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府人丁并不兴旺,院子又大,往年就是过年也只简单妆点一些朱縚翠缦,今儿个却比除夕正月还要隆重,举目望去,院子里皆是盏盏彩灯,枝头还挂了寓意吉祥的彩縚,红色如遍地生花。可这似乎还不够,一簇簇下人仍来往穿梭,紧锣密鼓地布置。
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好日子,无非是岑府大小姐要归省。
大小姐当年是下嫁,换往年绝对是没有这样的待遇和规格的,架不住那位姑爷得了机缘,就在前些日子一跃成了今上面前的红人。
乘龙快婿春风得意,岑家人脸上也添光,于是又是大张旗鼓,又是派人上门相邀姑娘回家一趟,给足了体面。
就连府中下人谈及此事也是满面红光,这不,就听有人说:
“当年小姐吵着要嫁姑爷,大伙都说小姐疯魔了,堂堂尚书家的千金,却挑挑拣拣一介落魄的寒门子弟,可你如今再看,究竟是谁疯魔了?”
“姑爷年轻有为,长得又标志,当年我就觉得小姐慧眼如炬,你们还不信。”
“什么慧眼如炬,还不是小姐爱糊涂了,不惜下嫁扶夫凌云志!”
说话之人是几位身着青绿衣裳的粗使丫鬟,她们怀中抱着喜庆的妆点之物,穿过抄手游廊往前方正院走去。
说到此处,又聊起大小姐与姑爷是何等般配一对神仙眷侣,教人艳羡。
一派祥和中,忽闻角落一人低声嗫嚅:“可是我听说她们至今没有圆房,感情并不和睦啊……”
四下登时熄了声,片刻才听见驳斥之声:“感情并不和睦,能在年底最为忙碌的时候陪小姐归省?”
“就是!人家夫妻间的房中事倒教你知道了去!”
角落那丫鬟不好再说,只得噤了声。
待人走远,躲在门口的裴琳琅适才偷偷摸摸出来。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裴琳琅不禁叹了口气。
只有她知晓,那丫鬟说得一点没错。
大小姐和那位姑爷不光不曾圆房,就连今日这样大张旗鼓的归省宴,那姑爷也绝不会陪同。
裴琳琅之所以如此肯定不是她会预知未来,而是因为这是一本名为《锦绣权臣》的小说世界。
几天前,裴琳琅穿书了。
好消息,她还记得剧情。
坏消息,小说虽是百合文,却是篇狗血到没边的虐受文。笼统来说,讲的是女扮男装渣攻各种虐妻,最终权倾朝野同时火葬场的故事。
岑府大小姐岑衔月即本文女主,那个各种被虐的怨种妻子。
书中写岑衔月是个温婉且传统的女人,为爱下嫁沈昭也毫无怨言。殊不知这沈昭是个狼心狗肺的,不光不喜欢她,借岑父势力成为风头无两的朝廷新贵后,更因自卑对她加倍厌恶。
渣攻之所以叫渣攻就是因为其足够渣,此人自诩满腔抱负,压根瞧不上后宅女子,加之心有所属,便对岑衔月颇为冷待刻薄,教岑衔月成了京中人人可笑的弃妇。而这岑衔月也是够气人的,全程冷脸洗内裤,甚至在日后一场刺杀,心甘情愿为救渣攻而死。
自此,她的死成了沈昭心头一枚朱砂痣,亦成为沈昭与其心上人之间难以抹去的蚊子血。
太土太俗的一个故事,看得裴琳琅满心窝火,连连骂爹。
更坏的消息,她虽同为女扮男装,却不是渣攻,更非女主,而只是书中岑府姨娘带在身边的拖油瓶,一个故事中的边角料,因身份遭女主妹妹不喜,加之姨娘故去,没了依靠,开局就因大冬天被推入湖中而大病失忆。
不光如此,日后她还会被变着花样欺凌,最后消无声息病死在岑府。女主得知时她已成了一座坟,说要给她上香却被栽赃私会情郎,于是又是一番虐身虐心。这就是她存在的唯一作用。
裴琳琅上一世是胃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回天乏术。等待死亡是什么滋味她再清楚不过,好不容易重来一世,打死也不想再经历一遍。
正值眼下小说开头的剧情,她必须抱住女主的大腿,让女主带着自己离开岑府,故大病初愈就忙不迭逃出来,找机会来蹲守女主出现。
这里之所以要说逃,则是因为……
没走多远,裴琳琅就冷不防跟院子那头一道视线对上。
那人一怔,手指着她,瞪大眼珠子叫道:“裴琳琅!”
那人头上梳着精致的髻子,身上穿着金丝银线的裙装,便是女主妹妹岑攫星。
此人因怕她跟女主告状推她下湖一事,故从大病到初愈,一直派人看守着她。
今日府上忙碌,才终于教她寻了机会逃出来。
裴琳琅大惊失色,扭头就跑。
岑攫星便在后面追,“天杀的!你给我站住!”
谁知没跑多远,就被她的丫鬟从另一个方向包抄。
原主身子骨太瘦弱了,加之病才刚好,不曾修养,故没多久就气喘不迭,眼前发晕,只能认栽落网。
丫鬟也就十六七的年纪,手劲却颇大,押住她的双臂往后一拧,裴琳琅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错位了,“疼疼疼!能不能善待病人!”
岑攫星停在原地喘了一会儿气,适才慢条斯理来到她面前,“你不挺能耐,现在知道喊疼了?”
丫鬟附和,“小姐好吃好喝养到你病愈,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竟然还给小姐添堵,谁给你的胆子!”
岑攫星被撺掇得火气更盛,气得踢了她几脚,“让你逃!让你逃!”
裴琳琅扭着身体躲避她的攻击,“抓都已经抓到了,怎么还打人呢!何况你们什么时候还吃好喝养着我了,我都快饿晕了好不好!”
“那也是你活该!”岑攫星拂了拂胸口,抬下巴命丫鬟,“吉祥,把她给我带回去。”
“是!”
于是裴琳琅只得被迫回到那处偏僻荒凉的岑府偏院,垂头耷脑,满心凄凉。
方踏入院门,却见一早被岑攫星差遣出去的另一位丫鬟如意,此时着急忙慌赶来。
“小姐、小姐,大小姐她、她已经……”她指着正院方向,却因气喘吁吁,口不成句。
岑攫星大喜过望道:“是不是我姐到了?”
“到是到了,不过……”如意点头,却又神色复杂地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完啊!”
裴琳琅觑着那丫鬟神色,已经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施施然开口:“不过大小姐是孤身回来的,姑爷没有陪同。”
岑攫星闻言大怒,“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说着,一巴掌就要往她后脑勺拍。
裴琳琅熟练躲开,“不信你问如意!”
岑攫星还要再说,却见如意果真一言难尽状点头,还道:“不光如此,大小姐连丫鬟小厮也没带,只一人一车夫就来了,她们,她们都说……”
“说什么?”
“说姑爷宁可窝在书房看书,也不愿屈尊上我们府上……”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蝇。
岑攫星怒从心中气,“混账沈昭!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我姐帮她,我爹提携!她以为她能有今天?”
裴琳琅悠悠搭腔,“这也没办法,谁让你姐喜欢人家呢,哎,爱情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
“狗屁爱情!我姐就是被沈昭那张脸迷了心智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能当什么用!”
“说得也是,要不你劝劝?”
“你以为我没劝?当初我就说不能嫁不能嫁!她非是不听!而且我看沈昭也没多好看!还不如你呢!”
“谬赞谬赞。”她原主确实挺好看,生得唇红齿白,尤其眼眸极亮,一双未经打理的双燕眉压下来,尤其显得倔强不服输。就是矮了点,啧。
岑攫星气得直跺脚,还要再说,转眼跟裴琳琅对上视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谬赞你个头啊!谁准你插嘴的!”
“我、”
“押进去押进去!一会儿弄把锁把她关上,看见她就烦!”
“是!”
这回如意也上来帮忙。
裴琳琅更加挣扎不开,听了后半句心知自己这回真是要凉了,只得不住求饶:“二小姐行好好,我发誓不告状还不行么?”
“你当我冤大头啊!过去不知道被你坑了几次,当面说得好好的,转头就眼巴巴抱着我姐装可怜!”
“装可怜?书里有这茬么?”
没等裴琳琅细想,就被一把推进门里。
她哎哟一声往后摔了个屁股蹲,抬头看去,岑攫星颐指气使插着腰,“你就给我在这里好好呆着,想吃我姐的归省宴,你也配!”
门严严实实拉上,紧接着就是丁零当啷的金属碰撞上。
门锁上了,几人大摇大摆离开。
裴琳琅浑身酸疼,站起身转了转手臂脖子,“什么人呐这是!”
有些人真是天生命不好,想想裴琳琅上辈子,小时候被拐,长大得癌,以为死是解脱,转头一穿越,好嘛,依旧一手烂牌。
果然人一旦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真是造孽。
可是再憋屈也没用,命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裴琳琅来到门前用力往外推。
两门之间只露出细长一条缝隙,一把铜锁悬在中间。
锁是最为简单的三簧锁,只需用长物插体锁体,横向刮动簧片即可打开。
换做旁人这大抵是桩麻烦事,可这不巧了嘛,她现代的工作是机械钟表修复师,最为擅长的就是精细活儿。
不到一刻钟,裴琳琅再次行走在通往岑府主院的游廊上。
岑攫星早寻她姐去了,故不必刻意遮掩行踪。她光明正大地逛着走着,很是顺利就来到正院那扇洞门前。
门前围了两个粗使丫鬟,她们怀中仍抱着那些喜庆的妆点之物,瞅着前方,小声议论着什么,似因女主一事,不知该不该继续布置。
裴琳琅走上前卖者笑脸道:“跟二位姐姐打听个事儿。”
她们看向她,高个的惊道:“裴二爷?您醒啦。”
裴琳琅讪笑,“是是,这不刚醒嘛……”
矮个的问:“您想问些什么?”
“我看这处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故前来打听打听。”
“哦,这个啊……”
二人欲言又止了一番,适才依次说起方才之事,说夫人亲自迎接,可女主竟孤身回来,夫人脸上挂不住,就问女主沈昭在哪里,谁知女主压根不予理会,反而直接问:“琳琅在哪里?母亲,我听说她落水了,是么?”
说到这里,二人神色奇怪地变了变,齐齐看向裴琳琅。
裴琳琅却已陷入沉思,她记得书中开头没有她的剧情啊,还是说因为一笔带过,她给看漏了?
她默了默,又问:“然后呢?”
“夫人正要发怒,索性二小姐及时赶到,好说歹说将夫人劝了下来,此时二小姐正陪着大小姐聊天解闷儿。”
“方才真是好险,不然我看夫人八成是要直接赶走大小姐不可了!”
二人一搭一唱,说罢,皆是吁了口气。
“对了、”还要再说,这厢回头,只见裴琳琅只撂下一句多谢,就急匆匆走了。
二人面面相觑,压低声音继续说:
“诶,你说两年前的传闻是真的么?她们都说姓裴的和大小姐之间有过什么。”
“以前我还不信,今日这一遭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即然如此,大小姐又为什么非要嫁沈昭?”
“这我哪知道。”
“……”
“我听说姓裴的好像失忆了,如此也好,不然非要闹得家宅不宁不可。”
“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