的决战日用横征对付横征。
东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他用那双恢复了的绿眼再次凝视着寒明:“六个月前,你离开东域前对我说,你一直在掠夺一种可能。现在看来,你已经找到了那份可能。”
六个月前,寒明说想要掠夺一切的可能。而现在……
“即使没有‘横征’,没有所谓的‘天生副手’,甚至没有那个‘亿万人之上’,寒明,你天生就有一切的可能。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动摇时空的。”
天赋很难分出绝对的强弱。东曜从不掠夺无形之物,是他不想吗?绝大部分原因是。但多少也有他掠夺不了的原因在里面。
东曜本身就对无形之物不甚敏感。亲情,友情,爱情;仁慈,残忍,背叛,忠诚……这种抽象的玩意儿一向不在东曜的理解范围内,于是在战斗和生活中,掠夺它们也绝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人是无法背离本能的。
天赋或许没有上限,但使用它的人注定了它的上限。所以东曜没有为难自己,去涉足他所不擅长的领域。一如班迪斯,拥有盗窃天赋这么多年,难道他就没尝试过去盗取更恢弘之物吗?
当然不是,只是班迪斯偷不到而已。
只有天生对宇宙缺乏敬畏心、天生觉得世界皆在掌控的寒明,才会觉得世间所有皆有可能。
这是唯有寒明能做到的事。
最后,东曜不禁笑道:“我说过吧,最初遇到你的时候,我厌恶你那种似乎看穿一切命运的眼睛,当时我甚至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死人。现在想想,说不定你是穿透时间,看到现在的命运呢?”
“如果输给你是我的天命,那我并不讨厌。或许这也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愿意顺应天意的时候了——所以陛下,这一次要带走你的战利品么?”
连他这种无所谓感情的家伙都这么神魂颠倒目眩神迷,这样的资质若不成王实在太过可惜。恐怕宇宙意志最初也是如此想的,于是选择现身在了寒明的身旁。
“天意?”寒明闻言语调极轻地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未变分毫。
他并没有回复东曜后半句明显是玩笑的调侃,只是抬起金眸,似是看着东曜,又像是看着东曜身后远在屏幕外的整个宇宙。
前些年他依托那些虚无缥缈的白纸黑字,自以为知晓世间的一切命运,行事作风既张狂又怯弱。
他一面烦躁于宇宙意志强加的期望,一面束缚在现实和理想的枷锁下,最后进退两难不得自由。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已经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其实并不擅长战斗,在走向王座前也从来没有什么必胜的信心。当初离开东王殿时,如果你阻拦我,我甚至没想过要和你正面交手到结束。”
“但从今天起,从这场战斗开始,我必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没有旁观,没有沉默,没有既定的主角与配角,没有所谓的剧情和结局。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意?如果有,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就是天意!”
什么“但凭天意”、“岂得自由”?
从今天起,他就是天意,他就是自由。
这是他从出生起,就该大声宣告的事。
从此他的世界他的人生,只由他自己来书写。
比起昨日的高台射箭,也许今日才更像是这位王者的称帝宣言。
显然屏幕外的观众们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讨论着这场战斗的众人在寒明话音落下后,瞬间一水地发射起了“称帝宣言来了!”。
再然后,便是一个放大加粗的双行鎏金弹幕猛地覆盖了整个画面。
[愿今日之后,世间一切,皆合你意!]
[提前恭祝我王称帝!!!]
画面外被“提前恭祝我王称帝”的弹幕铺满,画面内的东曜则是第无数次地垂眼注视着寒明。
后者眼里熠熠金光,无论看多少次都犹如太阳闪耀。
这一刻,他见他就像是看见宇宙最耀眼的星辰本身。
良久,他听到自己终是笑着说:“太阳最终真的成了太阳。”
可惜普照的太阳已经有了想要照耀的人。他所等的那场太阳雨,终究不会再来了。
第100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五)
寝殿里属于东王的座椅依旧坐落在绿底太阳纹的地板上。
破碎的杯盏自座椅边缘迸裂四方, 而先前用来垫着酒盏的银色纸张却还安然地躺在桌面。
直到东曜抬手将其拎起,露出纸张中央与东域旗帜一模一样的纹路后,众人才确认原来这玩意儿真是诸王的专用投票纸。
从纸上的标志来看, 这就是独属于东域的那一张——并且是唯一一张, 一旦遗失损坏即为弃票。
[不是……东曜这家伙真的想赢吗?!要我说你赶紧给寒明磕一个,感谢他赢的堂堂正正!!!]
无怪弹幕如此发疯。
同为王者, 哪怕观众们认不出,寒明也不可能认不出那张纸。如果寒明不讲究点,直接在战斗开始前或是战斗途中毁了那张纸, 他甚至都不必打赢东曜, 直接掉头就走便好。毕竟没有投票权的东曜啥也不是。
而东曜真像弹幕嘲讽的那样不想赢吗?不, 他想, 他当然想。甚至可以说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渴望胜利的时候。可输了就是输了。成王败寇,就这么简单罢了。
念此,东曜看着指间空白的纸张, 尔后略微动了下右手。下一秒, 他掌心堪堪愈合的伤口便再次崩裂开来。
就着那蜿蜒的鲜血, 东王垂下眼,缓缓以指尖写下了“寒明”二字。
就在他准备按照古老传统, 作为败者将东域王权之戒一同进献给胜者时, 他拿出戒指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你在找这个吗?”当东曜顺着声音看去时,看见的就是寒明笑容未褪、怎么看怎么无辜的脸,以及此刻后者手里那枚越看越眼熟的银戒。
[得了, 东曜你不来,我来替你给寒明磕一个。刚才东曜是准备从胸前口袋拿戒指的吧?那口袋和心脏压根就在一个位置,既然戒指都能无声无息偷到手,心脏难道真偷不到吗?]
“……什么时候?”先前开封的烈酒虽然早已在交手中碎裂, 空气中徘徊的酒气却依然将散未散。明明战局已定,明明他已经在愿赌服输,可是今天在他身体里燃起的那把狩猎之火却似乎半点都没有燃尽的意思。
真是可笑,搞得东曜自己都有些想要发笑了。
“嗯……酒盏碎裂的下一秒。”班迪斯的盗窃天赋天下闻名,又哪里只局限在兵刃相交之时?既然明知诸王的戒指对携带着有能力加成,寒明当然是在战局最初就想办法限制。
没有人天生就是100%胜率。
他说过,他没有那种超凡脱俗的武力天赋,所以他的每一分胜率都得想尽办法来添。即便起始的胜率再低,只要无数个1%叠加在一起,他总会拿到既定的100%。
他说他不会输这件事,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谈。
画面外闻言一阵沉默。
画面内东曜闻言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甚至逐渐从低笑变成了破天荒的大笑。最后他才以一种极淡的笑音抱怨道:“你对我也太严苛了,太阳。”
盗窃戒指,盗窃时间,盗窃空间。
最后连让他送出戒指的唯一可能也偷走。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愿赌服输,可寒明只一句话,就又挑动他的本能,让他无法甘心就此作罢。
所以当初他才一再对寒明说——“你不会输,我不想输”。
无论这一场战斗的结果如何,他打一开始就明知故犯地落入了猎物的爪下。一个自带囚笼甚至连心都被拿走的猎人,自始至终就没有半点赢的可能。
可他又能怎么办?
身处蛮荒的雨林,他实在没办法不去渴望太阳。
寒明离开东王宫时已是午时。
而就在他走出东王行宫的那个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心跳。
下一秒,一朵黑金色的玫瑰就这么静静盛开在他脚边。
然后是一丛、一片、一路。
最后他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有无数玫瑰随之盛开。
而天空高悬的烈日混着从未停歇的烟花,更是将玫瑰上繁星般的纹路映衬得尤为分明。哪怕旁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品种,也能下意识地叫出“星辰玫瑰”这样的殊名。
如果只是玫瑰也就罢了。
偏偏从东王宫到北域悬浮车的这一路,和玫瑰一起盛开一起铺展的,还有那道再也未曾散去的平稳心跳声。
那既是人类的心跳,也是宇宙的心跳。
——那是凌宙在重生。
“真是个疯子。”即将踏入车门的前一秒,寒明稍纵即逝地瞥了眼脚下的玫瑰。他忍了又忍,在这最后一步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啧了一声。
事实上寒明想过自己进行祈愿、祭祀、宣战这一系列动作后,凌宙的躯体会随着宇宙迈向统一而重新构筑。在他赢下第一场战斗后,凌宙逐渐恢复的心跳也的确在证实着他的猜想。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伙恢复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满星球地开花!
细数历史,人家再狂也不过是半场开香槟,而他才赢了1/3不到,这个疯子现在在送哪门子的花?与其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他就不能老老实实地积攒力量以求重生吗?!
他是不是该庆幸起码凌宙没立即搞一场流星雨出来?
尔后寒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入了南王行宫的大门。
原本的东王宫已经算足够空旷,此时的南王宫却更是几近空无一人。
也因此,那阵若有若无的小提琴声便愈发显得存在感十足。
参与过南王宫年宴的寒明不可能听不出来这首名为《神降之夜》的曲子,更何况这首旋律正是某个音乐家特意为他而作。
或许是整座宫殿早已清空的缘故,南王宫内里所有的殿门都未被阖上。而寒明也无需他人引路,就这么顺着越来越清晰的乐声来到了行宫主殿。
因为此刻能在这里堂而皇之奏乐的,除了南赫别无旁人。
果不其然。
刚一踏进全然敞开的主殿殿门,寒明便见到坐在窗沿独自演奏着小提琴的南王南赫。
南赫一向不喜阳光,所以无论主殿还是侧殿,只要南赫所在之处都严严实实地笼着窗帘。银底的窗帘似乎是特制的,看起来遮光性极佳的样子。至少这一刻从寒明的角度,只能看见南赫于光线中半明半暗的脸,以及那双看不分明的眼。
之所以说是半明半暗而非全暗,是因为今日主殿里难得有一处窗帘未曾拉紧,并且那道窗帘就在南赫的正对面。而那道窗帘没有拉上的原因……
寒明看着主殿四周于墙上肆意攀援的月光花,此刻它们花瓣上所保持的白金色泽显然就是答案。
至于今日这花是为谁而开,显然也不言而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