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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8

    第91章


    “外公?!”


    那一秒, 夏篱大脑几乎是空白的,只有外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但下一秒,多年培养的冷静和理智强行压倒了恐慌。她几乎是扑到墙边, 手指精准而用力地拍下那个隐藏在书架旁、颜色醒目的红色紧急呼叫按钮。


    “嘀——!!!!”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划破了工作间乃至整个庄园的宁静。


    “外公!外公!”她迅速跪倒在外公身边,声音颤抖动作却异常迅速。她记得家庭医生普及过的所有急救知识, 小心地让他保持平卧,解开他领口的扣子,确保呼吸通畅,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颈动脉。


    有那么一刹那,夏篱毫无感觉, 直到下一瞬指尖下传来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波动, 才让她濒临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她不敢移动他, 只是紧紧握住他一只冰凉的手, 眼睛死死盯着他胸口的微弱起伏。俯下身贴近外公耳边,声音带着强压下的战栗,一遍遍重复:“外公!能听到我吗?坚持一下, 医生马上就来了!”


    她的声音像是在安慰外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夏篱紧紧握着宋欧阳微凉的手, 大脑飞速运转着各种不好的可能性,又被她强行压下。


    短短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杂沓而迅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等待。


    “在这里!工作间!”夏篱用尽力气朝外喊。


    首先冲进来的是配备给庄园24小时待命的医疗团队, 他们训练有素,推着担架和急救设备。


    “小姐,请让开一下!”为首的医生迅速接手。


    夏篱立刻退到一旁,紧紧咬着下唇,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错过医生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希望。


    紧随其后赶来的是唐简,箭步冲进去看到屋里情形他脸色骤变,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一旁的夏篱就回头到门外堵上络绎不绝一个个从各个方向赶来的家人,是安慰也是命令的沉声指挥:“医生已经在了!让开通道!让开通道!”


    工作间里,医护人员动作娴熟地将宋欧阳小心移上担架床,连接便携监护仪,建立静脉通路,氧气面罩覆上口鼻,一系列动作快而不乱。


    宋欧阳很快被推出来。


    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穿过连接工作间和主宅的廊道,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庄园内配备的医疗室位于主宅一层东侧,是雷镜几年前不惜重金打造的,设备堪比小型私立医院,就是为了应对眼下这种突发状况。


    医疗室的门在众人面前关上,将焦急与恐惧隔绝在外。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隐约的滴答声透过门缝传来,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夏篱能感觉到自唐简手臂传来的坚定力量,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可此时看着医疗室紧闭的门,她却本能地扭头去找另一个身影。很快,她看到被父母奶奶他们围在中间的外婆。


    她意外不仅没在外婆脸上看到一丝的惊慌和眼泪,甚至看到她唇角依然扬着那抹常年看着他们时始终慈爱又温柔的笑,正轻轻地给早已哭花了脸的妈妈擦眼泪。夏篱看着外婆,原本悬在眼眶里的眼泪顷刻便像泄闸的洪一样汹涌而出。


    是伤心,更是心疼。


    夏篱走过去,伸手紧紧拥抱住外婆,将脸靠在她颈边轻轻啜泣。


    “我们宝贝吓坏了吧。”夏天摸摸自家小外孙女的头,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夏篱鼻音浓重地哽咽道:“外婆,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呢,放心吧,外公不会有事的。”夏天轻道,又低声重复,“欧阳不会有事的。”


    夏篱听着外婆的安慰却只觉更加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疗团队负责人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相对平静。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雷镜立刻转身,上前一步,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陈医生,我父亲情况怎么样?”


    “雷先生,各位,请稍安勿躁。”陈医生环视一周,沉稳开口:“宋老先生目前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


    一句话,如同天籁,让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点点。


    陈医生继续说:“初步判断是急性心肌梗塞,伴有轻微脑供血不足。幸好发现和呼叫都非常及时,我们第一时间给予了溶栓和扩张血管的治疗,目前看来效果不错,闭塞的血管有再通的迹象,意识有初步恢复的苗头,但还很微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不过,这仅仅是初步稳定。心肌梗死后的24小时仍是危险期,可能出现心律失常、心衰等并发症。而且,这次发病对老先生的心脏功能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后续需要绝对卧床休息,严密监护,并且要尽快安排更全面的检查,包括冠脉造影,评估是否需要进一步介入治疗。庄园的设备虽然齐全,但为了万无一失,等老先生情况再稳定一些,我强烈建议转运到市里最好的心血管专科医院,那里有更完善的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和设施。”


    雷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声:“好。一切听从您的安排。我会即刻让人联系协调医院和专家。转运过程中的医疗保障,也请您全力负责。”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陈医生点头,“我们会制定详细的转运方案。现在,老先生需要绝对安静,大家可以稍微放心,但暂时还不能探视,需要留在监护区观察。”


    得知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但危机并未完全解除,众人的心依然悬着,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无边的黑暗和绝望。


    陈医生交代完,又返回了医疗室。


    门再次关上。


    走廊里的空气凝滞沉重,弥漫着无尽的悲伤和心焦。雷镜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开始拨打一连串的电话,调动所有资源联系市里最好的心血管医院和专家。


    等待转运的时间格外漫长,却又仿佛一晃而过。当医疗团队确认宋欧阳情况允许转运,并做好万全准备后,一行人沉默而高效地护送着移动病床,通过专用通道直达等候的医疗救护车。


    雷镜和唐峥陪同上车。其他人则乘坐另外的车队,紧随其后。


    车队一路疾驰,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市中心顶尖的私立心血管病医院。早已接到通知的专家团队已严阵以待,迅速将宋欧阳送入早已准备好的重症监护室。


    剩下的,又是等待。


    CCU外的家属等候区,延续着方才庄园里的凝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天色由浓墨转为深蓝,再透出晨曦。


    终于,CCU的门打开,主治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轻松。


    “各位,宋老先生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冠脉造影显示,主要堵塞的血管溶栓效果理想,暂时不需要植入支架。目前生命体征平稳,意识已经恢复,但还很虚弱,需要绝对静养。”


    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实处。夏天的眼泪这才无声地滑落,轻轻地闭上了眼,被夏引之用力抱住。一时间,走廊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低泣和哽咽。唐简擦去夏篱脸上源源不断的泪,亲了亲她额角。雷镜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沙哑地向医生郑重道谢。


    “病人需要休息,目前不建议太多探视。家属可以派一位代表,短暂进去看一下。”医生补充道。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夏天。她却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夏篱,“阿篱去吧。”


    夏篱抽噎着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夏天用力摇头。


    “乖孩子,去吧,顺便帮外婆带话给你外公,我会在外面好好的等着他,别让我等太久。”夏天笑着坚持道。


    最后夏篱在护士的指导下,穿上无菌隔离衣,带上口罩,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CCU的门。


    印象中总是高大而伟岸的外公此时在病床上,显得比平日瘦小了许多,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各种监控线路缠绕在身边。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虽然有些浑浊,却在看到她时,清晰地动了动,甚至极其微弱地弯了一下。


    夏篱的鼻子瞬间一酸,原本她在进来时告诫过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哭的,可眼泪大概真的是这世界上最难忍的东西了。口罩很快湿了一片,却还是努力地笑着,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外公那只没输液的手,俯下身,声音哽咽却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外公,我来了。您感觉怎么样?”


    宋欧阳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察觉不到,但夏篱感受到了。他眨了眨眼,似乎是用尽力气想要传递什么。


    夏篱看懂了,她用力点头:“您别说话,好好休息。外婆没事,我们都很好。外婆说她会好好在外面等你出来,让您不要那么调皮,别让她等太久。”


    宋欧阳的眼角似乎也湿润了一些,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安心,又像是疲惫至极。


    夏篱不敢多待,轻轻放下他的手,为他掖好被角,深深看了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第92章


    宋欧阳的情况一天天稳定下来, 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仍需静养,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在外公住院满一周,医生确认各项指标平稳良好同意其回家休养后, 夏篱和唐简才将返校计划重新提上日程。


    临行前这两天,除了陪外公的时间, 夏篱常常挨着外婆坐着,什么也不说,只是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安稳。她看着父母、干爸干妈,尤其是外婆,心脏总是会有种无法言语的抽痛。


    外公在抢救的那一刻, 外婆的平静曾让她心惊。那不是漠然, 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默契与决绝。夏篱清晰地感受到, 那份平静之下, 如若外公真的撒手人寰,外婆绝不会独留人世的悲伤。他们的生命早已交织缠绕,如同共生树, 一株倾倒,另一株亦无法独活。


    这种超越了生死,融入了骨血的感情, 让她震撼,也让她心生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


    她不禁悄悄望向唐简, 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生命轨迹早已密不可分。确认关系以来的甜蜜、默契和共同奋斗的激情都是真实的, 可他们之间,真的能淬炼出如外公外婆那般,历经数十年风雨、深入灵魂、足以撼动生死界限的羁绊吗?她相信唐简此刻的真心,可“永远”这个词, 太重了。


    这个疑问,像一颗细微的种子,在她心底悄然埋下。


    而唐简坐在她身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却仿佛能感知到她平静外表下的波澜。他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将手臂向后伸,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放在膝盖的手上,无声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夏篱手指微微一动,反手与他交握,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


    有些困惑无需言说,有些答案需要时间。


    回到北城的当天下午,寒意尚未褪尽,校园里已恢复了往日的忙碌。推开307实验室的门,一股熟悉的热浪夹杂着电路板、焊锡和咖啡因的味道扑面而来。


    只是令两人意外的是,实验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机器风扇的嗡鸣。周予、何晓雯、陈默等人都在,却没人说话,各自对着电脑屏幕,脸色凝重。


    气氛压抑得让人心慌。


    “怎么了?”唐简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众人闻声扭头,这才察觉到他们回来。孙翡脸上惊喜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担忧地走过来抱了抱夏篱——外公生病的事夏篱只跟她说了。


    夏篱冲她笑了笑。


    其他人没发现夏篱有什么不对劲,周予只是抬手打了声招呼,声音干涩:“刚收到大赛组委会的正式邮件……东亚区决赛,我们……我们晋级了。”


    这本该是一个引爆欢呼的消息,但此刻众人的反应明显不对。夏篱的心先是猛地一跳,随即沉了下去。“然后呢?”


    陈默摊了摊手,接话道:“然后就是坏消息。决赛提前了,比原计划足足早了十天。就在三周后。”


    “三周?!”夏篱失声。


    这个时间点卡得太死了,几乎不给人喘息之机。


    何晓雯指着屏幕上的邮件内容:“而且决赛规则有变,所有晋级团队携带实体机进行现场飞行演示,评审权重,现场表现占比由原来的百分之五十上调至百分之六十。”


    王海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三周……还要预留出运输和适应场地的时间……这怎么可能来得及!”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夏篱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她站在实验室门口,窗外灰白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影。


    其实王海只是因为心烦习惯性地抱怨一句而已,以往其他人听见也就跟着随意调侃几句就过,更何况夏篱一直都算是他们这个团队里的定海神针和加油棒,不论专业还是外在条件遇到什么困难,往往她出手就很少有解决不了的时候。所以即使之前面对资金短缺项目无法推进的极致困难周予他们都没看到过夏篱像方才那样……近乎执着的倔强。


    虽然唐简和夏篱两人较年前他们商量好的归队时间晚了一个多星期,但原因他们没细说,周予他们也没多问,反正以他们对两人的了解,若不是无法调节的紧急事,他们是不会丢下项目不管的。


    “学妹……”少顷周予眨眨眼,小心翼翼笑道,“你别激动。没人要放弃,我们都不会放弃的。”


    夏篱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刚刚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太过强硬,她轻轻叹口气,对众人面露歉意,“……抱歉。”


    何晓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学妹,你脸色看着确实不太好,是不是路上太累了?不然今天就回宿舍好好休息,明天再来,也不差这一天的。”


    “对对对,我们来得及的来得及。”其他人不明所以地附和道。


    还没等夏篱开口拒绝,一旁的唐简默不作声地牵起她的手看着众人一笑,“既然时间紧迫,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开始吧。”


    然而夏篱的变化,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他们能感觉到,夏篱身上迸发出的一种比备战区赛时更加强大的驱动力,那不是单纯为了比赛名次,更像是在追逐某个必须达成的、关乎未来的目的。


    对比之前,她的拼劲不仅更甚,简直变成了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除了上课,所有时间都泡在实验室。优化算法、分析数据、推演新的结构方案……她对自己的要求严苛到近乎变态,一个焊点的不完美,一段代码的冗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连睡眠都被压缩到极致,常常是趴在桌上眯一会儿,就被闹钟或一个技术难题惊醒。


    连周予看着都不免有些担心。


    “学妹这状态……会不会太拼了?身体吃得消吗?”他私下偷偷找唐简。


    唐简又何尝不心疼。


    但他知道,外公的突然病倒对她冲击很大,就像一记警钟,敲碎了她潜意识里“来日方长”的错觉。她对黄教授实验室的渴望,从未如此迫切。她想要更快地成长,更快地触及心里的那个领域,仿佛这样就能与时间赛跑,能更早地让外公看到她的成长。


    他心疼,却无法劝阻。


    第十天,“探索者2号”完成首次全系统地面滑跑测试,基础控制响应良好。


    第十五天,进行了地空悬停和简单矢量偏转测试,系统出现轻微震荡,何晓雯和夏篱连夜调整参数。


    第十八天,第二次悬停测试,震荡消除,但发现左侧舵机在长时间大偏角下存在过热风险。


    第二十天,王海和张铭轩拿出强化散热方案并紧急加工更换。


    第二十二天,所有团队成员带着近乎完工的“探索者2号”,以及一箱箱备件和工具,登上了前往东亚区决赛举办地日本名古屋的飞机。


    留给他们的适应场地时间,只有短短一天。


    名古屋的天气有些阴沉。比赛场地设在郊区的某个大型室内体育馆,空间足够,但复杂的室内气流环境对所有参赛队伍都是一个挑战。


    适应场地训练挚友可怜的几个小时,分配到每个队伍的时间更好。北城大学团队争分夺秒地进行调试。夏篱专注地盯着唐简操作着“探索者2号”在场地中低速穿行,测试着基础飞行动作和传感器数据。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决赛日终于到来。体育馆内人头攒动,来自东亚各地区的顶尖高校团队齐聚一堂,各式造型新颖的飞行器在准备区一一陈列。


    北城大学的抽签出场顺序靠后。看着前面队伍或成功或失败的演示,每个人的手心都捏着一把汗。有些队伍的飞行器性能强悍,动作凌厉,但也有些在复杂任务重失误频频,甚至直接坠毁……基础组陆子航的队伍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同作为中国的参赛队伍,夏篱并未因此感到一丝高兴——即使在炸机后的第一秒,陆子航摘掉眼镜扔了手里遥控器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头望向夏篱他们队伍的方向。


    “看我们干什么??”很快就轮到他们高级组了,孙翡紧张得心脏咚咚跳着也不忘回剜陆子航一眼,一脸莫名其妙,“飞机又不是我们炸的。”


    陈默看她,“安静,小翡。”


    孙翡撇了撇嘴,“本来就是啊……我们跟他都不是一个组别的!”


    “……”


    轮到高级组别,一旁的周予紧张得不停喝水,何晓雯依旧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夏篱和唐简站在准备区最前方,目光紧盯着场地。唐简轻轻碰了碰夏篱的手背,触感一片冰凉。他用力握了一下,低声道:“别怕,相信我。”


    夏篱扭头看他,少顷朝他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当然。”


    她当然相信他。


    “下一队,中国,北城大学!项目:Explorer-2,矢量推进仿生飞控验证机!”


    轮到他们了。


    周予作为队长上前进行简短陈述。接着,王海和陈默等人将“探索者2号”抬到起飞区。银灰色的机体线条流畅,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唐简紧握遥控器,戴上第一人称视角眼镜。


    “飞行准备完毕。”他声音通过耳麦传出,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裁判示意开始。


    “探索者2号”的电机发出平稳的嗡鸣,轻盈离地,稳稳悬停。


    第一个任务,低速精准穿障。


    机体在唐简的操控下,如同游鱼般灵巧地在高低错落的障碍物间穿梭,动作流畅,轨迹精准。评委席上有人点头。


    第二个任务,模拟城市峡谷高速机动。


    飞行器骤然加速,在模拟的“高楼”间极速转向、拉升,矢量喷口偏转,带出微弱的气流扰动,机体姿态控制得极好,几乎没有出现大的晃动。


    台下,周予等人紧握双拳。


    最关键、难度也最高的第三个任务来了——动态目标追踪与规避。


    场地中央,一个移动靶标开始无规则运动,同时,侧方会有两台大型风扇模拟随机启动的“干扰气流”。


    “探索者2号”迅速锁定靶标,追击。靶标突然一个集传,飞行器紧随其后,矢量喷口偏转,机体以一个小半径筋斗快速转向,引得一阵低呼。


    就在这时,侧方的两台大功率风扇毫无预兆地同时启动!两股强劲的扰流从不同方向交叉袭来!


    “探索者2号”正处于高速转向的临近状态,瞬间被乱流裹挟,机体猛地一颤,姿态传感器数据剧烈跳变!


    屏幕上,代表飞行器姿态的数据曲线疯狂震荡。


    唐简瞳孔一缩,手指在遥控器上极速微调,试图强行稳住。但扰流太强,飞行器像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剧烈颠簸,高度骤降,眼看就要失控坠向地面!


    千钧一发之际!


    唐简没有选择保守的迫降,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手指猛地一推油门,同时给了另一个极致的舵量!


    “探索者2号”矢量喷口发出不同寻常的噪音,原本下坠的机体借助一股巧劲和剩余动力,硬生生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极其惊险的、近乎贴地的横滚机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直接撞击地面,但也彻底偏离了预定航向,朝着场地边缘的防护网冲去——


    “完了!”王海懵了,无意识喃喃出声。


    孙翡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失败仿佛已成定局。


    第93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失败已成定局, 连裁判都微微前倾身体准备记录坠毁时刻的瞬间——


    “强制介入!”


    “算法覆盖!”


    唐简和夏篱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在内部频道同时响起!


    几乎在话音同时落下的刹那,夏篱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代表手动控制的绿色线条被一股强大的、预设的红色算法流强行覆盖、接管。


    电光火石间, 原本失控地冲向防护网的“探索者2号”猛地发出一阵更刺耳的矢量喷口高频调整声!机体在距离防护网不足三米处剧烈震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转, 以一种违背常规气动力学、近乎诡异的姿态,利用自身尚未完全消散的惯性速度和瞬间偏转的矢量推力,硬生生划出一道尖锐的“V”字型轨迹,机腹擦着着防护网顶端堪堪掠过,重新回到了场地空域!


    “Wow——”全场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但这还没完!


    强行改出失控状态的飞行器姿态并不稳定, 在空中剧烈颠簸。夏篱眼神锐利如刀, 手指在触控板上飞速滑动, 调整着强化学习算法在线输出的控制参数。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将刚才采集到的极端扰流数据瞬间融入计算,飞控系统在她的指令下,如同一个踉跄后迅速找回平衡的体操运动员, 开始以极高的频率进行微幅调整。


    “探索者2号”的抖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减,在短短两三秒内重新恢复了稳定悬停!而那个移动靶标,此刻才刚刚运动到场地另一侧。


    与此同时, 场上唐简没有丝毫犹豫,在飞行器恢复稳定的刹那, 立刻重新接管控制,推动油门!


    “探索者2号”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射出, 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它仿佛被激怒了,又或者是被注入了新的灵魂,追踪、逼近、锁定—— 在靶标再次试图变向的瞬间,一个干净利落的急停转向, 模拟攻击窗口清晰呈现!


    【任务完成!】


    屏幕上跳出提示的瞬间,北城大学准备区爆发出巨大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狂喜的欢呼!孙翡直接跳起来抱住了旁边的何晓雯,王海和张铭轩用力对捶了一下胸口,陈默长长舒了一口气,周予更是激动地一把抱住身边的刘淌唔哩哇啦,语无伦次。


    唐简缓缓降下飞行器,稳稳落在降落区。他摘下FPV眼镜,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也湿了一片。他转过头,看向夏篱。


    夏篱也正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


    评委席上,几位资深评委交头接耳,不时看向北城大学的方向,意味不明。但偶尔流露出的惊讶和赞赏,能明显看得出来,那个在极端失控状态下被强行拉回并完成任务的飞控表现,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夏篱深吸一口气,取下耳麦,快速对周予说:“社长,准备答辩。最后应急算法的表现是关键,这是我们独创的东西。”没人看得出来她后背其实也惊出了一层冷汗。


    只是评委们的讨论似乎比前面的队伍要更久一些。


    终于,轮到技术答辩环节。


    周予率先上前,努力保持镇定,概述项目。


    轮到技术细节时,夏篱上前,面对评委尖锐的提问,尤其是关于最后失稳和恢复的阶段,她条理清晰地阐述了基于强化学习的仿生飞控如何在传感器数据异常、传统控制率可能失效的情况下,通过预测模型和在线学习快速生成恢复策略。


    “你的意思是,最后那一下不是飞行员的操作,而是算法自主决策的结果?”一位来自欧洲的评委饶有兴趣地问。


    “是协同决策。”夏篱纠正道,“算法提供在极端工况下可行性最高的恢复策略建议,飞行员拥有最终决定权和介入权。刚才的情况,如果没有算法的即时介入和飞行员的果断切换与信任,坠毁是必然。”


    她回答的不卑不亢,既突出了技术的创新性,也没有抹杀飞行员的重要性。评委闻言高高扬了扬眉,让人分辨不出其意下何意。


    答辩结束,团队众人退场,等待最终结果。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变得无比漫长。看着其他队伍或精彩或平淡的演示,对比自家堪称“惊悚”的收尾,每个人的心情都像坐过山车。


    终于,所有队伍演示完毕,评委开始闭门评议。


    等待区气氛压抑,个个忐忑万分。


    “尽人事,听天命。”陈默靠在墙上,闭着眼说了一句。


    “默哥你别这样,”孙翡看着陈默,表情一言难尽,“你老这么说话,让我总觉得下一步你就要出家了。”


    “……”


    几个小时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体育馆顶棚的灯光亮起,驱散了窗外的阴沉,也照亮了每一张或期待或忐忑的脸。


    终于,评委们结束了最后的合议,主持人手持结果信封,走到了场地中央。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结果公布环节开始。


    主持人开始从基础组宣布获奖名单。名次从后往前,每念出一个名字,场馆内就响起一阵或欢呼或失落的声浪。很快,基础组的名次尘埃落定。


    意料之中,没有北城大学的名字。


    轮到高级组。


    “接下来,公布本届SAE国际航空设计大赛东亚区选拔赛,高级组获奖名单。”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第五名,日本京都大学……”


    “第四名,韩国科学技术学院……”


    每宣布一个名字,不是“北城大学”,周予的脸色就白一分。王海和张铭轩眼睛里已经难掩失望。


    “第三名,”主持人目光扫过台下,“新加坡国立大学。”


    只剩下前两名了!


    巨大的压力让空气几乎凝固。


    二等奖名单公布……依旧没有。


    还有一等奖和特等奖……


    周予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可眼中却又无法掩饰那丝燃烧着希冀的星星之火。孙翡眼圈一下就红了。王海重重地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夏篱屏住了呼吸,感觉心脏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这意味着他们要么一无所获,要么超出预期。


    “经评委会一致决定,本届大赛高级组冠军,同时也是本届大赛总冠军,”主持人顿了顿,目光最终定格在北城大学团队的方向,说,“以及唯一的‘技术创新特别奖’获得者——中国,北城大学!祝贺他们!”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短暂的空白之后,是席卷一切的狂喜!


    双冠!总冠军!还有单独设立的技术创新特别奖!


    巨大的反转让所有人都懵了,随即,北城大学准备区爆发出远比刚才完成任务时更猛烈、更狂喜的欢呼!


    “冠军……我们是冠军?!”周予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冠军!我们是冠军!总冠军!”孙翡尖叫着跳起来,一把抱住身边的夏篱。


    王海和张铭轩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用力击掌,然后激动地抱在一起,何晓雯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大大的笑容。陈默终于睁开眼,嘴角上扬,用力拍着手。


    夏篱被孙翡抱着,感受着周围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欢呼和队友们狂喜的脸庞,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直到她看见穿过拥挤过来祝贺的人群,径直走向她的唐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充满了力量,带着毋庸置疑的喜悦。


    夏篱回抱住他,脸埋在唐简胸口,听着他和自己一样快而有力的心跳,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了。


    他们赢了。


    她做到了。


    第94章


    颁奖台上, 聚光灯下。


    周予作为队长,双手接过了沉甸甸的冠军奖杯和技术创新特别奖的证书。


    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


    夏篱站在团队成员中间,胸前挂着金牌, 手里捧着鲜花,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她抬头望向体育馆上空, 仿佛能穿透屋顶,看到遥远的甘棠,看到外公欣慰的笑容。


    唐简侧头看着她,目光深邃而温柔。


    颁奖仪式结束,团队成员立刻被来自各国高校的队员、记者团团围住, 祝贺、请教、采访……应接不暇。夏篱和唐简作为最后几乎可以说是反败为胜的核心, 更是焦点中的焦点。连当时在台上提问夏篱的那个欧洲裁判都特意过来跟他们握了握手。


    “你们最后的应急算法, 非常大胆, 也非常有效。尤其是在极端失控状态下,飞控系统展现出的强大鲁棒性和智能恢复能力,让我们看到了算法与飞行员协同决策在未来复杂空域应用中的巨大潜力。”他看着两人, 眼神难掩欣赏,“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突破,更是一种工程哲学的创新。年轻人, 全球总决赛上,期待你们更精彩的表现。”


    这番话, 无疑是对他们项目核心价值最高的肯定。


    “我们一定会的。”夏篱落落大方地回以微笑。


    台下团队成员们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围着奖杯和证书爱不释手, 各种角度拍照。周予更是抱着总冠军奖杯不肯撒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庆祝!必须庆祝!”周予挥舞着奖杯,脸颊通红,“咱们找个地方, 不醉不归!”


    “社长,你确定你还能找得到北吗?”王海笑着打趣。


    “找不到也得喝!”周予豪气干云。


    回酒店的大巴上,气氛热烈得依旧像要炸开。周予终于稍微冷静下来,开始在团队小群里疯狂刷屏,汇报喜讯,回应着国内留守成员的激动。王海和张铭轩甚至已经开始憧憬起回国后学校可能的表彰和奖励。


    夏篱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逝的异国夜景,手被唐简牢牢握着。他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低声问:“累不累?”


    “嗯。”夏篱老实点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眼皮发沉,但精神却依旧亢奋,“但很高兴。”


    “睡会儿。”唐简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到了叫你。”


    她没拒绝,闭上眼,鼻尖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耳边是队友们压低却依旧兴奋的交谈声。这一次,她没有再梦到失控的飞机和刺耳的空白,只有一片星光璀璨。


    回到酒店,他们包下了附近居酒屋的一个小隔间。热气腾腾的料理和冰凉的啤酒端上来,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周予第一个站起来,举着酒杯,眼圈又有点红:“这杯酒,我敬大家!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冠军!我周予……我……”他哽咽了一下,用力吸了吸鼻子,“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哄笑着叫好,也纷纷干杯。就连何晓雯都抿了一大口,脸上泛起红晕。


    杯盏交错,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夏篱看着眼前这群并肩作战了无数个日夜的伙伴,心中感慨万千。从最初的立项受阻,到经费短缺,再到遭遇冯哲那种人,以及内部的技术瓶颈和外部的竞争压力……一路走来,荆棘密布,但他们互相支撑着,闯过来了。


    气氛正酣,周予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激动地压低声音:“是岑总!启明科技的岑总!”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周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接通了电话,点了免提。


    “周社长,恭喜。”岑静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清晰地回荡在包厢里,“我刚收到消息,你们拿了东亚区总冠军和技术创新特别奖。非常出色的成绩。”


    “谢谢岑总!都是团队努力的结果!”周予忙不迭应道,“最重要的是,要不是有您和启明的支持我们也有不了今天!”


    岑静笑了下。


    “你们的比赛视频和最后关头的技术应对,我们这边的专家初步看了,评价很高。”岑静语气从容,“这证明了我们当初的投资眼光没有错。大赛只是起点,后续技术的深化和落地才是关键。等你们回国,我们尽快安排一次会议,详细聊聊下一步的计划。”


    “好的好的!没问题岑总!我们回国就联系您!”周予连声答应,脸上放光。


    启明科技的持续看好,意味着项目和团队的未来又了更坚实的保障,这才是他们制胜的关键!


    电话挂断,包厢里短暂的安静后再次爆发出欢呼。


    “牛啊牛啊——!”孙翡举着啤酒杯欢呼不断。


    ……


    庆功宴持续到很晚才散场。


    回酒店的路上,名古屋的夜空难得地露出了几点星光。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酒意,也吹得人精神一振。


    大家三三两两地走着,依旧兴奋地讨论着今天的比赛,规划着回去后要如何“敲诈”学校争取更多支持,畅想着未来。


    唐简和夏篱手牵着手落在队伍最后。


    回到酒店楼下,大厅明亮的灯光刺得人眼有些发晕。


    周予还在意犹未尽地比划着领奖时的动作,孙翡和何晓雯靠在一起小声说笑,王海则嚷嚷着要回房间继续嗨。


    就在这时,唐简停下脚步,握着夏篱的手紧了紧,对众人平静开口:“你们先上去吧,我和阿篱……还有个地方要去。”


    他语气自然,神色如常,仿佛真的另有安排。


    周予愣了一下,立刻露出一个“我懂了我懂了”的暧昧表情,嘿嘿笑了声,二话不说就推搡着其他人:“走走走,赶紧的,咱们别当电灯泡!别打扰人小情侣约会!你们注意安全啊!别回来太晚!”


    孙翡也难得看着夏篱坏笑着,把手里的房卡塞给她,“拿着,多晚回来都行啊宝儿!”


    “……”


    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酒店旋转门内,夏篱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周予那意味深长的笑声,脸颊有些微热。她扭头看唐简,想问他要去哪儿,却被他温热的手掌握得更紧。


    然而,等最后一个人的背影也看不见了,唐简却牵着她,也步履从容地走向了电梯厅。


    “嗯?”夏篱更疑惑了,抬头看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不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唐简按下电梯上行键,这才垂眸看她,眼底映着酒店大堂璀璨的光,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狡黠和深意的笑:“是别的地方。”他顿了顿,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牵着她走进去,在密闭空间里,他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带着磁性的共振敲在她耳模上,悄悄道:“我们的房间。”


    我们的……房间?


    夏篱心头猛地一跳,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电梯已经平稳上行。她看着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房卡刷了一下,按了某个他们团队房间所在之外的楼层。


    一种后知后觉的预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电梯门再次打开,走廊静谧,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唐简牵着她,径直走到一扇房门前,“嘀”一声,刷开了门。


    直到被唐简轻轻推进房间,背后是冰凉的门板,身前是他瞬间逼近的、带着酒店外清冽空气和自身灼热体温的高大身躯,夏篱才彻底反应过来——他所谓的“有个地方要去”,就是他偷偷另开的一间房。


    “你……”她刚吐出一个字,余下的声音就被彻底封缄。


    唐简俯身,精准地攫取了她的唇。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试探、珍惜甚至有些笨拙的亲吻。这个吻来势汹汹,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欲。他一只手垫在她脑后,防止她被门板硌到,另一只手则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压向自己,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他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带着酒气和一种纯粹的、男性的侵略气息,席卷了她所有感官。不再是温柔的舔舐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甚至带着几分情.色意味的、深入的纠缠和吮.吸,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连灵魂都标记上他的印记。


    夏篱的大脑因为缺氧和这突如其来的激烈亲吻而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挣脱束缚。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紧绷的肌肉,灼热的体温,以及……身前的硌人反应。


    羞意和一种陌生的、被掌控的战栗感让她腿脚发软,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指尖不自觉地蜷缩,抓皱了他外套的衣料。


    唐简吻得很深,很重,仿佛积攒了许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庆祝的狂喜,比赛的压力,长久以来的克制,以及对怀中这个人无法抑制的渴望,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紧紧缠绕。


    空气变得粘稠而滚烫,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喘息和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夏篱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在汹涌的浪潮中被高高抛起又跌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热情。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唐简的攻势却骤然缓和了下来。


    他的吻从狂风暴雨变成了和风细雨,但依旧深入,带着缠绵的意味。箍在她腰后的手力道松了些,转而一下下地、安抚般地摩挲着她的脊背。垫在她脑后的手抽了出来,捧住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她滚烫的皮肤和微微红肿的唇瓣。


    他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依旧粗.重灼热,喷洒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未退的情.潮,像暗沉的海,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夏篱得以喘息,胸脯剧烈起伏着,眼神湿漉漉的,带着几分迷离和惊魂未定,望着近在咫尺的他。


    “唐简……”她声音微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这一声像是某种催化剂,唐简眼神一暗,喉结滚动,再次低头吻下来。


    但这次夏篱微微偏头躲开了,他的唇只落在了她唇角。然而她却忘了脸侧还被唐简双手捧着,很快,她刚偏开的头就被他略带强势地转了回来,原本就有些麻意的嘴唇再次被他噙住。


    也不知道又过去多久,他的吻开始沿着她的唇角下滑,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带着湿热的触感和轻微的啃咬,激起又一阵阵的战栗。夏篱忍不住轻哼出声,这声音仿佛刺激到了唐简,他的手重新握紧她的腰,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就在夏篱觉得理智快要被燃烧殆尽,几乎要沉沦在这片陌生的、汹涌的凌乱中时,唐简的动作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他埋首在她颈间,呼吸沉重而急促,灼热地喷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麻痒。箍在她腰间的力道缓缓松开,转而将她轻轻地、却依旧紧密地圈在怀里。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紊乱的喘息声,混乱而暧昧的气息仍在空气中弥漫。


    过了好一会儿,唐简才抬起头,眼底翻涌的暗色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少许清明。他看着夏篱绯红的脸颊和有些红肿的唇瓣,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唇角,声音沙哑得厉害:“……阿篱,你要永远喜欢我。”


    就算未来的三年我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你也要,永远喜欢我。


    第95章


    房间里灼热的空气似乎还在震颤, 回荡着方才激烈的余韵。


    夏篱微微喘息着,仰头看着唐简眼底未散的汹涌暗潮和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脆弱。她瞬间就明白了。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热烈,而是因为这热烈背后, 藏着他从未宣之于口的顾虑。


    “唐建军,”她抬手, 指尖轻轻拂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还带着些许亲吻后的微哑,眼神却清亮而坚定,“你是在担心你去海航的那三年吗?”


    唐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沉默地看着她, 默认了。


    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眼睛, 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泄露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对即将到来的分离的恐惧, 对无法参与她未来三年日常的无力,以及对那些可能出现的、他无法及时驱赶的“潜在威胁”的介意。


    今天在领奖台上,看着她明媚动人的笑脸, 明明他也是为她而感到无限高兴的。可短短几个月后就要离开她的现实却毫无征兆且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让他感到无比的心烦和沮丧,还有一种从内心深处无法抽离和剥落的忧虑。


    虽然唐简并未开口说什么,但夏篱还是明白过来。


    下学期他去海航, 这意味着,他们将有整整三年, 无法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处。他会有全新的、她无法完全参与的环境和挑战,而她, 也将继续在北城大学,沿着自己的轨迹前行。


    空间上的分离,时间上的拉长,以及未来不确定性的阴影, 这才是他此刻强势占有背后,深藏的不安源头。


    夏篱用力回抱住唐简精瘦的腰身,将脸贴在他依旧有些急促起伏的胸口。


    她能理解他的担忧,他们才刚刚确认彼此的心意不久,正应该是热恋中恨不能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的时候,却要面临如此长久的分别……更别提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因为要忙各种各样的事,真正能独处的时间其实也是少之又少。


    就像今天这间房间,他一定也只是想要和自己多一些二人世界而已。毕竟回国之后,他们面临的,将又是新一轮更加严峻的挑战。


    然而夏篱忽然就笑了。


    不是平日那种明亮飞扬的笑,而是带着了然、心疼和一点点对他这罕见不自信的揶揄。


    “所以,”夏篱抬起头,伸手捧住唐简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她唇角弯起,带着点戏谑,眼神却无比认真,“你是在担心,你这张脸,还有你这又臭又硬的脾气,撑不过三年异地,我会被学校里其他温柔体贴的学长拐跑?”


    唐简被她直白的话噎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眼底那点阴霾却被她这话冲散了些许。他握住她捧着自己脸的手,哼了一声:“谁敢?再说,”他顿了顿,视线瞥向一旁,“谁能比我好?”


    看,还是那个骄傲又臭屁的唐简。


    夏篱忍不住笑了出来,心底那点离愁别绪奇异地也被冲淡了。她故意逗他:“那可说不准,万一就有那种……嗯,特别善解人意,说话又好听,还不会总惹我生气的呢?”


    唐简眼神一暗,低头在她唇上惩罚性地咬了一口……力道居然还挺大,夏篱下意识“嘶”了声,搂在他脖颈后的手揪着他后脑勺极短的头发往后扯了下,“唐建军!你属狗的吧?!”


    唐简被骂了却反而心情很好似的笑了出来,他又低头在她刚被自己咬了的下唇舔了舔,贴着她唇又哼一声,“你想说的是‘程愈2.0’吗?”


    对于自己曾经自以为是“喜欢”程愈并且兴致勃勃告诉唐简这件事,夏篱在明白自己对唐简的心意后,其实是一直以此为“黑历史”的——她觉得很丢脸。在夏篱的印象里,即便除了唐简自己还有其他选择,“程愈”这个人也不会是在选项之内的。


    所以刚刚那句调侃,她压根儿就没想到过丝毫“程愈”,可显然自己的这段“黑历史”,对唐简的打击却很大……居然时时刻刻都记得。


    夏篱鼓着腮帮子睨他:“…………你能不能别提他——”了。好丢脸。怎么还老翻旧账呢!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唐简又哼了声,“死心吧。他有喜欢的人。喜欢好多年了。”


    “……啊?”夏篱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当然,更多的是好奇,“谁啊?你怎么知道的?”


    没想到你还挺八卦。


    “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奇?”唐简不满道。


    “……”夏篱无语,“讲道理,明明是你先提他的!”


    “可我提他是想让你否认他,不是让你好奇他的。”


    “……你好心机啊唐建军。”


    “……”哼。


    夏篱揉了揉唐简的脸,嘟着嘴踮脚在他嘴唇上亲了口,“说说,程愈喜欢的是谁啊?你怎么知道的?”


    唐简把头偏向一边,没吭声。


    “……”夏篱好奇心被勾起来,一时半会儿也压不下去,只好能屈能伸,捧着他的脸又把他视线掰回来,“哎呀,别这么小气嘛!”


    “……”唐简低眉瞧着她,眼底其实渗出点不太明显的笑意,“你这是在撒娇吗?”


    “……”夏篱眨眨眼,“……算是?”


    唐简唇角隐秘地提了提,“那再撒一个看看。”


    “……怎么撒?”夏篱心里啧声。


    “你想怎么就怎么,”唐简说,“对爸妈他们你不是挺得心应手的吗。”


    这也是从小他很羡慕她的其中之一。


    但夏篱心说你还真是“强人所难”。


    毕竟在她的思维里,“撒娇”是自然而然的事,即便是面对疼爱自己的长辈,她也从未有过为了撒娇而撒娇……这怎么搞?


    夏篱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集毕生之所学,扬脸看着低头认真看着自己的唐简晃了晃身子:“嗯嗯~~嗯嗯~~”


    “噗哧——”


    唐简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夏篱翻着下眼白睨他,“你嘲笑我!”


    “没有。”唐简不假思索否认,随即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低头用力在她唇上亲了口,又仰头哈哈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


    天啊,他真是爱她。


    夏篱盯着眼前唐简因为开怀而上下滑动的喉结,撇了撇嘴,下意识踮脚张嘴咬住那看着就碍眼的小尖尖。


    唐简的笑声戛然而止。


    察觉到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猛地收紧,甚至差点儿没勒断她的腰,夏篱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原本因为刚刚的插科打诨缓下去的硌人东西又重新精神起来,夏篱小心翼翼抬眼对上唐简瞬间又变得黑沉的眼睛,吞了吞口水:“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故意的……”


    天地可鉴,她怎么能这么蠢呢。啧。


    唐简握在夏篱腰间的力道越收越紧,看着夏篱的眼底也仿佛一场飓风一样要将她吸附进去,许久,他缓缓对她笑了笑,俯身将额头靠在她颈窝里,低声笑道:“阿篱,我爱你。”


    这份爱,不知从何时何处起,等他察觉时,却仿佛早已渗入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缝隙。


    自从几个月前他正式跟自己表白,这其实还是唐简第一次说“爱”这个字。夏篱闻言一时情动,本能地张口想回应一句什么,只是刚说了个“我”字,就被唐简抬手轻轻捂住了嘴。


    他在她颈窝里缓缓摇了摇头,“你还不明白的,阿篱。”


    夏篱其实是真的没太明白,但不可否认的是,看着此时的唐简,她会觉得有点抱歉还有点心疼。


    所以她乖乖地噤声,没再开口。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唐简直起身子的同时冷不丁地也将夏篱一把打横抱起来就往房间里走。夏篱心里咯噔一下,攀着他的肩膀眼睛直往房间中央的那张大床上瞄。但好在很快警报解除,唐简只是抱着她松开搂在她腰后的那只手将窗帘给左右拉开。


    窗外名古屋的夜空下,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好美啊。”她搂着他脖子,靠在他颈边感叹。


    唐简侧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


    眼下夏篱再次偷偷感叹于男女之间与生俱来的力量差距——即便只是用一只手,他抱着她却仿若无物一般,从沙发后背绕到前面,用空着的那只手拿靠枕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半躺半靠上去,然后再把自己放到腿上坐着搂到怀里。


    臀下硌人的感觉让夏篱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可看唐简此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给她整不会了——这怎么跟她了解到的不太一样啊?


    她没敢动,只是瞅着唐简难掩好奇问:“……你不难受吗?”


    唐简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在脑后,闻言低眉瞧她,“当然难受。”


    “……那你怎么……”夏篱斟酌着用词,“看起来……嗯,这么淡定?”


    “怎么,”唐简一挑眉毛,“你是想让我‘发疯’,还是想‘帮’我解决?”


    “…………”她什么都没想。


    唐简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抱着她换了个姿势,才好笑道:“生理反应没办法,但这种情况忍一忍还是能过去的,没那么夸张。”人又不是畜生。


    “哦……”她讪讪应声。


    “但只限于现在。”随后他又补了句。


    夏篱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唐简捏了捏她的脸,“比如结婚领证后啊,那我可就没这么‘绅士’了。”


    虽然现在就谈结婚什么的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夏篱闻言却不服输似的用两只手扯了扯他脸颊,“敬告这位‘法盲’先生,就算以后咱俩结婚,只要我不愿意你还能用强的啊?那是‘违背妇女意愿’,是犯法的我告诉你。”


    唐简闻言却是一点不为所动,扭头亲亲她手指,笑得欠嗖嗖又不怀好意:“放心,我会让你愿意的。”


    “……”搞得好像你多有经验似的,还挺自信。


    夏篱窝在唐简怀里靠了会儿,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好像是忘了什么一样。半晌,她终于想起来,抬头瞅着他,满眼幽怨,“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唐简挑了挑眉。


    “你刚刚说我撒完娇就告诉我程愈喜欢谁的啊?!”


    “……”怎么还记得!


    夏篱戳戳他的脸,“骗子,快说!”


    唐简叹了一口气,说,“他妹妹。”


    “啊?”夏篱愣了一下,惊圆了本就又大又圆的瞳仁,倒吸一口冷气,“他妹妹???你你你的意思是说他……他……”她惊得话都说不利索。


    唐简拍拍她的头,淡定道,“他妹妹不是他亲妹妹,是他继母的女儿,只是后来他爸和他继母离婚后,他就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夏篱拍拍自己胸口,“……还好还好。”不然那也太吓人了。


    唐简吃味道:“你还挺担心。”


    “……”夏篱无言以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醋桶里泡大的呢。”


    “…………”


    第96章


    窗外, 名古屋的夜色深沉,房间内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唐简收紧环在夏篱腰间的手臂, 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闻言理直气壮地轻哼一声:“不行吗?”


    声音闷闷的, 带着点罕见的、近乎耍赖的意味。


    夏篱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个更舒服的位置,仰起脸看他,好笑地点了点他鼻尖:“行,怎么不行。谁让你这么优秀, 连吃醋也要争当第一。”


    “……”唐简低头, 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 呼吸相闻, 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细碎的光影。他侧了侧头,还想再亲她,却被夏篱捂住了嘴。


    那明亮的一双眼睛闪了闪, 看着他伸出食指晃了晃,“最后一个问题。”


    唐简看着她眼中那难掩好奇的光,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轻叹口气,嗅着她掌心里甜甜的味道嗡声道:“你问。”


    夏篱畏痒地蜷了蜷指尖, 说,“那现在呢?那个女孩在哪?”


    “具体的不太清楚, ”唐简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声音带着事不关己的平淡,“我也只是在队里听队友们闲聊时提过一两句,好像女孩后来跟着母亲去了国外就断了联系。”


    他并不关心程愈的这段陈年情事, 先前提及,也不过是为了彻底掐灭夏篱对他任何一丝一毫残留的、哪怕只是纯粹好奇的火星。


    夏篱“哦”了声,果然也没再继续探究下去。但当唐简再次凑过来时,她还是再次捂住了他的嘴。轻“嘶”一声皱着眉怀疑道:“……你真不会发疯吧?”


    “不会。”他看着她眼睛。


    夏篱眯了眯眼,“可是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唐简嗤笑一声,“我不一样。”


    你对自己可真自信——夏篱眼里全是这几个字。


    唐简叹了口气,说,“我爸在我十三岁读初一那年就耳提面命地给我普及过这些东西了,还警告我要是敢乱来就打断我的腿……他在知道我们在一起后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要我保护好你,如果因为我让你受了委屈,我想他不但会打断我的腿,还会直接把我扔进海里喂鲨鱼。”


    夏篱听得发笑,“所以你这么确信自己不会发疯原来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腿啊?”


    “……”唐简“啧”了声。


    沙发太小,他长手长腿地确实憋屈地不行,闻言坐起身子一把“端”起夏篱跨了一大步把她丢到床上,在她被床垫弹起的瞬间沉沉地压上去,低头在她下唇上咬了一口,“故意气我是吧?”


    夏篱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我还以为只有我妈妈会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要保护好自己,原来爸爸也会这么教你们男生啊……”


    想来老爸肯定也会如此教老哥吧……也不知道老哥未来会喜欢的嫂子是什么样子的?


    看出来她的分心,唐简惩罚似地捏了捏她的脸。而且说到这里,他难免也有些好奇起来,将胳膊撑在夏篱头两侧,低头看她,“刚刚我没有提前跟你说,直接把你带到这里,你害怕了没有?”


    夏篱闻言眨了眨眼,思忖少许,老实道:“害怕倒不至于……但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紧张。”


    “紧张什么?”他指尖绕着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把玩着,笑问。


    夏篱耸了耸鼻尖,刚开始没说话。少顷才双颊微红地攀着唐简肩膀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因为是你我不害怕……紧张……是因为我也有点好奇。”


    至于好奇什么……即便不说唐简也不可能不明白。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良久,唐简“蹭”一下从她身上弹射起身,连看夏篱一眼也没敢,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趟浴室”就狼狈不堪地飞奔进去。随即,水龙头和花洒的水声一同响起来——


    声音大的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夏篱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捏了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


    等唐简从浴室里出来时,床上的夏篱早已经睡熟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脸颊还带着微醺的红晕,嘴唇微微嘟着,看起来毫无防备,乖巧得让人心头发软。


    他静静地半跪在床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生怕惊扰了她的好眠。


    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起身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找出来另一床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再关灯轻轻躺在另一侧。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郁。唐简几乎没有挪动位置,生怕吵醒她。可听着近在咫尺人的清浅的呼吸,他却枕着手臂瞪着头顶昏暗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后半夜,夏篱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或许是潜意识里仍残留着白天比赛时的紧张。她无意识地蹙起眉头,嘴里发出含糊的呓语。


    唐简立刻警觉,侧身去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阿篱?”


    夏篱没有完全醒来,只是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喃喃道:“唐简……飞机……”


    唐简瞬间明白了。


    就算是在梦里,她还在想着比赛时那惊险的一幕。


    唐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既心疼又骄傲。


    他低下头,嘴唇贴近她的耳朵,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安抚:“没事了,没事了,阿篱。飞机好好的,我们赢了。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似乎是起到了作用,夏篱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


    而唐简却因此更是睡意全无。


    借着窗外月色,他凝视着怀中的人,思绪翻飞。


    今天的比赛,最后关头几乎是靠着他们之间无言的默契和绝对的信任才扭转乾坤。她毫不犹豫地启动应急算法覆盖他的手动操作,而他,在那一瞬间选择了完全信任她的判断。这种超越言语的配合,是无数次共同钻研和磨合的结果,也是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点点滴滴成就起来的信赖。


    他想起她站在答辩席上,面对评委提问时沉着冷静、条理清晰的模样;想起她在实验室里对着代码和数据眉头紧锁却又目光坚定的样子;想起她面对陆子航冯哲的刁难和梁清波的背叛时,那份受伤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他的阿篱,拥有自己的翅膀,并且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强大,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这让他无比自豪,却也……隐隐不安。


    他离开的三年,注定会错过她大学生涯许多重要的时刻。她会遇到新的挑战,结识新的朋友,或许……还会遇到欣赏她、追求她的人。尽管他对自己、对他们的感情有信心,但一想到她可能真的遇到“程愈2.0”,那股熟悉的酸意和担忧又忍不住地冒头。


    夜色里,唐简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在爱情里,再自信的人,也难免会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三年的分离是挑战,但也是考验。


    他会用行动证明,无论相隔多远,他的心始终在她这里。


    他会努力变得更好,配得上如此优秀的她,也会让所有人知道,夏篱的身边,永远有唐简的位置。


    思绪渐渐平息,困意终于袭来。唐简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心地不让夏篱感到不适,然后也闭上了眼睛。怀中的温暖和均匀的呼吸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入房间,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夏篱是被生物钟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唐简近在咫尺的睡颜。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少了平日里的冷峻和锐利,眉眼舒展,呼吸平稳,看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柔和。他的手臂隔着厚厚的被子圈着她……夏篱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身下身上占了两床被子,而他竟然一夜什么都没盖。


    不怕感冒吗?真是个笨蛋……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动了动身子想把身上的被子给他盖身上去,可他手臂实在搂得紧,她像个蚕蛹似的被包着完全使不上力。


    看着面前唐简眼下淡淡的青色,她直觉他昨晚应该睡得并不好。此时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他,犹豫了半分钟,她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接连一段时间的疲惫经过一夜好眠,已经消散大半。回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从庆功宴的喧闹,到房间里的亲吻、闲聊,再到……后来相拥而眠,她的脸颊微微发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微抿的薄唇上。就是这个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吵过闹过,也默默陪伴着。如今,成了她最亲密的人。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唐简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在看到怀里的她时,立刻被清明和温柔取代。


    “早。”夏篱轻声开口,笑容在脸上绽开。


    “……早。”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性感得撩人。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动。


    好一会儿,夏篱微微偏了偏视线,看着他耳后的墙壁说:“那个……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一会儿见。”


    “嗯。”他应了声,却还是没动。


    夏篱等了会儿,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他胳膊。


    唐简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慢慢松开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夏篱坐起来,把身上的被子翻到他身上。


    “你再睡会儿吧。”


    唐简意外地没拒绝,甚至没起身送送她,只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听到门锁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他才把头埋进被子里,蜷了蜷身子。


    ……


    从名古屋载誉归来的航班上,奖杯被周予像捧着易碎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随身行李舱内,时不时就要抬头确认一眼。


    夏篱靠着窗,看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手被唐简紧紧握着。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虎口,带来细微而令人安心的触感。相较于其他人的亢奋,他显得平静许多,只是偶尔侧头看她时,眼底深处才漾开一片柔和的波光。


    飞机落地北城国际机场,一行人推着行李走出抵达口时,被眼前的阵仗惊到了。


    以王副院长为首的学校领导、院系老师,甚至还有学生代表,拉起了红色的欢迎横幅——“热烈祝贺北城大学航模社勇夺SAE东亚区总冠军暨技术创新特别奖!”


    夏篱:“……”


    唐简:“……”


    众人:“……”


    鲜花、掌声、闪烁的相机镜头瞬间将他们包围。


    “辛苦了!同学们辛苦了!”王副院长满面红光,用力握住周予的手,又依次拍过唐简、夏篱等人的肩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们为学校争得了巨大的荣誉!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校报和地方记者争相提问,话筒几乎要怼到他们脸上。


    虽然对于学校最开始的“冷淡”心有怨言,也对如今的“热情”而无言以对,但周予作为社长,还是展现了身为社长的“能力”的。


    唐简和夏篱默契地往后站了站,努力当着人群中的透明人。


    回到学校,热烈的气氛更是有增无减。校园主干道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喜报,航模社的壮举迅速传遍整个校园。紧接着,压根儿用不着他们费脑子去“诈”,学校的实质性奖励比起之前简直堪称火箭速度地一步到位。


    在王副院长的亲自推动下,学校不仅迅速兑现了之前承诺的赛事奖金,还额外拨付了一笔数额可观的专项发展资金,用于支持航模社,特别是SAE高级组团队的后续研发和备战全球总决赛。甚至考虑到团队在技术深度和工程化方面面临的挑战,学校经过研究,特意为他们指派了一位资深顾问——航空航天学院在飞行器结构与材料领域颇有建树的资深教授。


    众人虽各个心里都有点小九九,但敢怒不敢言,只有孙翡在每每“领导们”离开后,撇着嘴摇头晃脑地一脸嫌弃,惹得众人不禁发笑。不过有资深教授坐镇,很多时候确实于他们来说会方便许多。


    李教授第一次来307实验室时,也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走到已经有些残破但意义非凡的“探索者2号”旁边,仔细查看了机体结构等一系列问题后,也确实提出了几个团队之前因资源所限而妥协的设计点,同时也提出了几个切实可行的优化方案,甚至直接提供了几个高性能复合材料供应商的联系方式,表示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有了资金加码和资深教授的指导,团队还算如虎添翼。实验室里的气氛更加火热,但不再是之前那种被资源掣肘的焦虑和紧迫,而是充满了目标明确的干劲儿和无限的可能性。


    周予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协调团队内部,还要应对各方来的邀请和采访,俨然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夏篱在校园里碰到过一次陆子航,只是那远远一瞥,她后知后觉竟发现自从比赛过后她好像许久都没见到过他,甚至连两周一次的金工实习课上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但夏篱并未在意。


    这天下午,周予接到了启明科技岑静助理的电话,约团队核心成员第二天上午去公司开会,商讨下一阶段的合作计划。


    “终于来了!”周予挂断电话,忍不住兴奋地挥拳。


    岑总那边肯定有下一步的大动作!


    翌日上午十点,夏篱唐简和周予陈默四人准时出现在启明科技气派的会议室里。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岑静亲自出席,听取了周予关于比赛总结和团队近期规划的汇报,并对他们夺冠再次表示了祝贺。


    “你们用成绩证明了我们的投资眼光,”岑静目光扫过夏篱和唐简,笑了笑,“启明决定,启动下一轮投资,额度会比天使轮有显著提升。同时,我们会开放部分内部测试平台和专家资源,协助你们进行‘探索者3号’的研发,目标直指全球总决赛……冠军。”


    她顿了顿,掠过周予激动惊诧却强忍镇定的脸,最后落在夏篱身上:“夏篱,你们最后关头的应急算法,引起了公司技术委员会的高度兴趣。我们希望能够与你们团队深度合作,将这部分技术进一步深化、封装,探索其在工业级无人机抗干扰领域的应用前景。这可能会是一个独立的合作项目。”


    这是一个超出预期的提议,意味着他们的技术不再仅仅局限于学术竞赛,而是真正具备了商业化的潜力。周予激动得脸都红了,在一旁连连点头。夏篱也感到一阵振奋,这无疑是对她和团队技术路线的极大肯定。


    会议在友好而富有建设性的氛围中结束。


    岑静亲自将他们送到会议室门口,助理引着他们走向电梯。


    走出启明科技宽敞明亮而温暖的大厅,旋转门外是北城初春还略有凉意的阳光和车水马龙的喧嚣。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明媚而充满希望。


    “太好了!这下我们真的可以甩开膀子干了!”周予难掩兴奋,对着陈默挥舞着手臂,“新的资金,新的资源,还有技术合作项目!我们……”


    “淡定点,这么多人呢,”陈默一如既往地淡然处之,“别丢人现眼,社长。”


    “哎呀,你看看你,明明也高兴得很,装什么大尾巴狼——”


    夏篱侧头看着两人笑了笑,心情看起来也非常好。


    四人随着人流走向旋转门,唐简本能地让夏篱走在自己内侧。


    与此同时,一个抱着一大束鲜艳百合花的年轻女人低着头,脚步有些急促地迎面走来,似乎也是要进入大楼。她的身影混在进出的人流中,并不起眼。


    夏篱正仰头准备跟身侧的唐简说什么,而唐简的注意力也大部分都在她身上。


    但在那抱花女人靠近到一定距离时,敏锐的直觉让唐简心头莫名一紧。


    那女人的姿态有些怪异,不像寻常白领的从容,抱着花的手臂似乎也过于用力,手指甚至有些泛白。


    就在女人与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算得上清秀却写满了扭曲恨意的脸,目光死死锁在夏篱身上!紧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怀中的花束狠狠朝夏篱脸上砸来!


    “小心!”唐简的警告声和动作同时爆发!


    他几乎在女人抬头的瞬间就已经侧身,一把将夏篱用力往自己身后揽去!同时,他右手疾探而出,不是去挡那束花,而是精准地抓向女人从花束底部抽出、借着掷出花束的掩护直刺过来的寒光!


    那赫然是一把锋利的短刀!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啊——!”周围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百合花散落一地,浓郁的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唐简的手掌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攥住了女人持刀的手腕!刀刃距离夏篱的身体仅有寸许!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猛地一旋一抽!


    唐简闷哼一声,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


    他因为要护着身后的夏篱,重心不稳,被女人挣脱开来。那女人见一击未能刺中夏篱,眼神更加疯狂,还想再次扑上,但已经被反应过来的周予和陈默还有旁边一名保安奋力拦住、制服。


    夏篱被唐简牢牢护在身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第一个念头是查看他的情况。


    她看到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右手腕,指缝间,刺目的鲜血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迅速染红了他深色的夹克袖口,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惊心动魄的猩红。


    那出血的速度,快得极不寻常!


    夏篱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猛地抬头,看向唐简顷刻间失血泛白的脸,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眉头因剧痛而紧蹙,但眼神依旧锐利,死死盯着被制住的女人,身体仍保持着将她护在身后的姿态。


    一股源自生物本能、更源于深厚学识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夏篱的四肢百骸,也淹没了她所有理智。


    “唐简——!!!”


    夏篱的惊叫声凄厉而绝望,猛地扑了上去,用颤抖的双手死死按住他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腕,那温热的、生命流逝的触感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第97章


    唐简低头看了一眼扑过来的夏篱, 没来得及开口,便直直地扑通一声跪到血泊里。


    他身型太过高大,夏篱接不住他, 跟着他跪倒在地。却不知哪里来得力气,几乎是粗暴地扯下自己胸前衬衣的领结带子, 动作迅捷而精准,用布条捆扎在唐简手腕上端,试图为他止血。


    可她的整个手掌还是瞬间被温热的液体浸透,那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猩红刺得她眼睛生疼。


    尖锐的警笛声,打破了CBD午后的喧嚣。


    周围嘈杂的人声源源不断, 但这一切在夏篱耳中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世界只剩下唐简手腕处那片刺目的红, 以及他迅速失血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脸。


    夏篱能感觉到唐简身体的微微颤动, 和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而用力睁大的眼睛。他看着她, 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眼眸此刻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显得有些涣散,但依旧努力聚焦在她脸上,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却只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夏篱手忙脚乱地脱掉外套用手死死按在那可怕的伤口上,仿佛要将那喷涌的生命力强行按回他的身体里。


    唐简的眉头因剧痛而紧紧锁着, 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如瀑一样淌下来,下颌线绷得死紧, 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她从未如此恐惧过。


    甚至是外公突然病倒的那一刻,她都未曾像现在这样, 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那种即将失去他的恐慌,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要让她窒息。


    时间在等待救护车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大厅里乱成一团, 安保人员终于在警察来后控制了现场,疏散了围观的人群,岑静也闻讯赶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和几乎已经快失去意识的唐简,冷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震惊和凝重。


    “快联系医院。”她低声快速地吩咐助理。


    陈默不知何时冲过来帮夏篱按住了唐简的伤处,她托着他的头,不停地跟他说话,声音颤抖却坚持。


    唐简的视线有些模糊,迅速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但他能清晰地听到夏篱带着哭腔的声音,能闻到她发间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气息。他努力集中精神,对抗着不断下沉的意识,用尽力气,反手握了一下她沾满鲜血的手,力道却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终于,远处传来救护车尖锐而急促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籁。


    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冲进来。他们将唐简抬上担架,夏篱紧紧跟着,一步不离,目光死死锁在唐简脸上,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去往医院的路上,车厢内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唐简用尽全力保持清醒。


    他侧过头,看着跪坐在他身旁,脸色仿佛比他还要苍白的夏篱,她纯白的衣服上沾满了他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唐简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用目光描摹着夏篱那张涕泗横流的脸。


    连车厢里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护人员仿佛都很难用语言描述出那年轻男孩的复杂眼神。


    带着痛楚,带着不舍,更带着一种深沉的、无需言说的眷恋。


    让人看得心惊。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闯过红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最近的三甲医院急诊中心。


    唐简被迅速推进了抢救室。沉重的门在夏篱面前关上,亮起的“抢救中”红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夏篱一个人僵立在抢救室外,浑身冰冷。手上、衣服上都是唐简的血,那浓郁的血腥气清晰地在提醒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一个好心的护士小姐姐过来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身上并没伤口,没一会儿又拿了条湿了的毛巾过来让她把手和脸擦一擦。


    “就你一个人吗?”护士看这年纪也不大的女孩轻声问,见夏篱魂不守舍地点头,委婉提醒她,“你应该还是学生吧?最好还是联系下学校老师或是家长,你同学情况看着挺严重的……待会可能需要签字的。”


    “学校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他们老师现在应该在赶来的路上。”没等夏篱开口,护士听到身后高跟鞋走近的声音。


    夏篱和护士闻声一齐扭头,看到一脸严肃的岑静朝着两人走过来。


    护士点点头,离开了。


    “……谢谢岑总。”夏篱哑声说。


    岑静微微颔了颔首,“周社长他们跟着警察去做笔录了,我过来看看。”


    夏篱捏紧了手里的毛巾,抬头看着抢救室上的红灯没说话。


    岑静看着眼眶通红的夏篱,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你们认识吗?”


    夏篱摇摇头。


    “我听我助理的意思,”岑静斟酌道,“这事应该跟冯哲有关。”


    “……冯哲?”夏篱喃声重复。


    “嗯。那个女人是冯哲的一个情妇,好像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岑静说,“我助理说她见过他带她参加过宴会。我猜应该是冯哲进去后,树倒猢狲散,她没了经济来源,这才会把帐算到你身上……圈里确实有传言举报冯哲的是个大学生。


    “她估计也是查到了冯哲被逮那天新闻照片上的人是你。”


    可现在躺在抢救室的人却不是她。


    “等警察调查结果出来吧,”少顷,岑静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已经让助理帮忙联系专家了,如果后续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联系我。”


    “谢谢岑总。”夏篱感激地看她。


    岑静并没待多久,陪了一会儿夏篱就被几个电话call走了。


    走廊里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夏篱盯着门上亮起的“手术中”,一方面期待着它熄灭,一方面又害怕它真的灭了。


    指节已经被她抠出了血,她紧攥着手机,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深吸两口气抖着手拨通了干妈的电话。


    因为在部队里不是很方便联系,除了假期,工作日夏篱几乎很少打云昭昭的电话的。可今天却意外地一下子就拨通了。


    “嗨宝贝,”那边的云昭昭声音听起来很是高兴,“今天怎么想起来给干妈打电话了?阿简呢?你们在一起吗?吃午饭没有?吃得什么?快给干妈拍照瞧瞧。”


    “干妈……”一听到云昭昭的声音,夏篱直接绷不住地哭了。


    她一哭,云昭昭在那边瞬间慌了,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唐简欺负她了。


    她让她别哭,让唐简接电话,看她不骂死他。


    “不是,不是这样的。”夏篱拿手背擦眼泪,抽噎着断断续续把刚刚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干妈。”夏篱哽咽道歉,内疚到无以复加,“都是因为我。”


    “这不是你的错宝贝,”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云昭昭轻声安慰她,“别怕,干爸干妈这就过去。别害怕,没事的没事的,嗯?”


    夏篱听着云昭昭那难掩颤抖却还要努力安慰她的声音,挂断电话,趴在膝盖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他因为她而出事,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夏篱!”不知过去多久,做完笔录的周予和陈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蹲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夏篱,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周予蹲下身,想扶她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干涩地说:“学妹,你别这样……唐简他……他一定会没事的。他身体素质那么好……”


    陈默看着抢救室的门,眉头紧锁。


    又过了会儿,学校老师领导等陆续都赶到了医院。航模社的其他成员和唐简室友,甚至连方茴和乐苗都到了。走廊里挤满了人。


    王副院长脸色铁青,一方面担忧学生的安危不好和家长交差,另一方面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恶性事件感到震怒。


    孙翡几个女孩子哪见过这种可怕的情形,看到夏篱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冲过去抱住夏篱,声音里全是哭腔:“篱篱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唐简学长他……我的天,这都是他的血吗?……”


    夏篱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但灯并未灭。


    是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拿着几张纸出来,问唐简的监护人是谁。


    夏篱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幸好被孙翡和方茴一左一右扶住。


    “我。我是他女朋友。”她吞了吞口水,看着护士手里的纸就觉得浑身发抖。


    护士看着她平铺直叙地皱了皱眉:“女朋友?家长没在吗?”


    “你好医生,”王副院长这时候上前,“唐简是我们北城大学的学生,我是他老师。他父母现在在外地,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哦,老师啊。”护士把手里的几张纸递给他,“是这样,患者手腕部桡动脉部分断裂,伴有肌腱和神经损伤,失血量很大。万幸的是,送来得还算及时,压迫止血也做得比较到位,没有造成不可逆的休克。我们刚刚给他输了血,现在医生已经在给患者做手术了,这是手术同意书,请签一下吧。”


    王副院长接过笔,看看手里的纸,再看护士,“那……意思是学生生命没危险了是吧?”


    “我们肯定会尽力的。”护士说。


    “……”王副院长看看手里的纸,再看护士,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手里的笔和纸被夏篱抽过去,她在上面写了自己名字后把纸和笔递回给那护士。


    那护士刚接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里有人叫她名字。


    “明姐明姐,”另外一个年纪稍小的护士露了半个身子出来,看着护士快速道,“不用签字了,先进来吧。”


    夏篱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手术出了意外。刚想开口问,就又听那小护士道,“院长打过来电话了。”


    被称作“明姐”的护士闻言睁大了眼,“院长?”


    这什么情况?


    小护士忙不迭点头,视线扫了眼一众人,最后在夏篱脸上停顿了一秒钟,随后焦急地冲“明姐”招了招手,“你先快进来吧,院长人一会儿就到。”


    手术室的门再次紧紧合上。


    门外的人面面相觑,连方茴和孙翡她们也都互相看了眼,看到对方眼里难以掩饰的几分好奇。


    ……院长?


    数个小时后,身着常服的唐峥和云昭昭步履匆匆地赶到ICU门外。王副院长看着夏篱边唤了声“干妈”边哭着扑进女人怀里,虽然他并不认得两人,但看二人身着常服,尤其男人器宇不凡冷峻肃穆的模样,心道声“不好”,冷汗“唰”一下就淌了整背。


    第98章


    医院院长和主治医生跟在唐峥和云昭昭身后。


    王副院长看着二人常服上的肩章, 额头也跟着沁出冷汗。


    “干妈、干爸,”夏篱声音哽咽,看着云昭昭和唐峥内疚地无以复加。“对不起, 是因为我——”


    “宝贝,别说傻话。”云昭昭用力抱了抱她, “这不是你的错。我和爸爸已经从院长那了解了阿简的情况,你们两个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一旁的唐峥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担心,其他的干爸会处理的。”


    自遇袭而佯装起来的坚强因为亲人的到来而终于溃堤,夏篱将脸埋在云昭昭怀里, 痛哭出声。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走廊另一端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夏引之、雷镜, 还有在甘棠的宋欧阳夏天等人, 也在助理和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匆匆赶到。夏引之看到夏篱浑身是血的样子,大惊失色。


    十几个人瞬间把方才还算安静的走廊填满,王副院长目光扫过一众看起来气质就异于常人的人, 内心就一阵的叹息。突然,他目光定格在宋欧阳身上,猛地一震, 难以置信地快步上前,语气激动又带着敬畏:“您……您是宋院士?!”


    两院院士, J-2190的总设计师,还是北城大学终生荣誉教授的宋欧阳?


    “宋院士, 我是王华东,现在是航空学院的副院长,当年您在学校做最后一场学术报告时,我还是个刚留校的助教, 我——”


    宋欧阳大病初愈,脸色并不太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对着王华东微微颔首,没有寒暄,抬手轻轻打断他:“王院长,客套话稍后再说。阿篱是我外孙女,现在里面躺着的是我外孙,我们先处理眼前的事。”


    “是是是,您说的是。”王华东立刻收敛了神色,连声应道,退到一旁,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平日看这两个学生的行事作风,他哪里会想到他们的背景竟然会如此显赫到深不可测。


    而夏篱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家人,尤其是外公外婆他们,内疚混着委屈让她万分难受。


    等人到齐了,唐峥对云昭昭低声道:“你跟院长进去亲眼看看儿子情况,阿桥会在这里陪着你们,我和阿镜去趟警局。”


    云昭昭握了握他的手,“有进展及时告诉我。”


    “放心。”他拍拍她的肩膀。


    唐峥和雷镜对视一眼,从小长大的默契,让他们轻易看到彼此眼中那抹难以掩饰的狠戾。


    动了他们家的宝贝,必须付出代价。


    而唐峥和雷镜的共同出手,效率是惊人的。


    雷镜动用雷氏集团的能量和人脉,调查速度远超警方常规流程。金钱开道,信息网络迅速运转,很快就锁定了关键线索——那个行凶的女人在事发前,曾收到过一笔来自海外的匿名汇款,而经过层层剥离,最终追踪到一个叫几天科技的空壳公司。


    而和这个空壳公司账目上业务往来最多的子恒股份有限公司的法人母梅有个独子,是北城大学航空学院大二的学生,名字叫——陆子航。


    接下来的问题便简单多了,也是因为这样,雷镜和唐峥两人才知道自家这双儿女,竟然遇到过这么多麻烦,而他们却从未跟他们提起过。


    当初凌空科创主动找上航模社赞助就是陆子航背地里牵的线,而他就是听说过冯哲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风流成性的龌龊性子才故意让他接近航模社接近夏篱的。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冯哲会那么没用,甚至还被人匿名举报去蹲了局子。


    在名古屋的比赛,目睹夏篱团队大放异彩而自己团队的惨败,陆子航自然更是心生嫉恨,这才想方设法找到了这个走投无路的女人,不仅提供了夏篱的照片和行程信息,还一度暗示她一切的根源都在夏篱身上,并给了她一笔钱,煽动她进行报复。


    拿到确凿证据后,雷镜直接将所有材料打包,亲自联系了北城市局的领导。他的语气非常客气,但态度却强硬明确:这不是简单的伤害案,而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故意杀人未遂,性质极其恶劣,必须严惩主谋和行凶者。


    与此同时,唐峥那边也动了。


    他没有直接干预司法,而是通过正规渠道,向相关部门反映了情况。一位现役军官的直系亲属因保护他人而遭受严重人身伤害,尤其他还联合北城大学和海军航海大学校方一起,针对唐简作为两所大学乃至国家重点培养人才对象一齐施压,直指凶徒动机卑劣,社会影响极坏。他要求依法从严从快处理,维护军人家庭的合法权益,给受害者一个公正的交代。


    两股、三方巨大的力量,让这个案子瞬间成为了北城市政法系统头等关注的要案。唐峥更是以其身份和影响力,确保了此案在司法系统内得到最高程度的重视,没有任何人敢在其中徇私舞弊、暗中操作。压力层层传导,法院方面表示一定会依法从严、从重审理。


    陆家试图通过各种关系斡旋,但在雷氏集团的商业碾压和唐峥带来的无形压力下,所有门路都被彻底封死。


    陆子航很快被警方正式逮捕。


    正式被捕那天,陆家父母还在学校试图“说服”校方以“犬子年幼不懂事”让他们帮忙给受害方父母说些好话,因为自事发之后不论他们如何“威逼利诱”就是见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校长看着他们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一皮箱子钱,整个人却是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后退到墙边朝门口同样目瞪口呆的助理大喊:“报警!报警!快报警!!!”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两个蠢货!!!


    也因此,陆家父母因行贿公职人员和自家儿子在全校师生的见证下于同一天一起喜提一副银手镯。紧接着,唐铮让勤务兵把手里陆家父母试图贿赂他放过自己儿子的证据一并提交上去,叠加以巨额行贿现役军官的问题,两口子估计下半辈子都要在牢里度过了。


    案件的侦办和审理进程以惊人的速度推进。


    证据链完整清晰,法院很快开庭审理。


    在强大的司法压力下,行凶的女人和陆子航均被重判。女人因故意杀人未遂、故意伤害等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陆子航作为教唆主犯,同样因故意杀人未遂等罪名,被重判处以无期徒刑。


    判决结果公布,跟陆子航家里所有有关联的公司彻底垮塌,企业也随之破产清算。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从事发到判决,不过月余时间。


    期间,唐简在ICU观察了三天后,生命体征平稳,转入了VIP病房。


    第四天清醒后,他看着因为自己而担忧奔波的父母们,觉得万分歉意。


    “对不起,是儿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唐简握着夏篱的手,听她大概跟自己说了前因后果后,看床边短短几天仿佛都瘦了一圈的父母,第一件事就是自我检讨,“是我小看了陆子航,也太自负不小心了,以为摆平冯哲就可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唐峥看着自家儿子,闻言眼里却满是骄傲。


    他弯腰摸摸儿子的头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作为伴侣,你做到了自己该做的;身为学生,你也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只是以后做事别忘了‘釜底抽薪’,毕竟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记住了吗?”


    唐简看着老爸露出一个笑:“嗯。记住了。”


    一个星期后,待唐简各项指标正常,唐峥和云昭昭带他回了部队军医院接受后续康复治疗。


    部队医院的康复科设施先进,管理严格。


    主治医生依据他的身体情况制定了激进但科学的复建方案,唐简的每日日程甚至被精确到分钟。


    清晨六点体能训练,上午物理治疗,下午神经功能恢复训练,晚上理论学习。


    唐简右手腕部的桡动脉缝合术后情况稳定,但肌腱和神经损伤需要系统训练。为了尽快恢复,他拒绝使用止痛药,在器械训练中每每疼得汗如雨下,嘴唇抿成直线也从没吭过一声。


    唐简配合所有治疗,进度快于预期。


    医生评估四周后手腕功能最快可恢复八成。


    唐峥每天抽时间来看他一次,站在训练室外观察十分钟便离开,和夏篱跟唐简通话视频时一样,从不询问进展。


    唐简离开后,夏篱摒弃外界一切,专注带领团队继续攻坚对“探索者3号”的最后优化。


    她把每天分成三个时段:上午测试新舵机响应,下午跑仿真模型,晚上分析数据,每天工作至少十四小时起步。


    夏篱知道唐简决定跟着干爸干妈到军医院做后续治疗,除了想要尽快恢复,最重要的是他担心他自己在这里会让她无法专心。


    第十天,唐简开始负重训练。第十二天,他已能完成基础抓握。


    康复师对他的恢复速度表示惊讶,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


    而夏篱这边却遇到了技术瓶颈。


    新材料的振动特性导致数据异常,团队连续工作三十二小时,最终发现是谐振频率匹配问题。夏篱只好重新计算结构参数,幸好问题在一个通宵后顺利解决。


    第十八天,唐简进行精细动作测试。结果显示手部功能恢复已达七成,医生批准他增加训练强度。


    距洛杉矶全球总决赛还剩下十七天时,航模社完成“探索者3号”首次全系统测试。


    性能参数超出预期,但矢量喷口在极限工况下出现延迟。


    夏篱和何晓雯通宵改写控制算法,唐简视频给她们提供硬件角度建议。


    次日测试,问题解决。


    第二十四天,唐简通过全部基础考核。医生批准他进行适应性飞行训练。他用模拟器完成两小时操作,手腕未出现不良反应。


    航模社进入最后冲刺,所有成员进行最后检查,确保每个部件达到最佳状态。


    第二十八天,唐简完成最终康复评估。手腕功能恢复至八成五,获准归队。


    他立即订票返回北城。


    此时距比赛还有五天。


    第二天清晨,夏篱像往常一样早上七点到达307实验室。


    她推开门的瞬间,动作顿住了。


    唐简站在实验室中央,正在看桌上摊开的新结构图纸。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右手小臂至手掌还戴着专用的复健加压护具,但身姿依旧挺拔。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


    夏篱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她走过去,没有拥抱,也没有多余的话。


    半晌,她低头看向他戴着护具的右手,低声问:“医生允许你回来了吗?”


    唐简没应声。


    须臾,他抬起右手用指尖兜着她下巴让她抬头看自己,轻轻给她擦掉脸上滚落的泪珠,笑笑道:


    “你亲亲我,亲完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顺利的话,下章就是正文最后一章了。[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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