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保持多久的清醒, 她就又晕过去了,北野和沈京澜出去打包吃的,江闻汀一个人守在病床前, 易兰一直强调想要回家,她便在网上预约了打扫卫生的阿姨, 陌生人上门必定得开监控摄像头。
为了保持流畅, 等待过程中, 她翻着以前的记录,准备将没用的删一些,结果滑着滑着就看到一个画面, 她被画面里面的图像惊讶住了, 瞳孔骤然放大, 又快速倒回去,重头播放。
画面里,易兰被小如从沙发揪起衣领, 狠狠甩了出去, 眩晕的身子陷进沙发里,对方不肯罢休, 又把她撕扯起来, 面目狰狞地呵斥,监控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 但易兰被她几番摔绊, 拖出门外的画面却很清楚。
江闻汀握着手机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嘴巴也颤抖着, 她想起来刚找到易兰时, 她血肉模糊的掌心里攥着的那条三叶草手链,想起来自己对她又凶又责备的面孔, 想起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对她的冷淡与刻意疏离。
她想给对方的离家出走给出一个教训,但原来,原来她是被这样赶出家门的。
悔恨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颗颗粒粒砸下来,此刻的她,便是连哭都不敢哭出来,她低头,小臂抵着唇齿,狠狠地咬出血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易兰,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一颗心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焦躁,自责,绝望,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跟疯了一样。
易兰在梦境里抽搐惊醒,忍过心口的钝痛和眼前浓重的黑色后,转头就看到床头蜷成一团的江闻汀。
“阿汀……”喉咙沙哑而低沉。
江闻汀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没能第一时间回应。
易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称呼,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江闻汀。”
江闻汀感受到她的动作,回神,猛然间握住对方的手,贴自己唇边轻吻,指尖和唇瓣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泪顺脸颊两侧流下来,湿漉黏腻。
易兰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两人视线对上,江闻汀声音哽咽急切:“受了那么多委屈,怎么不告诉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易兰,对不起……”
她连声道歉,易兰心脏骤然收缩了下,疼得她喘不上气,缓了好几秒,才艰难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闻汀停下亲吻动作,双手握着人的手,握得很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我不在的那几天,她一直都那样欺负你吗?有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
易兰大脑空白了几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事。
她摇头。
江闻汀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不停地用对方的手蹭自己脸颊,一遍遍重复:“宝宝,不要怕,你跟我说,你跟我说……”
“江闻汀,没……没有,”易兰吃力解释,“那天,你飞机……出事,她才那样……那样对我的,以前都……都没有,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但她……在……在乎你,我……我不跟她……计……计较……”
压抑,自责,在这一刻冲破顶点,江闻汀痛哭出声,脑袋跟身子都因此而晃动。
她的失控牵动着病床上的人,易兰拼命挣扎,想要起身抱一抱她,可是腰间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尝试了好几次,最后放弃了,无力感逼得她眼泪翻涌,心又痛又急,她尽量平息着,软绵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安抚着。
“我离开……是……担心你,想……想出去……找你,不……不说,是不想……不想看你……像……现在这样。”
安抚没用,所有不好的事情攒在一起,江闻汀精神有点崩溃了,人没醒来的时候,她以掐伤或咬伤自己的方式来缓解,现在人醒了,她就不停地哭,抽搐,颤抖。
心理上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她的病,接受不了陪在身边,自己一直视为亲人的人变成那样,接受不了易兰眼睛看不见时受的那些苦,接受不了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对她的指责与冷漠,接受不了这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
“江闻汀,江闻汀……我……好疼……”易兰尝试用笨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重复了几遍之后终于将陷在绝望深处的人拉出来。
江闻汀蹭一下站起来,慌慌张张检查她的身体,“哪里疼,乖啊,跟我说说,哪里疼……”
她说话有点颠三倒四,易兰握住对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紧紧压着,不知是触发了什么机关,那本没有任何起伏的心脏,此时竟有了微弱的搏动。
“江闻汀,”她的吐息也变得平稳了许多,“这里闷得很,你帮我揉一揉。”
“咚……咚……咚……”
真实的心跳隔着衣物,缓慢传递到江闻汀掌心里,漫过她失控的神经,她神智稍微恢复一些,贴在心口的指尖揉动,一点一点舒缓着。
易兰心口的闷痛没那么致命了,她闭上眸,享受着这久违的安宁,脑海中的寿命值在几乎为零的位置停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多久,但心却是平静的。
她缓缓抬起视线,看着对方逐渐温和下来的双眸:“江闻汀,我好多了。”
两人对视几秒,江闻汀俯身,柔软的唇压了下来……
北野和沈京澜打包完食物进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这一幕,后退了一步,细微的动作打断了两人的亲密,江闻汀又浅浅嘬了几秒,依依不舍地分离。
退到门口偷偷观察的二位对视一眼,走进来。
“咳……”北野轻咳一声,漂亮的狗狗眼带着几分揶揄的笑。
沈京澜一本正经:“亲完了?”
江闻汀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嗯”一声。
沈京澜将打包好的食物放在床头柜上:“吃一点,补充一下体力。”
长久以来持续绷着的几个人,难得的放松片刻,北野小傻瓜似的凑过来,盯着易兰的嘴巴看。
江闻汀唇角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干什么?”
对方:“看看有没有被你咬破。”
沈京澜转回正题:“江闻汀,下午国外的Ashley医生过来做检查,得先吃点东西。”
易兰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换别的医院,沈京澜只能想各种办法,让其他医院的医生过来,这期间,霍寂帮了不少忙。
“谢谢你,澜姐。”江闻汀眼神清亮了些,转而看北野:“你试试。”
北野:“试什么?”
她走过去,把她的指尖覆到易兰带着点温热的腕部经脉上。
几秒,她问:“感受到了吗?”
北野有点懵懵的。
江闻汀解释:“脉搏跳动,感受到了吗?”
北野眼睛亮了下:“真的欸!”
她拉沈京澜的手:“老婆,你试试。”
沈京澜指尖贴过去,同样感受到一跳一跳的血脉,她惊讶,看眼易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易兰唇瓣动了下,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好多了。”
沈京澜:“嗯,还是要多亲一下。”
江闻汀:……
下午,Ashley医生过来做检查,病人生命体征正常,她给霍寂打视频,两人全程英语交流,霍寂有些不可置信,Ashley还笑话她,肯定是自己当时诊断出了差错,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经手过那么多的病人,不可能出差错,即便出差错,那其他医生呢?连不懂医术的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两人争执了一会,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Ashley最后同她讨要奖赏,说自己要去云城,让对方尽地主之谊,霍寂说自己忙,懒得搭理她,Ashley说她也很忙,也还是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两人是大学同学,针锋相对的那种,后来霍寂不告而别,Ashley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次霍寂邀请她过来帮忙,Ashley很开心。
事情到这一步,大家总算是可以喘口气,沈京澜公司事务堆成了山,晚上的时候,她便同Ashley一起回了云城,北野留下来帮忙。
小如的事,江闻汀不知道怎么处理,她把监控视频里的记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后面又从物业那里要了易兰被赶出门外的那段,仔细观察着,看到对方掐她打她的画面,窒息感再次袭来。
好在这一次,北野在身边,江闻汀承受不住的时候,她还能及时开解一二。
“江江,你准备怎么办?”她问。
江闻汀看眼病床上睡沉的人,自责再次涌上来:“我就是觉得易兰太可怜了,她当时什么都看不见,被人连打带骂赶出去,心里该有多害怕,我找到她以后,还没有给她好脸色……”
她说不下去,不敢回忆那段时光的黑暗。
北野撑开双臂抱人:“别难过了江江,这事也怪我疏忽,当时听到飞机失事,我满脑子都是京澜,人在紧要关头都很自私,是我对不起你们。”
江闻汀摇头,眼泪甩成花,事到如今,她谁也不怪,最痛恨的只有自己。
“等易兰身体稍微稳定一点,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见见她。”
有些人,有些事,需要她自己去面对,这一点,江闻汀是清楚的。
第62章 第62章
鸦城酒店里, 小如收到江闻汀的消息时,很开心,她一骨碌翻起来, 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姐,你终于想通了, 我就说为了那疯子放弃自己的事业, 可就太不值了, 你什么时候……”
“位置发我。”她话还没说完,被江闻汀打断。
“好,”面对她的强势, 小如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适, 她指尖轻点, 发了个定位过去,又问:“姐,你什么时候到鸦城, 我过来接你?”
江闻汀已经从机场出来了, 她说:“不用,我已经打到车了。”
小如开心地扬起唇角, 语气也甜腻腻的:“姐, 那我等你过来。”
江闻汀淡淡应一声,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 江闻汀打车来到君如酒店, 门口女孩一改往日穿搭,浅米色的镂空罩衫下配着一条吊带牛仔裙, 很森系, 还化了淡淡的妆容,看到江闻汀过来, 整个人扑了上去,钻进她怀里轻轻蹭着,鼻音有一丢丢的重,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江闻汀,我好想你。”
江闻汀犹豫了下,将人从身上扒拉开,淡淡一句:“回去说。”
小如此时开心,没觉得江闻汀这样拨开她有什么不好,江闻汀抬步往里面走,小如巴巴跟上,楼道里,她攒了一肚子的话絮絮叨叨说给江闻汀听。
“你什么时候到的机场,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山河在》女主名额定下来了,但导演不是很满意,我下午就去跟导演沟通,说你可以演,她一定很高兴,本来另一个女主,导演也找了京澜姐的,但是她说她不演……”
“小如,”江闻汀打断了她的话,转身,小如紧跟在她身后,一个没刹住车,贴在她身上。
江闻汀下意识退后一些,两人拉开点距离,她看着她的眼睛,没什么起伏地说:“我这次过来,不是来演戏的。”
小如愣了下,语气没有像先前那么热切:“那你是过来干什么的?”
江闻汀眼眸平静:“我过来,是有些事情,想找你确认一下。”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找我确认?”
江闻汀点头,随后道:“这里不方便说,先回房间。”
不知怎的,小如心里猛地紧张了下,见江闻汀继续往房间走,她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房门轻轻关上的瞬间江闻汀直戳主题。
“为什么对易兰那样?”
她的语气不算好,甚至带了几分寒意与质问。
对方假装没听见:“什么?”
江闻汀冷静道:“监控摄像头我都看了,为什么对易兰做那样的事?”
监控摄像头一下让小如心里那一丝“易兰告状的侥幸”彻底浇灭,见事情隐藏不下去,她开始恼羞成怒:“所以江闻汀,你今天过来,是替那个女人打抱不平的?”
江闻汀:“是,她做错了什么?你要那么对她?”
她情绪没什么波动,语气里满满的全是质问。
暗恋多年求而不得的酸涩在这一刻全部爆发,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温柔森系的女孩,眼神突然一下变得狰狞,说出来的话更狰狞:“她做错了什么?!这么多年我们生活在一起,形如姐妹,她是个什么东西,横插一脚就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我现在真是后悔,没有在她出门的时候跟出去,推她一下,让火葬场里那具尸体……”
“变成真的”四个字,她还没有说出口,啪地一声,江闻汀一个巴掌甩过来,重重甩在她脸上。
对方眼冒泪花,倔强地抬起下巴,与眼前人对视:“江闻汀,你为了她,煽我巴掌?”
下一秒,江闻汀抬起掌心,同样力道的指尖抽在自己脸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蓄在对方眼睛里的泪水,就那么一颗一颗砸了下来,她轻笑:“好啊江闻汀,我看你是为了那个女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江闻汀语气郑重:“不是为了你所谓的那个女人,这么多年我们朝夕相伴,作为年长你几岁的姐姐,把你带成这个样子,是我的疏忽与失职,对不起。”
“谁要当你朝夕相伴的妹妹!”小如拔高音调,“江闻汀你可真是搞笑,这么多年我跑断了腿,为你鞍前马后,你以为我就只是想当你妹妹吗?”
“那不然呢?”江闻汀问。
这次换成对方强势:“江闻汀你还装傻,明明很早就察觉到了我对你的感情,你却一直钓着,一口一个宝贝的叫着,你不喜欢我,干嘛要给我希望,我是你的工具吗?”
江闻汀闻言,脑袋嗡了一下,身子有些站不住,她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小如冷冷笑,咄咄逼人的语气:“你说说,你说说我哪里比不上那个疯子,她除了长得好点,事业上对你有过丝毫的帮助?你被江家驱赶,被媒体满世界追着跑的时候,她有在你身边出现过?你的每一部成名剧,背后都是谁帮你操作,嗯?”
江闻汀整个人被激地后退了几步,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对方的前一句话上,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
退无可退后,只能抵着门板瘫坐下来,身子蜷成一团,脑袋埋在臂弯里,不停地否认。
对方却进一步逼近,蹲坐下来,试图拉她手:“江闻汀,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哪里不如她,你说出来,我改,我改好不好?”
江闻汀吓得身子缩了下,她说:“你别动我。”
这一缩,彻底击碎了眼前之人的理智,她猛地抓起人,往门板上摔了一下,爱而不得的恨意在此时达到了极致:“江闻汀,是你不要我的,你可要想清楚,知道吗?”
江闻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房间的,身边真心相处,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妹妹,以那样狠戾偏执的口吻说喜欢自己,她该怎么去接受这样的事实?原本以为小孩做错了事,想要好好教育她,提醒她,可接收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噩耗。
喜欢她?因为喜欢,所以变成如今这副面孔,好像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跟她脱不了干系,她怎么没有早早察觉?她怎么可以放任事态发展成这样?
她那么好,那么正义的一个小姑娘……
江闻汀想起两人刚见面时的场景,想起她帮自己挡下那么多坏人的围攻,想起后来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眼泪止不住往外翻涌。
她蜷缩在楼梯角落里哭,这时,北野电话打进来了,江闻汀接起,声音嘶哑。
“江江,跟小孩聊得怎么样?”
抽泣声又一次透过听筒传来,易兰此时清醒着,清晰地听到电话里的细节后,目光锁了过来。
北野拿着电话的手紧了下,随后道:“江江,易兰醒了,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闻汀听到易兰,极力忍了下情绪:“就回来了,你把手机给她。”
一会儿,对方的声音传过来:“江闻汀。”
江闻汀“嗯”一声,眼泪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流淌着。
那边说:“我等你回来。”
语气淡淡的。
江闻汀又“嗯”一声,说:“我回来给易兰带鸦城的肉松麻花。”
“江闻汀,”她说,“我吃不下,你回来就好。”
“好。”
简短的通话结束,手机又转回北野手里,她多余的没有再问,只说:“那江江你赶快回来,易兰从早上醒来就一直等着你。”
此刻,牵绊,是指引她迈开下一步的最好方法了。
七个小时之后,江闻汀落地到了海城,到医院已经是次日凌晨了,易兰没有睡,一直等到她进门。
江闻汀一整天不吃不喝,精神跟身体都已是极限,北野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就从病房退出去,给两人让出空间。
“江闻汀,没事了。”易兰指尖轻抚着她的脑袋,低声安慰。
短短几个字,让她忍了一路的情绪再次崩溃,江闻汀趴她病床前,哭得双肩直颤。
易兰没有制止,放任她发泄,江闻汀停下来时,整个人晕乎乎的,模糊的视线里是心爱之人脆弱地守护,自我怀疑了一路的她,突然一下就觉得踏实了。
“易兰,我好累。”她说。
易兰指尖揉进她的发丝里:“休息会,要不要上来,与我一起?”
江闻汀破涕为笑,声音沙哑:“床太小了,我挤不下。”
易兰身子往里挪了下,挪不动,她说:“江闻汀,我很瘦,占不了太多地方。”
江闻汀撇嘴,假装生气的样子:“知道自己瘦,还不好好康复,让人担心。”
“对不起,”易兰连忙致歉。
江闻汀伸手,捏她脸颊:“哪里舍得真的怪你,要快点好起来。”
“嗯。”她低声承诺,承诺完看眼脑海中的蓝色面板里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寿命值,好舍不得啊……
那一夜,江闻汀真的跟她挤在了一张病床上,两个人都瘦成了皮包骨,狭窄的床榻睡起来还有很多空余,易兰蜷缩在江闻汀怀里,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桂花味,心里很安。
而江闻汀,却做了一夜的梦,梦境里,自己又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别人谈恋爱,她们的身影很清晰,脸颊却如此模糊,她好几次尝试靠近,都没能成功,最后一次只差一步,怀里易兰在她臂弯里抽搐一下,江闻汀猛然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
第63章 第63章
之后好几次入梦, 江闻汀都在以同样的形式观看那对情侣谈恋爱。
她已经对她们的身型,言语,习惯都十分熟悉了, 可面孔,却是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每次差一点就要靠近了, 这个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让她突然从梦中惊醒, 然后思维就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当然了,易兰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生命体征是恢复了, 可比死亡更磨人的是系统给她惩罚的规律性。
一天二十四小时, 最起码有二十个小时是在忍受被箭支穿心的钝痛, 就好像要把七万将士临终前中的那些箭一一还到她身上似的,那种不要命的疼才是最磨人的。
别说是江闻汀了,守在身边的北野心都碎成了渣。
“江江, 怎么办?这样下去会死的……”她声音颤抖着问。
江闻汀早已无计可施, 求神求医她都试过了,效果甚微, 此刻, 她只能守在人身边,用打湿的毛巾给她擦鬓角两侧的汗, 软唇和脸颊贴蹭她苍白无力的肌肤, 试图用这样亲密的动作缓解对方身上的疼痛。
可是,怎么能缓解得了呢?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 意识跟思维都是混乱的, 易兰根本抽不出精力回应她,哪怕她骨子里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 在某一个瞬间,她也渴望死亡,渴望解脱。
“北野,”江闻汀看人缓不过来,纠结几秒,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他们说寒茵寺祈福很灵,你帮我照顾一下,我……”
“不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北野,”江闻汀乞求。
寒茵寺登顶有1080个台阶,祈福者一步一步拜跪上去最快需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先不说江闻汀目前的身体能不能撑得到顶上是一回事,其次是易兰现在这么凶险的情形,能不能活着等到她回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北野不敢让她冒这个险。
“江江,你不能去,万一你走了,易兰中途有个什么,我怎么办?”
哪怕关系再好,她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江闻汀伸手拉她衣服袖子:“北野,你让我试一试,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如果真的撑不住,那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命,我不怪任何人,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好吗……”
在她一连一声地哀求下,北野心里的防线终于崩塌。
她红着眼眶点头:“那我让京澜联系人,送你过去,路上吃点东西,听到没?”
江闻汀应下,临走前,看眼病床上被疼痛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低头,亲吻她额头。
下一秒,手腕被人扼住。
易兰拼尽全力抓住对方,疼得说不上话,就只是用失焦的眸子看着人,示意她,不要走,不要离开自己。
江闻汀眼泪成线,一遍遍重复:“易兰乖啊,要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最后,她一根一根掰开缠绕在自己腕部的指尖,猛地一个转身,跑出了病房。
寒茵寺距离海城二百七十多公里,开车过去要将近四个小时,沈京澜找了司机送她过去,中午十二点多出发,到地方差不多四点了,这个点祈福的人不算多,江闻汀三步一跪往山顶爬,膝盖上甚至连个护膝都没有。
她拜得很虔诚,很用心,眼泪和汗水混搭,没多久就浸湿了她的衣服跟头发,中途好几次晕得起不来,身侧司机试图搀扶,都被她婉拒了。
偶尔有行人经过,匆匆看上一眼,也只是摇头叹息。
爬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江闻汀的膝盖和额头早已磨破,她蜷缩在大雨里,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江小姐。”司机将伞罩在她头顶。
江闻汀仰头,视线一片模糊,意识朦胧之际,心底唯一的念头又一次蹿上来。
——坚持住,爬上去,易兰还在等她祈福成功……
怀着这样的信念,她再一次拼尽全力站了起来。
*
病房里,易兰的情况并没有因此而缓解,无形的箭支隔一会儿,就往她心口扎一下,她张着唇,瞳孔开始涣散,北野吓傻了,握着对方冰凉的指尖不停哈气,都想不起来摁下呼救铃。
“易兰,江江很快就回来了,坚持住,坚持住啊……”
沈京澜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买了去海城的机票,这会儿人在路上,病房里只有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个劲儿地跟对方说话,哀求。
半分钟之后,易兰从利箭穿心的缝隙里抢过来一口呼吸,她的眼眸动了下,缓慢看眼门口方向。
江闻汀,还没有回来——
“快了,快了易兰,你再等等她,再等等……”
女孩颤抖的声线吸引了病床上的人,她努力聚焦,对上那双哭红的眼睛,喉咙滚了好几下,才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不……要……怕……我……”
半句话不到的吐息,费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北野连忙安抚:“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易兰。”
这时,沈京澜带着医生到了门口:“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一路风尘仆仆,衣服领子和发丝都有些凌乱,讲话声音也带着点喘息,讲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枚定海神针,将坍塌的场面控制住。
北野泣不成声地说了下情况,主治医生上前查看,但是很神奇,从上次Ashley做完检查之后,易兰的生命体征就极其正常,哪怕是这几日要了命的疼,在那些医疗器械罩上来时,也检测不出任何异常。
于是,医生也只能给她打镇痛剂舒缓。
“江闻汀还没结束吗?”
沈京澜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询问情况,那边电话不通。
而此时此刻,江闻汀距离顶峰还有几步之遥,磅礴大雨依然在下,雨水将脸颊两侧的泪水与汗水全部冲刷,她仰头,看着天空,默念着心里的愿望。
铛铛……
山顶传来几声钟响,厚重而悠长,江闻汀跌跌撞撞站起来,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她所求不多,承担心爱之人身上背负的苦难,愿对方不再受病痛折磨。
江闻汀再一次弯下膝盖,跪在那坚硬的石板阶梯上,磨破的双膝已经感觉不到疼,再一次叩首,再一次艰难起身,完成那最后的跪拜,1080个台阶,她一阶不差走完。
山风裹挟着暴雨,打在殿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祭拜的游客挤在屋檐下躲雨,江闻汀径直走向大殿,佛光普照之下的香炉里积着厚厚的灰,她点燃三柱清香,踮起脚将其插进香炉最旺的火苗里,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供桌上的长明灯晃了下,灯芯冒出火星,她抬头,看见佛垂着眼眸,鎏金的衣褶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佛渡有缘人,江闻汀在心里默念完,起身时,与续香大师视线撞上,她礼貌颔首。
大师行礼回应了一下,露出慈祥的笑容,不悲不喜的眼眸,像是能穿透面容,看穿人的心底。
“施主请回吧,□□人,也得看缘分深浅,您所求之事太重了。”
江闻汀闻言,愣了好几秒,眼泪哗啦掉下来:“大师,求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大师将三炷清香插入香炉,深深叹口气:“一切有法,如梦幻泡影,前世的债,今生要还,前世的缘,来生再续,施主什么时候看清了,落在您爱人身上的劫,才会有解。”
含糊其辞地回答,江闻汀听不太懂,眼泪决堤,最后她声音颤抖着问出那个最直白的问题:“什么叫来生再续?她会死吗?”
大师无奈摇头,再次叹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若心在这里,哪里都是归处。”
江闻汀从寺庙出来的时候,暴雨已经结束了,台阶上积成小水洼,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像一块蒙着尘的镜子,看不清希望,江闻汀双膝受损,艰难地踩在那面镜子上,走一步踉跄一下,司机见状上前搀扶,她倔强拒绝。
“一切有法,什么是法?明明是她的妻子犯的错,凭什么所有苦难都要她来承担?前世的债,今生还,那为什么就不能在还债的同时分一点点的缘分给她?什么机会都不给,要她如何看得清,如何放得下?”
她站在山顶,风吹得电线杆呜呜作响,像低声地泣诉,江闻汀狠狠擦了一把眼泪,下山。
不接受!她不接受这样的归处,她要易兰活着,无灾无病地活着!
已经撑到极限的身子,不知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下来那1080个台阶的,手机信号恢复,未接来电塞满屏幕,江闻汀回拨了一个过去,接通电话的瞬间就听到北野的抽泣声,江闻汀悬着的心扑通一下,空气仿佛静止。
这时,电话那端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江闻汀,你怎么样?快回来没?”沈京澜声线稳定,理性地询问着情况。
江闻汀处在极度眩晕状态下,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喉咙滚了好几下,终于发出干涩而沙哑的声音:“澜姐。”
“易兰送去抢救室了,你尽快往回走吧。”
第64章 第64章
江闻汀赶到的时候, 易兰已经从抢救室里推出来了,不是脱离危险,而是短暂性恢复生命体征, 人还昏迷着,江闻汀见到转运床的那一瞬间, 膝盖一软, 跪在了过道里。
“江江。”北野将人搀起来, 哽咽着安慰:“易兰还活着,她还活着。”
还活着……
江闻汀意识迷迷糊糊听到这三个字,硬撑着抬起视线, 转运床在医护人员的推动下徐徐前行, 她在北野的搀扶下艰难跟随, 身体撑到极限后,思维总是比平时慢一些,不知不觉就到了病房。
医生跟沈京澜交代着注意事项, 江闻汀一句也听不清, 只看到两个人张张合合的唇瓣。
“江江,易兰已经脱离危险了, 你也休息会。”北野想要把人往隔壁空床上扶。
江闻汀摇摇头, 本能往易兰床边走,北野没办法, 与沈京澜对视一眼, 最后让她坐到了陪护椅上。
易兰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边缘溢出的气流凝结成水汽, 江闻汀握住对方没打吊瓶的那只手, 冰凉的指尖泛着冷意,她将她的手捧起来, 贴在自己唇上亲吻。
对方沉睡着,给不了她一丝一毫的回应。
江闻汀吻着吻着,突然就笑了。
“宝宝,我回来了,”她一边笑一边说,笑得眼泪花直流,“狗屁玄学,都是骗人的,我不信它!”
旁边北野和沈京澜闻言,愣了一下,看向彼此,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江闻汀痴迷于求神问佛,劝都劝不住,此刻突然一下回到最初的状态,是因为寒茵寺1080个台阶跪下来,易兰的病还是没好吗?
两人面面相觑后,沈京澜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只一个坚定的眼神。
江闻汀微微仰起头,看了对方一眼,迟钝的思维缓了几秒后,冷静道:“我要带易兰回云城。”
“回云城?”沈京澜惊讶了下,随后解释,“她现在的身体……”
话未说完就被江闻汀执拗打断:“她想回家,我要带她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医院住着不舒服。”
沈京澜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隐藏在对方平静面孔下的汹涌澎湃。
“江闻汀,”她尝试安慰,张口却说不出来一句合适的话。
江闻汀唇角挤出一抹虚弱的弧度,微红的桃花眸晕染出浅浅的笑意,她说,“澜姐,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抱着必死决心的放弃,沈京澜不敢想,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时的绝望,旁边北野早已泪流满面,她哽咽着俯下身,将对方揽入怀抱:“江江,不许说胡话,我不许你说胡话!”
江闻汀身上全是雨水与汗水混合蒸发后的腥咸味道,算不上好闻,衣服布料之下强撑得身子摇摇欲坠。
“北野,我真的好累,”她重复,不停地重复,“我想休息一下,不想再爬来爬去的了,你看我的膝盖都跪破了,好疼,好疼好疼……”
她的声音极度平静,北野却抱着好友,哭得身子轻颤。
江闻汀说着说着开始打盹,眼皮都抬不起来的那种,她强撑着力气将自己的身体从对方怀里抽离,“好困啊,北野,我眯个五分钟,你等下记得叫我一下。”
说完,两只手臂往病床边缘一蜷,脑袋枕上去,浅浅眯了过去。
“江江……”
北野想叫醒她,沈京澜将人拉回来,眼神示意了一下。
睡梦中,江闻汀散去了周身疲惫,一路躲藏着跟在那对熟悉的情侣身后,见两人从月光下的账外拉扯到昏暗油灯下的坦诚相见,她看着她们热情的拥抱,看着她们缠绵享受时,心跳会不自觉加快。
“姐姐,这样可以吗?这样呢?”
“唔……”
指尖拨动着琴弦,破碎的声音回响在军帐里,床榻之上的布料泛起褶皱,粉色是此时唯一的颜色,被称为姐姐的那位则完完全全陷入对方跳跃的节奏里。
“姐姐,喜欢阿汀吗?”
阿汀?
熟悉的称呼让江闻汀整个人僵了一下,她伸长脑袋,往两人脸上扫去,明明近在咫尺的五官,此时像是打了马赛克,模糊的让人辨不清长相。
“阿汀……”
女人似是有所察觉,小幅度揉了下身侧之人的发顶。
“嗯?”对方稍稍挺了下,鼻音发出上扬的单音节。
女人呼吸不是很稳:“我总觉得……嗯……好像有人……有人在看我们……”
她稍稍仰头,感受了两秒,“没有,没有人看我们,是姐姐你太紧张了……”
说完,又将脑袋压下去……
女人意识昏昏沉沉之时,想着自己常年征战沙场,过于警惕也是有可能的,下一秒,被完全掌控的感觉将她整个人淹没,有什么东西似在缓缓流动着。
后者则用自己的方式将其接住,细细品尝着,如同品尝什么山珍海味,品尝过还不算,还要缓慢爬起来,亲自喂给她。
“姐姐,你尝一下,好甜!”
江闻汀:!!!
这是她见过两人距离最近,颜色最深的一次,她浑身一个激灵,两腿一蹬,从梦中醒了过来,还未缓过神,就感受到发顶有柔软在动。
易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的,脱力的指尖嵌进她的发丝里,轻轻揉动着,阿汀,她的阿汀,不,是她的江闻汀,她回来了……
江闻汀好几秒才从梦境中走出来,此时看着眼前人深一口浅一口的呼吸,喉间酸涩再一次涌上来。
“醒了?”她回握住她的指尖,贴在自己脸颊上,唇边卷起虚弱的笑意。
易兰艰难地动了动唇,声音被罩在罩子里,只剩下轻轻颤动的眼睫。
她醒来其实有一会儿,想跟江闻汀说话,面颊被氧气面罩禁锢着,只能用勉强能动的指尖轻抚她的发顶,感受她一路奔波而来的艰辛与疲惫。
脑海中的寿命值犹如此时监护仪器里跳动的数字,这是一串无形的倒计时,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从她见到江闻汀,满是恨意又舍不得伤她丝毫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像一个钟摆,悬在她头顶,滴滴作响,计数着她的命。
她不知道,这一串无限接近于零的数字什么时候彻底归零,归零时,会不会像呼吸机停机那样,发出长长的,刺耳的蜂鸣声,她不知道她的阿汀,没有记忆的江闻汀,听到这个声音后会不会崩溃到发疯,她该怎么挺过去……
眼角两侧的泪溢出来,渗进鬓角两侧的发丝里,她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人,想要记住她此时的样子,可模糊的视线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阿……汀……”
面罩之下,是她艰难的吐息,她无数次挣扎着想要逃脱它的束缚,却始终无济于事,而就在这时,江闻汀缓缓撑起身子,毫不犹豫将其取下,被罩子压过的面颊泛着红印子,她弯着眼眸看她,眼尾那颗泪痣变得易碎。
此时挣脱束缚的人反而张不开口。
“宝宝,想不想回家?”江闻汀笑着问。
“回……回家……”
她不是不同意么?易兰晕乎乎想,是所有能想的招,所有能跑的路,想遍跑尽之后的绝望吧,她在认命,她在跟自己妥协,她得有多崩溃,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阿汀……”
意识迷离之际,熟悉的称呼再一次脱口,虚弱地几乎听不清。
江闻汀低下头,在她干涩的唇瓣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随后将软唇侧她耳边,吐下温热的呼吸:“我带你回家,宝宝,我带你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回我们自己的家——
没有了氧气面罩的加持,她的呼吸变得更加艰难,艰难到回应不了她的话,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想,回家好啊,那里有江闻汀生存的痕迹,她想嗅着那令人心安的桂花味走完这一世最后的几秒钟,回家好,回家真好。
意识断断续续,人好像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大床上,沉重的眼皮一点点合上,她肆意地享受着大床带给她的舒适。
北野跟沈京澜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沈京澜猛地冲过去,把江闻汀往旁边扯了下,紧急摁了下呼救铃,拾起一旁的面罩往病人脸上罩。
做完这一切,她才想起来骂人:“你疯了?!”
江闻汀被她凶的懵懵的,眩晕的大脑让她整个人有一点站不住的感觉。
沈京澜又连忙扶了一下,冷声道:“江闻汀,你说你想带她回云城,我跟小野,我俩想尽办法在联系回云城的设施与工具,小野她在外面一直打电话求人,可是你呢?你拔了她的氧气管,你不想让她活,你也不想让我们好过……”
沈总说到最后,厉声训斥的语气里带了点哽咽。
她也是没有办法了,该动用的人脉动用了,全球的好医生能请到的全请了,可是一切实力在生命面前显得那么脆弱,她帮不到江闻汀,也劝不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向死而生,看着自己的爱人为了她绝望奔溃。
沈京澜自己也很崩溃,可如果她也懈怠了,那这个事就彻底没有人管了,她比她们年长几岁,承担的自然也要多一些,她抬手,指尖掸开残留在眼角的泪水,扶着她胳膊的力道加重,几乎钻进骨缝里。
冷硬,带着点警告的声音说:“江闻汀,你给我好好的,不然……”她犹豫了下,狠下心继续道,“不然我就告诉外婆,让她来劝劝你!”
江闻汀猛然间抬头,麻木的神经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
“不,不要,不要告诉外婆……”她频频摇头,最后滚烫的泪水如瀑布般滑落:“我……我听话,不要告诉外婆……”
第65章 第65章
最终, 是北野和沈京澜托关系打通了紧急转运路线,易兰坐空运直升机去的云城,差不多也就一个小时多一点, 除了身体本身的疼痛,其他基本没怎么遭罪。
霍寂那边做的接应, 一切还算顺利。
易兰从昏迷中醒来, 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沉重的眼眸尚未抬起,鼻息间就被消毒水的味道全部填满。
不是已经回家了么?
她暗暗想着,用力抬了下眼皮, 入目是一片模糊的白, 天花板上的输液架悬在半空中, 输液器里的液体缓缓滴落着。
“醒了?”
一个声音从身侧传来,易兰费力转了下视线,霍寂一身白大褂站在她面前。
“易兰, 感觉怎么样?能认出来我吗?”对方问。
易兰眼睫颤了下, 氧气面罩下的白雾加重。
——江闻汀,不在, 她去了哪里?
她急切地思索着, 单薄的身子也跟着颤动起来。
霍寂走过去,用指尖押了下她的肩膀:“易兰别急, 江江她身体透支严重, 北野陪着去做检查了,沈京澜回家收拾东西, 等她安顿好, 就过来接你们。”
她声音很温柔,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加上这段时间断断续续熟悉了的缘故,易兰没再挣扎。
“现在心口还痛吗?还有哪里不舒服?”霍寂尝试继续沟通。
哪里不舒服?易兰慢慢感受了下,胸口很闷,倒是没有像先前那样抽着疼,她看了眼蓝色面板里的倒计时,长长一串,在无限接近于零的边缘跳动着。
面罩下的白雾在她艰难的吐息之下再一次加重。
“没……有,没有……不舒服……”
“嗯,”霍寂满意点头,“那我先在这里陪易兰等会江江她们,身体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及时跟我反馈,好吗?”
“好……”
一会儿,江闻汀做完检查过来了,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头发也重新洗过的,虽然人看着还是很疲惫,但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易兰看到对方进来,虚浮无力的手腕抬了下,江闻汀快步走过去,将其回握住。
“……”没力气说话,易兰目光锁定在北野身上,着急地询问着检查情况。
北野连忙解释:“没事的易兰,医生说江江她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事啊,不要担心。”
虽然得到了答案,紧绷的神经依然没有得到缓解,她转而看向江闻汀,担忧地目光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
江闻汀见她紧张的样子,弯下腰,当着霍寂的面,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不要担心我宝宝,等下、等下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易兰此时身体上的疼还能承受,能分出来的注意力也会稍微多一点,这下被江闻汀当着陌生人的面亲,一口一个宝宝的叫,她竟有些不自在起来,纤长的睫毛轻颤着,病白脸颊上爬上细微的粉色,就连那满心满眼的焦急,也被这一吻打消。
“咳……”霍寂见状故意轻咳一声,看向北野:“好了,吃到狗粮了,小野。”
北野弯着眼睛笑:“霍主任,这才是冰山一角,还有更过分的江江没有展示。”
这段时间因为好友的事,她看起来憔悴不少,性格也没以前那么活跃了,但在需要缓和气氛的时候,还是会及时站出来,充当开心果的角色。
霍寂也假装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样啊?那看来我得好好适应一下了。”
北野点头如捣蒜,混着消毒水味的房间里难得多出一丝人气,哪怕生命倒计时还在继续。
她们是早上到的云一,下午沈京澜带人把家里按照医院规格布置了一下,晚上的时候,一行人就带着被医疗器械包围的病人回到了心念已久的卧室里。
“到家了,宝宝,有没有觉得很熟悉?”江闻汀把人安顿好后,俯趴在她耳边跟对方说话。
易兰人处于半昏迷状态,可鼻息间熟悉的桂花味让她觉得心安。
一号难求的霍主任,如今竟成了易兰的专属医生,她看着将呼吸机、检测仪器什么的都检查了一遍,发现没问题才将视线转移到沈京澜身上。
“沈总,这回你必须得请我吃大餐了!”
沈京澜淡淡应一声,看眼床上躺着的人:“等你把她治好了,有人会请。”
霍寂:……
怎么有一种上赶着砸自己招牌的感觉,不过医学领域混迹多年的她,也确实挺想多见识见识更多疑难杂症的,再加上这段时间交集够多,跟她们也差不多处成了朋友,有些忙能帮还是要帮一下的。
江闻汀这时也投来了感谢的目光:“谢谢你,霍主任……”
她犹豫了下,问:“霍主任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霍寂噗嗤一声:“跟沈总开玩笑呢,你先看好女朋友,等她康复了,我们再说吃饭的事。”
江闻汀说“好”,权衡之下挤出来一顿饭的时间又可以用来陪易兰了,她现在就想在她生命最后的几天里,尽可能多地陪她一下。
霍寂待了会儿,医院就有人打电话过来,说有一台手术需要她主刀,她嘱咐了几句,急匆匆离开了。
当天晚上,沈京澜跟北野住在了客卧里,长久以来的紧绷感因为熟悉的环境而变得放松,北野缩在老婆怀里,难得睡个安稳觉,那边江闻汀跟易兰好像也是。
生命体征在回到家之后就开始变得平稳,胸口的发闷跟抽搐也明显减少了很多,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易兰还短暂清醒了一阵。
床够大,江闻汀在她身边躺着,见人醒来,半趴着撑起身子,小心翼翼透过那些医疗器械,在她肩头虚虚环抱了一下。
“宝宝,醒了?”
“嗯……”干涩沙哑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出来,回应着她的关照与心疼。
江闻汀桃花眸微微眯了下,像温柔的风抚过湖面,牵动着眼尾那颗动人的泪痣。
易兰指尖抬了下,想要轻轻触摸,手腕却没有力气。
江闻汀将她的手牵起来,贴在自己脸颊上,一边贴一边问:“宝宝,你看看这是哪里?”
易兰喉咙滚了下,又滚了下,开口艰难地说:“家里……”
江闻汀笑着亲她额头,亲完看她:“是的宝宝,我们到家了,开不开心?”
“嗯……开……开心。”
三两个字,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但是真的好开心,躺在熟悉的床上,感受着她身上的气息,真的好开心,想她最后剩下的几天,也会在这样熟悉的环境下度过,真的好开心,好开心也好难过,将来她走了,阿汀又要一个人了。
眼角两侧的泪水缓缓流出来。
江闻汀抬手帮她擦干净,柔声柔气哄着:“傻瓜,怎么又哭了,流泪容易长皱纹,要好好的,知道吗?”
眼角的晶莹再一次满出来,蹭在她指腹上,于是,江闻汀不再用手,脑袋低下去,用舌头一点一点将其扫清,咸涩的味道漫过她的味蕾,她仔细品尝着,感受着,直到那颗心与对方的苦涩彻底相融。
“宝宝,”江闻汀再一次抬起视线,看着她的眼睛,“我最近,总是做着同样一个梦。”
易兰长睫颤了下,用眼神询问。
江闻汀继续道:“梦境里,有一对古代情侣,她们跟我们一样,很是相爱,我记得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将军服,手握长枪,跟你那个时候闯进剧组的样子一模一样……”
易兰闻言,蜷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下。
江闻汀努力回忆着梦境里她们的样子,没发现她的异常,她把这段时间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跟易兰说了一遍,说完笑着问:“宝宝,你说她们羞不羞?”
易兰没有回答,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回放,那些与阿汀在一起时的羞赧与缠绵,是她过去的生命里最享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如今给予她那些美好的人,却以这样讲故事的口吻跟她说起这些事。
虽然知道此刻她们也是深深相爱着,但心口蔓延上来的疼意还是会将她包裹。
阿汀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她们长什么样子,有一次明明凑的很近了,近到都能听到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但我就是看不清她们的五官……”
江闻汀最后说出自己心里的困惑,漂亮的桃花眸还因为看不清他们的样子而感到遗憾。
她低下头,软唇又一次碰上对方的额头,眼睛里满是期待:“宝宝,你说我们会不会像她们那样幸福?”
一句话,让躺在床上的女人心口抽着疼了起来,她极力控制着,眼睛里蓄着的晶莹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会不会像她们那样幸福……会不会像她们那样幸福……
傻阿汀!
极度虚弱的身体被情绪控制着,模糊的视线里是爱人过去与现在交叠的容颜,她看着她,一遍遍在心底询问,傻阿汀,如果你知道,知道她们最终的结局,还会像现在这般期待吗?
第66章 第66章
答案是, 不会的!
因为在之后的梦境里,江闻汀也在断断续续地接近着她们的结局,长发美人的行为开始变得诡异, 有时候会背着将军做一些让人理解不了的事情,做完之后又一个人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思。
就连两人在床榻之上的动作, 也带上了一定的目的性, 女人开始释放自己的美色与魅力, 时而诱惑,时而冒进,有时候会一边do一边流泪, 没有任何节制可言。
而将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她, 谦让她, 纵容她,至始至终一颗真心全部给了她。
江闻汀看得有点气,好几次都想上前, 教育对方, 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真心待她的女人。
甚至有几次,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 她都气得身体发颤,见到旁边陷入昏迷的爱人时, 才稍稍缓解一点, 然后轻轻凑过去,抚摸她的脸颊:“宝宝, 我们不要像她们那样, 我会一直对你好,一直……”
这样想着, 眼睛里的泪水就会成线落下。
易兰大多数情况下,给不了她什么回应,只有在少数清醒的时候,抬手哄哄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哭,不要难过,自己很好,没有很痛,那些承受不住的过去,她已经全部接下来,那些罪孽,她会替她赎清。
“宝宝,”江闻汀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哽咽着诉说:“我刚刚……又梦到那对情侣了,那个女的好坏,我好讨厌她!我跟易兰,我们不会像她们那样,我会对易兰好,我们不会像她们那样……”
她越说越激动,激动地整个肩膀都跟着轻颤起来。
易兰心也跟着拧成一团,她不是麻木迟钝的人,自从上次江闻汀讲了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之后,她就已经隐隐猜测到对方接下来可能会看到两人的结局,之所以没有说出来,就是不想让她像此刻这么难过。
“梦……都是……都是假的……”氧气面罩下的白雾加重,易兰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口承受不住的闷痛感又一次袭来,疼痛交织间,她隐约看到那些亡灵们失望的眼神。
像是在控诉她,不想为大家报仇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将那些罪孽瞒下?
她回答不出来,愧疚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微弱的呼吸上,越缠越紧,勒得她几经窒息,最后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嘴巴微张着,却再也吐不出来半点声音。
江闻汀从情绪中缓过来,看着对方那么艰难还要拼尽全力安慰自己,一颗心碎成了渣,她顾不上后悔,连忙抚着人的心口安慰:“知道了,我知道了宝宝,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易兰心口太疼,半天缓不过来,江闻汀只能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
医学跟玄学都舒缓不了她身上的疼痛,她只能试图以这样亲密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好在,每一次都会有效果。
易兰没撑多久就又一次昏睡过去,江闻汀趴在人身边,一点一点舔干她眼角两侧的泪。
她不会再向神佛祈祷,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将她身上这些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想着,她竟也一点一点睡了过去,这一次,画面转换到那女人单独的视角,她又在背着将军偷偷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江闻汀一路跟着她,监视她,在脑海中快速记录着她的罪行。
直到……她看见她通敌。
江闻汀一怒之下冲上去,将人的身子掰正,指尖掐着她的肩膀,怒气冲冲地问:“她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人抬起视线,茫然的眼神看着她:“你是谁啊?”
而那一瞬间,江闻汀看清了她的脸,一张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大脑骤然空白,她身形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脑袋甩成了拨浪鼓,却怎么也甩不出心里那股慌乱感,下一秒,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汀,马上就要巡哨设防了,你不在帐里,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下意识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易……易兰……”
瞳孔骤然收缩,她看着她嘴角噙着宠溺而无奈的笑容,一点一点向自己走来,伴随着靴履踩地的动作,那些被格式化掉的记忆像老电影般突然播放,猝不及防地钻进她的脑子里。
“喜欢阿汀吗?”
“姐姐是不是很喜欢阿汀啊?很喜欢很喜欢,哪怕阿汀做了让姐姐伤心难过的事?”
“报……敌军攻破四面防护,朝营地方向杀过来了……”
从床榻之上的缠绵到突然攻入的军队,耳边全是兵刃相向的厮杀声,她看着她一杆长枪冲在最前面,看着她为护住自己的军队而拼尽全力。
“易兰……”就在战争最紧要的关头,她用力喊出对方的名字,卑鄙地利用那一份在乎去削弱她的战斗力。
她看着她急得发疯而没有办法的样子,看着她第一时间冲上来,抓着她双肩怒斥的动作,看着她的担心,她的焦急,她的恐惧,以及那满心满眼的在乎。
于是,她拿出藏在袖中的短刀,抵在她身侧,用冷漠而嘲讽地语气威胁她:“别动!”
惨烈的厮杀声还在持续,他们的主将却像是突然被人摁了定格键,石化在原地,没有丝毫战斗力。
“啊……”绝望的嘶吼声响彻天际,那双眸红得泣血,握着长枪的指尖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取下那背叛之人的首级。
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完全重合,江闻汀想起病床上,易兰用手抵着自己的心口,唇瓣张合间艰难吐出的那两个字。
——阿汀。
她说,上一世,她的妻子犯了错,她来到这里,是想找到她,带她去赎罪。
原来,原来那个犯了错的妻子,就是她啊!
她记得当时,她还被醋意冲昏了头,丝毫不顾及对方身上的疼痛,一遍遍地质问她,一遍遍地诉说自己的委屈……
呵!好笑,怎么那么好笑!
记忆重叠后的江闻汀,突然一下就笑出了声,眼角两侧的泪伴随着低沉的笑声滚下来,漫过眼尾那颗痣,她站在惨烈的厮杀之下,下一秒,万箭齐发,剧烈的疼痛感让她从梦中惊醒。
江闻汀看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回神,耳边是女人一连一声的抽泣:“江闻汀,你不许死,不许死……”
咔哒……咔哒……
时间一秒秒推进,床边生命体征仪器上,原本跳动的心率曲线旁,凭空多出来一行红色的数字——00:10:00,00:09:00……
数字在一秒一秒减少,像倒计时的秒表。
“对不起,对不起……”被愧疚与自责禁锢着思维的江闻汀后知后觉,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指尖颤抖着往女人脸颊抚去,去向她忏悔,向她致歉……
可没等她指尖落下,监护仪器里就发出一声悠长的、持续的嗡鸣声:“嘀……嘀……嘀……”
红色的数字消失了,屏幕上方只剩下一条直线。
第67章 第67章
江闻汀的思维被这一声嗡鸣声吸引, 她仰头,看着检测仪器里那一条平直的线条,愣了好几秒, 随后垂眸,目光一点一点挪动到身侧人的脸颊上。
透明的塑料罩子里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而面罩之上, 那双清冷的眸, 却永久闭上了。
江闻汀没有哭,盯着眼前人苍白的脸颊发呆,脑子空空的, 有点像被遗弃的木偶人, 过了许久许久, 她抬手,纤长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下她的眼睫,喃喃着说了句:“嗯, 易兰做得对, 就是不能原谅,也不能给她任何道歉的机会。”
空洞的眼神被厌弃所取代, 她将双手插进自己发缝里, 狠狠抓了一把,发丝在指缝间断裂, 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 很舒服,很满足!
“做错了事, 当然要受到惩罚啊!”
江闻汀一边呢喃, 一边享受地撕扯着,桃花眸里的温柔早已被狠戾吞尽, 她指尖动作加快,没一会儿,床榻和身侧就被长发铺满,如同那撕心裂肺的记忆,统统铺开在她面前。
“看到了吗?”她看着它们冷笑,“这就是你背叛的后果,你害死了她,害死了所有人,谁还敢留下来,没有人会留下来,没有人会留下来的……”
而此刻,好像疼痛也缓解不了心底那份痛恨与绝望了,她将身子蜷起来,如同一只挣扎到极限的凶兽,在空无一人的巢穴里低泣,用自毁的方式,笨拙地忏悔着自己的罪行。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易兰,是我害死了他们……”
癫狂过后,是一种近乎于解脱的平静,她想起寒茵寺,那位大师跟她说的话,“一切有法,前世的债,今生要还,前世的缘,来生再续,施主什么时候看清了,落在爱人身上的劫,才会有解”。
看清了,这一次她彻底看清了,而看清的前提,是以深爱之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对方一直在替她的妻子还债,到头来却听不到她的一句道歉。
江闻汀仰头,对着检测仪器里那条早已平直的线条轻启薄唇:“我后悔了,我应该让天生坏种的自己毁灭,而不是留在天地间,一代又一代地祸害人!”
这句话,像一根带着电流的导线,点亮了检测仪器上熄灭的数字,与此同时,江闻汀脑子里“叮”的一声。
【宿主您好,我是001系统的接替者,非常抱歉,因为我们穿书局工作人员的错误指导,给您和您的爱人带来……】
伴随着冰冷机械音的出现,江闻汀脑子里那些被深层格式化掉的记忆逐渐回笼。
她想起来,自己先前在拍戏途中意外昏迷,魂穿到一本古代将军的be剧本里,而易兰,就是剧中女主人,黑化系统拿着她和将士们的性命威胁她,如果不按照黑化指令走完背叛剧情,书中世界将会毁灭,所有人都会在顷刻之间消亡。
于是,在生命倒计时的最后几秒,她选择了背叛,选择了用最痛、最残忍的方式,去“拯救”世界,“拯救”爱人。
可到头来……到头来还是被系统耍弄,她没能救下世界,也没能救下易兰,反而让那个疼自己疼到骨子里的女人背上了罪孽,最后用自己两世的性命为妻子赎罪。
“易兰,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机械音还在持续,江闻汀一颗心被懊悔填满,没空分辨这份冰冷的聒噪,直到——
【重生剧本已激活,系统将在10秒钟之后,重启您爱人的寿命值】
【十、九、八、七……】
伴随着倒计时的结束,监护仪器恢复正常,绿色的波纹重新跳动起来,紧接着,呼吸机发出机械的呼呼声,被氧气面罩压着的女人心口起伏,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易兰,易兰?”
江闻汀还未来得及反应,系统又“叮”地一声:【恭喜宿主,寿命值启动完成,接下来,您和您的爱人只需要在短时间内配合走完重生剧情,你们就可以永远在这个世界里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走完重生剧情?”江闻汀后知后觉。
【是的宿主,穿书局在定制完《城春草木深》的BE结局后,已经料想到广大读者们意难平的画面,所以又推出了《国破山河在》这么一部重生剧,宿主,您需要和您的爱人一起参演,如果到时候影片能成功上映,收视率超过《草木深》,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收视率超过《草木深》?”江闻汀似懂非懂地重复着,又问,“那如果超不过呢?”
【宿主不要那么悲观,要相信自己,相信你们的默契度。】
“默契度……”
思索之间,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微弱的吐息从氧气面罩的缝隙里挤出来:“阿汀……”
江闻汀下意识垂眸,出于本能地喊了声:“姐姐。”
只那一声,就让眼前的女人眼泪决堤。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她们,对不起……”江闻汀抬手给她擦眼泪,声音里全是颤意,汹涌的泪水却是怎么擦都擦不掉,温热从指缝里流出,烫得她心尖发麻。
“阿汀,”易兰模糊的视线里全是她的重影,以前的,现在的,美好的,绝望的,在心跳停滞的短短半个小时里,她终于找到了阿汀背叛的理由。
原来,原来她也是受了那破系统的蒙骗,自己差一点也信了,只是、只是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舍不得伤害她,宁愿背上千古罪人的骂名,也舍不得伤害她,但是幸好、幸好舍不得!
“傻阿汀,傻阿汀……”氧气面罩下的白雾加重,她哽咽着重复,重复那个让她朝思暮念的称呼。
她的阿汀,她的妻子,她有不得已的理由,她的初衷不是背叛,而是救下所有人,前世今生,她永远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只是造化弄人,不敢想她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有多痛,不敢想她顶着误会被万箭穿成骰子的时候心里有多痛……
【二位宿主,先不要难过,我们死去的那些将士们,将会在《山河在》这部剧本里全部重生,接下来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合力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沦为专制王权的牺牲品】
没什么感情的机械音在此刻突然有了温度,江闻汀和易兰在同一时间收到这条提示,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发问:“收视率超过上一部,他们能存活下来吗?”
【不能,纸片人无法在真实世界里存活,不过他们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书中世界里】
也好,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难得有重头再来的机会,那么这一次,在这短暂的戏剧化相遇里,就让她们,好好弥补大家吧!
第68章 第68章
易兰的身体, 在生命值启动完成后的半个小时里迅速恢复,心电、血氧、血压……所有数值都稳稳落在了正常区间,检测仪器里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她甚至可以完全脱离氧气瓶和那些医疗器械, 轻轻松松地和江闻汀说话了。
“阿汀,我们……我们得抓紧时间。”
江闻汀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第一时间给《山河在》导演去了电话。
因为之前合作过, 导演对她印象很好, 但是很遗憾,女一人选他们已经确定下来,在走审核流程了, 临时更换剧组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而江闻汀本人, 也没有牛逼到导演为她开绿色通道的程度,导演最后委婉地说了抱歉,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好在, 将军的人选, 还有待确认,江闻汀跟导演推荐了易兰, 导演让她发简历过来, 嘴上说着自己会好好考虑,心里其实已经在盘算其他了。
通话结束没多久, 沈京澜视频电话就打进来了。
“江闻汀, 什么情况,谭序说你给她打电话想演《山河在》里的女主?”她还不知道易兰恢复的事, 所以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震惊。
“澜姐。”江闻汀将摄像头后置, 转到倚在床头靠枕的易兰身上。
“易兰能起来了?”沈京澜眸色微不可见地颤了下,尾音里多出来几分惊喜与暖意。
前两天外婆刷短视频, 不知道从哪刷到易兰走丢的消息,老人情急之下一个不小心摔进了医院,她和北野第一时间赶了过去,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江闻汀,此时看到易兰身体好转,总算是有了点安慰。
“能起来了就行,下午我让霍寂过来看看情况。”沈京澜语气恢复了往日里的冷淡与平静。
江闻汀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家里了,这不是她们的做事风格,她将摄像头转向自己,问:“澜姐,你跟北野,最近是有什么事吗?”
沈京澜顿了下,随后道:“嗯,外婆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医院里,我跟小野就先过来了。”
说完还不忘补充,“医生说问题不大,你们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江闻汀听到老人受伤的瞬间,眼泪就落下来了,连带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摔到哪里了,你们在哪个医院?”
沈总这几天在外婆面前说谎说成了惯犯,此时面对江闻汀时,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倒是多了几分底气:“在市区这边的医院里,刚吃完东西睡着了,等下醒来我让她跟你们视频。”
江闻汀听到醒来视频,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
但其实,外婆这边情况也没那么乐观,身体上的疼痛是一个方面,心里也一直记挂着两个孩子的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再加上沈京澜和北野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她不让给江闻汀打电话,老人心里就更慌了。
见江闻汀还红着眼眶,沈总只能主动将话题往逻辑正常的方向引:“《山河在》女主的事,你怎么想的?”
江闻汀思绪被强行拉到正事上:“澜姐,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我回头再跟你解释,但是我跟易兰,我俩这次必须要争取到《山河在》女主的角色。”
“你们两个?”沈京澜原本平静的声音里多了几丝诧异,但看着江闻汀坚定的眼神,又只好先将自己心里的困惑压下来,“行,我知道了,回头我跟谭序沟通下。”
江闻汀道了谢,有些不确定地问:“澜姐,演员名单确定下来后,能更改的可能性大吗?”
沈京澜闻言,思索了下,摇头,随后道:“你那个角色,我刚刚听谭序的意思,应该还是有转圜的余地,但是易兰演将军……有点不太可能。”
谭序不像周景,她对演员咖位要求极高,手上没什么作品的演员,她连瞧都不会多瞧一眼,更何况易兰还有潜在的精神疾病。
“无论如何,我都得把它盘下来。”这关乎着易兰的性命,江闻汀没有选择。
沈京澜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般执着,但也还是无条件地说会帮她问一问,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们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那层关系,更像是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家人之间,必定全力以赴。
易兰全程听完她们的通话,心里着急得厉害,她央求江闻汀:“阿汀,我们去看看外婆吧。”
江闻汀担心对方身体,但也知道她心中所想,犹豫半秒,最终还是答应:“等会霍主任来家里,给姐姐做一下检查,没问题我们晚上去医院看外婆好不好?”
她在称呼上主动加上“姐姐”二字,有些别扭,又让人听着亲切。
易兰倾身抱她:“阿汀,不要担心我,系统生命值初始化之后,我的身体状况好像回到了过去,有些底子在,恢复起来很快的。”
“嗯,”江闻汀闷声应一声,用力将人回拥住,温热的眼泪蹭湿了对方的肩颈。
“阿汀,别哭。”易兰拍着她的身子,柔声哄着,带着薄茧的掌心落在她硌人的脊背上,“我的傻阿汀……”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就这么紧紧拥抱着,舔舐着彼此心中的伤口,一开始还有所收敛,到后面越来越热烈,霍寂提着药箱上门,门铃响了好几下,里面没有人回应。
几分钟后,江闻汀落在地上的手机就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唔……阿汀,电话。”易兰轻轻拍了对方一下。
江闻汀收到提醒,唇舌短暂分离,她就着手机震动的方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霍主任”三个大字让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手机震动混着清晰的敲门声,江闻汀慌不择路。
被亲得晕晕乎乎的易兰慢慢坐起来,握住眼前人的手,给她勇气与力量:“阿汀,去开门。”
她永远都是那么的处事不惊,战场上处事不惊,情海和欲望里,同样处事不惊。
“来了!”
江闻汀大声回应了一句,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形象,随后去开门。
客厅门打开,霍寂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与着急:“易兰怎么样?我打电话没人接,怕你们出事,所以才……”
“谢谢你,霍主任,她没事了。”江闻汀的道谢打断了她的解释。
霍寂松口气,这才注意到江闻汀发顶的异样:“你……”
江闻汀下意识用手拨了下发丝,挡住先前那份绝望,弯着眼睛对霍寂笑:“霍主任,快进来。”
霍寂见对方刻意隐藏的动作,没有再问,拎着药箱往里走:“嗯,先去看看病人。”
江闻汀指尖下意识蜷了下,之前易兰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她顾不上羞耻,如今,易兰康复,她的心也跟着康复,就有了正常人的腼腆与羞涩,尤其在刚才那样的环境下。
卧室门打开,屋内整齐划一,易兰倚着靠枕坐着,见霍寂来微微起身,礼貌道了声:“霍主任。”
霍寂看了眼被收起来的氧气面罩和呼吸机,眼神里出现几秒钟的震惊,转而将目光移到病人身上:“好多了哈?”
易兰此时身上套着一套丝质睡袍,乌黑长发散着,刚刚动情时的红润遮挡了那份病态,她淡淡“嗯”一声,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古典美人的清冷感。
霍寂有一瞬间的晃神,反应过来后拿着仪器走过去:“我来看看?”
易兰主动将手腕递过去,道了声:“多谢。”
霍寂专心给人把脉,易兰余光从她身上绕过兰,缠着江闻汀,眼睛里多了几分柔和与宠溺。
“恢复得很好!”
霍寂诊完脉又拿出听诊器,易兰下意识想要躲开,看到江闻汀着急的眼神时,只好极力压下那种生人靠近时的不适感,乖乖接受对方的检查。
好在,霍主任医术高,没一会儿就检查完了,她惊讶地看眼江闻汀:“医学奇迹啊,接下来,我感觉你可以准备请我吃大餐了江江!”
江闻汀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并没有那么意外,只是柔和地笑了下:“好啊,霍主任看看,想吃哪家店,或者等澜姐她们回来,来家里聚都可以,我随时准备着。”
霍寂听到老同学,想到对方外婆摔进医院的事,打趣的笑容收敛了些,关切地问:“对了,老人现在怎么样?我听钱主任说她昏迷了好几天,中间还差点进了ICU,京澜跟小野这几天一直在那边吗?”
“差点进ICU?”江闻汀听到关键字,脑袋嗡的一下,眼泪浮了出来。
霍寂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解释:“江江,你不要着急,京澜找了云一最好的医生在那边守着呢,有什么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易兰也坐不住了,她看眼江闻汀:“阿汀,收拾东西,我们去看外婆。”
霍寂感觉自己闯了天大的祸,正要给沈京澜打电话,江闻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下,几人同时看过去,屏幕显示是沈京澜的来电。
不是语音,也不是视频通话,是来电,悬着的心在这一秒更加悬着,江闻汀伸手去拿,指尖颤抖地有点握不住手机,她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划过接听键。
第69章 第69章
“江闻汀, 你收拾打扮下,外婆说想跟你视频。”
沈京澜做事周全,提前打电话过来是想着给两人预留出时间, 不要病怏怏出现让老人看到操心。
江闻汀情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无措里,直到听到外婆中气十足的训话声:“你把手机拿过来, 我来跟她说!”
沈京澜在老人的命令下, 怯生生将手里的机子交了出去。
“江闻汀, 易兰好端端的,走丢了是怎么一回事,回去那天,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嗯?”老人质问的语气从听筒里传来, 听起来脆生生的,却成了此时最好的定心丸。
江闻汀尽可能地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开口的声音里还是带了点察觉不到的哽咽, “外婆。”
老人耳朵灵敏, 立马就捕捉到了,但她强行攒出来的气势丝毫没有弱下去:“你给我把视频打过来, 挂了!”
还不等江闻汀说话, 电话就被挂断了。
江闻汀这下彻底松了口气,她擦了下眼睛里的泪水, 调整好情绪, 将视频电话拨了过去,本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当视频画面呈现出来的那一瞬间, 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哭哭哭,就知道哭,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哭!”老人故作严肃道。
江闻汀抽了下鼻子,“外婆。”
外婆挺了挺身子,凶巴巴问:“易兰呢?”
江闻汀坐过去,两颗脑袋同时挤进手机屏幕里。
“外婆,”易兰语气略显僵硬,却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
“哎哟,我的好孩子,乖得嘞,快跟外婆说说,那个小没良心的江闻汀,到底是怎么欺负你的,我找她算账!”
江闻汀:。
面对变脸比变天还快的外婆,江闻汀觉得无语又暖心。
易兰余光往身侧人脸上瞟了下,随后又转向屏幕,沉默几秒,开口:“外婆,阿汀她、没有欺负我,你的胳膊……”
她盯着屏幕里打着石膏的老人,不知道怎么开口。
外婆闻言,唇角漾开的笑容立马收起,一双眸瞪着江闻汀:“还不是因为她,好端端把我气进医院来,哎哟,我的胳膊疼死了……”
老人什么锅都往江闻汀身上甩,甩完叽里呱啦开始喊疼,还说人老了老了都没人关心了,进医院也没人看望,说自己吃不好睡不好,馋糕点又馋奶茶。
江闻汀一一记下来,并承诺等会儿就去买吃的,然后和易兰一起前去医院看望,一番折腾,才把屏幕里这个老小孩哄高兴,在场的霍寂也是大开眼界,好在没有因为说错话而惹下麻烦。
通话结束,她叮嘱了下之后注意事项,就准备离开了,离开前江闻汀还再三感谢,说等京澜回来一起聚聚,霍寂也没客气,暂定事情结束后一起在家吃火锅。
霍寂离开后,江闻汀和易兰就开始收拾东西往市一赶。
路上,江闻汀开车绕甜品铺子买了点蛋糕跟零食,快到医院的时候,又在附近买了几杯奶茶,外婆自从打过电话后,整个人精神状态就变得不一样了,这会儿计算着时间,目测两人快到了,便开始指使沈京澜给自己各种收拾打扮。
沈京澜淘了热水毛巾刚给人把脸擦完,老太太便开始呼叫另一个孙女:“小野,你看看,我带过来的补水面膜还有没有,医院这鬼地方实在是太干了,皮肤都起皮了!”
她一边使唤一边碎碎念,躺陪护椅上耍手机的北野完全没有想动的欲望:“外婆,你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贴什么补水面膜啊!”
老太太闻言不乐意了,蹭一下坐起来,指着沈京澜的鼻子控诉:“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嗯?”
沈京澜语气冷冰冰:“没有,外婆今年十八岁。”
老太太轻“哼”一声:“两个没一个好的,在医院两天就不耐烦了,等下伺候我的人多得是了,用不着你们两个!”
沈京澜:……
北野不服气:“哎哟,您老人家这下人缘好了?几个小时之前还缩在被窝里哼唧人老了老了进医院没人看望呢!”
“哼!”
孙女俩逗着嘴的时间,江闻汀和易兰就拎着蛋糕进门了,北野和沈京澜见到两人,愣了下,先前在视频里见易兰神色好转,想着是恢复了些,没想到一下子恢复这么快。
三人用眼神简短交流着,外婆激动得挥起长臂:“哎呀,易兰,我的好孩子,快、快来外婆这里坐。”
易兰走过去,有些别扭地牵住老人的手:“外婆。”
“看看,都给我瘦成什么样子了!”老太太拉着人一边打量一边念叨,手上的石膏也不注意了。
易兰专心帮她护着。
老太太念叨一阵停下来,深邃的眸瞪着江闻汀:“都怪你!”
江闻汀陪着笑,将手里的蛋糕和花递到老人面前:“是的是的,都是我不好,为了赔罪,我还特意给您买了礼物。”
外婆看到礼物开心得合不拢嘴,面上却矜持着:“拿走拿走,我稀罕你那口吃的!”
江闻汀故意将递出去的东西往回收,老人“哼”一声,嘴角耷拉下来,目光在蛋糕和花之间徘徊,江闻汀和北野对视一眼,调侃地笑了下。
老人拉着易兰的手诉苦:“她们都欺负我!”
易兰比沈京澜还要木纳,面对老人的撒娇,有点无措,余光瞟眼江闻汀。
江闻汀笑:“谁敢欺负外婆啊!”
北野附和:“就是,只有您欺负别人的份儿,哪还有别人欺负您的份,这一屋子的人,除了易兰,哪一个没被您数落?”
老人又“哼”一声,枯瘦干瘪的手在易兰手背上轻轻拍了下:“她受的苦,比你们都多!”
一句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说沉默了,但其实,这段时间江闻汀也没好到哪里去,沈京澜和北野是看着两人一路走过来的,易兰挺不过去的时候,江闻汀有多绝望,没有人比她俩更清楚。
“抱歉外婆,”向来冷冰冰的沈总,在此时却突然开口,“是我没有照顾好她们,让您操心了。”
外婆自然没有怪谁的意思,只是一想到视频里,易兰走丢的画面,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一阵抽着疼,不光是心疼易兰,更是心疼江闻汀,心疼那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两孩子之间的感情,打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得清楚。
“哼!”傲娇的老太太又轻“哼”一声,扬起下巴,不接受任何人的道歉。
几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这个光荣而艰巨的哄人任务就落到了易兰头上。
她快速看了一眼屋内三人,艰难地组织语言,组织好几秒,才别扭开口:“外婆,您……莫要生气,她们待我超好。”
“超好”二字一出来,北野当场笑喷。
易兰本来就不善于表达,被她这么一闹,苍白的小脸上直接爬上一层薄粉,她局促地低下头,这时,一只温热的掌心从身后传来,覆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她偏头,对上江闻汀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眸。
第70章 第70章
系统任务在即, 江闻汀和易兰没敢在医院待太久,把老人哄高兴后,就开始周旋《山河在》拍摄的事情了。
沈京澜在得知事情原委后, 也开始在背后出谋划策,谭序看中咖位跟名气, 可目前易兰手上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唯一拍过的《美人骨》也还在审核中, 她只能动用资本的力量,加快《美人骨》的上映时间。
在这期间,沈总又联系周景, 加大了作品在上映前的宣传力度, 因为她知道, 以谭导跟周导二人这么多年在演艺界相爱相杀的程度,《美人骨》一旦有风声放出来,谭导第一个关注, 果不其然, 宣传第二周,江闻汀就接到了谭老师打来的电话。
“汀宝啊, 你那个朋友的简历我这边看了一下, 还不错,你看看哪天有空, 让她过来试一下戏呢?”
谭序比周景急功近利, 但两人在老奸巨猾这一点上,还真的有的一拼, 谭序一双月牙眼弯起好看的弧度, 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汀宝你有空也可以一起过来哦, 好久不见,怪想你的!”
江闻汀握着手机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收紧,声音里却带着一贯的温软柔和:“好的谭老师,我到时候跟易兰一起过来,也好久没见谭老师了,过来给你带胡记的荷花酥哈!”
“嗯嗯嗯!”谭序连连点头,眼神中全是对胡记荷花酥的期待。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无利不起早。
“那我明天下午带易兰过来?”江闻汀试探问。
“可以可以,等你们哦,笔芯~”
谭导全程都很俏皮,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可是对易兰没有任何作品的简历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的,偏偏《美人骨》未播先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接着便找渠道研究了一下里面的花絮片段,狗鼻子嗅到流量和商机,这才找人过来试戏。
心里想的是,如果对方演技在线,那她正好可以趁着《美人骨》大火之际,收割一波流量,如果对方演技拉垮,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婉拒,横竖也没什么损失。
*
次日下午,江闻汀带易兰去云影试镜时,遇到熟人。
江闻汀愣了下,牵着易兰手的指尖明显收紧,这时,谭序眼尖地往门口瞟了一眼:“嗨,汀宝,这里这里!”
面对大导演的热情招呼,江闻汀犹豫地看了一眼小如,最后什么话没说,牵着易兰的手走了进去。
“谭老师,好久不见,贿赂你的。”她很自然地将手中糕点递了出去,没有任何拘谨。
“谢谢谢谢!”谭序接过,致谢的同时打量一眼旁边的易兰,“这位就是你的好朋友咯?”
“是的,谭老师,”江闻汀看眼易兰。
易兰礼貌弯了下身子,声音冷冰冰的:“谭老师好。”
“你好你好,”谭序站起来,跟对方握手,热情度直接拉满。
下午试镜的人很多,大家见谭导态度,连带着对易兰也高看一眼,女一号争取这个角色不容易,虽然已经确定了人选,但谭导对她的演技一直不是很满意,此时看与她搭戏的易兰这么有气场,更是心慌的不行。
于是,她看眼旁边经纪人,试图寻求安慰:“孟姐,她气场好强,我都有点怕怕的。”
小如思绪被强行带回,她微微掀起眼皮,往那边交流的几人身上瞟了一眼,唇角不屑一顾地勾起:“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而已,能不能通过还不一定呢!”
跟着江闻汀打拼这么多年,对于演艺界的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谭序不像周景,没有她那么戏迷,她只会对咖位高和对她有用的演员感兴趣,易兰这种疯子,一没有作品,二没有资本,根本入不了谭序的眼。
谭序跟两人打好照面,便开始办正事儿,评委有点多,她先是让易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让她说参演过的作品,以及对作品中主人公的见解。
易兰参演过的作品,也就只有一个还未上映的《美人骨》,她简单概括了下自己对狼少女那个角色的看法。
谭序弯着眼睛点头,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随后,她看了一眼几个评委,评委中规中矩,有人问她:“你认为你跟《山河在》里面的将军,哪里比较像?”
易兰回答直接:“眼神,气质。”
对方“嗯”一声,示意她:“往前走两步,看镜头。”
易兰往前几步,摄影师将摄像头聚焦到她的眼睛上,一双清冷而坚定的眸子就这样放大呈现在镜头里,不躲不闪,没有任何怯场。
“好,很好,接下来我们需要你配合,做几个表情。”
摄影师将摄像头调整到适中的角度,易兰的五官呈现在镜头里。
“看着我,请做出一个见到爱人时的喜悦。”
易兰脑海中想象着在过去那段时光里,每次出征回来后,见到阿汀时的画面,那种宠溺,那种欣喜,那种心里眼里全是她的感觉在这一刻呈现尽致。
谭序没想到,没有任何作品的她,演技能到这个程度,由此,她挺直了身子,仔细观看起来。
“嗯,请再做一个,思念时的忧伤。”
易兰双手背后,长睫垂着,空洞的眼神看着远方,自己肩上扛着守护山河和百姓的重担,可远在千里的阿汀,还在那深宅里等着她,深秋将至,她那本就单薄的身子,都没有人及时给添一件衣裳……
过往点点滴滴,在这一刻重演,那双本就没有光的眸子暗下去,铮铮铁骨在秋日里显得单薄,凄凉。
最后,谭序让她表演了一段爱人离世后的绝望哭泣。
易兰被迫回忆着,惨烈的战争在脑海中重现,那些绝望与背叛,结合后来知道真相后的震撼与心痛,几乎一瞬间,她用眼神将那种情绪传达到了顶点,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谭序以及在场的评委纷纷愣住,几秒钟之后,几人相视点头,精彩,太精彩了!
易兰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久久不能回神。
江闻汀仔细观察着几位老师的反应,感觉到她们的满意之后,便开始尝试推荐易兰擅长的:“老师,易兰打戏也很好的,要不要试试?”
“好啊!”谭序第一个赞同。
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资本背景和实战经验的人,为什么能得到周大导演的青睐了。
云影试镜场地不小,里面设备也很齐全,谭序看眼江闻汀:“汀宝,那要么你跟她对一段?”
江闻汀:“可以啊谭老师,正好我俩之前对过。”
谭序给两人选了《山河在》开头的一个片段,易兰重生,时间线回到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江闻汀被人追杀,一路躲的艰难,而拥有前世记忆的易兰,在清楚这个人是叛徒的前提下,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出手。
眼看就要被敌人一剑封喉,临危之际,她握着长枪从丛林蹿出来,刷刷几个动作,截下敌人插过来的箭,然后将锋利的枪尖对准江闻汀,寒似玄冰的眸看着她,薄唇落下两个字:“跪下!”
江闻汀扑通一声,跪在对方面前,一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眸看着眼前人,一副不值钱的模样:“感谢姐姐相助,今日若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易兰握着长枪的指尖一紧,伴随着枪尖在她脖颈儿处滑下的痕迹,她冷声一句:“闭嘴!”
江闻汀乖乖将嘴巴闭上,一双眸眨巴眨巴,眼尾那颗痣撩人心弦。
易兰指尖一哆嗦,手中的枪都有点拿不稳了。
演到此处,谭序第一个鼓掌:“很好,非常好!”
在场其他试镜的演员感觉到谭老师对这位的满意,心里已经有数,女一号这时又看眼旁边经纪人:“孟姐,感觉谭老师很喜欢她的样子,跟她搭戏的江老师演技也很在线,你说谭老师会不会反悔,把我给换下来啊?”
小如气得双拳紧握,鸭舌帽下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这个疯子,为什么总是这么地阴魂不散,方才还十拿九稳的她,这下心下已然有些慌张起来。
不行,她不能让两人就这么顺利的演上想要的角色,不能让她们二搭,不能让她们如愿以偿,她的心被嫉妒和恨意填充着,抬起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甘和狠戾。
——江闻汀!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绝不会!相反,我要让你知道,舍弃我的后果!
心里想着的同时,她又将目光挪向身旁的女一,当年,她能把绯闻满天飞的江闻汀捧上影后的位置,如今,眼前这位还有点资历,稍微包装一下在影视界混个眼熟应该不成问题。
她们想要接下这个剧本,她就非不让她们得逞,不仅不让她们得逞,她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打压,她不会让她们好过的。
小如声音低沉,压在鸭舌帽下的眼神不再冷酷而清明:“慌什么,有那一纸合同在,女一号这个角色就永远都是你的!”
她已经被妒忌和恨意冲昏了头脑,以前的善良与纯粹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而另一边,谭序也在心里暗暗计划着,怎么样才能把临时换女一号的成本降到最低。
暗暗计划的同时,还不忘在心里默默感叹一下,不愧是周景那个老狐狸挑中的人,这演技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不错哈汀宝,眼光很好,你朋友演技确实在线,不过有一些细节性的问题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你们如果忙的话,可以先回去,之后我们再电话联系啊!”
她做事谨慎,哪怕心里很满意这个角色,也不会当场把话说得那么满。
后面还有其他角色的戏,江闻汀没有占用太多公共时间,在得到谭序的答复后,与几位评委老师告别,带易兰出门,经过小如时,她目光往对方鸭舌帽下方扫了一眼。
小如察觉到了,但并没有给于她任何回应,江闻汀犹豫了下,牵着易兰的手走出了场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