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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梦中相会原来真的在梦里啊

    常喜乐醒的时候,就躺在一座老旧的道观里。

    她眨了眨眼,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想不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过了会,她才慢慢撑着地坐起来。环顾四周,道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刚才那雷电交加的雨夜,奸诈恶毒的佞狐,还有拼命护住她的安平,全都不见了。

    常喜乐站起身子,往外走去。这道观虽然陈旧,但是却被人打理得很好。她刚才躺的地方被细致地铺上了软稻草,桌子椅子都被擦得一尘不染。像梦一样,常喜乐走了几步,感觉身体没什么力气,脚像踩在云上似的,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这地方的布置看起来很熟悉,等她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出房间门,迎面看到那矗立在天地之间,面带慈悲微笑的高大女神像,才意识到这是在笑语观。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常喜乐转了一圈,试探着问:“有人吗?”

    她本来想试探笑语观原先的那位道长在不在,奈何之前从来没问过人家名讳,从不能真这么直白地喊人家“喜欢招揽信徒的那位道长”吧。

    “你醒了?”从观门口处传来一道声音,出乎常喜乐意料的是,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女声。

    常喜乐回过头,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向自己走过来。常喜乐一霎时看呆了。

    她自问也见识过美女,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像面前这位一样漂亮的女人。女人的五官乍一看明明不算精致,可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穿着白色布裙,一头长发自然得披落到小腿处。只是微微一笑,就仿佛带上一股神性,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扑进她怀里痛哭。

    明明给常喜乐一股熟悉之感,但常喜乐确信自己从没见过她。

    如此漂亮的人,如果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女人注意到常喜乐的视线,笑了笑,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簪子来把头发挽好:“失礼了。”

    常喜乐被她美得直发愣,下意识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女人望着她,不知又从哪里凭空推出一把椅子,邀请常喜乐坐下。她自己也搬出椅子来,和常喜乐面对面坐着,随后就叙旧般感叹道:“好久不见,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常喜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女人伸出手在自己的膝盖处比了比,说:“你姥姥领你来找我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豆丁呢。大概就这么高吧?哎,太远了,看不太清楚。”

    见常喜乐还在发愣,女人忍俊不禁,逗她:“真不记得我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听她提起姥姥,常喜乐愈发觉得脑海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女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怜惜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是我来晚了。”

    在女人的手心触碰到常喜乐的一瞬间,她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身后那座高大的石像,又看向自己面前这位看不出年龄,却优雅美丽非常的女子。

    尽管石像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有点磨损,但仔细看,还是能从中看出它和女人面容的相像。

    “你是……笑语娘娘?”常喜乐说完都觉得自己荒谬,她不可置信地问,“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认出来了?”笑语娘娘弯着唇端详常喜乐,也没否认她的第二个问题,只是又向外伸手,手中就凭空多了个茶杯,“被火燎得喉咙都哑了,喝点水吧。我自己采来的晨露,对嗓子好。”

    所以,记忆中常乐山和佞狐那一战并不是做梦。常喜乐顿时紧张起来,问:“佞狐呢,它死了吗?还有安平、威瑟尔,山城的其他人,他们都怎么样了?”

    见笑语娘娘沉默不语,常喜乐的声音里霎时就带上点哭腔——该不会,其实她们都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以魂魄状态度过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时间吧?

    “不是。”笑语娘娘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你想问的问题这么多,我总要捋捋思绪,才能告诉你呀。”

    佞狐,并不算死了,可也没活着。它的灵魂残片被赶来的地府人员带走,下到十八层地狱去受刑。

    “每一个碎片都要经历一片它所吞噬亡魂的死法,如此往复千年。”笑语娘娘平静地说。

    常喜乐这才知道那天谢无涯也来常乐山了。

    “至于你所关心的那些人……”笑语娘娘故意在这停顿了一会,对常喜乐眨了眨眼,“都安好。”

    “真的!太好了!”常喜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忍不住拉起笑语娘娘的手小跳几步。等回过神,她才又松开手,有些赧然地挠挠后脑勺。

    “是呀,信徒向我许愿,怎么能不管呢?”笑语娘娘却一点不觉得冒犯,她温柔地看着常喜乐,像一位慈祥的女性长辈。

    “我向你……许愿?”常喜乐问。

    笑语娘娘模仿着她的样子,面对高大神像,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希望我所爱的人,平安顺遂喜乐,无病无痛无灾。”

    她说说:“虽然我受到制约,来迟了很久,好在还不算太晚。”

    “受制约,是指什么呢?”常喜乐问。

    “那就有些说来话长了。”笑语娘娘以手撑脸,陷入了回忆。

    早年的时候,她还只是山间一个小小的神。没什么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也没有强大的法力,因此所谓信徒,掰掰手指就能数完了。

    这样的小神,如果没人供奉,也无人为她立观,大概过个几十几百年就会被人世间彻底遗忘。

    不过,偶尔也有些可爱的人来拜她。笑语闲来无事,能帮的都顺手帮了。

    “其实大部分还是靠她们自己努力。只不过有些人会误以为是我的功劳。”笑语娘娘诚恳地补充了一句。

    总之,笑语娘娘在一小部分人里有了点声望。信徒这种东西,攒攒总会多起来的。她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当了一段时间的地方神,来来去去的信徒不多不少,有几位让她印象格外深。

    一个是位在山间迷路的姑娘,她许愿说要走出大山。笑语替她把云和雨都从天空拂去,让她和那位同行的教书先生得以循着北斗七星指引的方向回家。

    没想到,那位姑娘的抱负远不止于此。她后来勤学苦读,能拼能干,真真正正地走出了大山。

    她很感激笑语,每年都雷打不动地来供奉。要不是神仙有神仙的规矩,不能随便显灵,笑语真想揪住那位姑娘的耳朵跟她说:这不是我的功劳!我只不过付出小小小小一点帮助而已,你现在的成就是完完全全靠你自己的。不用来谢谢我啦!而且你这个核桃酥我不爱吃,太干巴啦!

    可惜那姑娘听不见。托她的福,笑语观日渐昌盛,连带着笑语自己的法力都变强了些。后来她在其他地方也有了信徒,各地偶尔有山头搭起笑语观。笑语想,大概几百年内都不用担心自己消亡了。

    “那另一个让你印象很深刻的人呢?”常喜乐听得正兴起,没忍住继续追问。

    “年轻人别这么心急,我正要讲呢。”笑语娘娘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还有一位,就是你这个小豆丁啦。”

    “诶?”常喜乐惊讶。

    这么多年,和这么多专程赶来或者路过的信徒打交道,笑语娘娘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她从没有见过体质这么阴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凉凉的,人蔫蔫的,看起来也不大活泼。在她进入笑语观之前,有鬼成群结队地跟在她身边,直到她踏入观门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滞留在观外久久不愿离去。

    而且,她好像刚刚接触过什么很了不得的大妖怪,身上的妖气非常浓重。

    带她来的老太太笑语也认得,就是那位励志要走出大山的陈萍。

    一眨眼不见,陈萍脸上已经长出这么多皱纹了——笑语娘娘不禁感慨。

    老朋友来求助,当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何况笑语一见这小姑娘就心生欢喜,当即就收了她做义女,又拿手沾了清晨采集的露水拂过她的眼睛,保护她在成年前都不会再见到鬼魂。

    “其实,本来你愿意的话,即使成年后也能让你离这些妖魔鬼怪远远的。”笑语娘娘说完就叹了口气,“可惜后来我的法力就大不如前。”

    怎么会这样呢?常喜乐还没问出口,笑语娘娘似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神虽然强大,但其力量之源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信徒的信仰。山城原本只有两座笑语观,一座在烟山,一座在笑语山。

    “笑语山?”常喜乐有些疑惑,因为摄影部之前常常举办写生团建,常喜乐虽然不常参加,但对山城哪里的景色好却很有研究。

    山城大大小小的山头她都知道点,可的确没听过笑语山。

    “就是现在这座山。”笑语娘娘指了指她们脚下,“本来叫笑语山哦。”

    “诶?”常喜乐震惊。

    “都说了说来话长啦。”笑语娘娘叹了口气,“年轻人性子不要这么急。”

    这时候才能感受到她的确是一个活了很多年头的老神仙。

    原本烟山有一座道观,名为笑语观,大约有两三百位道姑在此修行。道观声名在外,里头供奉的神仙据说是有求必应,因此一度多了相当多的信徒。而笑语山因为地势险峻,又终年迷雾,那儿的笑语观反而就冷清很多。

    笑语娘娘是位实心眼的神,信徒们实打实地领着贡品来烟山拜神,她能帮也就尽力去帮。慢慢的业务不止局限在山城,偶尔还要出外勤。

    就在她出远门那几天,笑语观出事了。

    彼时烟山因为风景优美,宗教气氛浓厚,被定为了开发区。开发商好像根本没见过“可持续性发展”或者“保护环境”几个大字,一排排轰隆隆的机器把整座烟山翻了个底朝天,树木被砍伐,动物无处可居,整座烟山乌烟瘴气。有段时间从山脚到道观的道路都泥泞难走,信徒们也来得少了。

    某天深夜,不知是谁在山上抽了根烟,没等烟燃尽就扔在地上匆匆离开了。未熄灭的火花引着了一旁的枯叶,随后火势逐渐蔓延,直到无法控制,终于有市民发现了火灾。

    山下的消防队从接到火情到出动的时间已经非常迅速,然而在救援的时候,被泥泞不堪的道路绊住了,浪费了很多时间。

    “后来呢?”常喜乐听得紧张,在笑语娘娘停顿的气口就忍不住追问下去。

    她这回没有说年轻人性子急躁,只是看着某个虚无的方向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个会儿,她才轻轻地说:“她们都睡得很熟,等到有人发现火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因为一场大雨停下。

    常喜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烟山被过度开发这件事,她从钟缇梦那听说过。可关于火灾和死亡人数,却根本没有听说过。

    这么大的事情,哪怕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笑语娘娘抬头看了眼天色,继续说:“当年那场火灾里,有一个人幸免于难。”

    她看向常喜乐,好像从这个姑娘的脸上看到了某位故人:“她叫唐柚。”

    那晚唐柚下山采买,因为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就干脆在城里留宿了一夜。当天半夜她就觉得心神不宁,等听说火情后,想再赶回山上已经来不及了。

    昨日还嬉笑着趁师父念经时私下斗蛐蛐,在唐柚临出门时念叨着要她带糕饼的那一帮姑娘们,今日就成了一地认不出面容的焦黑尸首。

    常喜乐听着听着,脑海中就浮现了一群可亲可爱的身影。

    “所以常乐观……其实世界上并不存在常乐观,是吗?”常喜乐喃喃自语。怪不得常乐观内并没有供奉神明,数目如此巨大的游魂彼此都互相认识。

    唐柚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所有魂魄都带走,打造了一个和笑语观别无二致的常乐观,就此隐居在笑语山上。仿佛大家都还活着,一切坏事都没有发生过。

    同时间,网络上几乎查不到这起山火的详情。谁引起了火?为何救援进展受阻?受难者有多少?这些信息像被人刻意封锁了一般,一点都没透露出来。又因为当夜真正的目击者寥寥,慢慢也就无人再提起。只是烟山的笑语观因为被烧毁,又无人打理,逐渐就荒废了。笑语娘娘的神力与威望至此在山城一落千丈。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笑语娘娘淡淡地说,“也是咎由自取。”

    常喜乐握住了笑语娘娘的手,摇了摇头:“你救了山城的所有人。你很伟大。”

    笑语娘娘温柔地看着她,说:“是你召唤了我。”

    那一道符燃烧了常喜乐的灵魂,写下了“神来”两字。她这才得以降下神罚,也降下熄灭火焰的雨露。

    “说来有些惭愧,你认我做了义母,本该由我来照拂你才对。但我这却有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笑语娘娘握住常喜乐的手,笑容有些赧然。

    “你尽管说。”常喜乐连是什么事情都没问,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也许你现在还不能明白,但永生,的确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笑语娘娘慢慢地同她解释,“我明白唐柚的心情,但这么多年,她也应该放下了。”

    常喜乐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游荡于人世,与世界斩断交集。看似是永生,实则却永远断绝了新生的可能性。

    唐柚未必不懂,只是她还没有想开。

    “但我不一定能找到她们。”常喜乐老实说,“自从上次分开,小姨就把她们全都藏了起来。如果她不愿意,谁也见不到她。”

    “这你不需要太过担心。只是你的灵魂实在破损得太厉害,我必须先把你带回来。”笑语娘娘说到这,把常喜乐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常喜乐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常喜乐眨了眨眼,有点没搞清楚情况。

    “觉得困吗?腿软吗?”笑语娘娘笑眯眯地问她。

    是的,常喜乐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头晕,脚踩在土地上也很没有实感。如果不是笑语娘娘扶着她,她几乎要跪下了。

    “我真喜欢你,以后要多来笑语观串门哦。”笑语娘娘弯了弯唇,随后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

    常喜乐向后一倒,还没来得及惊呼,就感觉自己躺在了一张非常柔软洁白的床上。

    ……原来,真的是在梦里啊。

    第132章 投胎去地府一日游

    山城百年来从未下过这么大的一场雨。雷电交加,风声呜呜地从人们的窗边卷过,仿佛有孤魂在哭泣。

    有住在常乐山附近的居民被雷声惊醒,开窗查看的时候,惊觉山顶处竟然起了山火,连忙报了火警。雨势实在太大,有酿成涝灾的趋势,道路间通行异常困难,连救火人员赶到时,原本有燎原之势的山火却突然平息了,连一丁点火花都没再见到。

    而原本压顶的乌云突然散开,天空一片宁静祥和,似乎前半夜的那场恶劣天气只是人们的一场梦——如果没看见被大火烧得倾倒焦黑的树木和地面可淹没成人膝盖的积水的话。

    大概是雷电劈在树木上时引起了火灾,又因这瓢泼大雨浇灭了火。虽然情况一度非常危急,所幸在工作人员的探查下,仅发现三人受伤,已及时送往蓝山医院就医。

    常喜乐躺在病床上,看着电视上的新闻记者一本正经分析,感到无聊地按了遥控关机键。她有些无奈地看向坐在一边的唐柚,说:“我真的没事了,能不能让我去看一眼安平?”

    唐柚咬了口苹果,看了眼常喜乐身边吊栏上挂着的滴答滴答响的吊瓶,淡淡地说:“医生吩咐,你劳累过度,需要静养。”

    几天前的夜里,唐柚不顾树林之中的熊熊烈火,近乎疯狂地寻找常喜乐的身影。

    她已经因为大火失去过一帮挚友,不能再因此失去至亲了。

    然而常乐山实在太大,在唐柚找到常喜乐之前,竟然先遇到了前来山上救援的消防队、民间组织以及李川流一行人。

    异常事件管理局敏锐地监测到了来自常乐山的非自然气息,这起大火并不是普通的水能扑灭的。他们有心想劝前来救火的人员停下、别再深入,但一直没能说服对方。

    听说常喜乐她们失去了联系,李川流等人立刻加入了搜寻。

    等到那场大雨浇灭了火光时,唐柚也终于找到了常喜乐、安平、威瑟尔三人。他们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灼伤痕迹。

    当唐柚想把常喜乐抱起来带上救护车时,才发现安平将她抱得那么紧。她必须要一个个将他的手指掰开,才能将两人分开。

    常喜乐是三人之中伤势最轻的一位,与安平的保护脱不开关系。

    “所以我才更应该去看望安平呀。”常喜乐说完,转头看向病房角落的空气,问,“你们评评理嘛!”

    “我听师父的。”角落的隽意拉着书念的手,非常没有道理地向唐柚倒戈了。

    常喜乐看着挤在这房间里的一帮常乐观原住民鬼魂,以及因为病房挤不下飘在窗外的那一批,了无生意地靠回病床上说:“行行好,要么来个人告诉我安平和威瑟尔现在什么样呢?”

    这些天她一直不被允许下床出门,问起安平他们的情况时也只说没有生命危险。可是没有生命危险不代表没事!常喜乐已经是伤势最轻的那一位,还不是昏迷了那么多天才醒来。

    “你们跟我说实话,安平到底怎么样了?”常喜乐脑海里闪过几百部苦情剧戏码,坚定认为她们肯定有所隐瞒。不然为什么连一面也不让她见?

    “心脏还在跳啦,应该死不了。”病房门被顶开,一只黑瞳小白猫溜了进来,是“陛下”。

    “只是他一直在睡觉,怎么叫也喊不醒诶。护士姐姐让我不要打扰他休息。”陛下卧在地上,委委屈屈地和常喜乐汇报情况。

    常喜乐听完,这才垂下眼,一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突然从病房外传来陌生鬼魂的大喊:“官爷来啦!快跑!!”

    一时间,满屋的鬼都挤到了窗户外面,她们警惕地隔着窗帘看向门口,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常喜乐和唐柚同时抬眼,看见了抱臂站在门口的谢无涯。

    “还活着?”他对着常喜乐打了个招呼,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常喜乐看了眼身边那台发出规律响声的心跳记录仪,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活着。”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眼窗外,怕他是来抓常乐观那三百多位游荡魂灵的。唐柚比起她来显得冷静很多,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谢无涯和常喜乐两个人交流。

    “挺好。”谢无涯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和唐柚说话。

    “不太好,我请问一下地府的道具到底有没有质保检修呢?”常喜乐举起手腕晃了晃——原本消失的勾魂索此刻又在手腕围成一圈,“关键时刻掉链子,有没有投诉通道啊。”

    “没有。”谢无涯说,“你可以向我投诉。”

    “但是?”常喜乐直觉他话还没说完。

    “得等我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

    常喜乐隐约感觉谢无涯的嘴角微微上扬了点,她有些绝望地倒回床上——那不就是永远都不会受理。

    “这个笑话对我来说也是很地狱的。”谢无涯一本正经地安慰完常喜乐。

    他好像真的只是来确认她死没死似的,话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开,和她告别:“那我就先不接你回去了。”

    “等等。”常喜乐又叫住他。

    谢无涯回头,等她开口。

    “那天……我在生死簿上看到的名字……那些人,还会死吗?”常喜乐问。

    谢无涯一时没有说话,只是以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若有所指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常喜乐还要再说,谢无涯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唐柚目送着谢无涯离开,随后看向一脸欲言又止的常喜乐:“你有话要说?”

    常喜乐被她这开门见山的风格哽了哽,刚才临时打的腹稿全忘得一干二净。

    她顿了顿才说:“我之前和你提到的那个梦,你怎么想?”

    唐柚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常喜乐大气不敢出,生怕一言不合这位女士就要携着三百多位道姑远走天涯,此生不复相见了。

    但笑语娘娘的意思,不仅常喜乐领悟到了,她也听得很明白。

    唐柚望向窗外,说:“我说了不算。”

    “嗯?”常喜乐有些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道姑的魂魄们并没有走远,只是围聚在窗边,她们没再嬉嬉闹闹,一个个都若有所思起来。

    “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凭你自己带她们往生吧。”唐柚说,“愿不愿意,全看她们自己。”

    说完,唐柚就垂下眼睛离开了病房,大概不愿意看见常喜乐是怎么说服她们往生的。

    等唐柚离开,道姑们又一股脑地涌进了房间。只是这一次她们异常沉默,连最活泼的书念和隽意都不说话了。

    “你们是怎么想的呢?”常喜乐尝试着打破沉默,认真询问起了当事鬼的意见。

    “我得和姐姐道个别。”良久的沉默之后,隽意最先开口。

    “对我来说,多活了这么长时间,和大家一起又过了好几个新年,已经很赚了。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家人在人世了。”

    “是呀。就是我还想吃一口城门口卖的糖糕,真的很香,听说最近还出了新的口味呢。”

    “哎,我还想再晒晒太阳。”

    书念憋了半天,最后挠挠头问:“下辈子我还能当人吗?”

    常喜乐愣了愣,告诉他:“我不知道。但你到时候经过三生石的时候,可以去看一看。”

    书念又问:“到了下辈子,我的记忆就全都不见了吧?”

    常喜乐点了点头。

    “那挺好啊。我又可以把喜欢看的书再看一遍了。”书念一说完,房间里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常喜乐很感慨地看着大家,明白她们并不抗拒新的人生,只是各自也都还有遗憾。

    过去的几年,她们一直待在常乐观里,没有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常喜乐沉吟片刻,拍了拍手说:“要不这样,我们约定三天。这三天里,我不会让任何阴差来打扰你们,大家可以去做自己想做但没有做完的事情。三天之后,我们就……”

    她顿了顿,想把“去地府”这件事说得更美好一些。但下一秒就有位瘦瘦高高的道姑举起手说:“去投胎!”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下辈子我要当人。”

    “当人也太累了吧?我还是愿意做一只小猫,天天躺在地上晒肚皮。”

    听到这句话,原本在窗台晒太阳的陛下抖了抖毛。它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些凉,干脆翻身跑出去了。

    “哎,我想当笑语娘娘座下童女。”

    一个圆脸道姑则看了看时钟,说:“我喜欢的糖糕铺子要开张了!先走一步!”

    她一走,房里的鬼魂们全都四散开来,一瞬间,病房里就变得空荡荡的,格外安静。

    常喜乐怔愣了一会,没忍住摸鼻子笑了笑。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后,又向上看了眼吊瓶——已经见底,可以拔针了。

    她没按护士铃,自己按住扎针处,随后干脆地拔了针。所谓久病成医,住院这么多回,没见过猪跑也见过猪肉了。

    常喜乐按住手背上的针眼处,走出病房,一个个查看相邻病房上贴着的患者的名字。

    走廊上空荡荡的,常喜乐的脚步越来越急,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

    对方扶住她的手臂,在她头顶轻笑了一声:“生病了还出来乱跑,不让人省心。”

    常喜乐听到这声音,感觉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她有些不敢抬头看,只是不停眨着眼,好不让眼泪掉出来。

    她声音闷闷地,回敬道:“一直不见你,我才出来找的。”

    说完,她又有些恼羞成怒地问:“到底谁不让人省心啊?”

    “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安平叹了一声,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用掌心轻抚着她的脊背,哄道,“别哭了。我在梦里就听见你哭,让人睡也睡不安心。”

    第133章 告别(大修)预言以另一种形式发生

    “先生,先生!”从安平身后赶来两位护士,她们气喘吁吁的像是跑了一路,看到常喜乐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笑着打趣,“明白你担心她,但是也得等把吊瓶打完呀。您刚进医院时候伤势可比她重多啦!”

    安平听完,常喜乐身后站了站,强调:“我真的没事了,也不需要打针。”

    见他抗拒的模样,常喜乐没忍住笑了起来,安平是一只猫,大概从没打过针。让他安静地坐下来任由这么长一根针戳进皮肤也真是太难为他了。

    她抬起手背给他看:“我这几天一直在打吊瓶,护士说右手都快没地方扎了。感觉自己变成了漏水的竹篮……”

    常喜乐本意是想告诉安平打针并没那么可怕,说着说着倒像是在诉说委屈。她眨了眨眼,改口说:“反正,打针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不乱动就不会痛的。”

    护士笑着安慰两人:“这几天你们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了。既然已经醒了,如果实在抗拒打针,不如再做个全面检查,看医生诊断再判断后续的治疗方案吧?”譬如可以换成服用药物。

    安平轻轻地握着常喜乐的手,目光落在手背。她的手原本白皙、皮肤细嫩,也就显得那青紫格外刺眼。

    “我跟你们回去打针。”安平淡淡地说完,好像刚才和小孩一样逃避打针的不是他似的。

    安平跟着两位护士离开前,放心不下地看了常喜乐一眼,对她做了个口型。

    [我很快回来。]

    吊瓶哪是这么快就能结束的。常喜乐笑了笑,对他挥挥手,示意安平放心去。

    亲眼看到他没有大碍,常喜乐才算是真正放心了。

    等几人离开后,她想到什么,又四下张望起来,不久就让她找到了威瑟尔的房间。

    这间病房很特殊、因此格外好找——病房门上没有写病人的名字,可能是因为病人的身份信息不完整。

    常喜乐礼貌地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请进”后才探头往里看。威瑟尔已经醒了,正靠坐在窗边看风景。

    车窗外有行人二三,一位母亲牵着小孩在散步。小孩手上握着一只气球,但走了没几步,那气球就脱手飞上了天空。妈妈蹲下来安慰孩子,答应他等会再去买一只更漂亮的气球。

    威瑟尔伸手,好像想握住那根气球的尾线,但最后还是任由它经过自己的手心,飘向了更高空。

    “你醒了?”威瑟尔听到动静,回头看她,他原本有些低沉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开朗了些,只是抱怨道,“我在这儿闷得发慌。”

    他穿了一身病号服,头发修剪得短了些,没有再戴那个兜帽了。

    常喜乐打量了他一会儿,没见到明显的伤口或者包扎痕迹,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威瑟尔张开双臂给她展示了下:“托你的符,我还真没受很重的伤。”

    常喜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扔出的那张气符。

    他眼睛亮了亮,压低声音和常喜乐分享喜悦:“而且,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居然没有医生怀疑我作为人的身份……这是不是说明我已经是一个完全的人了?”

    常喜乐笑着看他,不答反问:“做人就这么好吗?”值得让他耗费这么多年来修炼。

    “当然了,修炼成人是我修行的终点,也是我修行最开始的目标。”威瑟尔微微仰起下巴。

    “可是人也不都是好人。”常喜乐歪了歪头,和他说,“也有坏人,非常非常坏的人。”

    “还有很多普通人,一生中可能平凡而庸碌,有时会显露其人性的低劣。”常喜乐顿了顿,补充道,“也有时又展现出高尚一面。”

    “人的确很复杂,不过我想当好人。”威瑟尔看着她,不知在对谁强调,“一个相对而言还不错的人。”

    “那你已经是了。”以常喜乐的标准来评判,威瑟尔绝对算得上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仗义的人,那晚如果没有他报恩的信念不够坚定,佞狐未必死,山城也未必是如今这样祥和安宁的景象了。

    “是嘛。”威瑟尔笑得更开心了,虽然这些天在医院的生活验证了他修炼成人的成功,但是来自常喜乐的认可还是最让他高兴。

    “毕竟我最开始是向你讨封的呀。”威瑟尔笑了起来。虽然其中用了一些、小小的诡计,但就结果而言,常喜乐最终还是肯定了他。

    说到这,常喜乐想起他那截总是离家出走的尾指。她下意识看向他的手,问:“你的尾指……?”

    威瑟尔举起手,五指张开向她晃了晃:“接上了。”

    那天人们找到这三个伤员的时候,当然没来得及把威瑟尔的断指带上,他们甚至没看见那节尾指。还是威瑟尔趁着查房护士不注意,挑了个晚上跑出医院,在常乐山找了半晚上才找回来的。

    “也多亏你许完愿望,把这节指头还给了我,否则我可熬不过那个晚上。”威瑟尔有些感慨。假如修炼这么久,最后却成为某个妖怪的躯壳,或者被大火焚烧而死,那可就太憋屈了。

    “我早该还你的,说不定你就不会被附身了。”常喜乐却有些自责。

    威瑟尔嘘了一声:“你们有句古话,是什么来着?”

    他在人文社科上造诣不高,不爱读书,抓耳挠腮好一会才想起来:“人生没有早知道。”

    如果她早一些许愿,如果他从未向她讨封,如果佞狐早在当年就死去……

    威瑟尔其实早就可以溜之大吉——明知道山城即将要有大灾难,为了自己的生命而逃跑,是动物的本能。

    “可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威瑟尔扬起眉毛,语调拖长,把话锋一转,“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常喜乐没忍住笑起来:“我也不后悔认识你。”

    尽管威瑟尔的讨封让她倒霉了好一阵子,可也正是以此为开端,常喜乐认识了很多很多人。她们原本不在她的人生轨道上,却因为这星星点点微妙的巧合成为常喜乐特殊的好友。

    “而且,山城有我放不下的东西。”威瑟尔捂了捂自己的心口,试着用自己贫瘠的形容词去描述,“那时我觉得这里又酸又麻的,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

    常喜乐跟着威瑟尔一起看向窗外——大团大团的白云随风慢慢移动,天空湛蓝如水洗过一般。

    她告诉威瑟尔:“说明你的确更加像人了。”

    乖乖在医院接受治疗和观察的时间里,警察和李川流他们也分别来看望过常喜乐。

    “我们找到了陈墨芯是爱心贷发起人的直接证据。”李川流说的时候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你说奇不奇怪,从前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像被鬼遮眼了的那些证据,这几天就像是专门放在我们面前去捡的东西一样,简直易如反掌。”

    大概是因为那帮助他作恶多端的保家仙已经彻底离开了陈家。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问后续情况,李川流就像倒豆子似的把案件细节讲了一遍。

    陈墨芯不仅放高利贷,而且直接或间接曾经用极为残忍的手段对付那些无力偿还贷款的人。人类无法凭空想到的恶行对陈墨芯来说好似家常便饭,人命在他眼中如草芥。

    “证据确凿,情节极为恶劣。等过段时间上完法庭做了宣判,一定争取让他把牢底坐穿。”李川流难得不插科打诨,表情极为严肃。

    常喜乐点了点头,说:“开庭那天,我一定来旁听。”

    等拜访的人陆陆续续都来过一遍后,常喜乐又躺回了床上。她望着天花板,在难得的安静中,反而升起了不真实感,于是在这真空虚中干脆拿出了手机开始刷社交软件,预备投入到互联网这一真正空虚的阵地。

    这几天一直高居不下的热门话题就是“山城地震预言”,常喜乐都不需要特意去搜,就能看到网友们对那一晚异象的种种讨论。

    “说实话,我摊牌了,我就是当年那一批相信二零一二世界末日的小孩。这次我又信了,怎么样呢。”

    “谁不是呢,我家里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囤了好多……都不知道怎么消耗了,打算过段时间要不捐给贫困山区的小孩吧。”

    “但那晚的天气的确非常诡异啊,我真的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雷声每响一下我就发一次抖,一整个晚上没敢闭眼睡觉——我家猫也吓得一直往我被窝里钻。”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当一个预言传播范围很广的时候,就不会灵验了。”

    “这是什么原理?”

    “不知道,不过传说这种半路化解的预言很快就会以另一种形式发生。”

    常喜乐皱了皱眉,思索这句话的含义。

    以另一种形式发生?那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细想,就听见房间外面传来年轻女人的哭声,声线听着还很熟悉。

    常喜乐掀开被子下床,一出门就看见杨瑰司蹲在墙边抹眼泪,她面前的杨隽意很焦急地想替她擦脸,但却碰不到她的身体。

    “姐姐……”杨隽意蹲下来,轻声哄她,“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流眼泪的话,我也会跟着难过的。”

    杨瑰司忍着哭声想要假装没事,但憋了半天也只能说出四个字:“我……都明白。”

    隽意是要投胎转世的,她不可能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过去十几年的陪伴已经是意料之外,如果还奢求更多,杨瑰司自认就太贪心了。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杨瑰司说完就再也忍不住,哭得更加大声了。她的眼泪用手抹掉一把还有一把最后干脆放弃了,“你就让我再哭一会儿吧……隽意。”

    杨瑰司完全没有注意到常喜乐的到来,反倒是杨隽意对常喜乐比了个“嘘”。她神情哀伤,没再开口安慰,只是张开双臂抱住杨隽意。

    她的手穿过了杨瑰司的身体,就像她永远没办法替姐姐擦眼泪了。

    常喜乐又安静地回了房间,不再打扰她们。这几天,类似的离别场景很常见,常喜乐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要到和鬼魂们约定好的时间了。

    第134章 读心不许听不许看!

    “但是在医院里突然失去生命体征也不太对吧。”常喜乐摸着下巴思考。

    护士每天会来查房三次左右,虽说每次查房时间有规律,但大概是知道有些病人——尤其年纪小的那些喜欢悄悄溜回家,又或者有些临时安排,因此她们偶尔也会来突击检查。

    如果到时候发现常喜乐失踪或者突然失去心跳、呼吸、自主意识,那可就要天下大乱了。哪怕医疗手段再高超,医生也不可能抢救回一个灵魂不在身上的病人,因此不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咱不能浪费医疗资源不是?

    况且带这么一群魂魄去地府可不是带小学生春游,必定要比平常多花很多时间,因此不能碰运气,必须想个完美的办法才行。

    常喜乐这几天就在为这件事苦恼。

    “其实悄悄溜出医院一段时间应该也没事吧?我看安平就经常越狱,医生护士们都习惯了。”视频电话的另一头,杨瑰司那边的背景里人头攒动。她和杨隽意去旅行了,这段时间都是人不到礼到,时不时打电话来慰问一番常喜乐。

    杨瑰司隔着屏幕指了指着常喜乐身边里那只优雅而让人难以忽视的狮子猫,说:“没记错的话,他现在不应该在自己病房里好好待着吗?”

    常喜乐转头看了眼窝在她枕头旁边的安平,轻轻推了推它的脑袋,轻声呵斥道:“你为什么不乖乖在自己病房里休息?”

    狮子猫没有动作,只是慢吞吞地喵了几声,常喜乐点点头,告诉杨瑰司:“他幻化了一个分身待在病房里,生命体征都正常,不要紧的。”

    话音落下后空气安静了几秒,然后常喜乐和杨瑰司同时“诶?”了一声,看向安平。

    “你能幻化出一个我吗?不需要说话做事,只要躺在床上,保持心跳和呼吸就可以。”常喜乐挂掉电话后,和安平打起了商量。

    刚说完,她就转了话锋:“但你伤势才刚恢复,这种法术对你来说会不会太吃力?要不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不知道威瑟尔那边能不能帮忙?他不是说,大家都是朋友了来着……

    常喜乐正想着,就见安平变回了人形。他坐在病床边,伸手轻轻掐住了她的脸颊,语气中微不可察得带了一点不满:“不找我帮忙的话,还打算找谁?”

    这家伙难道有读心术不成?常喜乐眨了眨眼,找补道:“没必要为难你嘛,毕竟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

    仔细一想,找机会偷偷溜出住院部也不失为办法之一。

    前几天常喜乐出病房遛弯的时候,就听到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礼貌地询问护士:“你好,我是306室病人的家长。医生说她这几天情况已经稳定了,我想问能不能接她回家住一天?孩子太想家了,晚上我不在她睡不着,也休息不好。”

    “这位家长,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护士姐姐笑了笑,有些为难地回答,“但不好意思,按医院规定是不可以的……”

    那位母亲显得有些着急,担保道:“为什么不行呢?只回去一晚应该不要紧的吧,明天一大早我就给她送回来。”

    两个人后面继续说了什么常喜乐没再听,但她却听出点护士的言外之意来——按规定,如果你来问,我肯定说不行。

    [但如果不问直接走,我也拿你没办法。]是这个意思吧?

    常喜乐摸着下巴,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悄悄摸出住院部。

    “我帮你做一个分身吧。”安平还是替她做好了决定。他不能离医院的分身太远,但如果让常喜乐自己离开医院,他也不放心。

    他安慰常喜乐道:“这个法术不算特别难,只是还需要你的配合。”

    “你说你说。”常喜乐想到安平能做出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来,立刻精神了,笑眯眯地凑上前,表示洗耳恭听。

    想要幻化出一个实体,需要对这具身体有着极高的了解度。了解越深,幻化出的身体也就越像——因此大部分人只擅长幻化自己的分身,除了自己,哪怕是挚爱亲朋,谁又敢说绝对了解呢?

    安平盯着常喜乐的脸,一时陷入沉默。

    这张脸,在他的梦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哪怕闭着眼,也可以在画纸上描摹出来。

    “你希望逼真到哪种程度?”他问。

    幻化出一具沉睡的躯体,和幻化出一个与人自然交流的“人”,其中难度完全无法相比。不过安平没有解释太多,仿佛真的只是让常喜乐做一个“A”or“B”的简单选择题。

    常喜乐不了解这术法其中的门道。考虑到护士姐姐们在查房时偶尔也会叫醒病人并简单病人情况,保险起见,她沉吟片刻后说:“能和人简单对话的程度?”

    安平点点头,他撇开眼,交代她:“到时候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在约定的当晚,几百位魂魄都如约回到了蓝山医院。常喜乐清点人数的时候,唐柚和杨瑰司也在。

    “观里的人全都在这了。”唐柚说。

    常喜乐数到一半的手指顿了顿,她还是决定继续点完,最后发现的确一个不少。

    “说好了的,大家要一块儿走,自然谁也不能落下谁啊。”圆圆脸的小道姑和身边的姐妹相视一笑,主动打趣道。原本空气中有些沉重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

    杨瑰司则往前一步蹲下,摸了摸杨隽意的头,说:“姐姐不能送你去了,一路上要乖乖的知道吗?”

    杨隽意点点头,她拉了拉身边书念的衣服边,说:“我跟紧书念哥哥。”

    书念牵住杨隽意的手,转头看向念慈师父,他神色中有些迷惘,但不见害怕的情绪:

    “师父,你说下辈子,我还能当人吗?”

    念慈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等经过三生石的时候,我带你亲自去看,好不好?”

    书念点点头,他补充了一句:“我还是想当人。如果我变成小猫、小狗,我就念不懂字了。”

    常喜乐点完人数,回头隔着门上的小窗户看向病房里——她本人的身体躺在病床上,看起来面色红润、睡得正熟,不时还会翻身嘟囔几句。

    “还真是逼真……”她感慨。

    在女孩的病床尾,卧着一只狮子猫,相当敬业地替她把被角压住了。

    至于常喜乐和安平本人,此刻都不在这间病房里。

    原本安平打算陪常喜乐去地府走一趟,被唐柚拦住了。

    “我陪喜乐去吧,你留在蓝山医院为她护法。”唐柚的语气淡淡,但不容商量。

    安平还想反驳什么,被常喜乐用眼神制止了。她附在他耳边说:“你在地府闹的那一场才过去没几天,这再旧地重返一回,搞不好还得被某些记仇的人给留下来。”

    而且,唐柚也有必须要为常乐观的人送行的理由。最后商量下来,由杨瑰司为唐柚护法,常喜乐则交给安平。

    安平就留下来做了后勤工作,除了他本人,也没人知道常喜乐的身体被安平带去哪里藏了起来,某种程度来说相当安全。

    不过常喜乐还是能略微感应到安平的。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叫了一声安平的名字。

    他回答得很快:[我在]

    常喜乐:[好神奇!居然真的能心灵感应诶]

    前言提到,想要幻化出一具能与人交流、活灵活现的躯体,必须对此人绝对了解。同时还需要准备这人的贴身物品,再将自己的灵识附上去才行。

    安平把灵识附着到常喜乐的头发上后,两人之间就有了一层更隐秘的联系,可以听见彼此的心声。

    起初常喜乐把握得很不好,不管想什么都被安平听见。像他这么白的人脸红起来实在很明显,常喜乐一下就意识到自己的糟糕想法被听到了。

    于是她一边命令自己“死脑子!快别想了!”一边捂住安平的眼睛、耳朵勒令他不许再听。

    可是哪怕安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也还是能听见常喜乐在想什么。

    她尖叫得像个开水壶,安平想——有点可爱。

    当有人比自己还害羞的时候,反而他就能冷静下来了。安平没忍住笑起来,摁下常喜乐的手,耐心道:“我教你。”

    现在,常喜乐总算能有选择性地和安平交流心声了。

    [我还是第一次带这么多魂魄一起去地府,怪紧张的。但是有小姨在,我又感觉安心了点。]大家都很听唐柚的话,连年纪最小的隽意都不会到处乱跑。

    [嗯,一路顺风。]

    常喜乐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身边人上。她有些问题憋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问,但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头。

    唐柚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确保没有一个魂魄掉队。不等常喜乐开口,她先嘱咐道:“你去队伍最前面带路,我在队尾押着。”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常喜乐没来得及多想就照做了。等她走到队伍最前面时,才忍不住想——到底谁才是活无常来着,小姨看起来未免也太熟练了些?

    她的满腹疑问又多了一个。

    这一个队伍实在太浩荡,在去奈何桥的路上想当引鬼注目。但不知是不是队尾的那个“无常”神情太过冷肃,让过路的其他鬼魂没了搭话的心思。这一路也就格外顺当,连个拦路鬼也没遇见。

    常喜乐来到奈何桥前时,离她定好的时辰还有一会儿。她回过头问:“要看一眼三生石再走吗?”

    原本就叽叽喳喳的“地府一日游”春游大队立刻热闹起来,有好多道姑早就憋坏了,立刻打算走上前来参观这块著名的大石头。

    “我可得看看下辈子还是不是个美女。”

    “我下辈子还想和你当好姐妹……”

    “咱不能放弃斗蛐蛐这块宏图大业啊!”

    但在队尾的人一声咳嗽后,大家又自觉地排起队来。

    书念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有些不好意思地最先走上前,他站在三生石前看了一会儿,随后微笑着退后,把位置让了出来。

    常喜乐没问他看到了什么,不过,大概是满意的。

    她找了桥边一块大石头,和唐柚一起坐在边上等。

    道姑们一个接一个排队看三生石,其实也快。有人看完高兴,有人看完低落,还有人干脆不看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惊喜。”

    常喜乐托着脸看这些可爱的人儿,也不催促。

    不过,从队伍的后半边突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都堵在这干什么?亡魂不速去投胎,在这挡路。信不信我把你们打散了?是哪家不懂事的无常带的队!”一个粗狂的声音冒出来,如果不是常喜乐用勾魂索护得快,有几位道姑的魂魄还真要被那只鬼的勾魂索给碰着了。

    第135章 门打不开小猫一声不吭,必定在作妖……

    常喜乐站起身挡在大家前边:“亡魂过桥之前在三生石下看前世今生是她们的权利。你如果着急赶路,可以先走。”

    她指了指奈何桥空荡荡的另一端。常乐观众人都很有秩序地排着队,根本没有挡住他人的路。

    那个高大的阴差眯了眯眼睛,仔细端详着常喜乐,忽然说:“原来是你啊,上回见你,就差点让一个小鬼逃跑了吧?”

    常喜乐这才注意到他的长相有些眼熟——是上回她带王越君来往生的时候撞见的阴差。

    不等常喜乐说话,这个阴差先嗤笑了一声:“噢,活无常,怪不得这么不顶用。是哪个小子带你入的门,我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把无常的门槛提高点儿。

    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目光落到常喜乐身后站起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张二虎,多年不见,你还是毫无长进。”唐柚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你谁啊?”名唤张二虎的阴差还是一脸凶相,但显然已经是外强中干。

    这女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惊疑不定地想。

    阴差靠呼唤名字勾魂,因此格外忌讳把自己的姓名告知他人。别说面前这个陌生女人,就算他平常一起搭伙上工的同事也只是叫他虎子而已。

    “十年前,你接了十个鬼魂回地府往生。路上竟然贪杯喝醉,被鬼魂所欺瞒,跑了四个。差点酿成大祸。现在还留个无常的头衔给你已经是仁慈,你还好意思嘲笑后生?”唐柚细数他的生平,最后轻嘲道,“你从业以来带过这么多的魂魄往生过吗?”

    张二虎死死盯着她,但又不敢有什么动作。现在看来,这女人的确有些眼熟……

    “如果不是她找回那几个逃散的亡魂,你早该去领罚了,还在这逞威风。”大雾之中,从奈何桥的另一边传来一道声音。

    常喜乐回头望去,透过雾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是谢无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常喜乐一行人的消息,自个儿过来了。

    他走到张二虎面前,悠悠道:“听说有人要来找我说道说道?”

    张二虎原本的嚣张气焰彻底灭了,他恭恭敬敬低头,拱手问候了一声:“小谢大人。”

    他这下可算想起来了,当年那几个怨魂对尘世仍有留恋,骗过他之后逃窜回人间,试图找替死鬼替他们上路。如果不是一个女道士提前发现、制住了那几个怨魂,后果不堪设想。

    张二虎偷摸抬头,想再看一眼这女人的长相,就见她、以及那个活无常和这大名鼎鼎的小谢大人叙起旧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常喜乐问谢无涯。按理地府业务如此繁忙,他可不像有这闲工夫溜达的人。

    “你们这么一大帮鬼浩浩荡荡地在黄泉路上走,我想不知道也难。”谢无涯转头看向唐柚,“你怎么也来了?”

    “送送老朋友。”唐柚朝常乐观的其他人抬了抬下巴,问,“我们还要一会再启程,你不赶时间吧?”

    “当然。”谢无涯笑了笑,他扫了一眼鬼魂数量,喃喃自语道,“孟婆可得熬一会儿汤了。”

    见几人已经完全当他不存在,张二虎把头低得死死地告了一声退,然后左脚绊右脚地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在三生石面前看完自己的前世今生后,就乖乖地又回到了队伍里。常喜乐在队伍最前面带着大家往奈何桥的另一边走,谢无涯和唐柚则在队尾压阵。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地府看到你了。”谢无涯说。

    “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必常来。”唐柚没有怎么解释,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过她看着走在队伍最前面蹦蹦跳跳,正和身边的书念隽意说笑的常喜乐,突然问:“你现在还对外称自己叫谢无涯?”

    “嗯。”

    “我以为你会怨我。”唐柚话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

    “我是怨你。”谢无涯没有否认,但他的话锋很快一转,“那又如何?我还是要叫谢无涯。”

    “这名字虽然是你取的,但给我了就是我的,休想收回去。”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像是一个抢走别人的糖吃又不愿归还的顽劣小孩儿。

    两人说着说着,很快就已经过了桥。孟婆坐在台阶边上,仰头和常喜乐说着什么。

    前辈不愧是前辈,对于一下来了这么多的鬼魂没有一点惊讶慌乱,只是默默地加快了盛汤的速度。

    告别的话在出发之前早就已经说完了,这会儿大家只是依依不舍地互相再看几眼,也就不再多说,喝了汤后往前站,身影慢慢地隐匿在迷雾中。

    常喜乐蹲坐在一边,撑着脸看大家。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里面不知什么时候泛上了水光。

    杨隽意走得晚,她牵着书念的手站在常喜乐旁边,伸手抱了抱她:“喜乐姐姐,等你回去之后和我的姐姐说,隽意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常喜乐努力笑了笑,她点点头,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

    书念显得酷多了,他站在一边督促常喜乐:“你可要好好修炼,等我来世变成人之后还是要再拜入师门的。小心被我赶上了。”

    不等常喜乐回答,他想到常喜乐这堪称老天爷赏饭吃的画符技术,又改了主意:“算了,你还是再偷懒几年吧,否则等我来了,你出师了怎么办?”

    常喜乐这才破涕为笑,她站起来抱了抱书念说:“我有没有努力,下次见就知道了。”

    书念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笑了起来。他牵着杨隽意的手,一口气把孟婆递来的汤喝完了。

    “再见。”

    一高一矮的两个小孩儿也慢慢消失在了雾气之中,他们说的是“再见”,也相信来生一定会有缘再见。

    孟婆微微仰起头,对着唐柚在的方向笑了笑。唐柚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看向了常喜乐。

    谢无涯看着唐柚沉默的侧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常喜乐,说:“她很像当年的你。”

    “是吗。”唐柚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说,“那可遭了。”

    当年的唐柚是一个自视甚高,又不甘限于俗世成规的人,这让她创造了很多传奇故事,也让她做下了很多错事。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她会比我当年做的更好。”

    在这三百多位鬼魂中的最后一个都已经喝下了孟婆汤后,唐柚和谢无涯走上前去。

    “不错嘛,只一天就赶上了别人一年的业绩。”谢无涯笑着说,“再接再厉。”

    唐柚大概知道常喜乐当上活无常的经过,不免觉得是谢无涯这厮诓骗了自己的侄女,凉凉道:“差不多得了。五百个魂魄,你也真好意思要。”

    谢无涯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常喜乐先开口了:“没关系,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当然会信守承诺。”

    唐柚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她回家之后自己和唐柿心女士交代去。

    “快要过年了,你还一直没回家。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担心。”唐柚虽然常年不回家,却很了解自己这个姐姐。

    “是啊……快要过年了。”常喜乐喃喃道,她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这次住院也没和家里知会,恐怕一回家就得吃一顿批斗。

    尽管如此,还是非常的……

    “想家了?”

    脑海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常喜乐才想起来安平的存在。

    “嗯。”常喜乐闷闷地应了一声。她心想,好在,一切可算是要结束了。

    然而不过几秒,常喜乐突然感觉脚下的土地传来异样的震动。她差点没站稳,晃了晃才稳住身形,问:“这是怎么了?”

    谢无涯和唐柚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表情严肃。孟婆显得镇静许多,只是她那一口大锅里的汤水左右大幅晃动了起来,甚至泼了一滩到地上,才让她心疼地皱起眉:“我辛辛苦苦熬的汤!”

    另一边,安平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喜乐,情况不对,你……”

    下一秒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常喜乐立刻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的某种联系突然断开了,脑海里空空荡荡的再也听不见安平的声音。

    地面晃得越来越厉害,孟婆把手掌轻轻按在地上,说:“地动了。”

    她扶住身旁的黑色大锅,默默盘算是不是又要再熬几锅汤来了。

    每年地动的时候,地府的来客总会变多一些。他们这些老人早就习惯了。

    谢无涯也并没有露出额外的情绪,只是转身对她们说:“地震了,快回去找你们各自的身体。”

    他向左右各推了一掌,常喜乐和唐柚就感到被一道大力掼出了这个漆黑幽静的地府。

    失去意识之前,常喜乐还在想,她们不是好不容易才阻止了灾难降临吗,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等再恢复清醒时,常喜乐一时睁不开眼睛。

    不过饶是她不看,最先恢复的听觉和触觉也已经向她传递了很多信息。警报声滴滴作响,由远及近传来人们的呼喊声,还有——近在耳边的安平的声音:“喜乐,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重物的挤压,反而发现自己被护在在一个怀抱里。

    她想起身,下意识用手掌撑住地板,立刻感觉到满地的尘灰,然后她的手就被安平拉住。

    他的声音很沉静,甚至有点过于轻了:

    “地上有很多碎玻璃,别乱动。”

    常喜乐就立刻停下了乱动的身体。她又努力了,才终于成功睁开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就是安平的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常喜乐,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转头看向身旁,但入目所见与她醒来前害怕见到的满地疮痍不同,尽管这间病房的确与她走之前比凌乱了许多——所有东西都因为地震有一定程度的移位,但房间的整体结构依然稳定,天花板没有塌下来,她和安平都在桌子底下待着。

    唯一算得上严重的应该是那个横着倒在病房门前的衣柜,它挡住了房间出口,衣柜门上嵌着的玻璃镜也碎了一地。

    “安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常喜乐问,因为安平揽着她时传递而来的温热触感而镇定了下来。

    “前不久,手机突然响起了地震警报,然后房间就开始晃动。我想带你出去,不过被衣柜挡住了去路。”安平简单解释。

    “外面什么情况了?”目前看来,地震级别并不高,常喜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第一时间了解山城的人员伤亡情况。

    从病房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病房3006,里面情况还好吗?听到请回复!”

    “病房3006,里面情况还好吗?听到请回复!”

    “我们都没事!”

    常喜乐从床边柜上拿出一本杂志,把地面上的玻璃碎片都扫到一边。有她和安平一起,衣柜很容易就被扶起来了,但常喜乐按下门把手的时候,却发现还是出不去。

    她又尝试性地按了几次把手,门却纹丝不动。

    “可能是门框有变形。”安平说。

    “那等专业人士来开门好了。”常喜乐叹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联系唐柚她们。昨晚离魂前,是杨瑰司负责安置唐柚的身体,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安全。

    “我们没事,你放心吧,震级不高。”杨瑰司安慰她,“在山城待这么多年,这种场面我和师父都见惯了。”

    “那也得注意安全,小心余震。”常喜乐又叮嘱几句,挂了电话之后,终于呼出一口长气。

    外头赶来支援的人又来询问他们病房的情况,表示正在尝试开门。

    常喜乐应了一声,才突然注意到安平很久没说话了。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几乎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微微低着头,好像非常疲惫。

    “安平,安平你怎么了?”常喜乐握住安平的肩膀晃了晃,见他疼得直皱眉,才发现他肩头隐隐泛出血迹。

    “你受伤了?”常喜乐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刚才那个倒在地上的柜子。他也许是在挡柜子时被砸着了,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忍着!

    开锁的人还在商量是否要暴力破门,就见这扇卡得死死的门突然从里间被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个脸上沾灰的姑娘,她抱着一只白猫环顾一圈,迅速地向楼下跑去。

    “诶,姑娘!”守在门边的护士叫了一声没喊住她,和开锁的男人面面相觑——她是怎么出来的?

    没人看见大门靠墙的一面,贴着一张由血痕写成的开门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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