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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唐简低头看着她, 眼底映着店铺暖黄的灯光,漾开一片温柔。


    他轻轻“嗯”了一声,牵着她推开了那扇挂着小小铃铛的玻璃门。


    “叮铃——”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店铺里荡开。


    店内空间不大, 却布置得温馨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香甜的豆沙和烤制面点的气息,暖意驱散了秋夜的微寒。


    柜台后, 一位系着干净围裙、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闻声抬起头,笑容温婉:“欢迎光临,这么晚了想吃点什么?我们快打烊了,不过还有些刚出炉的紫薯和红豆味仙豆糕。”


    “阿姨您好,”唐简开口, 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仿佛怕惊扰了这份跨越时光的宁静, “我预约了今天来店里试做仙豆糕。”


    “预约?”这时里间帘子掀开, 一位同样系着围裙、身材微胖、笑容爽朗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姓唐是吧?来来,快进来吧。材料都准备好了。”


    男人打量着眼前这对容貌出众的年轻人, 眼神清澈友好,“看你们面生,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以前没来过吧?”


    夏篱的心轻轻跳动着, 一种奇妙的宿命感萦绕心头。


    她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嗯, 第一次来。是听家里长辈提起过……说这家店很久了,味道特别好。”


    老板一边熟练地把准备好的面粉、馅料和各种工具拿出来, 一边笑着接话,“是啊!这店是从我爹那辈传下来的,快五十年咯!我们两口子接手也二十多年啦。虽然铺面一换再换,但很多老顾客从小吃到大, 现在都带着自己的孩子来。昨天小伙子打电话约这个时间来我原本都不打算接啦,可是这小伙子说他外公以前在北城大学读书时就常常来,我这才同意的咯!”


    他说着哈哈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谢谢叔叔。”夏篱甜甜笑了笑。


    她和唐简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感慨。世间机缘,有时就是如此奇妙。他们未曾见过当年的老板,却因着外公外婆的故事,与他们的后人在这温暖的秋夜相遇。


    在老板的耐心指导下,两人洗净手,系上围裙,开始笨拙却又认真地尝试。和面、包馅、用特制的模具塑形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步骤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状况百出。


    但这其实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做。


    仙豆糕是外婆最喜欢的点心,外公时常会在家里亲自给她做。但说来也巧了,夏篱和唐简从小组飞机布线信手拈来,捏个面团却是双双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


    夏篱手指纤细,但面对粘稠的面团显得有些无从下手,鼻尖不小心蹭上了点点面粉。唐简看着她微蹙着眉、全神贯注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但他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试图把馅料完美地包进面皮里,却总是捏不拢,露了馅儿,弄得满手都是豆沙。


    “哎呀,你这面皮擀得太薄了。”夏篱看着唐简手里几乎透明的面皮,忍不住嫌弃提醒。


    “你的馅料放太多了,”唐简看着她手里那个几乎要撑破的“圆球”,也“啧”声摇头,“怪不得包不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小时候一起做手工时那样,带着点互不服气的较劲,又有着无需言明的默契。老板和老板娘在一旁看着,不时出声指点两句,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无数对曾在这里留下欢声笑语的年轻身影。


    经过一番“奋战”,几个形状各异、勉强能看出方正轮廓的仙豆糕终于摆上了烤盘。被送入烤箱后,两人看着彼此手上、脸上沾着的面粉和豆沙,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待的时间里,他们坐在靠窗的小桌旁,听着老板絮絮叨叨地讲着店里这些年的变化,讲着那些关于味道和传承的琐碎。


    窗外是冷清的夜,窗内是温暖的灯火和食物的甜香。夏篱忽然觉得,连日来因项目、赞助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弛。


    当烤箱“叮”的一声响起,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发出来。他们亲自制作的仙豆糕出炉了,虽然外形远不如柜台里售卖的规整漂亮,甚至有几个因为露馅儿而显得有些狼狈,但那金灿灿的外皮和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却带着独一无二的成就感。


    夏篱小心地吹着气,咬了一小口。外皮酥脆,内里软糯香甜,豆沙馅细腻温润,恰到好处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一直暖到心里。她抬头看向唐简,他也正低头看着她,两人相视而笑。


    “很好吃。”夏篱对老板和老板娘真诚地说。


    老板爽朗一笑:“自己动手做的,意义不一样嘛!”


    离开时,唐简付了款,夫妻俩还特意给他们包了好几块店里招牌口味的仙豆糕,坚持不肯再多收钱,只笑着说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回到学校已是深夜,尽管身体疲惫,但夏篱的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借着这股劲儿,回到宿舍后便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给岑静的助理发去了一封措辞严谨、内容清晰的邮件。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上午,她就收到了助理礼貌的回复,直接约定了周三下午前往启明科技进行面对面沟通,并明确列出了希望他们准备的资料清单。


    夏篱当即把消息转发到了核心团队群。


    不用任何动员,整个团队以极高的效率自发运转起来。


    周三下午,夏篱一行人提前抵达了位于CBD核心区的启明科技。


    与凌空科创那种刻意营造的“创新”氛围不同,启明科技的公司环境透露出一种冷静而高效的专业感。开阔的挑高大堂,线条简洁利落,灰白色调的主旋律点缀着科技蓝,空气净化系统保持着宜人的温度和湿度。


    除了唐简和夏篱,余下几人甚至连自认也见过些“世面”的周予和陈默也暗自惊叹,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何晓雯手心都有些冒汗。


    前台接待人员训练有素,确认预约后,礼貌地引领他们前往会议室。


    沿途经过办公区,员工们大多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交谈声压低,节奏明快。透过一些玻璃隔断,能看到里面摆放着先进的实验设备和原型机,处处彰显着这家公司在硬科技领域的实力与投入。


    会议室宽敞明亮,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居中,一侧是正面的玻璃幕墙,俯瞰着城市繁华景象,另一侧则是可书写的智能屏。几位穿着商务休闲装的人员已经就座,有男有女,年龄在三十到五十岁不等,神情专注而平静,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在他们进来时点头致意。


    岑静坐在主位,她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气场比那晚在酒会上更显强大干练。


    “请坐。”岑静看着几人,微微颔首,“时间有限,直接开始吧。”


    周予作为社长,首先起身进行项目概述和商业前景分析。他努力克制着紧张,尽量用清晰、有条理的语言介绍项目的起源、目标市场、竞争优势以及初步的商业模式构想。他摒弃了面对冯哲时那种略带夸张的推销口吻,转而用数据和逻辑说话。


    启明的人听得很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


    轮到技术部分,夏篱和何晓雯一起上前。何晓雯负责更底层的算法结构和数学证明,言简意赅,逻辑严密。夏篱则负责讲解整体飞控与矢量推进的耦合设计、仿真验证结果以及“探索者1号”的试飞数据分析。


    她切换着PPT,屏幕上展示出复杂的算法逻辑图、仿真曲线和实飞视频片段。当展示出“探索者1号”在强扰动模拟环境下依然保持稳定的数据曲线时,那位戴黑框眼镜的男性技术负责人终于开口,问了一个非常深入的技术问题,涉及算法在极端工况下的失效边界。


    夏篱早有准备,与何晓雯配合,给出了严谨的回答,并展示了相关的失效模式分析和应对策略。


    唐简紧接着上场。


    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将带来的一个便携式保护箱放在桌上,打开卡扣,露出里面精心固定着的“探索者1号”验证机核心飞控模块和经过改良的矢量舵机结构件。实物一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与PPT上冰冷的图标和线条相比,这些带着焊接痕迹、路线粗糙却实实在在的硬件,散发着一种无声但强大的说服力。


    “各位老师,”唐简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老练,“这是我们第一代验证机的‘心脏’和‘肌肉’。”他拿起那块集成了飞控芯片和传感器的核心板,“基于开源飞控二次开发,成本不足市面上同等性能商业模块的三分之一。”接着,他指向那个3D打印的矢量喷口结构,“PLA材料,配合改装的小型舵机,实现基础矢量偏转。精度有限,但足以验证核心逻辑。”


    他切换PPT,展示出硬件架构图和详细的测试数据。


    “我们的硬件策略,并非追求单一部件的极致性能,而是强调整体系统的稳定性、可靠性和成本控制之间的最优平衡。”


    “我们自建了完整的测试流程和环境,”唐简调出一段视频,展示着他们在实验室里搭建的简易风洞、振动测试台和数据采集系统,“确保每一个硬件模块都经过充分验证,能与算法无缝对接。‘探索者1号’的成功试飞,不仅仅是算法的胜利,更是这套硬件哲学可行性的证明。”


    一位一直沉默的、看起来更偏向工程落地的女负责人忽然提问:“如果资金到位,你们硬件升级的优先级是怎样的?会立刻全部替换为顶级商业件吗?”


    “不会。”唐简看向她,“我们会优先升级对整体性能提升更关键的‘瓶颈’部件,比如更高精度的IMU和更可靠的执行点击。但对于已经验证可行的低成本方案,我们会保留并继续优化。我们的目标是证明这条技术路线的上限,而不是简单地用钱堆出一台性能怪兽。那背离了我们的初衷,也失去了项目的独特价值。”


    展示环节结束,进入提问和交流阶段。


    启明科技的几位负责人轮番发问,问题尖锐而专业,覆盖了技术细节、团队分工、项目风险评估、知识产权归属和未来商业化路径等方方面面。


    问答持续了近四十分钟。


    终于,岑静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目光扫过眼前这群眼神明亮、面容虽带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年轻人。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坦白说,在见你们之前,我收到过很多大学生团队的商业计划书,其中不乏听起来更‘性感’更宏大的概念。但你们今天展示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工程思维’和务实态度。在资源受限的情况下,能找准问题核心,用智慧和汗水趟出一条可行的路径,这非常不容易。”


    “技术上的创新和潜力,我们看到了。团队的执行力和信念,我们也感受到了。”岑静顿顿,继续说道,“但是想法到产品,产品到商品之间有巨大的鸿沟。你们的方案在特定场景下的优势需要更大量的实测数据支撑,商业模式的闭环也需要更细致的打磨。”


    她的话让周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夏篱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岑静看身旁的同事,几人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重新看向他们,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肯定的笑容:“可我们启明投资,恰巧看重的就是长期价值。是能够穿越周期、解决真实问题的技术和团队。你们的项目,符合我们的投资方向。所以——”


    “我初步决定,启明科技将对你们的SAE高级组项目进行天使轮投资。具体投资额度、占股比例以及后续的支持方案,我的团队会尽快出一份详细的Term Sheet发给你们。”


    一瞬间,会议室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巨大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席卷了周予几人!


    成功了!他们真的做到了!不是施舍,不时带有枷锁的“赞助”,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来自顶级风投的认可和投资!


    周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涨得通红,只能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才能保持一丝清醒。夏篱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唐简,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同样舒展而明亮的喜悦。


    唐简放在桌下的手,悄悄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力道大得几乎有些发疼,却传递着无比坚实的力量。


    “谢谢!谢谢岑总!谢谢各位老师!”周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忙起身鞠躬感谢,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和颤抖,但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岑静微微颔首:“不用谢我们。是你们用自己的实力赢得了这个机会。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这份初心,用好这笔资金,不仅仅是完成比赛,更是真正把你们的技术构想落到实处,创造出应有的价值。”


    “我们一定会的!”几人异口同声,语气斩钉截铁。


    巨大的成功感和不真实的轻盈感交织在一起,离开启明科技那座气派的写字楼,重新站在秋日明媚的阳光下时,夏篱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第82章


    周予几人可谓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什么是大公司的超绝执行力, 他们刚从1号线地铁上下来准备换成7号线回学校,夏篱就收到了来自岑静助理的确认邮件。


    一行人围着圈蹲在地铁站柱子边上,反复看着邮箱里的邮件, 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抠出来吞下去。


    “这不是赞助!不是赞助!是投资啊兄弟们!”周予几乎要语无伦次了。


    陈默嘴角虽也压不住笑意,却还是冷静提醒道:“社长, 淡定。Term Sheet只是投资意向书,不是最终合同。后面还有尽职调查、正式协议谈判,还有得我们准备呢。”


    “我知道我知道!”周予用力拍了拍大腿,“但这已经是里程碑了!天大的里程碑!回去必须庆祝!我请客!谁都别跟我抢!”


    ……


    接下来的几天,307实验室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


    周予几乎住在了实验室, 带着核心成员根据启明那边发来的资料清单, 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尽职调查所需的各项文件。技术文档、财务预算、团队构成、只是产权疏离……每一项都需要做到极致严谨。


    这天下午, 夏篱正在和何晓雯核对飞控算法的核心代码文档,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显示有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她随手点开, 在看到申请人的头像和昵称时,动作顿住了。


    头像是凌空科创的logo,昵称是“冯哲”。


    申请备注里只有简短的两个字:“谈谈。”


    夏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天在云顶餐厅, 唐简跟着冯哲进了洗手间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追问, 唐简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解决了”。但冯哲之后迅速离场,以及这段时间凌空科创的彻底沉寂, 都印证了唐简的话。


    冯哲此时这举动,真是诡异又没必要。


    她没有点通过,也没有理会,直接将手机屏幕按灭, 继续投入工作。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


    与启明科技的合作推进得异常顺利,对方的专业和高效让整个团队都受益匪浅。初步的资金到位后,王海和张铭轩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物料采购和加工联系,目标直指性能更强、精度更高的“探索者2号”验证机。


    有了资金支持,之前许多被搁置的计划立刻被提上日程。曾经只能在仿真软件里幻想的部件,如今正源源不断地被送往307实验室和学校为他们协调出的一个更宽敞的临时工作间。


    上周篮球队顺利越过基层赛,打入分区赛,唐简的训练任务也比之前加强了许多。


    这天是周六,夏篱原本打算在实验室泡一下午完善仿真模型。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却被从床上探出头的梁清波叫住了。


    “篱篱,等一下。”


    夏篱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自从梁清波隐瞒她和陆子航之间的关系、航模社项目立项波折、凌空科创等等一系列事件若隐若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后,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自然地交谈了。宿舍气氛时常也带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夏篱虽有过下定决心要跟她坦诚交流的想法,但每每和她面对面时,却总是不知该如何张口。


    夏篱此时看着梁清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些:“怎么了?”


    梁清波从床上爬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的、试图拉近距离的笑容:“没啥大事,就是感觉我们宿舍好久没一起聚餐了。你看,最近你不是忙社团就是忙学习,苗苗和方茴也各有各的事。马上我们都快期中考试啦,肯定会越来越没时间。今天周六,天气也不错,我们一起去市中心那边逛逛街吧?晚上在那再一起吃个饭。我知道那新开了一家口碑很好的融合菜馆,听说味道和环境都挺好的。”


    一旁的乐苗闻言立刻举手附和:“好好好嗷!我最近快被专业课逼疯了,急需美食治愈!”


    方茴也摘下耳机点了点头:“可以,反正下午我也没事。”说完她看着夏篱,认真道,“而且我也觉得篱篱你该放松放松自己了……之前拉不到赞助你天天忙得看不见人,现在不是有人投资了吗?你也说了进展还算顺利,就不要天天绷那么紧了。一起出去玩玩放松下吧。嗯?”


    夏篱看着梁清波眼中的期待,又看了看乐苗兴致勃勃和方茴担忧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她确实很久没有和室友们一起活动了,心底深处,她也并不想将宿舍关系彻底搞僵。或许……这是一个缓和的机会也说不定。


    “好啊。”她最终点了点头,将背包放下,“那我跟社团说一声,下午不过去了。”


    梁清波脸上瞬间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太好了!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下午,四个女生一起乘地铁去了市中心。


    初冬的午后,阳光还带着几分暖意,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乐苗和方茴兴致很高,拉着夏篱和梁清波穿梭在各家店铺之间,试衣服、看饰品,叽叽喳喳地说笑。梁清波也表现得格外活跃,不时给她们推荐搭配,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大家刚认识时的亲密无间。


    夏篱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实验室的进度,但渐渐也被这种轻松的氛围感染,暂时将那些技术难题和社团琐事抛在了脑后。


    逛了两个多小时,大家都有些累了。


    梁清波看了看时间提议道:“差不多到饭点了,我们直接去餐馆吧?我说的那家就在附近不远。”


    梁清波所说的那家融合菜馆位于一条相对安静的支路上,门面设计得颇具格调,低调的金属招牌上刻着“云隐”二子,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内部雅致温馨的装修和柔和的光线。


    但因为周末的原因,一眼看去里面几乎座无虚席。


    “这么多人?”乐苗小小震惊了下,“会不会还要等位啊?”


    “不会,”梁清波语气轻快,“它这里能线上预订,我早订好位子了。”


    方茴讶异,“这么高级……那会不会特别贵啊?”


    “一个人来吃肯定贵啦,但我们AA怕什么,再说又不是天天吃。”梁清波说。


    推开门,侍应生热情地迎上来,梁清波报上预订信息。四人被引向一个靠窗的、用半高隔断围起来的卡座。位置很好,视野开阔,又能保证一定的私密性。


    落座后,乐苗和方茴兴奋地研究着设计精美的菜单,讨论要点那些招牌菜。夏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餐厅内部。环境确实不错,客人虽不少,但氛围也算安静,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她的视线在掠过斜后方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时,猛地顿住了。


    那个卡座里坐着一个人,正侧对着她们的方向,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金丝边眼镜,一丝不苟的发型,嘴角噙着一抹看似温和实则带着算计的笑意——不是冯哲又是谁?


    而就在夏篱看到他的瞬间,冯哲也恰好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朝她这边看了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像是等候多时一般,对着夏篱举了举手中的红酒杯,脸上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笃定。


    夏篱的心脏猛地一沉,握着水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发白。


    一瞬间,许多零碎的细节在她脑海中飞速串联起来:梁清波突如其来的、异常热情的聚餐邀请、特意选择的这家餐厅以及此刻“恰好”出现在这里的冯哲……


    这不可能仅仅只是巧合。


    她缓缓放下水杯,转过头,目光堪称冷淡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梁清波。


    梁清波正低头看着手机飞快地打着字,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在接触到夏篱审视的目光时,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收起手机,强作镇定地凑向身旁的方茴,嘴里说着:“还没看好吗?他们家的黑松露和牛还可以,上次……”


    “大波,”夏篱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梁清波的话,带着一种冷冽的平静,“冯哲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梁清波猛地抬起头,眼神游移着不敢与她对视,“什么冯哲,在哪里?”


    乐苗和方茴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停下了点菜的动作,疑惑地看着夏篱,又看看梁清波。


    “谁啊?”乐苗好奇道。


    夏篱没有回话,也没有移开视线,依旧盯着梁清波。她没开口,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微微侧头,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方向。


    梁清波并没扭头朝夏篱示意的方向看,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夏篱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的注视下,所有预先想好的托词都卡在了喉咙里。她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绞紧,“我……我不知道啊……可能,可能只是碰巧吧……”


    “碰巧?”夏篱咬了咬牙,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你自己信吗?”


    “……”


    乐苗皱起了眉头,她虽然有时候有些神经大条,但此刻也嗅到了不对劲:“怎么了到底?谁是冯哲啊?”她扬着下巴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什么不对。


    方茴也放下手里的菜单,看着两人之间隐隐“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卡座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夏同学,真巧啊。”冯哲停在她们的卡座旁,目光先是落在夏篱身上,然后才仿佛刚看到其他人似的,对梁清波笑了笑,“清波也在?那这两位大概就是你们的室友吧?”


    “我们还真是有缘分。”


    第83章


    冯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和不容错辨的虚伪, 像一块油腻的抹布,擦过原本就凝滞的空气。他站在那里,西装革履, 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精准地锁在夏篱身上,完全无视了旁边乐苗和方茴惊疑不定的眼神, 以及梁清波瞬间煞白的脸。


    “缘分?”夏篱放下水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眼,目光冷得像冰,直刺向冯哲, “冯总觉得, 这种处心积虑安排的‘巧合’, 也配称为缘分?”


    她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餐厅背景的爵士乐,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锋利。


    冯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甚至更添了几分令人作呕的“宽容”:“看来夏同学对我误会很深啊。我只是恰巧在这里用餐,看到你们几位青春靓丽的女士,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既然只是打招呼, 那打完了就请赶紧离开吧这位先生。”方茴警惕地看着他。


    她虽然不清楚他和自己室友间是什么关系,但看夏篱的态度和对方脸上虚伪到令人不适的神情, 她就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坐在方茴对面的乐苗就没有她那么冷静了,闻言止不住一脸嫌弃地看着冯哲, 直言道:“‘青春靓丽……’yue……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小心我们告你骚扰!”


    “你——!”冯哲脸上挂不住,但又碍于公共场合不便发脾气,只是冷冷看了眼穿着打扮五颜六色的乐苗说了句:“没教养的花蝴蝶。”


    “我靠,给你脸了是不是?!”乐苗气急拍了下桌子, 撑圆了贴着粉色假睫毛的大眼睛,“明明是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登徒子过来给我们搭讪找麻烦,我还没骂你长得丑的老男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你倒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苗苗。”察觉到卡座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几桌客人的侧目,夏篱轻轻拉住了气得发抖的乐苗。“冯总请回吧。我想我们之间没有特意打招呼的必要。”


    冯哲见此,似乎笃定了夏篱为了颜面不敢在这里把事情闹大。


    他往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夏同学,年轻人有脾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我知道你们拿到了启明的投资,翅膀硬了。但商场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之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为此我向你道歉。但今天正好碰上,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化干戈为玉帛,对你们团队未来的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必因为那一点小误会,断送了大好前程呢?你说呢?”


    他话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夏篱看着他这副嘴脸,只觉得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知道在这里和冯哲争吵毫无意义,只会让室友难堪,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她深吸口气,抬头看着冯哲用力抬起唇角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既然是跟社团有关,冯总还是直接和我们社长对接比较好,我只是个普通社员而已。”


    “夏同学别开玩笑了。”冯哲闻言嗤笑一声,“我在商这么多年,要是连你们那个‘傀儡’社长都看不出来,我也别混了。”


    “……”


    夏篱眉间紧紧皱起来,闻言刚想开口再说什么,这时餐厅入口处却传来一阵不大却足以引起所有人注意的骚动。


    几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在餐厅经理的引导下,步伐迅捷而目标明确地径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柔和的爵士乐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客人的低语和碗筷碰撞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


    冯哲背对着入口尚未察觉,还在试图对夏篱施加压力:“夏同学,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知道你们现在……”


    “请问,是冯哲先生吗?”一个沉稳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


    冯哲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质问什么,声音就被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是三名表情严肃的警察,为首的一人出示了证件,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寂静的餐厅里回荡:“我们是北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冯哲,你涉嫌利用职务便利,侵占国有资产,套取政府专项补贴且数额巨大。现在依法对你执行逮捕,这是逮捕令。”


    说着,另一名警察上前,亮出了那张盖着红印的文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冯哲脸上的从容、算计、虚伪,如同劣质的涂料般瞬间剥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褪尽血色的惨白。他张着嘴,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你……你们搞错了!不可能!我是冤枉的!我——”他猛地反应过来,试图挣扎辩解,声音尖利而慌乱。


    但警察没有给他多余的机会。两人上前,动作利落地一左一右控制住他,冰冷的手铐“咔哒咔哒”两声,清脆地锁住了他的手腕。


    那两声金属撞击声,简直像是两道惊雷,劈开了餐厅里闭塞的空气,也狠狠砸在夏篱几人的的心上。


    乐苗和方茴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完全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惊呆了。


    梁清波更是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比冯哲还要难看,她死死地盯着被警察制住、狼狈不堪的冯哲,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夏篱也怔在了原地。


    她虽然对冯哲不论从心里还是生理上都有一种深深的厌恶,但她也万万没想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个时间、地点突然上演。


    看着刚才还气焰嚣张、试图威逼利诱她的冯哲,此刻像一滩烂泥一样被警察架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冤枉”、“我要找律师”,她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荒谬感。


    “唐简……唐简!”被警察半拖半拽快到门口的冯哲突然发疯似的回头,瞪着夏篱涨红着双眼嘶吼:“我不会放过他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污蔑!他是个混蛋!我不会放过他的——”


    夏篱神情一顿。


    警察迅速带着声嘶力竭的冯哲离开,餐厅里死寂了几秒后,伴随着不断往夏篱这边探究的目光,爆发出更加热烈的窃窃私语。餐厅经理在一旁不停地道歉,试图安抚其他受到惊扰的客人。


    但夏篱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她的目光缓缓地、沉重地,转向对面仿佛灵魂出窍的梁清波。


    冯哲的被捕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海浪虽尚未平息,但此刻,夏篱心中更汹涌、更刺痛的情绪,却是针对这个她曾经视为朋友,朝夕相处的室友。


    梁清波这种从背后的、带着欺骗的捅刀,让她感到心寒彻骨。


    “为什么?”夏篱开口,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嘈杂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失望。


    她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冰,又冷又硬。


    她可以接受竞争,可以接受失败,甚至可以接受陆子航那种摆在明处的恶意,但她无法接受来自身边人的、如此处心积虑的背叛。


    梁清波猛地一抖,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样,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对上夏篱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和包容,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伤痛。


    “对不起……篱篱,对不起……”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直接找过来。冯总他……他之前只是问我你今天做什么……他说他只是想找个机会再跟你好好谈谈合作。他还说他很欣赏你的能力,觉得之前有误会……他说只要我能帮他创造个偶遇的机会,他就能说服你,以后可以给我介绍实习……就算、就算我以后要读研,他也可以找相熟的老师帮我写推荐信……我想我们社团确实遇到了很多困难,想着或许可以一举两得,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


    “没想到?”夏篱的声音平静的可怕,“梁清波,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从你瞒着我和陆子航接触,到后来在赞助的事情上含糊其辞,再到今天……你一次次选择隐瞒,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现在一句‘没想到’就想把一切抹平吗?”


    “陆子航?”一旁的方茴闻言难得也惊疑地瞪大了眼:“等等等等!你们究竟是在说什么啊?大波和陆子航怎么扯在一起了?还有篱篱,你们航模社的赞助怎么还跟大波有关系了?我怎么听不懂啊……”


    乐苗双眼滴溜溜地在夏篱和梁清波之间转来转去,忽而福至心灵地张大了嘴,说,“所以……大波国庆假期前加的那个常常忙的不见身影的神秘社团其实是航模社???”


    但这些问题,夏篱现在没有丝毫心情和她们一一解释什么,她只是看着梁清波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和怒火:“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谈谈,我想也许你有什么苦衷,也许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不是糊涂,你只是做出了选择。”


    “不是的!篱篱你听我解释!”梁清波慌乱地抓住夏篱放在桌上的手,却被夏篱猛地甩开。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和陆子航越走越近?解释你怎么把我们的项目进展、我的行程透露给冯哲?解释你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来算计你的室友?!”夏篱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那是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楚,“梁清波,航模社的事是我个人的选择,我从未强迫过你什么。你选择跟着刘雨萱,选择接近陆子航,那是你的自由。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矛头对准我,更不该用这种下作的方式!”


    “是陆子航!是陆子航跟我说……他说只要能让你们不顺,他就能帮我争取到更多资源,能让学姐更看重我……她手里的资源到时候都会是我的,”梁清波用掌心抹了把脸上的泪,抽噎着说,“他说你们那个项目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注定会失败,还不如早点认清现实……我、我只是不想落后,我也想做出些成绩……刘雨萱学姐马上就要出国了,她手里的资源……陆子航说他可以帮我……”


    梁清波断断续续的哭诉,拼凑出了一个更清晰的真相。


    是陆子航在背后推动,利用梁清波的急于求成和对资源的渴望,将她变成了插在夏篱身边的一颗钉子。而冯哲,或许是陆子航引来的,或许是他自己嗅着味道找上门的,但无论如何,梁清波都成了那个“引路人”。


    几乎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的方茴和乐苗,听得目瞪口呆。


    “陆子航那个王八蛋!还有刚刚那个冯哲!他们……他们简直……”乐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梁清波,“大波你傻啊!他们摆明了是在利用你啊!你怎么能信他们的鬼话!”


    方茴也有些无言以对,“大波,你……你真的太天真了,怎么能……怎么能对篱篱做出这种事!”


    梁清波只是捂着脸抽泣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夏篱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说不出话的室友,心中一片冰凉。


    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所有的侥幸都化为乌有。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连争吵和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拿起自己的包,看向乐苗和方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倦意:“这饭我吃不下去了,我先回去了。”


    “篱篱——”乐苗和方茴同时叫她,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没事。”夏篱对她们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们……陪她一会儿吧。帐我先结了。”


    她不想再看梁清波一眼,转身径直往收银台走。


    方茴因为梁清波在外堵着不方便,只好示意乐苗快跟上夏篱。


    等结完账从餐厅里出来,夏篱才发现乐苗还跟在身后。


    “我没事苗苗,你回去吧。”她看她笑笑,“我想自己待会儿。”


    乐苗虽然平时有些咋咋唬唬,但真要她这么安慰人,她也确实不知道这时候能说什么。


    “篱篱……你别太难过啊。”她拽拽她袖口,满脸担心地看着她。


    夏篱笑着摸摸她粉色的假发,摇摇头,“不会的。我自己待会就好了。”


    第84章


    初冬的傍晚, 天色暗得早。


    不过五六点钟,街道两旁的商铺已经亮起了暖黄的光,与灰蓝色的天幕交织在一起。


    夏篱独自一人走在熙攘的人行道上, 周遭的热闹仿佛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餐厅里发生的一切如同默片电影般在脑海中反复放映。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又闷又痛。


    经过陆子航的刁难、项目申请的波折和寻找赞助的艰辛, 夏篱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韧,可以面对外界的任何风雨。却没想到最伤人的利刺,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身边最亲近的方向。


    她和梁清波,虽然不是和孙翡那样无话不说的挚友,但也是朝夕相处了快一个学期的室友。一起熬夜复习, 一起分享家乡特产, 一起在深夜聊过对未来模糊的憧憬……那些日常的、细碎的温暖, 在此刻回想起来, 却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心上。


    信任一旦崩塌,重建谈何容易。


    冷风拂过脸颊, 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夏篱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相对安静的河边步道。河水在暮色中静静流淌,倒映着对岸繁华的灯火, 波光粼粼,却照不亮她心底的沉郁。


    她找了个临河的长椅坐下, 望着漆黑的水面发呆。冯哲被捕前那歇斯底里的嘶吼再次回响在耳边——“唐简!我不会放过他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污蔑!”


    是唐简。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他向来说到做到。


    她记得答应周予去参加交流会的早上过后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出发前,将近一天半的时间她都没再见过他。当时他跟自己说有个实验数据教授要的急, 交流会前他可能要泡在实验室里记录,没时间陪她一起吃饭了。


    当时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想想,想必他就是利用那短短一天半的时间搜集了冯哲那些隐蔽的罪证,并且如此精准、雷霆般的出手。


    不论那天在云顶餐厅的洗手间里唐简对冯哲说了什么, 那都不仅仅是警告和威慑,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解决”——他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为她扫清障碍,以一种最彻底、最不留后患的方式。


    心里那团冰冷的郁结,似乎因为想到唐简,而渗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夏篱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唐杀千刀”四个字。她看着那名字,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划开了屏幕。


    “喂?”她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唐简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在哪?”


    他果然知道了。


    夏篱并不意外,大概是乐苗或者方茴给他发了消息。她报出了河边步道的位置。


    “在那等我。”唐简说完便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夏篱轻轻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继续望着河面出神。愤怒和失望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剩下的是无尽的怅惘和对人际关系脆弱的唏嘘。


    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有力,打破了步道的宁静。


    夏篱没有回头,直到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皂荚香的黑色夹克披在了她的肩上,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唐简在她面前半蹲下,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里,仰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夏篱和他四目相对,望着他担忧深邃的眼,半晌轻轻提起一个笑。


    唐简凑上前在她眼皮上轻轻亲了亲,弯腰抱起她自己坐在长椅上,再将她横放在腿上搂紧,下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蹭。


    “你要想哭就哭吧。”


    夏篱原本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但也不知为何,唐简的这句话却反而安抚住了她翻涌的心绪。


    “你都知道了?”良久她开口,声音倒是还有些闷闷的。


    “嗯。”唐简应了一声,言简意赅,“方茴给我发了消息,说了个大概。”


    又是一阵沉默。


    秋末冬初的晚风带着沁骨的凉意,吹动着岸边干枯的芦苇,发出沙沙的轻响。


    少顷夏篱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向唐简线条分明的侧脸,“你知道吗?冯哲被抓的时候骂你了。”


    “……”唐简冷笑一声,对此不甚在意。但随即他却捏了捏夏篱的掌心,带些歉意地说:“我没想到他还会有胆子再来找你。”


    夏篱宽慰地靠到他颈边,继续看黑沉沉的河面,“冯哲那个人自视清高,他觉得你不过是个大二的学生,再有能耐能到哪去。就算他当时被你吓住了,回头再想起来也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


    “不过,当时你都跟他说什么了?”夏篱好奇又问,“我记得警察说自己是经侦支队,还说他侵占国有资产,诓骗政府补贴什么什么的……这些都是你那一天半时间查到的吗?你还懂这些啊?”


    唐简闻言笑了声,“我找砚哥帮忙的。”


    “我哥?”夏篱直起身,瞪大眼看他。


    唐简点点头,“冯哲那样的人我不相信他手脚能干净到哪去,所以就找砚哥看看。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光是把他们网站上公布的那些数据从头看到尾就发现不少问题。政府补贴这些用处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一看就能看明白。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等砚哥那边查得差不多,我听他的拿着那些资料到税务局一举报,他们一查一个准。”


    夏篱呆呆看着唐简眨了眨眼,还是有些瞠目结舌,再如何她都没想过,这事居然还有老哥的事。


    唐简看她一副惊呆了的傻傻表情就觉得有点好笑,当然,最多的还是可爱。忍不住凑上前亲亲她,一次不够,又来一次,须臾他情不自禁按住她脑后刚想来个深吻时,终于回过神来的夏篱,伸手揪住他两边脸蛋将他拉开“嘶”了声,皱眉道,“你没跟我哥说是因为我——”


    “没有。”唐简把她的手拽下来,在她手背上亲了口,“我还不知道你啊?从小到大不论做什么只想一门心思往前冲,从不想让他们担心……不然社团赞助的事就算你不给干爸他们提,你自己手里的零花钱也能分分钟可以把事情解决掉了不是吗?”


    夏篱闻言撇撇嘴,“我的零花钱那也是爸妈他们给的啊……”


    唐简摇摇头,表情甚是有些无奈。


    “你这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干爸他们竭尽所能给我们最好的生活,可你偏偏就喜欢给自己找那些困难上。”


    “这是两码事好吗?”夏篱倒觉得自己门清,“你看从小到大我们确实生活的很好,想什么有什么,爸妈他们真是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我们。可是除此之外,很多事情就是需要我们一步一个脚印,一点点努力才能实现的啊。”


    就像一架从商店买回来的完整飞机模型和一架自己从喷绘布线一点点组装起来的飞机模型,自己拿在手里的感觉那一定是天壤之别。


    轻易得到和付出努力得到带给自己的满足感是不可比拟的。


    “你敢说你当初经过一轮轮考核,最终拿到北大和海大双学籍通知书的时候不骄傲不自豪不觉得自己超厉害的吗?”夏篱歪头睨着唐简道。


    唐简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了,认真地点点头应她,“嗯。不敢。”


    夏篱一瞅他脸上表情就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捏着他的脸晃了晃,“唐建军你可真烦人。”


    唐简笑了两声,到底是没忍住,搂在夏篱腰后的手用力,低头咬住她的唇。夏篱静了两秒钟,才闭上眼两手攀在他肩上,轻轻地回吻他。


    距离两人上一次……也是第一次亲吻其实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虽然唐简近来回味无穷细细品味,但毕竟苦于实践的匮乏,所以还是使得这亲密显得有些不得章法的急切。


    事后良久两人的呼吸仍旧紊乱,夏篱额头抵着唐简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不知为何就笑了。就觉得世间事真是神奇,他们两个明明从小就谁也不对付谁,可如今怎么就……


    唐简仿佛她脑子里的蛔虫似的,见她笑,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啄了口,“你是不是在想,明明我们以前谁也不服谁,此刻却能在这里做这些事。”他说着,又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


    夏篱“啧”一声,“唐建军,你真可怕。”


    唐简用指腹蹭蹭她的脸,“不是我‘可怕’,是我聪明实事求是。”他瞅她撇嘴不服,笑着又说道,“你仔细想想,自小到大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争强好胜’哪次不是你跟在我后面追着跟我比的?我可是一次都没有主动跟你对着干。”


    夏篱闻言静了静,少顷睁圆了眼睛看着他,“……没有吗?”


    ——好像还真是没有。


    初高中不论是小到演讲比赛、在国旗下发言,还是大到中学生机器人大赛和各种学科竞赛,只要前一年他拿了奖,那后一年的奖她就一定会给捧回来。甚至连现在她常常形影不离的滑板,都是小时候她看他无聊学了一段时间而上心,以势必要玩得比他厉害的想法才真正喜欢上的。


    唐简细细瞧着她脸上的表情,看她眼睛里“恍然大悟”的神色,忽而缓缓道:“人和人不一样,阿篱。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纯粹的努力。对有些人来说,捷径的诱惑太大,大到可以让他们忽略其他的一切。”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夏篱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梁清波的事。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许久她叹息般的轻声问。


    同一个宿舍,往后还要朝夕相对,那种尴尬和隔阂,想想都让人觉得窒息。


    “你不需要为难自己。”唐简握紧了她的手,“错不在你。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就申请调换宿舍。或者……你想要到外面住也可以,虽然没有在学校住得方便,但这样见不到面你也许可以舒服点。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提议很直接,也确实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


    但夏篱却摇了摇头。


    她一方面觉得很难过,一方面又觉得为此这样兴师动众没有必要。况且,乐苗和方茴是无辜的,她这样做也会伤害到她们,这对她们不公平。


    “再说吧。”夏篱叹口气,“先冷静几天。”


    唐简没有再劝,只是尊重她的决定。


    “好。你想怎么做都行,有我。”


    第85章


    夏篱并没有在河边待太久。


    唐简的怀抱固然温暖, 但现实的烦恼却也不会因此而消失。


    她需要回去面对。


    站在宿舍门口,夏篱握着冰冷的门把深深吐了好几口气才下压,推门进去。


    乐苗和方茴都在, 看到她进来,同时扭头看她, 用眼神询问她还好吗,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而梁清波的床铺帘子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夏篱对着两人笑笑示意自己没事,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洗手间。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稍微冷却了心头的滞闷。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深吸了一口气。


    唐简说得对, 错不在她。


    她不需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更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或不安。


    那一夜, 宿舍里静得可怕。连平时最活泼的乐苗都噤若寒蝉,早早爬上了床。


    第二天是周日,夏篱醒得很早。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 尽量不惊动其他人。拿着洗漱用品去外面的水房洗漱,当她收拾好东西拿着小鱼板准备出门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梁清波的床铺, 帘子依旧紧紧闭着,就像从昨晚她回来后一样。


    楼下唐简看见她从宿舍楼里出来就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牵住她的手摸了摸她头发,“今天想吃什么?”


    夏篱踩上滑板慢悠悠往前滑着, 闻言稍作思索扭头看他:“肠粉吧?我突然很想吃虾仁肠粉。”


    唐简握紧她的手,跟着她滑板的速度跑起来,笑着扬声应她:“好。”


    他并未再提及丝毫关于梁清波的事,因为知道这不是能够一朝一夕可以释怀和想明白的事情, 需要时间把那些情绪慢慢消散,让它成为记忆里最终不复存在的东西。


    因为篮球社还有早训,唐简将她送到工程楼下就被夏篱赶走了。


    夏篱到楼上时,实验室里只有何晓雯和王海在,两人正对着电脑屏幕讨论着什么。


    “来了?”何晓雯抬头看到她,打了个招呼,随即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吗?”


    “没事,”夏篱放下背包,看她笑笑,“昨晚有点没睡好。你们在说什么?”


    何晓雯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探索者2号’主翼连接件的应力集中问题。仿真显示这里风险很高,王海想用更贵的钛合金,我觉得可以通过结构优化解决。”


    话题不着痕迹地被引向了技术层面,夏篱投入讨论。她思路清晰,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而专注的工作也确实是忘却烦恼最好的方式了。


    只是没一会儿,周予就在航模社群里发过来一排感叹号和一排冷汗的表情。紧接着,他转发了一个新闻链接后又直接发了几张照片。


    三人里最先发现群里消息的是王海,他点开新闻链接大致扫了眼后就迫不及待地拍拍桌子,“你们快看社长发在群里的消息……冯哲被捕了!”


    “谁?”何晓雯没反应过来,“谁被捕了?”


    “冯哲!就那个冯总!凌空科创的冯总!我们差点签合同找的那个赞助人!”


    “哦。”何晓雯反应平平,甚至没想着打开手机看一眼。


    夏篱的反应也和她基本没差,手上动作停都没停。


    “不是……你们反应这么平淡的吗?”王海震惊。


    何晓雯敲着键盘扭头看他一眼,配合问了句,“为啥被捕的?”


    王海把新闻里的内容大概给她说了遍,“咱社长现在在群里发疯……感叹咱们社福大命大,不仅成功躲过了个大坑,还抱上了启明的大腿。”


    何晓雯“啧”了声,扭头再看一眼身旁的夏篱,“那社长确实该给学妹磕一个。”


    “……”


    夏篱被何晓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话给逗笑了下,只是原本她也没打算去看微信消息的,但很快却听到有人给她打语音电话的铃声。


    是孙翡。


    孙翡因为早晨有事来不了实验室,夏篱以为她打电话是想约自己一块吃午饭,却没想电话接通,那边第一句话就是:“夏篱!你们昨天出去玩,吃饭的时候是不是碰见冯哲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他欺负你了吗?!昨天我给你发微信问你玩得怎么样回没回来你也没跟我说!咱俩不是天下第一好了是吗?!”


    孙翡几乎很少叫夏篱全名,听声音这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不过夏篱却是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孙翡在话筒那边不满地“哼”了声,“还我怎么知道的……你没看社长在群里发的照片吗?虽然脸打了马赛克但你那身形和衣服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旁边有人,夏篱也不好说太多,只好哄了她两句,说中午一块吃饭时再详细给她说,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而中午吃饭时,孙翡在听了夏篱转述昨天的事情后,果然气不打一处来。义愤填膺地差点儿没摔筷子:“果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昨天你跟我说你们宿舍团建我就该多一嘴问问是谁提出来的!之前那次社长知道你和梁清波是室友想让你问问她资源的事,你当时说的话就让我觉得她有点问题,但你没说我也没好意思问,毕竟你们是一个宿舍的……但这次她也太过分了!这根本就不是人该干的事!”


    夏篱抿了抿唇,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孙翡看着她,半晌惆怅地叹了口气,“宝儿……你现在肯定很难受吧。”


    “……还好吧。”


    她只是真的想不明白大波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


    “那以后你在宿舍里还不闹心死了,”孙翡皱眉,“天天面对面也够尴尬的。”


    夏篱说:“昨天唐简建议我申请调换宿舍,当时我觉得有点兴师动众,没有必要。但……”


    “但是昨天回宿舍后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对吧?”孙翡接话。


    夏篱点点头。


    “不然你申请换到我们宿舍吧?”孙翡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手提议道,“就我之前给你提过的那个大三学姐,她最近就跟她男朋友在找房子,说想搬出去一块住呢。等他们找到房子搬出去了,你就跟学校交个申请换到我们宿舍呗,这样我们一起玩就方便多了,还能一起上课!”


    夏篱想了想,应了声:“好。”


    接下来的几天,夏篱宿舍里的低气压持续蔓延。


    梁清波几乎不和夏篱有任何眼神交流,即使同在宿舍,也像隐形人一样。乐苗和方茴试图调解,但效果甚微,对此两人也感到无能为力。


    夏篱甚至开始期待孙翡宿舍里的那个学姐可以尽快找到房子,所以只能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专业课和项目当中去。


    资金到位后,采购、加工、测试各个环节都提速明显。“探索者2号”的研发进展顺利,许多之前因成本限制而无法实现的构想,如今都有了落地的可能。


    但这种僵持的局面,在一周后的一个傍晚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夏篱刚从实验室回来,准备拿点资料再去图书馆。推开宿舍门,发现乐苗和方茴都在,表情有些异样。而梁清波的床铺位置……已经空了。


    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大波……搬走了。”乐苗低声说,指了指夏篱的书桌,“她给你留了封信。”


    夏篱的心猛地一沉,视线落在桌面上那个白色的信封上。


    她走过去,拿起信封,指尖有些发凉。


    乐苗和方茴对视一眼,默契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宿舍,留给夏篱独处的空间。


    夏篱在书桌前坐下,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才缓缓拆开。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


    夏篱: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办完手续搬离了宿舍。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和难堪。


    我知道,你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回不去了。但我还是想写这封信,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让你知道,站在我的角度,事情是什么样子的。


    夏篱,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甚至是……嫉妒你。你拥有太多我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你还记得你脚受伤时坐的那辆轮椅吗?我后来好奇查过,那个牌子,那个型号,要十几万。十几万!只是因为你暂时脚不方便,你就可以眼都不眨地买下来代步。对你来说,那可能就像买杯奶茶一样平常。


    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呢?那可能是父母一年的收入,可能是砸锅卖铁才能凑齐的学费,可能是一个家庭全部的指望。


    你聪明、漂亮,家世优越,甚至没有一点有钱人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你是我见过最好脾气的人。你这样的人,仿佛天生就站在聚光灯下。


    你可以毫不犹豫地买下十几万一辆的定制轮椅,只因为脚伤需要代步十几二十天;你可以从容地拒绝冯哲那种人提出的、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你可以因为“喜欢”和“兴趣”,就义无反顾地投入一个看似毫无胜算的项目,只为自己纯粹而纯真的梦想。


    你一定会觉得我卑劣、虚荣、不择手段吧。


    是,我承认。


    可那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


    我来自一个小县城,父母倾尽所有供我读书,他们盼着我出人头地,盼着我能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改变家庭的命运。我没有任性的资本,也没有试错的余地。我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哪怕它看起来不那么光彩,哪怕需要我放下自尊,去讨好,去算计。


    刘雨萱学姐手里的资源,陆子航许诺的人脉,冯哲暗示的实习和推荐信……这些对你来说可能不值一提,甚至是你嗤之以鼻的“捷径”,但对我来说,却是能让我在这条拥挤的赛道上跑得快一点的唯一希望。我只是想变得更好,想得到我想要的,想不辜负父母的期望,这有错吗?


    你说我不该把矛头对准你。可夏篱,你想过没有?你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照得我的努力和挣扎如此可笑和卑微。你那么轻易就拥有的东西,却是我拼尽全力也够不到的。


    坦诚说,我时常会想到刚刚开学时我们第一天遇见的情形。我曾经真的很想和你做很好的朋友的。可是后来,你的“平易近人”,你的“努力拼搏”,在我眼里,都带着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天真。


    你拥有太多,所以你可以轻易地说“不”,可以不在乎那些“蝇头小利”。因为你身后有退路。你永远不会真正理解,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为了抓住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内心需要经历怎样的挣扎和取舍。


    航模社和冯哲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理解我的选择,只希望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底气可以选择“光明正大”的奋斗。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看着同样的风景,但脚下的路却是截然不同的。你的路宽阔平坦,有无数盏灯为你照亮前方;而我的路狭窄崎岖,必须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手段,才能为自己挣得一丝微光。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搬走是我自己的选择。写下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同情,只是想让你知道,并非所有的“恶”,都源于纯粹的坏。有时候,它只是源于差距,源于绝望,源于一个普通人想要抓住点什么的那点可怜又可悲的执念。


    最后,祝你们的项目可以成功。


    再见。


    梁清波


    信纸在夏篱手中微微颤抖。


    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尖刺,扎得她心里又麻又痛。


    初时那天她赤脚从床铺上爬下来一一给她们的那个拥抱还历历在目,可梁清波的这封信,却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夏篱自以为是的一切。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半张开嘴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压下从喉咙窜向鼻尖的那一阵阵酸意。


    可是——


    一滴、两滴、三滴……


    明明连那天唐简抱她在怀里告诉她想哭就哭时,她都没想过要掉眼泪的。


    可此时豆大的泪珠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砸在手里的纸张上。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努力、真诚,就能赢得尊重和友谊,可当那句“做很好的朋友”被一点一点氤氲成模糊不清的颜色,却仿佛是在嘲笑着她的“天真”。


    第86章


    梁清波的离开, 像一阵风刮过湖面,起初涟漪阵阵,但最终湖面还是渐渐恢复了平静。宿舍里少了个人, 空间似乎宽敞了些,乐苗和方茴也默契地不再提起她。夏篱申请调换宿舍的想法为此也搁置下去, 但孙翡明白她表面看起来再云淡风轻,心里一定还是难过的。


    孙翡在私下悄悄跟乐苗和方茴沟通过后,自己跟学校提交了换寝申请,某天瞒着夏篱搬进宿舍,住在了梁清波曾经的位置。


    她希望自己可以慢慢让夏篱忘记那些不愉快,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从孙翡当初在活动馆看到夏篱的第一眼, 她就觉得她是她见过最勇敢坚韧的女孩, 而成为朋友以来的这段时间, 她更是深切感受到她作为朋友的真诚和待人善良友好的一面。她是个对梦想执着纯真的好女孩,不该被人如此欺负和辜负。


    而夏篱那天推开寝室门看到她那一刹惊喜又感动的眼神和拥抱,孙翡知道, 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


    ……


    夏篱的生活被紧张的课程和更加忙碌的项目填满。


    启明科技的投资不仅带来了资金,更带来了专业的视野和资源。团队在岑静那边引荐的技术顾问指导下,对“探索者2号”的设计进行了多次优化。


    何晓雯和夏篱的算法在更强大的计算平台跑出了令人振奋的结果;王海终于用上了心心念念的航空级碳纤维复合材料;张铭轩捣鼓着启明提供的先进传感器模块, 如获至宝……


    时间像流星划过,期末的氛围渐渐浓厚。就在各科考试接踵而至的同时, SAE国际航空设计大赛的东亚区选拔赛也正式拉开了帷幕。提交最终报告和演示视频的截止日期近在眼前。


    307实验室的灯火通明成为了常态,每个人都在进行最后的冲刺。


    周予负责的报告撰写压力巨大, 眼镜熬得通红。陈默的自主导航系统进入了最关键的联调阶段。孙翡在刘淌的带领下,飞行模拟器的操作越发娴熟,承担了大量的模拟测试任务。


    在提交截止日的前三天,团队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探索者2号”在高速俯冲拉起的高过载测试中, 机翼根部连接件出现了细微的裂纹。虽然暂时没有导致结构失效,但这是一个潜在的重大安全隐患。


    “材料强度还是不够?还是设计有问题?”王海盯着裂纹,眉头紧锁。


    “时间太紧了,重新设计加工肯定来不及。”张铭轩焦虑地抓着头发。


    实验室里气氛瞬间凝重。


    距离最终提交只剩三天,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之前的努力可能功亏一篑。


    “能不能加强局部结构?”唐简附身仔细观察着裂纹位置,“用碳纤维布叠加粘贴,做局部补强。”


    “可以试试,但要计算好增重对重心和气动的影响。”何晓雯立刻接话。


    “我来算。”夏篱已经打开了建模软件,“王海学长,你准备材料和工具。唐简,我们需要立刻再做一次有限元分析,确定补强的最佳方案和范围。”


    没有慌乱没有抱怨,在巨大的压力下,团队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和执行力。指令清晰,分工明确。当窗外泛起鱼肚白时,局部补强方案确定并实施完毕。经过新一轮的测试,裂纹问题没有再出现。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奋战让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夏篱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晨曦微露的天色,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伙伴们平稳的呼吸声。那一瞬间,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满足——不是为某个人的成就,而是为这个团队在极限压力下迸发出的力量。


    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夏篱一面觉得身体像被掏空似的,另一面却又感觉精神异常亢奋。她看向唐简,他正低头检查着补强处,侧脸在晨曦中勾勒出坚毅的轮廓,眼底有血丝,但眼神依旧深邃明亮。


    最终,在截止日期前的最后一个小时,凝聚了团队数月心血的最终报告和精心剪辑的演示视频,成功上传至大赛官方系统。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实验室里一片寂静。随即,不知道谁先笑出了声,接着是欢呼和击掌,是如释重负的拥抱。


    周予更是激动地眼圈发红,跳到椅子上高举双手嚎叫,活像是已经拿到奖项了一样。


    可是他们确实做到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倾尽了全力,跨越了无数的障碍,走到了这里。


    夏篱和唐简相视而笑,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压力、曾经有过的争执和困惑,仿佛都融化在了这共同奋斗后的巨大喜悦之中。


    期末考接踵而至。


    航模社的项目暂告一段落,夏篱收拾心情,投入到各科的复习当中去。


    只是不同于其他人的紧张和忐忑,这样普通而平常的校园节奏,反而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甚至有时间积极报名北城乃至周边城市的各个篮球赛裁判,开始为明年的CUBAL的裁判资格做准备。


    与此同时,唐简也迎来了CUBAL分区赛的关键战役。


    分区赛强度远非基层赛可比,对手皆是各省脱颖而出的强队。唐简作为球队核心,在航模社最终提交后便立刻投入高强度训练,常常是刚离开实验室就赶往篮球馆,有时甚至复习资料都直接带去,在训练间隙争分夺秒地看。


    夏篱和孙翡去看了小组赛最后一战,对手是去年分区赛四强的南华大学。胜负直接决定出线权,场馆内人声鼎沸。


    比赛从一开始就陷入胶着。南华大学防守严密,显然深入研究过唐简他们团队的比赛视频,针对性极强,不断用身体对抗消耗唐简。


    第三节 末,北城大学仍落后7分。唐简在一次突破中被撞到,右膝重重磕在地板上——那天场景历历在目,夏篱下意识攥紧了手。


    队医迅速上场处理。


    程愈伸手拉唐简起身,他活动了一下右腿,对教练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重新上场后,唐简明显改变了打法,减少强突,更多利用掩护和传球串联进攻。但在防守端,他依然如同磐石,一次次精准判断对手传球路线,第四届初段连续两次抢断,迅速发动反击,将分差缩小到3分。


    最后三分钟,南华大学明显加强了对唐简的包夹。一次进攻时间将至,球几经传导又回到他手中,面对两人风度,他毫不犹豫地在三分线外两步急停起跳——


    篮球划过极高弧线,在全场注视下空心入网!


    追平!


    “Wow——!”整个球馆沸腾了。


    最后四十八秒,北城大学成功放下对方进攻,程愈控球压时间。最后一攻,球依然交给唐简。他面对严防,连续变向晃动,凭借爆发力突了一步,在包夹形成前果断后仰跳投——


    球进灯亮!!!


    北城大学以两分险胜,成功晋级分区赛淘汰赛阶段。


    终场哨响那一刻,队员们激动地冲上场将唐简团团围住。汗珠顺着他下颌滚落,他重重的喘息,抬头望向看台。越过喧嚣人群,精准捕捉到那个高举双手兴奋跳跃的身影。


    他笑起来,汗水浸湿的眉眼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


    赛后回到学校,夏篱把从校医院买来的喷雾塞进唐简兜里。


    “真没事,队医看过了。”唐简不以为意。


    “别想敷衍我!”她插腰警告,“喷的时候要发视频给我看!”


    “不好吧,”他故意说,“我们只是在谈恋爱,你怎么就想看我珍贵的身体。”


    夏篱哭笑不得,踩着滑板就去揪他的脸,“唐建军,我让你胡说八道!”


    唐简哈哈笑着往远处跑,夏篱踩着滑板紧追其上。


    晚风扑面,带着冬日的凛冽,吹在脸上有些刺痛,但笑声也被捎得很远很远。


    夏篱考完最后一门的那天下午,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她走出考场,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唐简等在楼下,肩头落了些许雪花。


    见她出来,他自然地接过她的背包,牵起她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走吧,大家应该都快到了。”


    夏篱回握紧他的手,长吁口气,歪着脑袋看唐简,“如果我们没通过你会怎么办?会很失望吗?”


    “失望当然会有,”唐简看她笑了笑,“但我们不会失败。”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的吗?”夏篱调侃笑道。


    唐简也笑,扭头在她额角轻啄了下,“是对你有信心。”


    “……”啧。


    307实验室。


    一圈人围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SAE大赛东亚区选拔赛的初筛结果公示页面。


    周予移动鼠标,在通过初筛、晋级决赛的团队名单中,缓缓滚动。


    然后,夏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北城大学(Beicheng University),项目名称:Explorer-2,指导老师:学生自主项目。团队成员列表:夏篱、唐简、周予、何晓雯、王海、张铭轩、陈默、刘淌、孙翡……


    他们的名字,赫然在列。


    通过了!


    夏篱怔怔地看着屏幕,一时间竟有些失语。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唐简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从前每次都兴奋不已,聒噪激动的周予此时竟然意外的安静,好半晌,他才笑着低声说了句:“还行。可以过个好年了。”


    第87章


    期末成绩陆续公布后, 寒假如期而至。


    校园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喧嚣的人潮褪去,只剩下零星留校的学生和凛冽的北风。拖着行李箱走出宿舍楼时, 夏篱回头望了一眼安静的窗口,明明只才短短一个学期而已, 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一样。


    机场大厅里,人流如织。唐简自然地推着夏篱随身的小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她,穿过安检队伍。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衬得身子愈发挺拔, 神情是卸下连日征战疲惫后的松弛。


    “昨天是不是没睡好?”他低头看她, 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 “上了飞机可以再睡会儿。”


    也不知是因为要回家太过兴奋还是这短短一学期的跌宕起伏让她感慨万分, 夏篱昨晚确实有些睡眠不足。闻言她点点头,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嗯, 估计飞机一起飞我就能睡着。”


    直到坐上飞机,系好安全带,夏篱才真正有种“结束了”的实感。紧张的学期、压力巨大的项目冲刺还有那些掺杂着苦涩与甜蜜的人际关系……都被暂时封存在这座城市。引擎的轰鸣声响起, 她靠在舷窗边,看着地面越来越远, 城市缩成一片微缩景观,思绪也渐渐飘远。


    甘棠。


    那个名字本身就带着草木清香和安宁气息的小镇。


    那里有爬满青藤的老墙, 有蜿蜒流过镇子的溪流,有四季不败的花田,尤其是冬季,暖房篱培育的各种珍惜花卉正是出口的旺季, 空气中仿佛都浮动着暗香。


    上一次国庆假期回甘棠,那时她和唐简之间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与别扭,她为自己的“理想型”困惑,为他莫名的靠近和管束而心烦意乱。幸好……有妈妈那番温柔的开导,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了她眼前的迷雾,让她开始正视唐简在自己生命中那独一无二、早已超越“发小”界限的位置。


    当时她身在其中,惘然未觉。如今再回想,那段纠结、试探、最终彼此确认心意的过程,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思绪纷飞间,困意如潮水般涌上。夏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感觉是唐简小心地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的肩膀。


    她睡得很沉,直到飞机遭遇一阵轻微的气流颠簸,才悠悠转醒。夏篱揉了揉眼睛,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慵懒。


    “醒了?”身旁传来低沉温柔的声音。


    夏篱迷瞪着“嗯”了声,声音带着睡意未消的沙哑,眼睛还是没能成功睁开,只是追问了句,“还有多久到?”


    “快了,已经提示在降高度了。”


    “……哦。”她把脑袋又歪在他肩膀上。


    夏篱能感觉到唐简在自己发顶亲了口,温热的呼吸轻轻扫在自己沉重的眼皮上,音色含笑:“阿篱,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一眼?”


    “嗯?”夏篱又打了个哈欠,才隐隐约约察觉到眼皮上方似乎有什么在轻轻晃动。


    她睁开眼,看到被唐简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着的链子正悬在自己眼前,底下的吊坠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


    只一眼,夏篱就认出了眼前这枚吊坠的形状。


    那是一个小小的、造型简约却极具机械美感的飞机引擎涡轮叶片。叶片线条流畅,细节精致,仿佛是微缩了无数倍的精密零件。而在叶片的中央,镶嵌着一颗细微却无比璀璨的钻石,在机窗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星芒。


    夏篱的呼吸屏住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涡轮叶片造型,这是他们“探索者”系列验证机上,那个倾注了她无数心血、反复修改调试的矢量喷口叶片的抽象化、艺术化的设计。是那个简陋的“探索者1号”能够蹒跚起飞、完成基础动作的核心,也是“探索者2号”更加优化、承载着他们飞向大赛梦想的关键。


    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叶片,感受到上面精细的纹路。那颗镶嵌在中央的钻石,就像他们无数次在深夜里,面对失败和挫折时,始终未曾熄灭的、固执闪耀着的希望和热爱。


    “这是……”她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


    “纪念。”唐简看着她,目光深邃而专注,“纪念我们的‘探索者’,纪念我们刚刚结束的、了不起的一学期,也纪念……”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柔和了几分,“我们第一次,以现在这样的身份,一起回甘棠。”


    不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不是针锋相对的“对手”,而是彼此确认心意的恋人。


    夏篱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却承载着无限暖意的叶片吊坠。


    唐简解开搭扣,“我帮你戴上?”


    夏篱轻轻“嗯”了一声,顺从地微微侧身,撩起脑后的长发,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唐简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擦过她颈后的皮肤,带着温热的触感,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项链贴上皮肤,传来一丝凉意,但很快被体温熨暖。那个小小的、带着钻石星芒的涡轮叶片,正好垂落在她的锁骨之间,重量恰到好处,像一枚无声的誓言,又像一颗播种在心口的梦想种子。


    戴好后,夏篱低头,用手指轻轻捻起那个吊坠,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设计精妙,既保留了工业设计的硬核美感,又融入了珠宝的精致与柔情。那颗镶嵌在中央的钻石,如同他们项目成功那一刻,在她心中炸开的烟花,也如同此刻,她眼底因为意外而泛起的光。


    “喜欢吗?”唐简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我画了图,特意找人定做的。”


    “喜欢。”夏篱毫不犹豫地回答,抬起头,对他绽开一个无比明亮、毫无保留的笑容,“特别喜欢。”


    这是她收到过的,最特别、最用心、最懂她的礼物。


    不张扬,却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它连接着他们一起看星星、许下要造飞机梦想的童年;见证着他们并肩作战、共同奋斗取得第一个里程碑的现在,也期许着他们关于天空,关于梦想,关于彼此的未来。


    飞机穿透云层,开始下降。


    广播里响起空乘提醒乘客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光板的声音。


    夏篱抬手打开了舷窗。


    一瞬间,耀眼的阳光涌入机舱。窗外,是蓝得如同宝石般的天空,以及下方逐渐清晰起来的、连绵起伏的山脉和点缀其间的城镇。


    阳光照射在她胸前的吊坠上,铂金页片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中央那颗小钻石更是迸发出绚烂的火彩,像一颗坠落在她心口的星星,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唐简伸手和她十指相扣,两人相视一笑。


    可下一秒夏篱开口说出来的话,就让他瞬间笑不出来了。


    久违地,他看见她从小到大只有在想使坏时眼中才会显现的狡黠和刁滑。


    “唐建军,我们玩个游戏吧。”她凑过来靠在他耳边悄悄道。


    唐简对上她近在咫尺的亮晶晶的瞳眸,唇边不自觉地染着宠溺的笑,“什么?”


    夏篱眨眨眼,“我们打个赌。谈恋爱的事先不和爸妈他们说,看他们什么时候能自己发现。你赌他们会是在我们寒假期间还是寒假过后?”


    “当然是寒假期间。”唐简不假思索回。


    毕竟想让他们发现那还不是分分……


    “我们要像以前一样!”夏篱仿佛早料到他在想什么,马上补充,“你不可以故意在他们面前做一些容易让人误会产生怀疑的举动,这是作弊,不可以!”


    唐简:“……”


    他英气的眉瞬间皱起来,“什么意思……那这寒假期间我都不能抱你也不能亲你了?”


    “……”夏篱耳根子烫了烫,目光不自觉往一旁游移着“啧”了声,“你怎么这么‘饱暖思淫.欲’啊唐建军!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你思想要健康要磊落知道吗?”


    “不知道。”


    “…………”


    夏篱鼓着嘴泄气地靠回到椅背上,“不想玩就算了。”


    “生气了?”他捏了捏她手指。


    “……没有。”她把头扭向窗外。


    “明明就是生气了。”


    “……没有生气!”


    “…………”


    过了会儿,广播开始提醒还有五分钟落地。


    唐简看着夏篱头扭向窗外却把眼睛偷偷往他身上瞥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良久他长叹口气,“好。我答应你。”


    “真的?”夏篱马上回头看他,脸上明明是一副“我早就料到会如此”的笃定。


    “……”唐简说:“但我只答应和你‘演’到年初一。年后不管他们发没发现,我都要告诉他们。”


    “好!一言为定!”夏篱倒是答得非常爽快。


    她答应的太快反而让唐简还惊讶了下,“真的?”


    “当然。”夏篱郑重点点头。


    “……哦。”


    机轮撞击地面的颠簸让机舱里传来一小阵喧嚷,夏篱看着唐简,对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告诉你。”


    唐简不疑有他,偏过身子把耳朵凑向她。可下一瞬,就察觉自己脸侧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贴上,在他下意识随着那力道扭向身旁的她时,唇上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谢谢我的男朋友,你真好。”


    唐简:“…………!!!”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做,瞠目结舌地看着夏篱,瞬间收紧了握着她的那只手。


    夏篱噗嗤一声。


    傻样。


    ……


    下了飞机,廊桥外的空气带着南方冬日特有的湿暖,与北城干冽的寒风截然不同。唐简一手推着两人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就想伸过去牵夏篱,指尖刚碰到她手背,夏篱“嗖——”一下把手缩回了口袋,警告地“嘶”了声,还不忘把自己行李箱从他手里拿过来。


    唐简动作一顿,无奈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底却漾开一丝纵容的笑意。


    接机口,夏篱一手抱着自己脱下来的外套,一手推着行李箱踩着小鱼板在人群里张望。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扭头,很快看到远远朝自己挥手的小叔。


    “小叔!”她高兴地用力朝他挥了挥手里的衣服。


    乔桥笑着迎他们过来,先习惯性地抱住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再顺手接过她手里那个小巧的行李箱,然后伸手和唐简一怼拳,单手和他用力拥抱了下,“可以啊小子,分区赛打得真不错!怎么,要冲击全国冠军啊?”


    “是有这个打算。”唐简笑。


    “跟你爸一样,还真是不谦虚。”乔桥也笑。


    三人叽叽喳喳聊着近况,很快到了停车场。唐简放好行李箱拉开后车门上车,看到坐在另一边的夏篱时,上车的动作顿了顿。


    夏篱没发现他的停顿,一边自顾自戴着安全带,一边对刚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的乔桥说,“小叔,今年你会在家过完十五再走吗?”


    “应该会,”乔桥下意识扭头,“我和你婶婶——”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副驾驶,话头顿住,诧异地往后看着好整以暇坐在后座的夏篱。


    “……你怎么坐后面了?”


    夏篱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自己小叔“啊?”了声。


    乔桥回头看一眼忍着笑上车低头□□安全带插口的唐简,再看一眼明显已经意味过来哪里出错了的夏篱瞬间气恼绯红的脸,倒吸一口气,“什么情况啊你们两个兔崽子……不会是偷偷背着我们谈恋爱了吧?”


    第88章


    还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怎么说自己老妈年轻时也是得过影后的天才少女, 自己怎么就没能遗传到她哪怕一丁点儿的演技呢!


    乔桥看用力憋笑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的“侄子”,再看眼中难掩懊恼的“侄女”,虽心中万般好奇和高兴, 还是忍不住调侃:“怎么样,这回是切身体会了把什么是‘习惯是最可怕的事’了吧?”


    确实。


    夏篱此时恨不得时光倒流——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坐到后座来了?!


    从前只要两人一起坐小叔的车, 她可是坚定不移的“副驾驶党”。可刚刚她几乎下意识地,自然而然地跟在唐简身后,看着他放好行李,拉开车门,然后自己就……顺理成章地坐了进来。


    短短一个学期, 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改变了她和唐简之间维持了十几年的习惯?这改变如此自然,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直到被小叔一语点破。


    但此时夏篱还是拽着安全带垂死挣扎, “什么谈恋爱……你也太搞笑了小叔。我?跟唐简?我俩怎么可能会谈恋爱!傻子才会跟唐简谈恋爱好吗?!”


    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简直欲盖弥彰。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唐简。只见他倒是镇定, 只是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那双总是显得有点冷淡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戏谑和纵容的光,正看着她, 仿佛在说“算了吧,别挣扎了。”


    她瞪他一眼:你敢乱说话就完蛋了。


    唐简接收到她的目光, 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把到了嘴边的笑意强行压了下去, 配合地低下头,装作专心致志研究安全带插口的样子,只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乔桥透过后视镜,将后座两个小家伙的互动尽收眼底。


    夏篱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激动模样, 和唐简那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无辜”实则忍笑忍得辛苦的表情,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他挑了挑眉,脸上扬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笑容,拖长声音“哦——”了声,却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慢悠悠发动车子:“行吧,算小叔我眼拙看错了。我们家阿篱眼光高着呢,哪能看得上唐简这臭小子,是吧?”


    “……”夏篱用力抿了下唇,硬邦邦接话,“就是!”


    “…………”


    “…………”


    车子平稳地驶出机场,汇入车流。车厢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夏篱忍不住又偷偷去瞥旁边的唐简,发现他正侧头看着窗外,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弧度。夏篱在乔桥看不见的角落,伸出脚悄悄踢了他一下。


    唐简回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和无辜。


    夏篱用口型无声地提醒他:“反驳我!”


    唐简眼底笑意更深,也用口型回她:“我不。”


    夏篱:“………………?!”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驾驶座的乔桥又开了口,故意摇头晃脑道:“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要是以往阿篱这么说,阿简你肯定会反驳一句‘明明是我看不上你’才对……今天怎么一声不吭啊?”


    唐简对上后视镜里自家小叔明显故意调侃的双眼,但笑不语。


    夏篱继续挣扎:“……那是因为他累了。刚在飞机上他就说他身体不舒服……身子太弱了吧。”


    唐简:“…………?”


    乔桥闻言实在是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红灯,他踩下刹车,回头看自家小侄女,忍俊不禁道,“乖乖,你甚至能说一个男人丑,但是可千万不能说人家弱,懂吗?”


    夏篱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不懂。”


    乔桥心里都快笑翻了。


    走到半路,夏篱实在受不了乔桥那时不时瞥过来的、充满了“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意味的眼神——那眼神就像羽毛一样,挠得她坐立难安。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破罐子破摔地开口,声音带着点自暴自弃:“好啦好啦!小叔!我们就是在谈恋爱!行了吧!”


    “哦?”乔桥故意拉长语调,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真的假的?刚才不是还说傻子才跟他谈吗?这么快就承认自己是小傻子了?”


    “小叔!”夏篱耳根发烫,“不许笑话我!”


    唐简再也忍不住笑,伸手握住夏篱挥在半空的手,然后和她十指交叉。


    乔桥:“哟~哟呦~”


    夏篱:“…………”


    “都怪你。”她挠了挠唐简掌心。


    唐简失笑:“讲点道理。”


    他明明听她的什么都没说。


    绿灯,乔桥重新发动车子。


    “你俩谈恋爱是好事啊,知根知底还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多好啊,怎么还藏着掖着呢?”


    “不是藏着掖着,”唐简终于开口,笑着看后视镜里的小叔道,“原本我们提前说好了想回来后当面跟你们说的,但飞机上阿篱一时兴起,这才想玩个游戏来着。”


    “游戏?”


    “嗯。”


    唐简三言两语把“游戏规则”说给小叔听,结果乔桥听完一点不客气地点评道:“可拉倒吧……就你们这样我都能一眼看出来,你爸妈他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别想了。”


    夏篱一听,不服气的性子被激起来了。她眼珠子狡黠一转,对乔桥道,“那我们赌一下吧小叔。”


    “啊?”乔桥纳闷,“还赌?你赌徒啊?”


    “……”夏篱说:“刚才是我一时疏忽,业务不熟练。等回家我注意点当个事办就肯定不会再出错了……只要你配合一下,别拆穿我们就行。”


    乔桥无言以对。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接受或拒绝,就听身后的小侄子不大乐意地道,“我不想。”


    哎哟。


    那声音委屈的哟。


    乔桥看好戏似的挑眉看向后视镜,就瞠目结舌地瞥见从小总是剑拔弩张对着某人的自家小侄女竟然晃着两人牵握的手撒、娇!


    “刚刚我们在飞机上不是说好的嘛!”


    唐简被晃得不为所动,“可小叔刚刚已经发现了,说明游戏已经失败了。”


    “小叔不算!”


    “……”


    乔桥忍不住插嘴:“怎么我就不算了?我不是人啊?”


    “小叔你小嘴巴闭上。”


    “…………”


    黑色路虎缓缓驶入掩映在繁华绿树中的甘棠庄园。车刚停稳,夏篱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动作快得仿佛车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她甚至没等唐简像从前那样帮她拿行李,自己就把小行李箱拽了出来,还故意发出了不小得动静。


    乔桥看着这一幕,嘴角抽搐,努力憋着笑。


    唐简无奈地伸手想去接夏篱手里的箱子,语气如常,“给我吧。”


    反正就算是从前她也常常把他当“免费劳动力”用的。


    “不用!”夏篱余光瞄到听到动静从阳光房里出来的众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疏远和警惕:“我自己能行!不劳您大驾!”


    唐简的手僵在半空,额角似乎有青筋跳了跳。想跟她说一句“过犹不及啊宝贝”,但看着完全沉浸在自己演技里的女朋友,他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唐简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配合,要忍耐。


    乔桥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夏篱瞪过来的目光中赶紧撇过去头,肩膀却还在不停地耸动。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饭桌上,两人座位明明挨着,夏篱却硬是把自己碗碟往另一边挪了半尺。唐简把她最爱吃的油焖大虾放到她面前,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推到旁边去,还配上嫌弃的表情:“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这个了。”


    唐简:“……”


    在场的所有长辈面面相觑,若有所思地交换了个眼神,却一声未吭。


    饭后,夏篱陪着外公外婆他们喝茶聊天消食,给他们讲这一学期在学校的所见所闻,报喜不报忧。


    另一边唐简也在和雷砚聊着什么,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总向着夏篱那边瞟。雷砚瞅了半天,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他:“你和阿篱又吵架了?这次吵这么凶?我刚看阿篱看你那眼神,跟看阶级敌人似的。”


    “……”唐简有苦难言,无言以对。


    他原本以为夏篱只是稍微演一下,却没想到她完全沉浸其中,乐此不疲。两人相处的氛围不仅不像从前吵吵闹闹的发小,倒真像是结了八辈子仇的冤家。


    反倒是那边的夏篱竖着耳朵听见自己老哥的话,满意地偷偷笑了笑。并且眼尖的发现自己老妈在听到老哥这话后,眉头越皱越紧,显然对此深信不疑了。


    她想这坚持到年初一,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呢!


    过了会儿,聊起前两天唐简分区赛的比赛,雷砚提议去篮球馆打会篮球去,几个大男人一拍即合起身,女生们也跟着起身要去凑凑热闹当拉拉队。乔桥大掌兜着夏篱的后脑勺,要让她去当裁判,但刚没走两步,就被夏引之给叫住了。


    “你们先去,”夏引之拉过自家小姑娘,看着众人道,“我和阿篱去海边散散步,一会过去。”


    雷镜闻言走过来,看着自己老婆和闺女,“要我陪你们吗?”


    夏引之摇摇头,“你们先去玩,我们待会儿就过去。”


    雷镜点点头,在夏引之额头上亲了亲,又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再拿沙发上的两个小薄毯披到两人身上,“海边风大。”


    “嗯。”


    夏篱在旁边看着父母自然而然地互动,目光下意识地到人群里去寻找什么,然而就在她视线要和某人相交的刹那,她忽而像是记起什么似的,硬生生止住目光,把视线收了回来。


    虽然她不是很确定老妈突然要跟自己说什么,但自小到大母女谈心的时刻总是她很喜欢也很珍惜的时光。


    海边的风,带着咸湿的凉意,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沙滩,留下白色的泡沫。母女俩并肩漫步,气氛却有些微妙的沉默。


    不知不觉,直到两人走到了那天同样的位置。


    夏引之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阿篱,你和阿简……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为何,夏篱心里一咯噔,但还是强装镇定:“没、没有啊。我们能有什么问题。”


    夏引之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女儿,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看着夏篱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忧虑:“你还记得国庆节你们回来的时候,妈妈那天跟你在这里说过的话吗?”


    夏篱点点头。


    “我说,你们长大了,感情可能会变化。可能升华为爱情,也可能会沉淀为一生挚友,甚至……因为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而渐行渐远。”夏引之的声音蓦地带了些哽咽,“那时候妈妈心里其实就做好了各种准备的。只是……只是妈妈从来没想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们会变成这样……”


    她说着,眼眶迅速泛红,一滴泪珠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虽然妈妈知道要尊重你们的选择,可看着你们好像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妈妈这心里,还是会觉得遗憾和难过。”


    看着自己老妈哭红的眼,夏篱眼下彻底慌了神!


    她只是想开个玩笑逗逗大家,没想着怎么就把老妈给弄哭了?!这让老爸知道还不得骂死自己啊!


    “妈!妈咪你别哭啊!”夏篱手忙脚乱地给夏引之擦眼泪,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唐简好着呢!我俩没吵架!更没有老死不相往来!我们那是……那是演戏呢!骗你们的!”


    夏引之抬起泪眼,狐疑地看着自己小姑娘,抽泣着说:“阿篱,你不用为了哄妈妈开心就骗我……妈妈只是有点难过,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没骗你!真的!”夏篱急得直跺脚,眼看老妈眼泪越哭越多,她都快哭了,“我真没骗你!我俩不仅没事,我俩还正在谈恋爱呢!”


    “……”夏引之顿了下,吸了吸鼻子,“谈、恋、爱?”


    夏篱猛猛点头,“嗯嗯!”


    “怎么可能?”夏引之抽泣,“你肯定是在骗妈妈的。”


    “…………”夏篱可算是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眼见自己一张嘴根本说不清楚,她二话不说,拉着还沉浸在悲伤情绪里难过得不能自己的夏引之,风风火火地就往庄园的室内篮球馆跑去。


    篮球馆里,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说是在打球,实则个个心都没在篮球上,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在密谋什么。少顷听见大门口动静,各自默契四散开来。加油助威和篮球落地的声音配合的相当默契。


    唐简刚完成一个漂亮的突破上篮,落地转身,就看到夏篱拉着夏引之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唐简!”夏篱一眼锁定他的位置,大喊了一声。


    唐简抱着篮球,疑惑地看向气喘吁吁跑到自己跟前的夏篱和她身后眼眶红红的夏引之。


    “你们这是——”


    他话还没说,夏篱一个箭步冲到他旁边,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举起来,然后当着干妈……也当着众人的面用力和他十指相扣,冲着干妈晃了晃。


    唐简眨了眨眼,显然没太弄明白什么情况。


    而夏引之此时却靠到走过来的雷镜怀里,抬手抹了抹眼睛。夏篱见此,又伸手抱住唐简的腰,看着自己妈妈用力点了点头,示意:现在总该信了吧?


    夏引之的反应是更难过地捂住了脸。


    夏篱没招了。


    最后,她在唐简惊愕的目光中,踮起脚尖,拽着他衣领让他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吻上了他的唇。


    “轰——”


    唐简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站在原地,只有唇上传来的温软触感真实得可怕。


    他手里的篮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弹跳着滚远。


    其实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试想过各种场景,但也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整个球馆,霎时间静得只剩下篮球落地后弹跳的余音。


    一吻完毕,夏篱松开仿佛已经石化的唐简,脸颊绯红,却努力摆出一副“看吧我没骗你”的表情,转向夏引之。仿佛在说:妈妈!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然而,预想中母亲的惊讶或释然并没有出现。


    指尖夏引之抬手擦了擦眼角——方才那伤心欲绝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狡黠、欣慰和再也忍不住的浓浓笑意。


    紧接着——


    “噗嗤——”这是雷砚第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乔桥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


    雷镜紧跟着也摇头失笑。


    随即在场的所有人,连小小人乔玵都又蹦又跳地尖叫笑起来。


    唐简这时才仿佛从雷击中回过神,他看着眼前笑得前仰后合的家人,又看看一脸懵圈、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夏篱,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股巨大的、哭笑不得的暖流涌上心头,他再也忍不住,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从胸腔里震荡出来。


    夏篱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全家人合伙给“演”了!他们早看穿了自己那蹩脚的演技,却故意不说破,还配合妈妈来了这么一出“苦情计”,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你、你们……!”夏篱的脸瞬间红得像今晚餐桌上那盘烧红的虾子,羞愤交加,恨不能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直温暖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是唐简。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胸膛因笑声而震动,温暖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夏篱把滚烫的脸埋在他带着熟悉皂荚香的胸口,听着耳边家人毫不收敛的笑声和唐简沉稳有力的心跳,气恼地锤了他两下,最终却也忍不住,在他怀里闷闷地笑了起来。


    甘棠庄园的这个冬日,注定因为这场由“演技”引发,最终以温暖和欢笑收场的闹剧,而显得格外热闹和难忘。


    第89章


    除夕当天下午, 甘棠庄园早已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窗棂上贴满了巧手剪出来的窗花,空气里弥漫着炖肉和炸年货的浓郁香气。


    夏篱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 已经换了第三套衣服。明明衣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冬装,此刻却觉得哪一件都不够妥当。她最终选定了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 外搭一件正红色的牛角扣羊毛大衣,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整个人像颗裹在精致糖纸里的牛奶糖,清新又带着节日的喜庆。


    只是镜子里那张俏脸上,眉头却微微蹙着, 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萦绕在眉宇间久久不散。


    唐简靠在门框上, 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 外面随意套了件深灰色呢绒大衣, 身姿挺拔,气质冷峻,与夏篱的精心打扮形成鲜明对比。


    他嘴角噙着一抹了然又带点坏心眼的笑, 慢悠悠地开口:“接个机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参加什么国际峰会。怎么,见你干爸干妈, 比见启明科技的岑总还紧张?”


    夏篱从镜子里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那能一样吗?”


    以前是干女儿的身份, 可以肆无忌惮地扑进干妈怀里撒娇。可现在……现在她是作为唐简的女朋友,是另一种身份了。


    虽然干爸干妈从小看着她长大, 疼爱她丝毫不亚于亲生父母,但这种关系的转变,还是让她心里莫名有些打鼓,生怕表现得不自然, 或者……哪里不够好。


    “有什么不一样的?”唐简几步走到她身后,双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颈窝,看着镜子里的她故意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你又不丑,这么漂亮。”


    “唐建军!”夏篱被他这话激得又羞又恼,手肘用力往后顶了他一下,“你说谁是‘丑媳妇’呢!我们才刚开始谈恋爱,我警告你少自恋啊。”


    “反正我又不会放你走,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唐简挨了一下也不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低笑着看她炸毛的样子,“再说了,你从小到大在我爸妈心里,跟亲闺女也没区别,现在不过是换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继续疼你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怕他们不喜欢你这个‘儿媳妇’?”


    他特意加重“儿媳妇”两个字,成功看到夏篱从耳根到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你快闭嘴吧!”即使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夏篱发现唐建军的这张嘴有时候真的还是很讨人厌的,她转身气呼呼地伸手去掐他脖子,力道却轻得像挠痒痒,“我就是……就是感觉有点奇怪嘛!”


    唐简任由她没什么威慑力地“施暴”,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和纵容。他握住她手腕,轻轻拉下来,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别瞎想。”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了下,“我妈听到消息的时候,在电话里高兴得差点把老唐同志的耳朵震聋了,反复确认了三遍,然后就开始念叨着要立刻打报告休假回来。我爸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他发给我的小作文我不是也都让你看了吗?要是我以后敢对你不好,不会等干爸先收拾我,他就会直接把我剁碎了丢海里喂鱼了。”


    他的话像暖流,一点点抚平了夏篱心里那点莫名的褶皱。她当然知道干爸干妈对她的疼爱,只是身份的转变带来的微妙羞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想到这里,夏篱忽然就有点不是滋味了,在他怀里仰着脑袋看他鼓了鼓嘴,“为什么当时回家你看到我爸妈都不会紧张的啊?”这也太不公平了。


    唐简看她一脸不服气的小模样,没忍住“噗嗤”一笑,掐了掐她气呼呼的小脸,“这也要比啊?”


    “啊。”


    唐简心里怎么可能不紧张,只是男人嘛,都好面子。面对自己女朋友,当然不会表现出来,闻言他故作深沉地思忖一番,正儿八经胡扯道:“大概是因为我相信我自己,就像他们会相信我未来一定会以他们为榜样,用尽全力去爱自己的爱人一样。疼你尊重你一辈子对你好。所以我才会不担心。”


    夏篱刚开始听得还挺感动的,但很快却意会出来一点不对劲。她伸手掐住他脸颊两侧,呲牙道,“你挖坑给我。”


    “我挖什么坑了?”他笑问。


    夏篱哼声,“你的意思好像是我对自己没信心不会一辈子对你好,所以才会心虚才会担心看到干爸干妈一样!”


    “哦?所以你是吗?”


    “当然不是!……不对,唐、建、军!!!”


    “哈哈哈哈——”


    “你……”她刚开口,就被他堵住了唇。


    不同于飞机上那个带着惊喜和纪念意味的轻吻,也不同于那天篮球馆带着“证明”意味的仓促一吻,这个吻深入而缠绵,带着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得以宣泄的炽热和渴望。唐简耐心地描绘着她的唇形,然后温柔地撬开她的齿关,加深了这个吻。


    夏篱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在他不容置疑却又极尽温柔的攻势下,渐渐放松下来,生涩地回应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攀上他肩膀,感受着他衣料下紧绷的肌肉和灼热的体温。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唐简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两人额头相抵,微微喘息。夏篱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蕃茄,眼神湿润,带着一丝迷离。唐简看着她这副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的暗色更深,忍不住又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轻啄了几下。


    “后悔了。”他突然贴着她唇边叹息。


    “嗯?”前言不搭后语的,夏篱没明白。


    唐简搂紧她,蹭到她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嘀咕着叹气:“不知道现在让砚哥去接机还来不来得及。”现在真是丁点儿不想放开她。


    夏篱:“……………………”


    机场大厅,行人络绎不绝。


    两人赶到机场时,电子显示屏上,从唐峥和云昭昭所在海军基地城市飞来的航班状态刚刚变更为“已到达”。


    夏篱不自觉地理了理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衣角,深吸了一口气。


    唐简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可爱又好笑,忍不住又想逗她:“现在跑还来得及。”


    夏篱立刻抬脚去踩他,眼见他习惯性地零帧起脚让她落了个空,她作势又要去掐他脖子,唐简笑着微微后仰配合她,两人正笑闹间,一个难掩激动和喜悦的熟悉女声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清晰地传了过来:“阿篱!阿简!”


    夏篱动作一顿,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出站口的方向,并肩走来的正是唐峥和云昭昭。


    或许滋润在爱里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夏篱每每看到自己老妈和干妈,甚至是外婆奶奶她们,对比其他同龄人,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们。因为无论何时见到,你总能从时间赋予她们的智慧里,看见她们始终明媚和温柔的眉眼。


    夏篱远远看着此刻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毫不掩饰的开心笑容,正用力朝他们挥着手的云昭昭,脸上也不自觉扬起了笑。然后下一秒,在夏篱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云昭昭已经松开了自家老公的手,几乎是朝着她小跑过来。


    “干妈……”夏篱刚开口,声音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云昭昭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力道大得让夏篱踉跄了一下,随即又抱起她原地转了两圈!像是要把所有的思念和喜悦都用这个拥抱表达出来。


    “哎哟我的宝贝!”云昭昭声音里激动难掩,松开一点,双手捧着夏篱的脸,眼睛亮晶晶地仔细端详,“让干妈好好看看!哎呀瘦了瘦了又瘦了!怎么比上次国庆回来还要瘦了呀,我宝贝脸上的肉都没了……”


    虽然这一整个学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她确实瘦了好几斤,但也远不止于连脸上的肉都能给瘦没了。可自从回了家,这段时间爸妈他们有意无意还是早把她那掉的几斤给悄默声地养了回来。虽如此,但此时夏篱却也明白,眼前这个从小疼自己到大,如同自己另一个母亲的女人,眼里的心疼依然是情真意切的。


    “哪有啊干妈,”夏篱回看着云昭昭,刚才那点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温暖和动容,“我吃得好睡得香,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时,唐峥也走了过来。他先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里带着男人间的赞许和了然,然后目光温和地落在夏篱身上。


    “干爸。”夏篱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云昭昭怀里探出头,小声叫道。


    不同于面对儿子时的肃穆和严厉,唐峥脸上是极其温和的笑容,他张开双臂,也给了夏篱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拥抱。这个拥抱不同于云昭昭的热情洋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父辈的祝福和力量。


    回到庄园,节日的气氛更加浓郁。偌大的玻璃阳光房里,热闹的寒暄和拥抱后,大家便自发地围拢到餐厅那张超大的餐桌旁,开始为年夜饭的重头戏——包饺子做准备。众人分工合作,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夏引之和云昭昭这对自小连脸都没红过的好闺蜜自然是挨在一起的,一边熟练地包馅,一边低声说着体己话,目光不时瞟向正在和唐简、雷砚他们一起“笨手笨脚”包饺子的夏篱。唐峥和雷镜则在一旁负责技术难度更高的“元宝”饺子和“麦穗”饺子哦,乔桥人“老”玩心大,跟自家小姑娘时不时一起搞怪把面粉抹到旁边人脸上,引发婶婶和众人一阵笑骂。


    在外虽总是一副不苟言笑模样的外公,在家里,尤其是像这种团圆夜的这种时候,却总是作为神级大厨的存在。所以即使他这两天因为有些不大舒服,被他们勒令和外婆他们在一旁休息,但总是耐不住好奇踱步过来不时瞅上两眼。


    夏篱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和归属感填满。这就是家,是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深深眷恋的港湾。


    年夜饭自然是丰盛无比,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色香味俱全。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吃过晚饭,大家移步到休息区,,围着茶几吃水果、嗑瓜子、看春晚,虽然节目未必个个精彩,但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氛围才是最重要的。


    快到零点时,精神矍铄的六位老人家笑着给夏篱他们都发了厚厚的压岁钱,寓意平安顺遂。老人们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便提前回房休息,把守岁的空间留给年轻人。


    当时钟的指针终于重合在“12”的位置,电视里传来新年钟声的轰鸣,窗外,甘棠庄园乃至更远处的夜空中,瞬间炸开无数绚烂的烟花,将半个天际硬照得如同白昼。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客厅里,大家互相道贺,拥抱,亲吻,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当唐简凑过来在她唇上轻啄那一下时,夏篱刚开始还吓了一跳,可在他的示意下,她偏头看大家,才发现原来他们不过也成为了“他们”而已。


    连最小的乔玵似乎都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小小人咚咚咚地跑到同样“孤孤单单”不知看着远处的烟花在想什么的雷砚身边,一手拽着他的手晃了晃,在他低头看她时另一只手对他招招手,一副“同甘共苦”的模样拍拍自己小胸脯,“没关系的大哥,你还有我!”


    雷砚被这小人弄得哭笑不得,在其他人哄笑的声音中揉揉她的小脑瓜子,“是啊,还好有阿玵陪着大哥。”


    在这片热闹声中,云昭昭却轻轻拉过了夏篱的手,将她带到稍安静一些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不断升腾、绽放的璀璨烟花,流光溢彩,映在他们脸上。


    云昭昭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准备好的,明显比正常看着要更厚实一些的红包塞到夏篱手里。红包里除了崭新的钞票,还能摸到一张硬硬的卡片。


    “阿篱,这个你收好。”云昭昭握着夏篱的手,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里面有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夏篱愣了一下,连忙推拒,“干妈,你这是做什么……”


    “听话,拿着。”云昭昭不容置疑地把红包按在她手心,然后看着她,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起来,“阿篱,有些话,干妈想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跟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但声音还是带上些微的哽咽,“你知道吗?上次国庆阿引当时跟你的谈话我其实都知道,当阿引跟我说了那些之后,干妈这心里……就一直揪着。”


    “我知道,你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我们做父母的,应该放手,应该尊重你们所有的选择。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们俩有一天可能会真的……真的分开,可能再也不会像从小长大那样亲密,我这心里就难受得跟什么似的。”


    这时,夏引之和唐峥他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都关切地围了过来。夏引之轻轻揽住好友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唐峥也走到妻子身边,大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夏篱看着云昭昭的眼泪,自己的眼圈也瞬间红了,心里酸涩不已。她从未想过,他们小辈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竟会让长辈们如此牵肠挂肚。


    虽然那天在篮球馆她和唐简的关系以老妈一场以假乱真的“哭戏”而戏剧性地在家里拉开帷幕,但夏篱心里其实也清楚,那天在海边老妈跟自己说的话就像此时干妈跟自己说的一样,都是认真的。


    “昭昭……”夏引之轻声唤道。


    云昭昭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用力握紧夏篱的手,继续说着,目光恳切而真诚:“虽然我们总说,你们是自由的,你们的人生是你们自己的。但干妈承认,我心里……一直都偷偷存着一个愿望。我希望能像你外公外婆他们看你的爸妈那样,看着你和阿简从小一起长大,虽吵吵闹闹,最后却也能成为彼此最坚定的选择,从两小无猜到白头偕老。”


    “可是……”云昭昭的泪水再次滑落,“可是我也知道,阿镜和阿砚给了你一个太好的榜样。他们细心温柔、体贴风度翩翩。我有时候会想,你未来肯定也会想要找一个像他们那样的爱人。偏偏……偏偏阿简他不争气,和他爸爸一个德行,从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话不好听人又傲娇得不行,一点都不温柔体贴还总是惹你生气……”


    “妈。”唐简在一旁无奈地低唤了一声,语气里却没有丝毫不悦,只有理解和动容。


    云昭昭看向儿子,眼神充满了母亲的骄傲和温柔,然后又转回夏篱,泪水涟涟却笑容绽放:“可是阿篱,干妈真的要谢谢你。谢谢你看到了阿简那副硬邦邦的壳子底下,藏着的细心和责任感。”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仿佛在许下一个最重要的誓言:“阿篱,干妈今天以一个母亲的名义向你起誓,唐简他或许不会说太多漂亮话,或许有时候脾气又臭又硬,但他认准的事,认准的人,就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守护,一辈子都不会放手。他一定会成为你心目中最适合、也最唯一的人选。请你相信他,也相信干妈。”


    “而我云昭昭,和你干爸唐峥,今天在我们所有家人的见证下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努力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开明、最支持你们的、最棒的公公和婆婆!我们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这番发自肺腑的告白,带着泪水和最真挚的祝福,重重地敲击在夏篱的心口上。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小心扑进云昭昭的怀中,紧紧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唐简也走上前,伸出长臂,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起拥入怀中。唐峥和夏引之、雷镜他们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欣慰的笑意。


    窗外的烟花依旧绚烂,照亮了崭新的年份,也照亮了这一刻,紧紧相拥、泪水与欢笑交织的,充满了爱与承诺的团圆夜。


    眼下这一刻,夏篱别无所求,只希望所有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都能够平平安安,永远永远地陪在她身边。


    第90章


    除夕夜的喧嚣与绚烂渐渐沉淀, 甘棠庄园迎来了新的一年。


    假期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在慵懒的闲暇中飞快流逝。然而夏篱知道,东亚区选拔赛的决赛在即, 对于她的挑战从未停止过。更何况通往黄伟教授主持的《异形、叶栅空气动力学国家级重点实验室》的钥匙,就系在这次比赛的成绩上。这个目标, 她默默努力,未曾向最敬重的外公提起分毫,期待用实实在在的奖杯,给他一个惊喜。


    不过,即使这个新年对比以往因为她和唐简关系的变化而霄壤之别。但假期的许多午后, 夏篱最常待的地方, 依然还是外公那间自己从小便待得最多的、充满了岁月痕迹和航空梦想的工作间。


    工作间位于书房小院后侧, 是另一栋独立的、爬满了常青藤的院落。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旧书、金属木料和淡淡机油的特殊气味便扑面而来。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四周靠墙立着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泛黄的航空期刊、设计图纸和厚重的外文专著。工作台宽大而略显凌乱, 上面摆放着各种甚至连夏篱都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尚未完成的飞机模型零件,以及一些用精密仪器固定着的、造型奇特的异形或叶栅模型。


    在夏篱的记忆里,外公退休后的大部分闲暇时光除了翻译那些繁冗的外文著作, 其他时间便是在这里度过的。即使年纪越来越大,身板却依旧挺直, 眼神锐利而清澈,当他凝视那些模型和图纸时, 她就总觉得外公他仿佛能穿透物质,看到空气流动的轨迹一样。


    “外公,”这天夏篱拿着一份“探索者2号”初期设计时遇到的启动问题摘要——她小心地隐去了项目具体信息和参赛目的,只将其作为理论探讨——像小时候一样凑到正在打磨一个微小木质翼型的宋欧阳身边汲取想要的知识, “我们在模拟的时候发现,当飞行器在特定攻角进行大机动时,机翼后缘总会产生一种非定常的涡旋脱落,导致姿态瞬间失稳。我们尝试调整翼型,但效果总不理想。”


    宋欧阳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夏篱递来的草图,推了推老花镜,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线条和数据。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着工作台后方书架上一本厚厚的、书脊已经有些磨损的《边界层理论与控制》:“阿篱,去把第三册 ,第217页,关于‘主动流动控制抑制分离涡’的那篇文献拿给我。”


    夏篱轻车熟路地找到那本书,翻到指定页数。宋欧阳就着灯光,用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指划过复杂的公式和图例,声音沉稳而清晰:“你看,这里提到一种基于卫星合成射流的主动控制思路。不是在异型上做大的改动,而是通过在特定位置布置微小的激励器,在涡旋即将生成时施加反向扰动,打乱它的结构。这叫‘四两拨千斤’。”


    他放下书,又拿起一支铅笔,在夏篱的草图上简单勾勒了几笔:“你们年轻人的思维活跃,喜欢在算法和大架构上创新,这很好。但有时候,也要回过头看看这些经典的、物理层面的控制方法。”


    夏篱眼睛一亮,如同拨云见日。


    她又指着图纸上另一处复杂的结构,“还有还有,这里,我们这个矢量喷口的叶片设计,在高速状态下,边缘涡流的产生总比仿真预测的要早,导致控制力矩一直出现非线性波动……”


    “ 嗯,问题可能不在叶片边缘本身。”宋欧阳布满老茧的手指稳定有力地在图纸上缓缓移动,闻言思忖着,“这里气流通道的过渡曲线……你们应该是为了控制加工成本,在这用了折线近似,对吧?气流不喜欢突然的转折,它会在这里形成分离涡,这个初始涡向下游发展,撞击到你的叶片,才诱发了更复杂的非定常流动。”


    他又在图纸的空白处快速勾勒出另外几条流畅的曲线:“试试看,把这里改成连续曲率过渡,哪怕加工精度要求高一点,但对流场的改善是决定性的。有时候,一个上游看似微不足道的改进,能解决下游一大堆麻烦。这是我们当年搞‘昆仑’发动机压气机叶片时,用惨痛教训换来的经验。”


    外公寥寥数语,往往能直指问题的核心,那是无数工程实践的理论钻研沉淀下来的智慧。夏篱闻言连忙点头,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宋欧阳看着外孙女无比认真的侧脸,眼中流露出欣慰和骄傲:“阿篱,你能想到这些问题,并且深入到非定常流动的层面,外公很惊讶。你对流场的直觉,甚至比外公当年带的那些学生还要敏锐。”


    夏篱的心因为外公的夸奖而雀跃,但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与满足。她仿佛能感觉到,那些沉淀在外公脑海中的知识、经验和智慧,正通过这样一次次看似随意地问答,涓涓流淌进她的血脉,完成这一种无声却深刻的传承。


    “外公,那如果面对极度复杂的、非对称的异形结构,比如……比如像一些未来飞行器可能采用的构型,”夏篱忍不住追问,脑海中浮现的是实验室里那些更为前沿和大胆的构想,“初始的气动设计,最应该遵循的原则是什么?是极致的气动效率,还是控制的稳定性优先?”


    宋欧阳沉吟片刻,目光投向工作间墙上挂着的一幅泛黄的、他年轻时参与某个重点项目团队的照片,眼神悠远。


    “都不是,”良久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笃定,“是‘理解’。阿篱,你要真正理解它为什么要设计成那个样子,理解它在每一个飞行包线内,空气会如何流过它的表面,会产生怎样的力和力矩。效率、稳定,都是基于‘理解’之后的结果。”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夏篱的小脑袋:“最好的设计师,不仅用手画图,用电脑仿真,更要这里和这里,去‘感受’飞行。你要让你的飞行器,成为你身体的眼神。无论它形状多么怪异,你都要像了解自己的手指一样,了解它在风中的每一次‘呼吸’。”


    外公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夏篱心中某些模糊的地带。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参加SAE,追求技术上的突破,其更深层的渴望,或许正是外公所说的这种“理解”和“感受”——是让那些冰冷的公式和图纸,变成有生命、会呼吸的飞行艺术。


    “那外公……您觉得未来的战斗机,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呢?” 夏篱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好奇问了一个困扰她也困扰很多人却始终没答案的问题,“是更高、更快,还是更注重隐身和智能化?”


    宋欧阳笑了笑,拿起那个尚未完成的木质模型,那是一个造型颇为前卫的、带有明显隐身特征的无人机概念模型。“都有可能,也都不完全是。真正的突破,往往发生在学科的交叉地带。就像你们现在玩的矢量推进和仿生飞控,谁能说这不会是未来某个重要方向的雏形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夏篱,“记住,阿篱,技术是工具,但驱动技术前进的,永远是人的想象力和敢于打破常规的勇气。不要被现有的框架束缚住。”


    祖孙俩就这样,在工作间弥漫着的木香和旧纸张的气息里,一问一答,时光静静流淌。阳光透过高窗,洒在那些承载着梦想的模型和图纸上,也洒在这一老一少的身影上,勾勒出一幅能拓印在脑海中许久许久的温暖画面。这种跨越代际的共鸣,让夏篱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她更加确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也更坚定了要拿下SAE奖项,以此作为通往更高殿堂的敲门砖,届时再骄傲地对外公宣布这一切。


    唐简有时会来找她,通常只是安静地靠在门框上,不打扰他们祖孙间的交流。他看着夏篱与外公交谈时发光的脸庞,看着她因为一个难题蹙眉,又因为外公的点拨而豁然开朗,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他知道她的梦想,也明白她此刻的幸福。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返校的日期,想着实验室里那些等待他们去攻克的下一个难关。


    年初六的晚上,夏篱和唐简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照计划第二天一早提前返回学校,投入“探索者2号”最后的冲刺。


    晚饭后,夏篱依依不舍地又溜达到了外公的工作间。宋欧阳正在整理一些旧物,看到她,笑着招招手:“来得正好,帮外公看看这个箱子底下的图纸,是不是我之前找的那份手稿。”


    夏篱应声走过去,弯腰去翻看那个老旧的木箱。里面大多是些她看不懂的、更早期的手稿和数据记录。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生怕弄坏了这些珍贵的历史痕迹。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压抑的闷响。


    夏篱下意识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刚才还站着和她说话的外公,此刻竟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身体微微蜷缩,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白,已然失去了意识!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浇到脚,夏篱只觉四肢刹那冰凉僵硬,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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