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自己很饿, 粥喂到嘴里的时候,却是连吞咽都十分艰难,易兰含着半勺粥, 只左右甩头,不知道怎么咽下去, 呛得眼泪花直流, 像一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小鸟, 让人看着心碎。
“别吃了,”江闻汀收起了粥碗,转而用空盒子去接她还在嘴巴里的粥, “吐出来。”
眼前人执着地尝试让人更心疼。
“别吃了, 食物会通过营养液的形式注射到你的身体里。”江闻汀跟她说话的语气总算是能好一点了, 但也从来都不像以前那样柔声柔气地哄。
她不敢哄啊,不敢给她好脸色,她怕她记不住这样惨痛的经历, 怕她后面还会偷偷跑出去, 她也怕自己,没有能力看好她, 让她跑去外面, 一次又一次地吃苦。
北野和沈京澜在外面站了会,又折进来了, 江闻汀已经将餐盒都收起来了。
“江江, 你不吃点么?我带的阿盼家的鲫鱼汤,很好喝。”被老婆哄好的小狗, 此时变得开朗起来。
江闻汀语气坦然而随意, “吃不下,生气。”
字字往病床上人的心口扎。
北野笑嘻嘻凑过去, 晃她胳膊:“哎呀,好江江,别生气了嘛,我们家大木头知道错了还不行嘛?”
大木头那么乖,教育归教育,教育完了自然也是要替她说话的,北野转而看向易兰,“是不是,大木头?”
易兰唇瓣动了下,又动了下,最后还是将卡在喉咙里的那句“我离开,是因为想去找她”咽了下去。
北野过去,捏她脸颊:“怎么不说话?”
江闻汀见状把她手拍开:“你别欺负人。”
北野仰头,委屈巴巴看着沈京澜,“老婆,江江护犊子。”
沈京澜嗓音淡淡:“嗯,不是护犊子,是占有欲强,私心重。”
沉重的氛围稍微活跃些,没一会儿,警方工作人员过来做详细调查,北野拿了小板凳坐江闻汀跟前听,他们询问易兰怎么从大巴车下来的细节。
黑暗里,易兰凭着记忆,难得地愿意配合,“没有上去,刷了卡,手机掉了,我蹲下来找的时候,挡住了后面人的路,他们把我推下去了,包裹也掉了。”
她说得委委屈屈,试图从这只言片语中,博取一点江闻汀的同情,不然她不会跟这些陌生人废这么多话。
在场三人捏一把冷汗,想到她因为眼睛看不见而被粗鲁扯下来的画面,心里又觉得难过。
“坏死了,”北野气愤地说,“现在大家都素质高,大木头看不见,他们不扶一下,还推她,怪不得……”
她话到嘴边感觉这样说有点太口无遮拦了,沈京澜见状,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幸好推下来了。”
北野连连点头,“就是!”
后面的就不难猜测,易兰的包裹和手机被别人捡走了,购票信息有,刷卡记录有,遗物有,尸体毁成那样,又正好是身形相似的女性,很难不怀疑是乘客本人,工作人员又问了几句,收集完相应信息后,说了些官方的话便离开了病房。
江闻汀害怕易兰紧张,全程握着她的手,此时人走了,她想松开,被易兰用力反握住。
“江闻汀,”她虚弱的语气里带着点急切与示弱,“我想回家。”
江闻汀冷硬的心被撞了一下,尝试将自己手从对方手里抽离,尝试了一下两下,到第三下的时候,还是舍不得再挣扎,只是没好气地道:“现在知道想回家了,早干什么去了。”
对方不说话了,纤长卷翘的睫毛颤动着,给那双没有光的眸增添几分生气。
接下来几日,影后江闻汀与小乞丐的故事持续被顶上热搜前十,评论区比几年前她出事那会儿还要热闹。
有人说她前几天不是才入围第30届最佳女主角名单吗,怎么这么快就塌房,也有人说她性取向独特,不仅喜欢同性还喜欢脑子不正常的同性,更甚一点的,因为嗑不来这样的CP而脱粉,还有拿她跟沈京澜作对比,说她三天两头的绯闻,演技也全靠绯闻堆。
反正就是很多负面,《美人骨》正在制作中,后期还要进入宣传环节,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对后面的上映必然会有影响,江闻汀现在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之前接下来的广告宣传什么的,都临时推掉了,违约金赔了一大堆,好形象一损再损。
医院待了一星期,她就把人接回家里去了,每天什么事都不干,就守着个人,也不给对方好脸色,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拿丝巾将两个人的手腕系在一起,有点夸张。
找回来的易兰,跟以前多少有些不一样,眼睛看不见,性格也还是很闷,但对江闻汀的态度,主动多了,主动中又带着许多小心翼翼,江闻汀睡觉背对着她时,她偶尔会试探着往人身边凑,用指尖戳她后背。
人家身子一缩,说一句“别碰我”时,她就真的不敢再碰了。
江闻汀这时又不满足,背对着人偷偷哭,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委屈:“真听话,让别碰就真的不碰了!”
彻夜彻夜的失眠已是常态,有次夜里好不容易睡着,易兰半夜被尿憋醒,手腕缠着丝带,她想起来,又怕吵醒她,正要摸索着解开丝带,江闻汀察觉到动作猛然一下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对身侧的人一顿大吼,还自己三两下将带子扯下来,喊着让她走。
易兰被骂哭了,持续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黑暗里,她含泪哽咽着解释:“我想如厕,没有要走,上一次也是,没有要走,出去,是想找到你……”
单薄的肩膀抖动得厉害,她开始重复相同的话,一遍又一遍重复,重复到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江闻汀终于一把将人拥进了怀抱里,失声痛哭,哭的同时也不忘把人往卫生间里抱。
易兰憋有些狠了,坐马桶好半天才缓解腹部的胀痛感。
江闻汀将人稳稳抱回床上,不再背对着睡,两只手臂圈过去,圈紧沉默着,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肌肤上,又湿又痒又安心,易兰眼眶也湿了。
“想不想去看蓝眼泪?”许久许久后,低沉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里响起。
易兰没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隔了好几秒,她说:“蓝眼泪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见过。”
江闻汀把人往怀里包紧一些:“一种自然现象,很漂亮,你去了就知道了。”
“嗯。”
被温热体温包裹的人,头一次带着期许与踏实进入梦乡,梦境里,她不停想象,想象那种很漂亮的自然现象……
第52章 第52章
次日一早, 外地奔波一周的小如打电话过来,说了下《国破山河在》选女主的事,江闻汀直接果断拒绝, 说要带易兰去看蓝眼泪。
小如听到易兰这个名字,不由应激了下。
这几日网上的消息, 她尽量不看, 可还是架不住知道了全部, 她不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劝说江闻汀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个女人身上,只能旁敲侧击说下饰演《山河在》女主对于她今后发展的重要性。
江闻汀油盐不进,她只好事后给北野打电话, 让她帮忙说下了。
北野电话打过来的时候, 江闻汀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两个人开的视频,北野一张大脸盘贴进来:“江江,你开什么玩笑, 十一月份哪来的蓝眼泪, 而且易兰身体不好,眼睛也看不见,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带她治病。”
江闻汀沉默不语。
对面沈京澜凑过来, 淡淡开口:“想好了吗?”
江闻汀:“嗯,已经决定了澜姐。”
“出去散散心也好, ”沈京澜一板一眼, “身份信息已经帮你们登记好了,在一个户口本上, 机票订好, 走的那天我跟小野过来送你们。”
“谢谢你,澜姐。”江闻汀道谢。
北野也没再劝什么, 转而轻松语气:“江江,那你跟大木头回来,要给我们带两瓶蓝眼泪回来,我都还没见过蓝眼泪呢。”
江闻汀:“我给你带三瓶可以吗?”
蓝眼泪离开海水后因失去能量来源,通常会在100秒内逐渐消散,这是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北野呜呜两声,撒娇的语气,“江江,还是舍不得你跟大木头。”
江闻汀被逗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是去度假,又不是不回来。”
“不,不是去度假,”那边矫正,“你们是去度蜜月。”
江闻汀也不像以前那样扭捏:“对,就是去度蜜月,怎么,羡慕啊?”
北野:“不羡慕,等京澜闲下来,我们也去度蜜月。”
挂了电话,江闻汀继续收拾,易兰的新身份证在三天之前就已经拿到了,江闻汀下血本,给她们买了头等舱,起飞时间第二天下午,前一天傍晚,两人去超市置办吃的。
这几日网络热度太高,哪怕只是去下小区楼下,出门之前她也还是给自己和易兰武装了一下,结果一出门,就撞上楼道里抢修监控的物业。
物业跟江闻汀认识,见江闻汀出来,跟她打招呼:“要出去啊?”
江闻汀颔首:“出去逛逛,”随后看眼摄像头:“坏了啊?”
“嗯,前几天安保那边反应,说有点卡顿,应该是内存满了,回去清一下就好了。”物业是个很自来熟的人,只要业主接话,她就能把一个话题聊得很细致。
江闻汀同样好脾气,经她这么一提醒,随口一句:“你这么一说,我家里摄像头也要清理一下了,买回来挂那就没怎么动过。”
物业:“汗,家里嘛,也就养个小猫小狗的看一下,其他时间谁会去盯那玩意。”
电梯上行到30层,电梯门打开,江闻汀:“那你们忙哈,我们下去买点吃的。”
“好嘞~”
电梯门合上,电梯下降过程中,两人始终牵着手,江闻汀还是不愿意像以前那样跟易兰主动说很多很多的话,两人沉默之时,小如电话又一次打进来。
江闻汀接听,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进来,易兰指尖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下,江闻汀感受到了,偏头看眼身侧人,易兰神色正常。
听筒里,小如尝试做着最后的挽回:“江闻汀,你真的确定要放弃《山河在》的女主角了吗?《草木深》观众反响那么热烈,刚好你跟京澜姐也入围了最佳女主角名单,现在趁热打铁接下《山河在》,对你今后的发展真的很重要。”
“小如,推了吧,”江闻汀语气诚恳,态度坚定,“赚钱很重要,可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是……可是你努力了那么多年,别人不知道,我不可能不知道,”那边讲话的语气里夹杂着微弱的哭腔,“姐,我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放弃自己拿命换来的荣誉。”
“拿命换来的荣誉”这几个字眼钻进易兰耳朵里,她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下,江闻汀见状用力握紧,转而跟那边柔声周旋。
“宝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以前,我是一个把赚钱看得比命更重要的人,我以为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就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可是经历了这几日的事,我才发现,原来牵绊,才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现在的我,只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身边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那边眼泪成线,声音哭腔更重,“姐,你怎么这么犟,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想一想……”
江闻汀眼眶也湿润了下,她吸了下鼻子,语重心长地道,“傻瓜,我现在就是在为自己着想,不用在乎媒体压力,不用担心钱够不够花,不用走一步看三步,”
她将掌心里的指尖包裹得更紧了些,温吞而缓慢的语调,“只需要抓住身边拥有的,走一步,再走一步,哪怕是泥泞的路,也能慢慢跨过去不是吗?”
“那我呢姐?那我怎么办?”那边始终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难过到了极致,她不停地问:“那我怎么办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办啊?”
“对不起,小如,”江闻汀郑重道歉,直到这一刻,她也还单纯地以为,对方只是操心自己的事业,操心两个人一路拼过来的成绩打成水漂,她酝酿几秒,才终于让伤感的氛围变得不那么伤感。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要为自己的以后考虑了,不能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姐……”
对方还想说什么,被江闻汀阻止,“乖,等回头,让澜姐那边帮忙挑选下,看哪个岗位发展前景好,我们家小如,虽然在我身边只是一个小助理,但离开我,在别的平台,她什么身份都担得起。”
“姐,我不走,我就跟着你,那个女人,她来得比我晚,她都能跟着你,我不走,我要一直陪着你。”
妒忌的语气符合她的性子,江闻汀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牵着人走出小区后,路面上人逐渐多了起来,她主动挂电话:“先不说了宝宝,我带易兰去超市转转,这边人比较多,她眼睛看不见。”
通话结束的那一秒,电话那端的人,落在金属边上的指尖,几乎要将手机屏幕捏碎。
第53章 第53章
超市不远, 步行10分钟就到了,但因为易兰眼睛看不见,两人就走得慢了些,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牵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过。
“江闻汀, ”快到超市门口的时候, 闷葫芦突然出声。
江闻汀脚步停了下,偏头。
对方在黑暗里感受到她的注视,垂在身侧的指尖收紧了些, “我们……我们下次去看蓝眼泪, 可以吗?”
小心翼翼地征求。
易兰知道这段时间, 自己无论说什么,江闻汀都会生气,但她还是想尝试一下, 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性, 她也还是希望,不要因为自己的存在, 毁掉她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打拼来的事业。
这个世界里的江闻汀, 没有做错什么,那个世界里的江闻汀, 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江闻汀, 她既然那么狠心将那些承受不住的痛统统抛给她,而自己无论如何也从对方身上讨不来一点说法, 那不管将来是下地狱还是滚油锅, 她全盘接受就是了……
“不可以,”江闻汀果断扔下三个字, 牵紧了她的手,带着点惩罚地往自己跟前拽了一下,再之后,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与沉默,直到超市逛完,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回到家时,楼道修监控的已经回去了,江闻汀一手牵着人,一手拎着购物袋,看到新修好的监控闪着光,不由地想,回去以后,她也要让家里的监控发挥最大的作用。
两人进门,她将人扶沙发坐好,没有第一时间整理买回来的物品,而是直奔储物间,找到当时买监控摄像头的原包装,然后从里面翻找说明书,琢磨怎么样将摄像头成功连接到手机上。
易兰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
家里这些琐事,之前都是小如帮她做好,之后,江闻汀想要亲力亲为,因为她决定,以后自己就当一条咸鱼,专心守着身边这个不听话的人就好了,小如年纪还小,正是出去闯的年纪,等看完蓝眼泪回来,她就跟她解除合约,放她自由……
“江闻汀,”易兰摸索着往人身边凑了些,小声问:“你在做什么?”
江闻汀语气随意,带着点威胁,“我在弄一个能监视你的东西,以后你要是敢偷偷跑出去,我就第一时间把你抓回来,腿打折,然后关起来。”
“嗯,”身处黑暗中的人淡淡应了声。
江闻汀威胁不住,掀起眼皮看她,看了好几秒,愤愤地说:“我应该给你脑子里安装个监控,实时观察你在想什么。”
“你安,”她不知道监控是什么东西,但还是配合地将自己脑袋往对方身边凑了下。
江闻汀内心被轻轻戳了一下,满是柔软,她用手指抵了下她的额头,唇角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弧度,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硬邦邦的,“这次就先放过你,下次不听话,我就把你脑袋割开,往里面装监控。”
“脑袋割开会死吗?”万年撬不开嘴的人,此时主动跟她搭话,声音平淡没有起伏,但江闻汀却能敏锐察觉到,对方是在刻意哄自己开心。
“当然不会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安装个芯片而已。”
两人一星半点地聊着天,手机屏幕里的视频连接软件下载完成,江闻汀按照说明书里的步骤进行配置,配置成功后界面弹出来是否导入历史数据,她指尖轻点,本来想选不导入,结果不小心摁了确定。
蓝色进度条跳出来,没办法再取消,手机处于缓慢地导入界面,她将其搁置,自己去将买回来的零食往行李箱里挑。
易兰感受到身边人离开,用耳朵判断了一下对方的位置,然后一点一点摸索过去,蹲到行李箱跟前。
江闻汀余光看人一眼,一颗心被她这样粘人的行为填得满满的。
“想不想吃果冻?”超市新买的果冻在购物袋里零零散散铺开,江闻汀随手捻了一个,问她。
易兰闻言,微微抬起下巴,暗淡无光的眸努力对着人,良久,她唇瓣轻轻动了下,缓慢落下一个“想”字。
江闻汀又一次被萌到,她将手中的果冻撕开,递到她唇边。
易兰视线漆黑一片,此时跟个小蘑菇一样蹲在行李箱跟前,丝毫没有要接下果冻的意思。
“啊,张嘴……”江闻汀示意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张开唇瓣。
Q弹软嫩的果冻被对方用食指顶出来,顶到她嘴里,混着黄桃果香的味道在她舌尖散开,驱赶着嘴里的苦涩,她轻轻合上唇瓣,品尝着嘴里的味道。
下一秒,冰凉的指腹擦过唇瓣,一触即离,她的思维猝不及防地空白了一下。
“嘴巴这么软,人怎么就不听话呢?”江闻汀喃喃念着,唇瓣的纹路依稀在指尖停留,“要听话,知道吗?”
易兰喉咙动了下,吞下香味满满的果冻,她点头,卷翘浓密的睫毛给那双无光的眼睛添上几分懵懂与可爱。
江闻汀抬手,揉她脑袋:“别蹲在这里了,去沙发休息吧,我一个人收拾就可以了。”
被揉在掌心里的脑袋左右晃了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江闻汀:“蹲久了会腿麻,你还低血糖,等下晕倒我可不抱你。”
“江闻汀,”女人嗓音低低的,“不抱我就躺在地板上,地板上很干净。”
江闻汀被钓成嘴翘,桃花眸眯成一条线,眼尾泪痣点缀出久违的生动,可就是此时这样生动的一张脸,对面人却是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它收进视线里,脑子里还寻思着,再多说点什么,才能让对方心里的怨气与恐慌再消一些。
几秒后,江闻汀将地上的蘑菇连根拔/起,端到沙发上拨开,怀里塞了抱枕:“乖乖躺着不要动,我很快就收拾好。”
小蘑菇就真的很乖很听话蜷缩在沙发上,一双小耳朵竖得高高的,仔细分辨着她的一举一动。
手机“叮”一声提醒,历史数据导入成功,江闻汀便暂停收拾,走过去查看。
第54章 第54章
历史数据导入成功, 从新房装修到至今为止的所有记录都同步到了云端账号上,江闻汀强迫症地想要将其删除,指尖刚点上去, 北野电话就打进来了。
“江江,你们东西收拾怎么样了?天街新开了一家粥底火锅评分还不错,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
江闻汀下意识看眼易兰, 见对方小小一团蜷缩在沙发角落里, 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她想了下,说:“晚上来家里吃吧, 我买一点鱼片和虾蟹, 我们自己做。”
“真的吗江江?”北野闻言眼睛都亮了, 又假装客气地来了句,“这样会不会很麻烦?”
江闻汀:“来不来?废话那么多。”
北野:“来!”
三两句挂断电话,江闻汀也无心再搞摄像头的事, app下单了一些食材和原料, 就去清洗厨房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火, 灶台都积灰了, 她吭哧吭哧收拾正起劲,客厅“砰”地一声。
江闻汀扔下抹布往门外跑去, 一出门就看见易兰被绊倒在桌角处。
“快给我看看?磕哪了?”她慌慌张张跑过去, 拉着人检查,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轻颤, 检查完发现没事, 又开始责备:“说了多少次,我不在身边的时候, 不要乱跑,怎么就是不听!”
“没有乱跑,”易兰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没有乱跑,她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想到最后还是给她添乱了,好像从出现在这个世界到现在,自己就一直在给对方添乱。
“对不起,”她弱弱道歉。
江闻汀心脏抽着疼了下,她把人从地上捡起来,抱回沙发,泡了温水毛巾给她敷膝盖,声音总算是柔和一点:“以后想做什么,就跟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听到了没?”
“嗯。”
易兰语气淡淡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此时翻涌出的那股酸涩感,都快要把她的心脏胀破了。
没一会儿,app下单的东西到了,江闻汀此时不敢把她一个人放在客厅,于是在拿到食材后,搬了小板凳到厨房:“自己一个人待在外面不老实,那就跟我一起闻油烟味吧。”
易兰没意见,被人扶到凳子上之后就端端正正坐着。
江闻汀动作很快,忙一会儿就抬头往人身上扫一眼,深怕一个不小心对方又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似的。
北野她们过来的时候,火锅已经可以直接上桌了,几人边吃边聊,沈京澜把之前说好的惊喜也带过来了。
江闻汀看着户口本上多出来的新名字,心里的患得患失也依然没有消下去。
“江江,开心吗?”北野问。
她说“开心”,指尖在页面摩挲的同时,脑海中闪现出来的是那日在火葬场的画面,她想,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没身份照顾她了吧?哪怕出现像那日一样的事,她也能以家人的身份站在最前面,不是吗?
北野见状,扑过去抱她:“我也开心,江江。”
江闻汀淡淡“嗯”一声,眼泪浸湿了睫毛,北野拍着她的背安慰:“会好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这几日你们就好好出去玩,什么都不想,放松心情,等看完蓝眼泪,我们就带易兰检查眼睛,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有什么病是看不好的。”
“检查眼睛”四个字触发了江闻汀脆弱的神经,刚刚易兰摔在地上的样子浮现在她的脑子里,眼泪决堤,她再也控制不住。
“没事了,没事了江江,不哭不哭……”北野不停哄着。
无尽的黑暗里,全是她细碎的哽咽,易兰一颗心跟着碎,本该热闹的粥底火锅,被搅得满是伤感,饭后,北野、沈京澜选择了留宿,次日一早,两人开车送她们到机场。
云城天气不错,起飞时万里晴空,江闻汀买的头等舱,易兰第一次坐飞机,牵在掌心里的手因为失重感而不断收紧,江闻汀用另一只手将其包裹着。
肌肤接触给无尽的黑暗带来一丝踏实。
“害怕吗?”江闻汀问。
旁边的人摇摇头,原来坐飞机,是这种感觉,她不禁想,江闻汀出事那日,是不是也像此刻这样,她会害怕吗?
“等下飞起来就好了,”江闻汀将指尖插进对方指缝里,两人十指相扣,“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
这个世界里的江闻汀,没有记忆的江闻汀,似乎给足了自己安全感,可这份安全感的代价,是让她失去打拼多年的事业,而正在经历着失去的她,却把一颗心全部掏给了她。
她们之间隔着七万英魂的性命,系统惩罚已至,但远不止于此,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飞机划过天际,在云层中变得平稳,窗外像棉花糖一样,形成一望无际的云海。
“到云端了。”江闻汀说。
“云端?”
“嗯,云端,”江闻汀看着窗外,缓声道,“云端没有下雨天,机翼穿过之时会留下一条白线,在湛蓝的天空呈现出漂亮的弧度,你看,就像现在这样。”
她将她的手扶到窗户上,易兰视线跟随,在无尽的黑暗里畅想着机翼留下的弧度,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她想象不出来那种漂亮,无神的双眸已被泪水浸染。
江闻汀也好不到哪里去,眼泪成线,声音里却是无尽的温柔。
“很美,”她重复,“像现在这样,就很美。”
两个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失重感再次袭来,两人牵着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易兰已经不再紧张,她合上眼眸,享受在黑暗里。
“叮,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我们的飞机将于30分钟后抵达……”
下降前的广播音响起,相扣的十指紧紧缠绕着,在气流影响的颠簸中紧紧缠绕着,半小时之后,飞机平安着陆,短暂的天空之旅完成,等滑行解除,其他乘客走差不多的时候,江闻汀才牵着人和行李走出机舱。
“旅途愉快,再见。”
在空姐最后的告别声中,两人远去。
第55章 第55章
海城天气不如云城, 风很大,两人下飞机后打车去了海边民宿,江闻汀这次下了血本, 订了间海景大床房,落地窗帘子一拉, 就能看到一线海景, 海风裹挟着浪, 翻出哗啦啦的响声,易兰眼睛看不见,听声音就格外明显。
“江闻汀, 外面风好大。”她说。
“嗯, ”江闻汀将人扶到沙发上, “是海浪的声音,这会在涨潮,等明天退潮了, 我带你去赶海。”
“赶海?”她不太能听得懂。
江闻汀耐心解释:“就是风会把海里生存的一些小生物冲击到海面上, 等到风停了,海水退下之后, 那些生物会留在沙滩上, 我们拎着桶去捡就可以了,运气好还能拾到大螃蟹和一些漂亮的贝壳。”
易兰想象着有大螃蟹和漂亮贝壳的画面, 不由心动, 转念一想,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就算遇到了, 又能怎么样呢?但为了不让江闻汀失望,她还是配合地问:“江闻汀, 风什么时候会停,我们去捡贝壳。”
她的声音如她的人一样,平淡没有起伏,江闻汀却能在第一时间洞察出话里那一丝伤感。
“随时,”她说,“我们就住在海边,海浪随时都会退下去,退下去我第一时间带你去。”
“嗯。”易兰在黑暗里应着,其实能不能赶海,她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在她身边多待几秒,风会不会停,浪会不会退,眼睛能不能看得见,她都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江闻汀最后倾身抱了她一下:“乖哈,我先收拾东西,收拾完带你去洗澡。”
行李部分还在路上,带过来的只有一个小皮箱,里面是两个人的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江闻汀将其拿出来,一一挂在柜子里,铺好床铺后带人去了浴室。
民宿不比家里,她怕对方磕着碰着,所以将人扶进去,调好水温后又伸手去解对方的衣服扣子。
纵然两人在那个世界里早已赤诚相见,可当冰凉的肌肤接触到她的身体时,易兰还是不由地紧张了下,江闻汀指尖微蜷,顿了半秒,又继续解下一颗扣子。
易兰没有阻止,脸颊在黑暗里胀红,解到第三颗的时候,江闻汀停下了动作。
“嗯,自己一个人可以吗?”她嗓音淡淡的,一颗心却像擂鼓一样,咚咚狂跳。
易兰说:“可以。”
江闻汀背过身:“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喊我。”
她说:“好”。
江闻汀退出浴室,没有走远,雾化玻璃门被水蒸气罩得更加朦胧,没一会儿,里面传来细碎的声音,她耳贴门边,随时留意着里面的动作,然后就听见清冷而熟悉的语调:“江闻汀。”
“洗好了?”她问。
“嗯。”
她试探:“那我进来了?”
“好。”
江闻汀做了几秒钟的心里建设,推门进去时,里面人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被/干发毛巾包裹着,完全没有任何失明者的不得体,江闻汀心里的紧张消下去,一瞬间竟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失望。
不被需要的小失望。
“还挺利索的嘛。”她说着便走过去,将人打横了抱在怀里,直直往卧室抱去。
易兰身体上还残留着沐浴露香气,两人呼吸贴得近,温热的呼吸洒在江闻汀胸口,她忍不住轻轻嗅了下,是她喜欢的桂花味,淡淡的很安心。
她把她放在床上躺着,自己则手撑床侧欣赏她的容颜。
黑暗里,易兰似是感觉到对方的注视,无光的凤眸眨了几下,迷茫地聚着焦,目光所及却始终只有一团黑色,她再也看不清她的模样,再也看不清桃花眸下,那颗潋滟动人的美人痣。
江闻汀看了几秒,转而去浴室取了吹风机给对方吹头发。
呼呼声响起,指尖穿过发丝,轻柔的按摩通过头皮扩散到神经四处,易兰绷着的情绪放松一些,眯着眼享受着。
手指在上下拨动过程中,偶尔也会触碰到她后颈的肌肤,黑暗里,易兰身子像是被挠到痒处似的收缩一下,江闻汀察觉到后指尖微微顿了下,随后继续。
泼墨长发在暖风的烘烤下逐渐半干,绸缎般丝滑柔顺,江闻汀还嫌不够,折回浴室,挤了少许护发精油到自己手心里,反复摩擦、抹匀,出去后往人半干的发丝间贴了贴,桂花香味透过发丝弥漫到整个房间。
她挑起一缕,放在鼻间轻嗅,暖烘烘的,很舒适。
“发质很好。”江闻汀语气平平。
易兰下意识抬头,一双无神的眸极尽可能地给对方回应,她伸手,将对方额前碎发捻到耳后,掌心在人脑袋上揉了揉:“休息会吧,等下出去吃点东西。”
洗香香的人乖乖躺下来,单薄的身子小小一团蜷缩着。
“睡这么边上,等下小心滚下去,”江闻汀长臂把人往里捞了些,捞到枕头上,捏好被子,“睡吧,我也去冲个澡。”
她拿着吹风机转回浴室,没有选浴缸,而是用淋浴喷头快速冲洗了下,出来的时候,床上人已经沉沉睡过去了,应该是已经撑到了极限,江闻汀没有吵醒人,轻手轻脚地绕到一侧躺下。
易兰此时背对着她,墨色长发铺在枕头上,江闻汀挽了一小搓,放在指尖把玩。
屋外的浪声停了,房间内安静下来,相比而言枕边人的呼吸就变得显而易见,江闻汀数着节奏,数着数着自己也生出些许困意,她拱了拱身子,长臂不自觉拢人肩膀上。
易兰感受到动作转身,迷迷糊糊往她身边凑了下,江闻汀怀抱填满,连日来患得患失的情绪被温热的体温包裹融化着,疲惫感由内向外散发,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这一觉,江闻汀睡得很沉,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她被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吵醒,怀里人还在睡,身上汗唧唧的,手机震了也没醒,她看眼来电显示,小心翼翼将自己胳膊从人身侧抽出来,起身去落地窗前接听。
“姐,”电话那边是她熟悉的声音,“《山河在》明天最后一次确认女主角,导演还是比较看好你,她让我问你,要不然再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四点之前给她答复。”
江闻汀看眼床上熟睡的人,内心的决定从未像此时这么坚定过:“帮我推了吧,宝宝。”
“姐,”那边声音里再一次染上哭腔,“这次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推了吧。”她重复。
伴随着这样坚定的回答,易兰脑海中的机械音“叮”的一声:【恭喜宿主,成功让任务对象为您放弃前程一次,寿命值+10】
第56章 第56章
易兰被冰冷的机械音惊醒,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房间内刻意压着的柔和语调。
“值得的,”江闻汀在跟小如通电话,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第一次见到易兰, 听到她只有一年多两年寿命时候的感受吗?”
“不记得了。”那边小如回答果断, 她不想记得, 也不愿意记得。
江闻汀选择忽略,继续喃喃道来。
“那个时候,我说我突然一下觉得很心慌,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心慌, 明明自己过得已经很难了, 为什么还要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怜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它归结为同情心泛滥。”
“可是小如, ”她顿了一下, “你了解我的,我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从来都不是, 我会为了事业,为了钱, 为了名利, 为了能在这个世界立足,不惜一切代价往前冲、往前挤, 甚至有时候, 我都感觉自己活得不像个人……”
江闻汀唇角扬起苦涩的弧度,过去的回忆犹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子里播放, 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播放到第几遍的时候,她突然转变语气。
“直到那次在外婆家,在后视镜里,我看着她光着脚追着车子跑的样子,那一刻,我才隐隐感受到,原来被人在乎,心里带上牵绊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
不知不觉中,江闻汀脸颊上已经爬满了泪珠,然而下一秒,冰冷的质问声顺着听筒传来:“江闻汀,我不在乎你吗?”
“不一样,”江闻汀像是察觉不到对方语气里的不一样,她重复,“不一样的小如。”
“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江闻汀?”
对方的声音开始变得偏执,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为什么不一样,凭什么不一样,明明她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她一颗心全部扑在她身上,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相识不到几天的疯子,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我们是家人,而易兰,”江闻汀语气缓了一下,郑重地说,“我喜欢她,小如,我喜欢她。”
“喜欢她”三个字,将小如心里最后一丝幻想彻底浇灭,听筒里声音变得嘶哑难听,“不,不江闻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江闻汀语气平和而温柔:“宝宝,祝福我吧,时至今日我才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有点晚,但总归是没有错过,我想我以后,可能要换种方式生活了。”
“换哪种?放弃自己辛辛苦苦换来的一切,围在她身边当仆人吗?江闻汀,她就该走失在外面,永远找不回来!”听筒那边情绪偏激,说出来的话口不择言。
如果说这之前,小如对自己先前的行为还有一丝心虚跟愧疚,那么这一刻,在听到江闻汀说她喜欢对方的这一刻,她心里只有后悔,后悔那一日,对那疯子下手太轻,后悔在得知对方死讯之后,没能及时守在江闻汀身边,让那个明明已经化成灰的人钻了空子。
两人的通话最后因为她单方面的不满与嫉妒而终止,她狠狠掐断电话,将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成了渣,她赤着脚走过去,用力踩了一脚,碎玻璃粘在掌心里,鲜血渗出来,心碎的嘶吼声响彻房间……
而这边江闻汀,也只是长长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小如于她而言,与亲妹妹无异,对方性格不算好,江闻汀知道,但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哪怕自己身处困境,在遇到同样身处困境的陌生人时,她也会极尽所能帮对方一把,当年,她们就是这样相熟相知一路走来。
可她偏偏在易兰这件事情上这么固执,江闻汀不能理解。
她收起手机,往床边走去,发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微微撑开的眼眸就那么一眨不眨看着天花板,听到她过来的动作,才后知后觉转眼。
“醒了?”江闻汀收起坏情绪,脚步加快,往人身边走去。
她双手撑床侧,看着眼前人,就那么直直看着,对方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黑漆漆的眸子里宛如一池清水,平静地看不出波澜。
江闻汀指尖轻抬,将那缕碎发捻到耳后,冰凉的触感接触肌肤,在她瓷白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下:“答应我,别再跑了好不好?”
易兰长睫轻颤。
与此同时,江闻汀眼睛里有泪珠滚落,她看着人的目光专注,讲话时的语调温柔缓慢。
“我没有钱,没有权力,离开了演艺圈甚至连生存下去的一技之长都没有,但是没关系,只要你答应不会离开,哪怕是洗碗刷盘子,上街乞讨要饭,只要我还活着,我就都会最先确保好你的安稳。”
又一颗泪珠滑落,江闻汀却浑然不知,微红的桃花眸扬起弧度,那颗痣被泪水晕染,她吸了下鼻子,指尖在她的眉骨上方描摹,一遍遍确认,一遍遍祈求:“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执着的语气里裹挟着这段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柔。
易兰眼睛里的泪水溢出来,顺眼角两侧缓缓滑落,她用拇指帮她揩干:“宝宝,答应我好不好?”
眼泪再一次滑落,感动将心填满,易兰试探性地张了张唇,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艰涩地落下一个“好”字。
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让江闻汀数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安放之处。
清秀的五官被朦胧的视线遮挡,江闻汀压低脑袋,近距离看着人。
两人呼吸贴的越发近,几乎交融在一起,易兰觉得脸热,她看着她无限贴近的脸颊,看着她冷白肌肤上极细的绒毛,看着桃花眸下方潋滟动人的泪痣,眼睫再一次、轻颤了下。
江闻汀毫无察觉,仗着对方眼睛看不见,便肆无忌惮地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易兰屏住呼吸,喉结微动,直到柔软唇瓣几乎贴在一起的那一刻,对方却突然止住了动作。
攥在被单上的指尖卸了力,紧张的情绪得到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察觉不到的失落感。
她没有把自己已经能看得见的这个消息告诉对方。
第57章 第57章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 两人出去觅食,这附近全是海鲜大排档,店家在门口吆喝, 江闻汀搀扶着易兰往里面走了些,找了家生意不那么火爆的店铺进去。
“看看, 二位想吃点什么?”老板递菜单过来。
江闻汀接过, 看了眼, 问:“老板,你们这的招牌是什么?”
“姑娘你们是过来旅游的吧?一品蒸鲜锅基本所有海鲜都包含了,豆豉鳗鱼点的人也比较多, 椒盐皮皮虾口感很不错, 喜欢吃煎炸的话, 海蛎煎饼吃起来很脆,汤的话可以尝试一下我们的鱼丸汤。”
老板按菜品价位由高到低介绍了一堆,没有一样不是招牌的, 有点难选。
江闻汀便自己寻着菜单看了一遍, 挑了几样感觉还行的写在本子上,又结合易兰平时的口味进行对比, 删删减减, 一丝不苟,最后她将选好的菜单念给身边人, 耐心地询问着她的想法。
易兰没什么意见, 她才让老板烧菜。
这期间江闻汀很细心地将桌上餐盘和杯子用清水洗了一遍,然后倒上温水, 一点一点捧给易兰:“先喝点水, 菜马上就上来了。”
她甚至体贴到不像是在照顾一个病人,而是在守护一个易碎的宝贝。
等菜上上来的时候更是, 江闻汀把第一口永远都先吹凉,挑到她的盘子里显眼的位置,然后给勺子上也放少许,再将勺子小心翼翼塞人手里:“菜好了,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对方举着勺吃的时候,她就趴在餐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吃完又及时送上纸巾,问:“怎么样?还好吧?”
“嗯。”易兰一颗心被感动填满,回话时的嗓音有点涩涩的。
江闻汀浑然不觉,又夹了一筷子放在她勺子里:“再尝尝这个。”
她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品尝过一口,她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以前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不觉得照顾一个病人,需要分多少心思,现在看得见了,才发现,照顾一个病人容易,要把所有的温柔体贴都给她,却很难。
易兰吞咽那口菜的时候,喉咙发紧发疼,她强忍着眼睛里的酸涩,说:“你也吃,别光顾着我。”
“我已经吃过了,很香,很好吃!”江闻汀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完夹一筷子,喂给自己,与先前细心的动作截然不同,草草吃几口,等服务员鱼和虾蟹上上来的时候,又开始细心挑鱼头,全程都在照顾人,却又那么地不着痕迹。
“江闻汀,我吃饱了,”易兰在被她投喂了无数次之后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
“吃饱了啊?”江闻汀跟她说话时的语气在得到对方不跑的承诺以后,就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温软,此时此刻更是如春水一般,带着点柔柔的暖意,“那易兰稍微休息下,我们等下出去看海。”
“嗯。”
两人交流的间隙,她给自己扒拉了几口饭,吃得很急,很快,不是在享用,而是单纯地填饱肚子,然后把一颗心分出来,照顾身边的人。
饭后,两人去了海边,潮水早就退下了,海边的沙蟹什么的已经跑没影了,月光如同被揉碎的玉,细碎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在海面上铺上无数条摇晃的路,沙滩上稀稀疏疏的行人踩着沙子玩,拿着手机拍照。
江闻汀也拿起手机:“宝宝,你站在这不要动,等我一下哦。”
易兰听话地站在原地,清冷的凤眸对着摄像头,身后是被碎光铺上暖色的海面,海风将她的裙摆卷起,发丝也卷起……
咔嚓好几声,江闻汀将这些美好的瞬间定格,担心自己离开太长时间对方会紧张,便抱着手机蹭蹭跑过去:“好了,我们去玩沙吧。”
她牵起她的手,在海边漫步,微凉的海风抚过脸颊,带来丝丝凉意,鼻息间是海水咸涩的味道。
“江闻汀,”身边闷着的人突然出声。
江闻汀偏头看她,低低应一声。
“蓝眼泪什么时候可以看?”易兰问。
“蓝眼泪啊?”江闻汀没想过这次出行真的能看上蓝眼泪,此时听着对方还在惦记着这事儿,犹豫了下,脱口一句:“明天,明天会有蓝眼泪。”
易兰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诧异,被隐在夜色里,随后,她语气平静地问:“你为何如此确定?”
江闻汀漂亮的桃花眸被月光轻拢着,眼角那颗痣显得越发温柔,她唇角扬起弧度,肯定道:“明天一定会有。”
易兰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坚定的信念,直到第二天——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起床了,简单洗漱了一下,趁易兰还睡着的时候出去买早餐,进来时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明信片,还有一桶五颜六色的签字笔。
她将明信片和签字笔放在不容易摸到的位置,然后带她去刷牙洗脸,吃早餐,易兰以为吃完后两人会出去,结果对方以“今天天气不好的理由”将自己留在房间里。
易兰望着落地窗外尚好的阳光沉思。
江闻汀则半蹲在茶几前开始写写画画,写一会儿,就凑过来跟她说话,问她想不想喝水,想不想上厕所之类的,问完还特意解释了一下,自己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没有搞定,需要忙一会。
中午饭两人都是点的外卖,晚上夕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出去觅食,江闻汀将写好的名片装在背包里,吃饭期间,她偷偷观察,捡餐厅面善的客人塞个一两张,并示意她们不要声张。
易兰目睹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要点破的意思。
吃完海鲜面,她给周围塞过名片的人一个手势,然后旁边有人用不轻不重刚刚好的声音说了句:“听说今晚十八湾八点左右会有蓝眼泪,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另一个附和:“当然去啊!这个季节蓝眼泪可不容易看到。”
江闻汀附易兰耳边,小声道:“我就说吧,今晚会有蓝眼泪。”
易兰淡淡“嗯”一声,随后被人牵着走出餐厅,有行人跟着走出来,经过她们身侧时,讨论的话题全部都是蓝眼泪相关的,还有人说要去摊位买抄网捞。
号召力真强!
易兰心里想,纵然这个世界里的她对顶流影后的身份没什么概念,但江闻汀凭借区区几张明信片就能让这么多人跟着她说谎,是真的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然后一路上,她都在偷偷给意向客户塞名片,易兰余光扫到明信片上的一些字迹,大概是女朋友眼睛看不见,想看蓝眼泪,希望大家有空的时候去海边配合,营造出真的有蓝眼泪的氛围感,然后落款处是她的亲笔签名。
等到了海边,落日余晖散尽,海面映射出夜色,周围的人越来越密的时候,江影后便开始大力宣传,写了一下午的亲笔签名跟发传单似的往外送,收到明信片的粉丝惊讶地捂住嘴,向旁边的易兰投来羡慕的目光。
没一会儿,海边开始尖叫:“哇!快看快看,真有蓝眼泪,好漂亮啊!”
易兰寻声望去,海面只有被风卷起的浪花,其他什么都没有。
江闻汀这时也跟着惊呼:“嚯,这自动挡诶,都不用拿抄网捞。”
易兰:……
江闻汀把人带到海水边,掬了一捧给对方:“宝宝,看到了吗?闪着光的蓝眼泪。”
易兰垂眸,看着清澈的海水一点一点从指缝里漏出去,海风裹挟着浪,周围的尖叫声还在持续,她没什么起伏地回应一声,随后抬起视线,清冷的眸十分精准地对上江闻汀的眼睛。
“江闻汀,写了一整天的签名,手很酸吧?”
“什么?”江闻汀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抬了下指尖,盯着缝隙里未干的水渍:“明明就只是普通的海水,哪里有闪着光的蓝眼泪。”
说着又停下来,目光重新看向人,“江闻汀,说谎不好。”
江闻汀桃花眸睁圆,漂亮的五官映射在对方清澈透亮的瞳仁里,她后知后觉:“易兰,你能看见东西了?”
“嗯,”易兰回话的语气不疾不徐,而下一秒,对面向来优雅柔和的艺人突然尖叫。
随后她扑过来,吧唧一口亲在她的脸颊上:“啊啊啊,宝宝你能看到东西了,你能看到东西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开心地语无伦次,易兰平静的心湖像是被人用一双手轻轻挤压着,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江闻汀激动不过半分钟,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她一把将眼前人揽入怀抱,双臂收紧,两处柔软变形,心率加速,鼻息间的抽泣响在耳畔。
易兰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也红了眼眶,她们相拥在海边,夜色像一块被浸湿的幕布,从天际线缓缓垂落,将整片海域裹进温柔的暗色里,卷起的海浪将两人小腿淹没,冰冰凉凉的。
周遭声音嘈杂,可她们所处的这一隅之地却是如此安静,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
“咚……咚……咚……”
咚到不知道多少声的时候,江闻汀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人,两人近距离对视,眼睛里映着彼此,退下的浪花再一次打上来,将两人身子逐渐吞没的瞬间,江闻汀凑过去,抚住她的后颈,吻上了她的唇。
第58章 第58章
两人带着海水的咸涩味回到房间, 明亮的灯光罩在彼此身上,发梢水珠滴落,衣服也全部湿透了, 粘腻地贴着身体,勾出清晰的轮廓。
江闻汀穿的白衬衫, 衣服扣子系得很下, 易兰则是一身长裙, 裙摆下方往下淌水,鞋子踩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
“去泡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江闻汀捋开对方贴在脸颊的碎发, 指尖带着海水的凉意与腥咸。
易兰说“好”, 脚步却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江闻汀湿漉漉的模样映在对方的眼睛里, 她顿几秒,试探地问:“抱你进去?”
易兰没有回话,下一秒, 江闻汀身子一弯, 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将人稳稳抱了起来, 易兰下意识搂住她的脖颈, 心脏隔着单薄的布料砰砰直撞,就要撞破胸膛。
“江闻汀, ”她低声喊她的名字。
江闻汀“嗯”一声。
易兰说:“我自己可以。”
她又“嗯”一声, 嗓音淡淡的。
易兰没再挣扎,侧脸贴人颈窝, 海水的味道盖着桂花的香味, 若有似无。
江闻汀把人抱到浴室后放在了浴池台子上,自己则调试水温, 易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
浴池里的水一点一点满上来,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水汽缠绕上升,给暖色的灯光罩上一层朦胧,江闻汀回头时,看到浴台上的人目光呆呆的。
“想什么呢?”她问。
柔和的声音将易兰思绪拉回来,她摇头。
江闻汀猜测,对方可能是因为紧张或者放不开而走神,她犹豫了下,说:“水温调好了,我去给你拿换洗衣物。”
说话间就要往门外走,衣襟被人拽住。
她愣了下,两人目光对上,半秒,易兰视线向下:“你衣裳也湿了。”
江闻汀抿唇笑:“没事,我出去裹个毯子就好了。”
捏在衬衫衣角上的指尖迟疑几秒,松开,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也好。”
江闻汀伸手,揉她头:“乖哈,我去给你拿衣服。”
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沉进了浴池,光洁的肌肤隐没在水里,被花瓣遮挡着,若隐若现,听到身后动静后不慌不忙转头,目光坦然。
江闻汀被烫了一下,错开视线,略显局促道:“衣服给你放这里了?”
“嗯。”易兰声音始终不咸不淡。
江闻汀:“那我先出去,有什么需要叫我?”
“好。”
简短的交流结束,江闻汀退出房间,她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忍不住跟记忆深处那个江闻汀做对比,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记忆里的江闻汀,恣意洒脱中带着点妩媚感,撩起人来不要命,如今这个江闻汀,温柔体贴,却很有边界感,只有在逼急了的时候,才会展露出自己的情绪,哪怕是一瞬间的释放,之后也还是会收敛着,小心翼翼着。
易兰在水里泡了会,等身上暖一点的时候就穿着衣服出去了。
江闻汀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湿衣服也放进了洗衣机,见易兰这么快出来有些惊讶:“吹了那么久的海风,不多泡会么?”
“泡久了头晕,你去洗吧。”她说。
江闻汀去了浴室,没一会,拿着吹风机走了出来,给对方吹头发。
“江闻汀,”在吹风机启动之前,易兰打断了她,“我现在已经可以看见东西了。”
江闻汀笑,漂亮的桃花眸微微弯着,语气柔和带点宠溺:“可以看见也不影响我给易兰吹头发啊,是不是?”
“你衣裳都湿了。”她强调。
“没事,”江闻汀打开吹风机,动作娴熟地拨动着手中的发丝,精心护理着,直到将那头墨发烘到半干,抹上护发精油,待满头秀发丝滑飘逸她才满意。
自己进浴室半小时不到就冲完澡出来了,甚至连头发都只吹个半干。
易兰躺在床上,人还清醒着,见江闻汀出来翻了个身。
“还没睡吗?”江闻汀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用手背蹭她额头,“我看看,有没有发烧?”
易兰摇头。
没有发烧,但是有点累,如今这具身体太弱了,加上系统寿命值的操控,根本由不得她做任何挣扎,方才江闻汀在洗澡的时候,那个机械音又出来过一次,先是恭喜,再是告诫。
江闻汀给路人签名,在海边接吻的事情已经在网上发酵,不久之后就会再一次冲上热搜,加上她从出道到爆红黑料就没有断过,如今《山河在》又有了新女主,很难不让人猜疑。
娱乐圈这种地方,脱颖而出难上加难,瞬间毁掉却很容易,过气明星只有混迹小屏幕的份儿。
因此,易兰任务执行到这一步,也算是成功让江闻汀为自己放弃了在这个世界的立足之本,接下来她只需要在江闻汀最爱她的时候,伤害她,让她事业爱情皆空,复仇任务就算完成了,她也可以去黄泉面见她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了。
可是……
江闻汀见人神情恹恹的,还是不放心,去饮水机前冲了杯感冒灵:“来,把这个喝了,别一场蓝眼泪看下来,把我家宝宝又给折腾倒了。”
江闻汀把人从床侧扶起来,靠枕垫身后,端着杯子里的冲剂喂她。
易兰从她手中接过杯子,两只手捧着,咕咚咕咚喝完。
江闻汀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唇边的水渍:“苦不苦?”
对方抿着唇,又恢复了往日里闷闷的状态。
江闻汀看得出她身上的疲倦,接过杯子后把人摁进被子里:“睡吧,明天我们就不出去玩了,在家里躺个一整天,听听海浪,看看窗外风景好不好?”
不等她说完,被摁进去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眸。
江闻汀失笑,看着对方的眸子里满是宠溺与心疼。
“这么累啊?”
她看着她半睡半醒的容颜,看了好几秒,待洗衣机里的衣服烘完发出提示,她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过去晾衣服,再躺回床上时,身侧人已经睡得很实切了。
她往她身边挪了挪,伸出长臂抱她:“易兰?”
睡梦中的人迷迷糊糊感受到探过来的体温,身子不由往里缩了下,江闻汀怀抱被柔软填满,下巴蹭了蹭怀里人的发顶,鼻息间淡淡的桂花味让人安心,没一会儿,她也进入了沉沉的睡眠状态。
“姐姐?”
“阿汀!”
梦境里,女子声音纯粹而清甜,迎面站着的同样是一个女子,她一身战甲,手握长枪,凛冽的风抚过面颊,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却掩不住英姿飒爽的气概。
江闻汀看着两人奔向彼此,热烈相拥的画面。
“姐姐,有没有想阿汀?”女子问。
“想阿汀,日日夜夜都在想。”战甲女子修长指尖抬起,将她额前跑乱的发捻到耳后,叹息:“瘦了。”
女子撒娇,大半颗脑袋贴在她冰冷的盔甲上:“阿汀想姐姐,想得都吃不下饭。”
“对不起。”
“就只是对不起吗?”
下一秒,战甲女子低头,吻上了她的唇,两人在风中急促亲吻,吻得忘乎所以。
“唔……”
江闻汀做了一夜的梦,梦境里全是两个女子在一起的画面,很恩爱,很日常,但她却始终看不清她们的正脸,次日睁眼,怀里被柔软填得满满当当。
她垂眸,看到怀里人踏实的睡颜,忍不住轻笑了下。
易兰感受到她的动作,也跟着清醒,清冷的凤眸缓慢睁开,不再是无尽的黑暗,屋外的阳光透过缝隙打进来,像细碎的金子连成一条线,在被单上晃啊晃。
“醒了?”江闻汀喉咙里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依然温柔的不像话。
她抬眸,视线撞上她眼底的笑意和动人的痣,这一幕美得让人心醉,蜷在臂弯里的身子缩了下,脸在人肩窝蹭了蹭,带着点贪恋与享受。
“江闻汀,”易兰声音闷闷的。
“嗯?”江闻汀感受到对方的主动靠近,下巴贴她发顶,回应着。
易兰没再出声了,手臂从人腰侧缠过来,紧紧环抱着,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嵌进她的身体里,不知不觉中,眼底的湿润已经晕染了江闻汀的衣服布料。
“怎么了宝宝?是不是做噩梦了?”江闻汀感觉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有些紧张地问。
对方没有回答,眼泪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淌着。
多么美好的时刻,她却不知道这样的时刻还能持续多久。
江闻汀得不到回应,紧张死了,她想起来查看,缠在她身上的手臂像是下了死力,紧接着就是带着点强制的阻止。
“别动,江闻汀,别动!”
她想这样抱着她,抱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江闻汀听话地没有再动,只是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没事啊,没事的,易兰不要害怕,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一直……”闷在她怀里的人喃喃。
“嗯,一直!”江闻汀回答得很坚定。
易兰眼泪翻涌,想到上一世,她们情意正浓时,江闻汀也曾无数次说过要守在她身边,可是到最后她还是狠心地背叛了她,离开了她,而如今这个江闻汀,这个已经为她放弃了大半个江山的江闻汀,却时时刻刻体贴着,照顾着她的情绪。
这一世的她在用实际行动践行着这个诺言,可是她自己,却无福消受她这样的好。
“江闻汀,江闻汀,”重复了两遍她的名字,强烈压下心中苦涩后,易兰语气变得平静,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平静。
她说——
第59章 第59章
她说:“我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陪不了你太长时间。”
江闻汀半边身子撑起来,漂亮的桃花眸看着怀里人,随后伸手, 捏了下她的脸颊:“傻瓜,说什么胡话, 你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是哪个世界里的人啊, 嗯?”
两人目光对视, 易兰清冷的眸子直直看着眼前人,声音平静如水:“江闻汀,没有说胡话, 医院里的检查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只剩下一年寿命的人, 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恢复成一个体弱的正常人。”
“那是误诊。”江闻汀打断她的话。
“不是误诊,”易兰重复,“不是误诊江闻汀, 眼睛, 身体,都不是!”
江闻汀是一个完全不信任何玄学的人, 可被她这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时, 心里突然一下就有些没底了。
“情绪应激引发的功能性视力障碍不是什么大问题,心情好了自然就恢复了。”她强调。
“那身体呢?”易兰反问, 向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她, 此刻却用最清晰的逻辑帮她分析着一切,“你们这个世界里的医学水平这么发达, 即便医师水平参差不齐, 那些医疗设备也做不了假的。”
江闻汀固执摇头:“那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是……”易兰刚要张口, 一根无形的箭支飞过来,扎在她心口,钝痛感将她未出口的话定在喉咙里,张着的唇还没来的及合上,瞳孔骤然放大,失焦,整个人像是被人摁了定格键,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住了。
江闻汀怔愣了一下,随后轻唤:“易兰?”
对方目光涣散地厉害,她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耳朵却像是被湿棉花堵上,所有声响都被吸走了,失焦的眸子里,只有她一张一合的唇瓣,她想回应她,舌根却僵硬到连半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眼睛里憋出的生理泪水,顺眼角两侧缓缓滑落……
江闻汀后知后觉,颤抖的双手抚过她脸颊,触碰到一片冰凉,她手缩了一下,大脑空白几秒,询问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与紧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宝宝,你说话,跟我说话好不好?”
慌乱中,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颤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抚她脸颊,呼唤着,哀求着……
呼吸仿佛在这一刻禁止,整整三分钟,房间里都只有江闻汀一个人的声音,她从最开始的试探,哀求,到后面的绝望,痛哭,从始至终,都完全没想起来要打一个求救电话。
直到受过重刑的人自己恢复知觉。
“阿……汀……”易兰唇瓣张合,艰难地喊出两个字。
江闻汀过于激动的情绪掩盖了虚弱的声音,她微微挪动手臂,指尖碰了下身侧人的身子。
江闻汀迟疑几秒,反应过来后泣不成声。
“江闻汀,没……没事了……”易兰努力安慰着。
江闻汀这时才终于抽出一丝理智:“打电话,叫救护车,救护车……”
她寻找手机,想要给120打电话,易兰用力抬手,握住她手腕,身体已经适应了系统给的惩罚,眼睛里的光也聚得多了点,她看着她的眼睛:“别……别折腾了,这是……惩罚,捱过去……捱过去就好了……”
“什么惩罚,不,我不信!”江闻汀急哭了,手被人用蛮力握着,她脑子本来就乱,此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连一声地反驳,“我不信,我不接受……”
她在心里不停地暗示,没有什么所谓的惩罚,刚才的一切全都是突发状况,她应该带人去医院做检查,所有的结果都是医生说了算,她不信玄学,不信迷信,她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她……
她在暗示之余,心里的某个位置又在隐隐害怕。
这样害怕的同时,江闻汀拉起易兰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不停地安慰:“易兰,没有什么所谓的惩罚,你身体本来就弱,这几天又是坐飞机又是看海的,撑不住很正常,千万别乱想,我会守着你,看着你,不会让你出事的,别害怕……”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此时变得摇摆不定。
易兰眼睛里满是刚刚受刑后的疲惫与脆弱:“江闻汀,是真的。”
“不,不是,不是的……”江闻汀频频摇头,不断否认着这个事实。
“江闻汀,”易兰冰凉的手背贴着她的唇,语气更显虚弱,“上一世,我的妻子……做错了事,我来到这里,是……是想找到她,带她去……赎罪。”
“妻子?”江闻汀的担心与紧张被诧异取代,指尖力度松了点,易兰手臂脱力地砸下来,她缓了会,点头,疲惫的眼眸轻轻合上,眸中晶莹滑落。
是的,妻子,不论阿汀做错了什么,在她心里,她永远都是她的妻子,生生世世……
“那我呢?”江闻汀声音颤抖着,她捡起她的手臂,再一次贴在自己脸颊上,固执地询问着,“那我呢,易兰?我怎么办?”
沉重的眼眸再抬起时,眼泪迷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也回答不了对方的问题。
江闻汀抽泣加剧,整个人晕乎乎的,她喜欢的人活不久是命运的既定,她喜欢的人已经成婚有自己的妻子了。
此时的她,分辨不出来这两个噩耗哪一个更让她心痛,分辨不出来的同时,她低下头,重重吻上她的唇,带着点横冲直撞,像是把此刻的惶恐,害怕,不甘,全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易兰虚弱的身子被迫承受着她的急切,意识断断续续。
江闻汀越吻越热烈,混着眼泪的咸涩味,不断进攻着,掠夺着,抢占着本就艰难的呼吸,直到对方再也坚持不住……
她直起身子,将彻底瘫软在床上的人捡起来,抱在怀里,病态般舔舐她脸颊上的泪水,一边舔一边说。
“我不管,我不管,上一世你的妻子做错了什么那都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如果玄学真的存在,那我用我余下的寿命,换你身上背负的,我来替你,替你的妻子,赎罪。”
如此偏执,如此坚定,可她却从未想过,那个背负罪孽的妻子,就是她自己。
易兰缓了好久,才稍微恢复点意识,吮红的唇瓣张张合合,好半天才吐出来一两个字:“阿……汀……”
江闻汀听不清,压低脑袋。
“江……江闻汀,”意识又恢复了些,她区分出来守在她身边的,是那个没有记忆的江闻汀,是那个把一颗心都挖出来,双手捧给她的江闻汀,后面的话她没力气说,眼泪再一次满出来。
江闻汀情绪略微稳了些,她抬起指尖,给她轻轻擦拭。
模糊的视线被拨开,易兰努力看清她的模样,重复她的名字:“江闻汀……我……我……”
“不要说话,好好休息会,等下我带你去医院。”江闻汀指腹压她唇上,阻止了她的话。
她不信,没有医学解释不了的病症,哪怕是跑遍全球所有的医院,跑断腿,跑弯膝盖,她也要带她闯一闯,试一试。
“江闻汀,我想回……回家,我们的……家,我……”
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的易兰,在此刻,突然就有了归家的念头,甚至无比渴望,哪怕江闻汀一遍遍地强调让她休息,不要说话,她还是不断尝试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祈求。
那个世界里,她们也有府邸,但一年四季风餐露宿,这个世界里,因为江闻汀的努力,她们拥有了一个小家,虽然小家里没有她一丝一毫的付出,但江闻汀愿意接纳她,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接纳她。
她觉得那三十平不到的小窝,很舒适,很安心,她喜欢那张床,喜欢床垫上残留的桂花味,落叶归根,那个有江闻汀生活痕迹的小窝,就是她的根,她想回去。
“乖啊,你现在这个身体,我们得先去医院做检查,检查完,医生说没事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江闻汀讲话时的语气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温柔,商量着,哄着,宠着,就是不肯相信,对方生命会受玄学控制这一个点。
这一点倒是与前世的江闻汀很像。
易兰没再坚持,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寿命值,盘算着自己还能撑多久,还能陪江闻汀多久……
同样危机的,还有网上的言论,江闻汀公开出柜的热搜被顶到Top1,北野和沈京澜在压了无数遍负面消息之后,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来。
“江江,你们怎么样?早上有没有出过门?我和京澜,我们需要过来吗?”北野担心地问。
江闻汀看了一眼怀里躺着的人,沙哑开口:“不用了,我们过几天就回来了,北野你让澜姐再帮我约一下云一的霍主任,可以吗?”
“易兰身体又出状况了吗?”那边焦急道。
江闻汀顿了下,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嗯,她今天状况有点不太好,我想回来后再带她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不仅云一,其他医院,她也都要带她去试一试,一家两家是误诊,总不能次次都是误诊。
“好,江江你不要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让澜姐提前跟霍主任说。”
“什么时候回来……”江闻汀算了下,今天周二,在海城这边检查几天,等到她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再回云城,这样比较保险一点。
她说:“最晚下周五吧,我先带她看看这边的医院。”
“情况很不好吗?”北野问。
“嗯。”江闻汀哽咽应声,随后问:“澜姐在海城有认识的医生吗?”
那边电话换给了沈京澜:“江闻汀,你先不要着急,你们现在这个状况,不适合直接出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联系海城分公司的助理送你们去医院,医院那边你也不用操心,我来安排。”
“澜姐,”江闻汀犹豫着问:“你认识海城的医生多吗?我想多看几个医院。”
沈京澜愣了下,随后道:“可以,你们先去市一,检查完我们再根据情况安排其他的。”
海城旅游业发达,医疗行业相比而言不如云城,她不怎么认识那边的医生,但分公司应该有人脉可以用到,虽然不理解江闻汀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第一时间答应了她。
“谢谢澜姐。”
北野拿过电话后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江闻汀发了地址过去,半小时不到,沈京澜那边的人就过来接她们了,江闻汀抱易兰上车,一路忐忑。
第60章 第60章
医院一系列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 主治医生懵了,他对着病人家属直摇头,说了一堆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病人病情十分严重, 随时有要命的风险, 建议家属转院, 还推荐了云一,以及国内比较出名的几家医院。
江闻汀整个人呆住了,半分钟之后, 她开始反驳。
红肿的桃花眸直直盯着眼前穿白大褂的医生, 声音颤抖着, 不停地重复着。
“怎么可能,云一的霍寂霍主任,你知道她的吧, 两个月前, 我们还在她那里做过检查,她说没事的, 她就是身体弱, 心脏也没有正常人那么强大,好好修养, 好好调理, 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啊……”
她说到后面开始哭,从小声抽泣到绝望痛哭。
纵然是眼前见惯了生死的医生, 此时也被她这样的反应弄得无措。
“江女士, 您……”他张口,多余的话说不出来。
直到病床上的易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 虚弱喊她名字:“江闻汀,过……过来……”
江闻汀分神,第一时间迎上去,握住她的手:“没事,没事易兰,别害怕,医生说得不准,我们去云一,我们找霍主任,让她给易兰看。”
当场被质疑医术的医生:……
旁边沈京澜的特助第一时间给自家老板打电话说明情况,沈京澜让她把手机转给医生,两人说了几句后,手机又转到了江闻汀手里。
“江闻汀,你先不要激动,照顾好易兰,我跟霍寂,我们明天早上过来一趟,到时候什么情况,她跟主治医生讨论完,我们再做打算好吗?”
沈京澜无论任何时候,都是那个理智的,从容不迫的沈总,给人信念感和力量感。
江闻汀情绪有被安抚到一点,挂完电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站起来,跟眼前的白大褂致歉:“对不起,我不是质疑您的医术,您跟霍主任,你们都是很权威的专家,我就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对不起……”
她眼泪成线,滴滴答答往下落。
医生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最后只用专业而机械地言语安慰,“没关系的江女士,作为病人家属,接受不了很正常,我能理解您。”
江闻汀对着人弯了下身子,做了个致歉礼。
病床上,易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为她崩溃,为她低头,为她反复向别人致歉的样子,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江闻汀做完这些,再次走到病床前时,苍白的脸颊上已经挂起了虚弱的笑容。
她握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唇边亲吻,红肿的眼眸眯着,给她希望与力量。
沈京澜、北野、霍寂三人,是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到达海城的,下飞机后直奔医院,过来差不多十二点钟的样子,沈京澜和霍寂去了主治医生那里,北野一个人来到病房。
江闻汀在见到好友的那一刻,情绪再次失控。
北野抱着人,不停地安慰:“江江别难过,总会有办法的,京澜昨天第一时间跟霍主任同步了病情,霍主任联系了她国外的朋友,等下会诊完,实在不行我们就出国看。”
江闻汀人有点晕,强撑的坚定在此刻突然松动,她靠在好友肩头抽泣,不停地重复:“北野,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恐惧,紧张,不安,不仅仅源自检查结果,还有隐藏在心底的将信将疑。
没一会儿,沈京澜,霍寂,以及主治医生同时来到病房,主治医生拿着听诊器,给易兰测试心率,测试完怔愣了一下,看眼霍寂:“霍主任,你来试试,我怎么……”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怎么了?”霍寂不明所以,走过去,从对方手中接过仪器,仔细辨别,她眸色一惊,怎么会……
怎么会没有心跳?!
常年累积的医学经验让她没有像主治医生那样惊慌失措,而是收起听诊器,手动给她掐脉。
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过去了,完全没有任何脉象,病人却是清醒的。
“易兰?能认识我吗?”她尝试跟患者沟通。
易兰眼睫颤了下,声音平静:“霍主任。”
“嗯,是我,现在有哪里不舒服?跟我说说……”
霍寂尝试跟她沟通了几句,然后又做了些其他检查,与主治医生交换眼神后侧开身,主治医生按照霍寂的流程重新操作了一遍,之后两人看眼沈京澜,沈京澜跟他们一起出去,三人在外面小声交流着。
江闻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出病房,他们的谈话清晰传到她的耳朵里,脑子嗡地一声,所有的希望与坚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脑海中全是昨日的惊险一幕,以及易兰跟她说的话。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陪不了你太长时间。
——这是惩罚,上一世,我的妻子做错了事,我来到这里,是想找到她,带她去赎罪。
紧接着,是两人初见时的场景,易兰一根长枪架在自己脖子上,手臂颤抖着,却始终不忍心落下。
——江闻汀,少给我卖关子,本将今日便取下你的首级,为我那死去的七万英魂赎罪。
死去的七万英魂,所以,当时的易兰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她的妻子?她的妻子难不成也叫江闻汀?
杂乱的意识在她脑海中回荡,她分辨不清,思绪翻涌着,交织着,害怕与紧张达到顶点后转成了愤恨与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妻子犯了错,就要她来承担,凭什么她那么爱她,放弃一切想要给对方安稳,到头来,她却要为别人的错误赎罪。
可是她都想过折了自己的性命去替她口中那个妻子承担一切了,为什么到头来还是无药可救,无计可施?
“不公平,这不公平……”江闻汀喃喃念着。
前面沈京澜听到动静回头,撞上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她走过去,将人扶住:“江闻汀,冷静,现在易兰这个状况,最不能倒下的人就是你,霍医生他们还在想办法。”
江闻汀哭着哭着突然就笑了:“想办法,能有什么好办法,我就是天生克相,灾星,我不信玄学,不信迷信,可事实证明,靠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吗?”
“江闻汀,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胡话!”沈京澜语气加重,“易兰还在病床上躺着,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在努力想办法,你却在这里认命,合适吗?”
她话说得很重,却成了此时点醒对方的一剂猛药。
对哦,易兰还在病床上,她还活着,既然医学解释不了,那她就相信玄学,跑遍所有的寺庙,求遍所有的神明,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到最后,她陪她一起死,在九泉之下,亲眼看着对方与自己前世的妻子恩爱……
江闻汀抽了下鼻子,狠狠擦干眼泪。
沈京澜语气软了些:“别担心,霍寂认识的人很多,等易兰身体状态稍微好一点,我们带她去国外,做一次详细的检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放弃,不能认命。”
江闻汀用力点头,下定决心后的她变得无坚不摧。
接下来的几天,江闻汀疯狂地查看玄学攻略,开始拜访附近的寺庙,沈京澜和北野劝过,她不听,说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而易兰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而好转,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发糟糕,到后面,便是连吊瓶都打不进去了。
“江闻汀,”她最近变得话多起来,意识清醒之际,只要江闻汀在身边,就会跟她聊天。
短短几天,江闻汀人瘦成了皮包骨,眼窝都快陷进去了,她握着她的手,柔声回应着:“怎么了易兰,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易兰摇头,缓了会,问:“我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北野跟沈京澜都在,看着她吃力的喘息,止不住流眼泪,沈京澜将北野拥入怀抱。
江闻汀亲她手背:“易兰乖哈,还得再过会,你现在身子太弱了。”
“江闻汀,想……想回家……”她虚弱重复。
江闻汀眼泪掉下来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家里的监控,于是拿出手机,快速打开:“易兰听话,我给你看我们的家……”
监控摄像头里,只有客厅的布局,易兰的视线移到卧室的房门上,缓慢诉说着:“这里的床不舒服,我想回去,睡我们自己的房间。”
那里有江闻汀生存的痕迹,有让人心安的桂花味,她想回去,想在那里陪她走过最后的时光。
“嗯,”江闻汀低低应一声,声音里带上几分哽咽:“宝宝乖,我们的房间好久没住了,我要先预约阿姨上门打扫,打扫干净了,我们就回家住,好不好?”
易兰知道对方在哄她,但还是被安抚下来,说了声“好”,又看眼病房里的其他两人:“她们、也要一起回去,我们吃……吃火锅……”
她说着眼角两侧的泪水满出来:“我想吃粥底火锅了。”
北野立马挺直身子:“我去买,我去买粥底火锅!”
易兰干涩的唇角露出微不可见的弧度:“谢谢你,北野,你真好。”
病得迷迷糊糊的她,突然就善于表达了,那些说不出来的话,那些藏在心底的感激,被她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有点突兀,又有点像……回光返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