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派了宫人过去,召见许美人,询问夜闹常芳宫之事。
许舒意知道自己昨晚任性妄为,可是贵妃给她送了一堆破烂挑衅在先,又有夜邀皇上入宿在后。
她不过是在自己宫里摔摔东西,扯扯叶子,又碍着皇后什么事了?皇后不是应该巴不得看到她们两个打起来吗?
许舒意还没有完全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心里再不乐意,终究是往坤宁宫去了。
她第一次来坤宁宫的时候,阳光刺眼不愿多等,这次来都有心思了好好一观这坤宁宫,果真轩昂壮丽,富贵庄严。
许舒意突然生出一种野心,视线在建筑中巡视一番,这会是她以后居住的宫殿。
不比常芳宫差。
宫女太监们低眉垂眼,动作安静,没有人乱看。
这回没人叫她多等,许舒意进了宫殿中,文意引着,穿过左边的帘子,便是平日里众妃向皇后请安的地方,面积宽大,彩绣辉煌,文意站在皇后身后一侧,皇后端坐上首。
许舒意双手交叠,低头屈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许舒意自知入宫这几日树敌太多,得罪了不少人,怕皇帝觉得她嚣张跋扈,本来打算忍让一番,结果行了礼,一抬头,怒气又生。
只见皇后头上戴着鎏金立凤冠,另有一对蝴蝶牡丹金头嵌宝簪;身穿仙鹤衔桃黄色圆领对襟衫,下凤穿牡丹杂宝澜黑金裙。
华贵富丽,光彩动人,气势逼人。
再看那容貌,不过中上,清秀温婉,眼神清澈若有星光,肩窄腰细,身体纤长。
许舒意内心不屑,皇后这是在炫耀吗,打扮得真老气,也就一般般勉强像个皇后样子吧,双眼忍不住去盯着那冠上立着的金凤看。
皇后看见许美人睁大的一双杏眼,目光毫不遮掩直直地看了过来,一副纯真少女模样,却有几分灵气和可爱。
皇后给许美人赐座。
张清姿不禁放柔了声音:“许美人初到宫中,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常芳宫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之处?要是有,尽管开口。”
许舒意还以为皇后把她喊过来是为了给她一顿教训,做好了被发难的准备,结果皇后反而在关心,一时泄了气,随口答道:“宫里处处都好。”
许舒意恶狠狠地想: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等你们这些人通通被打入冷宫后,也就全都好了。
张清姿听了微微一笑,吩咐宫女上茶。
许舒意一看皇后有想长谈的意思,坐在玫瑰椅上身体有些不自在。
张清姿却依旧不提昨天之事,继续闲聊:“美人尝尝,这茶可还合心意?”
许舒意不喜喝茶,觉得寡淡,在她家只有娘亲喜欢这些东西,她和爹爹都不爱喝。
不过皇后问了,许舒意也不好当面驳她的面子,就端起茶盏张嘴便是一大口。
“好烫!”
这一定是皇后的阴谋!想让她在这里出丑。
许舒意的眼睛几乎冒出了泪花,舌头烫得通红,皇后的手段居然如此狠毒。
张清姿也没料到这样的场面,忙使人又取了凉水。
许舒意这回聪明了,先摸了下温度确定是凉水,这才含在嘴里慢慢往下吞。
“如何,要不要去太医来看?”
许舒意声音含糊:“不要,皇后娘娘叫我来此,不妨有话直说。”
她喝茶水被烫到的事让更多人知道,岂不是会令众人耻笑?
张清姿见她没事这才开口:“许美人认为这世间的草木,是有灵还是无灵?”
许舒意想起来自己昨天干的好事,知道是皇后发难,不回答反问道:“皇后娘娘以为呢?”
张清姿说:“都说是香草鲜花如美人,我倒是觉得花草像美人,需要好生爱惜。”
她希望许舒意能爱护常芳宫满宫的花草树木。
许舒意注意到皇后并没有用本宫自称,面目倒也没那么可憎了。
“若是善待花,花便会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呈现出来,你如果不善待它,它也会把自己毁灭的一面给你看。”
许舒意听完似乎有所感悟:“皇后娘娘,人在心中对花的感受,花也会被感知到吗?”
皇后说:“花会感受到人的心情并且受到影响。”
许舒意又想:花朵如美人,确实要好生爱惜,比如“芙蓉花”。
她会在心中期待芙蓉花早日在冷宫枯萎。
许舒意对皇后娘娘露出了乖巧的笑容:“我明白了。”
皇后说:“美人有这个心,常芳宫也就能长芳不败了。”
许舒意不屑,她才不会住在常芳宫一辈子,日后她是要住坤宁宫的。
常芳宫能不能常芳关她什么事,一切都由宫女太监们打理,花儿要是凋零枯萎了肯定是他们懈怠了。
许舒意在心中幻想,皇后见她不语,以为是听进了心中,又继续教导。
“后宫姐妹虽然大多出身不佳,位分却都是皇上的心意,不可对其无礼,还望美人和她们好生打交道,和睦相处。”
许舒意乖乖点头:“都听娘娘的。”才怪!将来把她们统统打入冷宫,才不会给她们好脸色。
皇后这眼前丝毫察觉不到未来的危机,满脸天真的许美人,内心怜悯地叹了口气,提点道:“皇上一贯倡导简朴节约,后宫开支也在精简,望美人入宫随俗,不要行奢靡之举,与皇上要求背道而驰。”
许舒意听了道:“皇上的意思,我竟然会遵从。”
许舒意心中闪过不快,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不过是碎了几件瓷器也值得她这般重视?一股小家子气。
皇后试图点醒她:“日后开支也要精打细算,积攒钱财傍身,以备将来有时之需。”
接着又补充道:“宫女文心,性情温和心思缜密,可替你操持琐事。”
许舒意嘴一撇:“知道了。”
许舒意渐渐没了耐心,皇后怎么这么啰唆?
她想抓片叶子揪一揪,解解闷,却发觉坤宁宫不如常芳宫草木茂盛,叶片随手拈来。
只能去拨弄腰间垂下来的宫绦上的流苏。
文意见了,也在心中暗骂:娘娘好心指点许美人,她却在那里走神,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张清姿又说:“女子要多为自己做打算,为自己而活,不可完全依靠他人,成为他人的附属品。”
许舒意听了那么多废话终于忍不住反驳:“皇后娘娘当皇后,是皇上的附属品还是在为自己而活?”
文意皱眉正要斥责美人无礼,不待皇后说话,一道清爽畅快的声音插了进来。
“皇后娘娘当然是为自己活了!若这后宫的美人全为皇上而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许舒意听到有人进来,转头去看。
一个潇洒利索的身影不待通报便直接进来,显然与皇后交情匪浅。
那人又说着令人生气的话:“许美人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在这后宫也不过白活。”
许舒意挑衅别人惯了,第一次被别人用话噎她。
不禁起身怒视,却发现那女子身量极高,几乎比她高了半头,小麦色的皮肤,身体线条流畅,颇有力量感,长腿一迈,便走到了她身前,很有压迫感。
许舒意又重新坐了下去。
刘沐霜早就听闻许定大将军的女儿为了入宫,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来了宫中亦是不安生。
早就想见识一下此女有没有其父之风范,今日听到她对皇后咄咄逼人,确实有几分其父在朝堂上逼迫皇上的样子。
只是这模样,却和许定不大像,许定样貌也俊,只是为人处世像是块泥巴捏出来的粗犷样。
生出来的女儿倒是五官精雕细琢,肌肤白皙晶莹,骨骼纤小,削肩细腰,身形若柳扶风,可见将军夫人功劳不小。
“淑妃,不得无礼。”
许舒意一听“淑妃”两字便知道来者何人,后宫居然有如此粗鲁的女子,皇上把她封为淑妃,一定是想让她温柔贤淑,举止优雅。
淑妃坐在皇后下首另一侧,正对着许舒意。
不去看皇后,反而盯着许舒意,上下扫视。
许舒意被看得极不自在,又不好当着皇后的面发作,倒是显得可怜巴巴的。
皇后见了觉得有趣,帮她解围道:“这是你淑妃姐姐。”
又转头看向另一侧:“这是许美人。”
许舒意这会儿又被位分压了一头,不甘不愿地起身:“见过淑妃姐姐。”
只站起来一两秒便又坐回去了。
刘沐霜听着这声“姐姐”,不禁想道:要是她的妹妹还在,能唤她一声姐姐,那该有多好。
她神色低落,去幻想自己妹妹的样子,却只能幻想起一片血红景象。
只得强颜欢笑道:“倒是许久没人唤过我一声姐姐了。”神情不复刚进来时的怡然自得。
许舒意心里也不悦,淑妃算她哪门子的姐姐?她就一个姐姐,不对那个也不算。
许舒意以为自己无意间揭到了她的痛处,忍着膈应叫道:“淑妃姐姐进宫已久,怕不是想念家中的弟弟了?”
许舒意知道刘将军家中有一儿一女,长女是庶出,生母未知,被送进宫中后封了淑妃,儿子是嫡出,备受宠爱,顽劣不堪,比之她在大将军府的待遇不相上下。
只是隐约听闻,刘沐霜并不受正房夫人的重视,倒是想不到刘沐霜入了宫还想念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刘沐霜耳朵里仿佛听到了什么脏东西,重新正了神色:“那倒没有,只是我从小便想着自己也有个妹妹,如今宫里又来了个妹妹,倒是让我心生欢喜。”
许舒意觉得淑妃想嘴上占一占便宜,出言刺道:“你不过是个庶出的,也配和我互称姐妹?”
刘沐霜刚才还觉得许舒意和她那个五大三粗的爹不像,原是她感觉错了,父女二人的智商约莫是不相上下的。
淑妃慢悠悠地说:“这都是本宫的错了。”
许舒意听到她认错,不曾在意她嘴里的“本宫”二字,正要得意,刘沐霜又开口道:“本宫身为妃位,自然要和美人有所区别的。”
张清姿看着下面二人争执,不得不从中调停。
许舒意听了气极,正打算发作,又被皇后打断了:“宫有宫规,在宫中自然要按宫里的规矩行事。”
许舒意见皇后拉偏架,淑妃又是不经通报直接进来,便认定二人是一伙的。
一对二,淑妃还生得那么威猛粗壮,这里还是皇后的地盘,她才不会硬碰硬呢。
张清姿见许美人瞪眼,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无奈失笑:“时辰快到了,不如留下来尝尝坤宁宫的饭菜?”
许舒意才不稀罕,认定自己在这里占不到便宜,直接走了。
室内,张清姿并未令人立即摆膳,脸上笑容回归严肃,带着刘沐霜进了书房。
“查得怎么样了?”
“王爷那边已经确定了。”
“另一边呢?”
“……府上最近没了异动。”
“抓紧时间搜查证据,手脚小心些,别露出马脚。”
书房里只有她们二人,声音却弱到低不可闻。
“皇后这边的伙食可是一等一的好呀。”
淑妃笑着从书房里出来,仿佛今天来就只是蹭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