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宴中。
“怎么回事?!”戏芍脸色僵硬起来, “他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法术带来的反噬让宫幻吐出一口血来,苍白着脸笑了:“哎呀,万时慈, 看来是上天都不想让你得到这个命格呢。”
“宫幻!你答应过我们的!”戏芍蓦然看向他, “五十年前你都能夺了那个小孩的命格,五十年后又为何不可?”
“五十年前你们也夺过别人的命格吗?”青樾白突然想起来戏芍得到的九天雀羽, 以及瞎了眼睛的人鱼小姐, 猜道:“夺的是妖族太子的?”
万时慈脸色一变,蓦然看向他,神色中带了明显的惊讶,但很快又变成了杀意。
“青樾白,你不该还记得这件事的……”
万时慈掌心中倏然出现一把长剑,缓缓逼近青樾白, 凛冽的剑光让青樾白的脸色苍白起来,手臂上竟然也裂开了小缝……
青樾白瞬间心道糟糕, 这用果子临时做的身体受不住万时慈的剑芒!
可万时慈说的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还记得?
万时慈没给他再问的机会,神色中露出一点狠厉:“我追了你这么多年, 本想让你真正的喜欢我, 只要你喜欢我了……我就能……”
“万时慈,”戏芍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难看起来, 阴森森道:“我还没死!”
青樾白眯起眼睛, 蓄起灵力,缓缓退步,万时慈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他道:“你俩说话怎么一股狼狈为奸的味?戏芍,你这是早就和他搞在一起了吗?没名没分的图什么呢?”
仙族人最看重名分, 戏芍闻言果然暴怒起来,骤然闪到了他的身前,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嗓音冰冷:“你给我闭嘴!若非有这神格在,你以为万哥会追着你跑吗?做梦去吧!”
神格?青樾白一怔,那是什么东西?
“他有神格?”宴上那些清醒的仙族闻言纷纷看了过来,缓缓抬头,一双双贪婪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修了五百年都没有神格,他怎么会有?!”
“神格还能被夺走?”
“万时慈,你早就知道?所以才想与他定下婚约分他气运吗?!”
一句句质疑的话敲打在了万时慈后背脊骨上,他闭了闭眼,仿佛气笑了:“戏芍,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戏芍皱起眉头,没有什么比心上人骂自己更恶毒的话了,他咬牙:“万时慈,你别忘了我为你做了多少事……”
万时慈眸光一动,没说话。
反而是宫幻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这一出好戏,对众仙族道:“神格当然能被夺走了,刚才我下的那个禁咒便是剥除神格之术……现在,你们谁杀了这小美人,谁就能得到这神格。”
恶鬼道主那禁术名声响彻三界,一时间,众仙族都纷纷祭出法器,却没有指向万时慈,而是将目光都落在了青樾白身后的金色光芒上——
鎏金宴此次邀了数百修士,修为低的早就晕了过去,还醒着的皆是金丹以上。
有人艳羡、有人贪婪、有人转着眼珠权衡利弊,也有人跃跃欲试,却没有一个人敢做这第一个。
那是神格。
若是冥冥中有天道,天道会保有神格者吗?
“小宫主,”突然,一个黑衣断臂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面容苍老,目光贪婪:“我一千岁了,都没有神格,所以,得罪了……”
青樾白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他抓过面前的戏芍,生景枝的枝条死死的缠住了戏芍脖颈——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断臂者嗤笑一声,不以为然,抬手就是一道强劲的剑光劈了过来!
——比剑光先来的是天际云层里涌动的雷声,可奇妙的是,这雷只是打落了那断臂人的剑,没有杀他,仿佛在观望什么。
“怎么会这样!”有人看向了宫幻,“这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仙族记载中,有神格者会被天道庇护。”
“若是他没被庇佑,天上这云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庇佑,方才任兄可是带了杀气的,天道为何没惩罚他?”
天际乌云阵阵,闪烁的雷光聚在了这一方天地中,像一团巨大的漩涡。
青樾白心跳飞快,心说林白云怎么还不来……
他这个用果子临时捏的身躯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他得让人看到他‘死了’才行。
还有……
青樾白咬了咬唇,试图连接另一枚孔雀羽——
那枚孔雀羽没有反应。
郁怀期还安全吗?
……应该是安全的吧,他脑袋上的孔雀羽可是能挡一次杀身伤害的。
思及此处,他悄然透过孔雀羽传了道很小的音,只有四个字:“何时会归?”
如果这几天能回来,他或许还能撑两天……
又或者,现在闪回天一派,重新再找一个时机离开。
孔雀羽没有反应。
青樾白失望的蹙起眉。
生景枝加紧了速度,戏芍脸色很快被勒出了青紫色,完全反抗不了这法器中充盈的灵力,“你到底哪来的这么强大的力量……”
纵然心中紧张,但青樾白还是回过神,低头嘲了他一句:“现在知道我不能得罪了?以前动不动招惹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虽然不明白这是哪里来的力量,但利用一下总是可以的。
“万时慈,我再问你一次,”青樾白盯着万时慈,“你们刚才说五十年前夺走的命格是谁的?现在在哪里?”
若是万时慈换走的是龙傲天命格,那便能解释这天下第一人为何万事顺遂、也能解释戏芍怎么会有九天雀羽。
还能解释郁怀期身边那么多后宫都去哪儿了。
万时慈浑身灵力涌动,神色阴晴不定。
青樾白轻笑一声,突然传音问:“戏芍,你家万哥这些年里,红颜知己不少吧?你排第几啊?九天雀羽是他夺了命格后才送给你的?”
若是戏芍的脸色本是三分难看,此刻就化为了十分。
万时慈身边的确有许多红颜知己,甚至有许多尸体还是他亲手替万时慈处理掉的……
还有一些,是他亲手杀的,他见不得那么多女人在万时慈身边,而他——被万时慈一手带出来的他,却只能怀着忌恨,盯着那些女人。
青樾白已经从他的脸色里知道了答案,轻笑一声:“告诉我,那命格在哪里,我让它回到该回的地方。这样你就是万时慈的唯一了——”
戏芍一僵,不信任的盯着他,却不料青樾白又加了一个筹码。
“我也会死。”
戏芍呆了:“什么?”
“半个月前我身体出了毛病,这几日就会化为枯骨,”青樾白面不改色的撒谎,抬起手在戏芍脸上一碰——
“感受到了吗?我身体里没有灵力了。”
碰到他的那只手冰冷无比,甚至有萎缩的迹象。
戏芍瞳孔一缩,“那你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强的灵力?”
“当然是我亲爱的掌门师兄啊。”青樾白眯起眼睛,继续编,“孩子出门在外,长辈总要给点灵力傍身。可惜,我还是没能在云镜里保护好自己……”
原来是云镜里受伤了?戏芍眸光一动,看着青樾白那只萎缩的手,那手的萎缩速度极快,看着都要到脸上了。
青樾白没有了美貌,万时慈就不会看上他。
如果万时慈的命格也能褪去……他再借机夺了青樾白的神格,那万时慈就会像对青樾白那样追着自己。
他就能成为万时慈的唯一了……
“怎么样,想好了吗?”青樾白微笑着问,“那命格在哪里?”
“在他腰间那块白玉里,”戏芍喃喃着:“拿走它,命格脱落的瞬间会失效。”
青樾白蹙眉,“失效?”
“对!”戏芍面色涨红,艰难应道:“你能不能先让你这神器松开我?!”
青樾白:“不能,而且它不是什么神器,就是一段花枝而已。”
生景枝闻言哗啦啦的一下开出许多花骨朵去碰青樾白,仿佛不服,弄得那张脸上出现了更多细小的裂痕。
此刻若是有人细看,就能瞧见这张脸上其实还画了妆,努力让他像‘青樾白’的脸。
而张扬的红衣则是为了让人将注意力都放到衣服上,如此一来便不会有太多人注意这张脸。
“别闹,”青樾白无奈的将那花骨朵打回去,又问戏芍,“那你说,怎么样才能让它不失效的回到原主手里?”
“没有办法!”戏芍恼怒道:“万时慈借这命格的气运已经有五十多年了,就是因为气运不够了,所以他才想夺你的。”
借的气运?
青樾白突然想起原著里有一种秘法,被称为‘抽命术’。
施法者逆天而行,将别人的命格抽出一部分放在某个容器里随身携带,就能源源不断的偷到那人的气运。
只要将容器毁掉,施法者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为什么要夺我的?”青樾白还是不明白,“我的命怎么了?”
戏芍脸色更加扭曲了,那是一种钻心蚀骨的恨,他咬紧牙关,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愕然的看向万时慈。
与此同时,被他放在胸口的九天雀羽闪出一道光芒,没入了戏芍身体!
天际雷声骤然一响,本能促使青樾白闪身一躲——
砰!!!
“你为什么突然爆了金丹?”青樾白脚尖一点,十分不解的问他。
戏芍却已经成了个血人,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般盯着万时慈……
万时慈淡淡的收回目光。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开了口——
“天道没有动作……”
“要不,抢了试试?”
“可天一派,毕竟有法落昙呢……”
“法落昙算什么东西?!闭关了这么久都没出来,说不定早死了!”
“万掌门怎么不动手?”
“呔!万时慈和戏芍情感深,你没看戏芍爆了金丹也要给万时慈试出一条路吗?可能在伤心吧!”
……
不对。青樾白的直觉告诉他——不对,戏芍不可能是自愿爆的金丹。
他看向人群中最跃跃欲试的那人——那人一身长袍,手臂上挂着金环,额心还有一枚音符印记。
是这鎏金宴的主人,元婴期修士,侜清弦。
能被鎏金泉迷住的人对修为或者成神往往有着强烈的执念,来了这宴会的十有八九都是这些人。
侜清弦贪婪的盯着青樾白,手臂上的金环脱了出来,在空中扩大了数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向了青樾白!
青樾白抬手扛住那金环,肉眼可见的看到自己的手臂裂得更快了,气得他对着侜清弦骂道:“你喝鎏金泉把脑子喝坏了吧?这都看不出来吗?万时慈不动手就是想等你们把我耗尽了再坐享渔翁之利!”
万时慈哼笑一声,目光怜爱的看着他,“小樾,你有如此智力真让本座感到欣慰啊。”
说着欣慰,眼神却嘲讽。
青樾白深呼一口气,心想,要不就在这里‘死’,也别让林白云看见了……林白云到底为什么还不来?!是被什么缠住了吗?!
“你别缠着我问了行不行!让你们跑你们就快点跑!我刚才在天上真的看到二百里外的地裂开了,地龙翻身了,就快到你们这边来了!”
下修界,一处小城里,众百姓看着面前的林白云,纷纷不信任的摇头。
“仙君你别胡说了,我们这里有史以来就没有过地震……”
“是啊仙君,我们一家老小,房子都在这里呢,你可别诅咒我们啊,咋会有地震呢!”
小城中各家商铺欣欣向荣,用了既生咒的各类家具都在无人自动着。
小孩们天真的舔着手里的糖,老人们眯着眼晒太阳,青年们则犹豫的看着林白云。
林白云差点没给他们气个半死,“老子是天一派仙尊,骗你们干什么?”
“天一派在各大仙门都没排上前三,”人群中有人嘲道:“我们这归傲雪门管哩,真有地龙翻身的话,傲雪门的弟子早就来了……”
“别这么说话,他好歹是个仙尊呢。”
“是啊,白玉宫主好像就是他家的?”
“啊?啥白玉宫主啊?话本里不是都说是万时慈未过门的夫人做的吗?”
林白云翻了白眼,只希望自己方才给法落昙和薛云清的传音咒能起效。
“哎呀他对我们翻白眼呢,天一派的人就这素质?”先前那起哄的人道。
林白云忍不住了,掏出个小炼丹炉就要砸过去——
“白云!你做什么!怎么能拿炼丹炉砸百姓?!”
倏然,一道剑芒震碎了炼丹炉,薛云清的身形出现了来。
林白云傻眼了,“薛云清?!我让你去鎏金宴救青樾白,你怎么来我这了?”
薛云清冷笑,“他爱和鎏金宴那帮人混在一起,指不定是他们又在玩什么对对子的游戏,输了的人叫家里人去撑腰,我才不想……”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蓦然看向远方:
一道劈天盖地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了,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无限的延长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一道尖叫声响起——
“啊啊啊啊是地龙!”
“地龙真的翻身了!!!!”
“快跑!”
顷刻间大地像被一道无形巨手给分裂开来,整座城都四分五裂,尖叫声此起彼伏,百年老城毁为一旦!
薛云清:“卧槽?!”
林白云:“完了!快把你的剑都掏出来救人啊!”
薛云清:“来不及了!我所有的剑唤过来要一刻钟!”
林白云呔了一声,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动着,抬手在天上幻出一道巨大的炼丹炉,将四散开来的、慌乱着尖叫的百姓们都吸入丹炉中保护着——
可这座城有十几万人,并不是一个丹炉能容得下的,没被丹炉引入的百姓仍然在慌乱逃窜着、大哭着。
懵懂的小孩们被青年们抱了起来,狂奔向仙盟的位置,可天灾的速度比普通人快多了,任他们再怎么跑也跑不过地龙翻身的速度。
有人抱着孩子摔倒在地,绝望的盯着那吃人的大地,眼看就要被吞入裂开的地缝中——
忽然,一道道宛若蜉蝣般微弱的光芒在整座城里到处亮了起来,那些被施过的既生咒的东西们突然变大,以迅雷之势卷起那些将要被吞入大地的人,将他们全都弄到了天上。
那摔倒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笤帚把自己盛在空中:“……”
被她抱着的孩子:“欸?娘,我们的笤帚会飞耶!”
薛云清看着这些被锅碗瓢盆‘盛’到空中的人,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既生咒这么快?”
——这时,才终于有无数道光芒自仙盟而来!
半刻钟后,这场地震终于停了下来。
“多谢两位仙君出手相助,”负责当地的仙门弟子朝着薛云清和林白云虚虚一拜,松了口气,“请让这些东西……”
他一言难尽的看了眼那些‘锅碗瓢盆’,“将百姓们都送往仙盟吧,仙盟会救助他们的……”
“送不了。”林白云呆呆的道:“不是我们救的。”
“不是他们,是、是既生咒!”百姓们后怕的声音响起,“是白玉宫主!”
那弟子下意识地道:“谁?和万时慈有艳情的那个白玉宫主吗?!”
“是曾经得到好像升仙诏的那个白玉宫主吧?叫什么来着?”
“忘了,就记得那么多话本里都说他和万时慈有婚约……”
薛云清也震撼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他卡在金丹期这么多年是因为这个这么多人都在用的既生咒?!这得支他多少灵力?”
他自己也是修士,知道一般的符咒不需要太多灵力,可这种覆盖率广的就不一样了。
林白云:“不好!小樾还在鎏金宴!那些人肯定是盯着这个成仙的原因!我们快过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四夫人!”
九重机关塔中,曾祺使出全部妖力化为一把匕首,蓦然贴近了郁怀期!!
匕首刺进了郁怀期的胸口,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闪,被血浸透了。
但没有人注意到它。
“快帮我!”曾祺焦急的看着不远处的四夫人,“他只有半数妖力了!”
郁怀期眸光里滑出一丝讥笑,根本没觉得疼。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表弟,低笑一声:“半数妖力……你以为我只剩半数妖力,就能被你这种东西杀死?你这点力量,怎么?出门没吃饭?”
曾祺冷笑一声,将匕首更加深入,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僵住了,没想到郁怀期竟然早就防着他!
这一刻,曾祺脸色苍白如纸,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了,却还是想挣扎一下:“哥,你知道吗?你早在五十年前就该死了……四夫人!你到底帮不帮我?”
四夫人犹豫道,“但你二叔还没救出来。”她咬了咬唇,没有动手,“我答应过老四,要帮他哥哥的……”
郁怀期睨了她一眼,唇角缓缓勾出一个阴冷的笑。
九尾天狐那凶恶的妖相中仿佛也跟着带了点笑。
“杀你,本殿根本不需要半数妖力,只开一尾就够了。”
曾祺浑身一凉,眼前骤然黑了下去,最后的印象是看到郁怀期的妖相朝着自己狠狠扑了过来——
郁怀期的妖相一口咬掉了曾祺的脑袋!
“啊!”四夫人一声尖叫,吓得瘫软在地。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动手,”郁怀期微微一笑,缓缓低身,妖相在身后发出狰狞红光:“四夫人,现在,把二叔带回去吧,准备好继位大典。”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身后的妖相现出所有的尾巴,冰天雪地之境被强大的妖力撕开了来,灵火珠疯狂运转着——
九重机关塔,破了。
无边的海水倒灌进来,妖力循着血脉,直直冲上第九层,将一个灰衣男子从塔上丢了下来——
“哎哟郁怀期你个驴脸狐,我好歹是你二叔,你能不能温柔点,你这样以后要是能讨到老婆,老子跟你姓!”
郁怀期拽起他的头发,冷笑一声,身形一闪——
天际血云涌动,九重机关塔破,妖族大殿中,众妖族蓦然抬首。
“你本来就跟我姓。”
手中的白发老人被无情的丢在了大殿台阶上,正是郁二叔——郁宁。
四夫人也战战兢兢的拢起袖子。
郁怀期抬眸,看向众妖族长老,血瞳微微眯起,那意味十分明显——
能从九重机关塔完好无损的出来,又能从仙族手中得到灵火珠,已证明了他的实力。
众妖族跪了下来,声音响彻这方天地:“恭迎妖王陛下!”
“跪着吧,一个时辰再起来。”
众长老:“???”
郁怀期身上的黑袍骤然变幻,额心出现一枚黑色的妖狐印记。
忽然,有一片轻飘飘的东西从胸口的衣服里落了出来,是一支沾满血的羽毛。
郁怀期一怔,心跳莫名的飞快起来,他用法力拾起那羽毛,但它已经失去了作用,只是普通的孔雀羽了。
郁宁揉着老腰抬起头,却突然看到郁怀期顿在了原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郁怀期看向郁宁。
郁宁竖起狐狸耳朵,“没听到。”
“不对,”没多久,郁宁突然说:“这是凤鸣?和你二嫂当年离世时好像……”
郁怀期猝然抬头——
一道凤鸣响彻天地,无边的雷光在天际涌动着,置办鎏金宴的地方已经被法力的威压给碾为了碎片。
“两刻钟了,侜清弦的金环都两刻钟了,天道还没落雷啊。”
“青樾白居然能撑这么久我也是没想到的……”
“我怎么觉得他在等人?不会是等法落昙吧?!”
“想多了,法落昙这时候了都还没来,估计是真不在意这小宫主,要不就是死了。”
“几道威压了?明里暗里的有十道了吧?”
“你们还真是不敢担责任呢,一人一下,”宫幻在旁边大笑起来,“是觉得法不责众吗?”
而在他们的面前,生景枝已经幻化成了一个花笼般,挡在了青樾白面前,牢牢护住它。
只有青樾白知道,他听到了生景枝的哀声,但它并没有因此就放弃抵抗。
可只要那人群里再敢有一个人动手,生景枝就撑不住了。
青樾白幽幽的低头看了下自己残破的果子手臂,对生景枝说:“放开吧,我就死在这时候也行。”
生景枝没动,只是又汲取着青樾白身上的妖力,抵抗他们。
青樾白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数道威压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左边的膝盖狠狠地跪在了地上,磕出鲜血——
如果是他自己的身体,应该能撑更久的吧。
可果子,它只是个果子。
花枝,也只是花儿。
青樾白叹息一声,突然想起以前这花枝当簪子时,总是在他脑袋上变来变去,一会插在左边,一会又跑到右边,还会像个小孩似的,在他晚上睡觉时缠住他的手臂。
小孩……
他之所以用‘果偶’,不用本来的身体,就是怕出现意外,那个蛋跟他一起死,他就看不到出来的小孩是什么颜色的眼珠子了。
他做好了死的准备,将魂魄附在这果偶身上时,还把一半的力量也放了过来。
……但忘了和生景枝说,这具果偶是要和他的过往一起舍弃的。
法器认主认魂魄,它也跟着来了,还固执的认为这些人就是要杀他。
“放手。”青樾白突然握住它的枝柄,“不然你要爆了。”
“呵呵……”侜清弦出声嘲讽,“你这法器还挺护主?哪个相好的送你的啊?”
青樾白冷笑一声:“那你这鎏金宴能办这么多年,是不是背着人和那鎏金泉化成的水灵搞上了啊?”
万物有灵,万物也都能化妖。
侜清弦脸色一变,“你竟敢如此冒犯我?!”
青樾白忍了这么久,不知怎么,突然不想忍了,他抬手化出一个符咒,符咒的另一端连着他的本体,将本体剩下的那半力量也汲了过来!
“原来你知道这是冒犯啊?”
骤然强盛的力量让他获得了一点力气,生景枝大口的吸着主人的灵力。
但这只能撑一刻钟。
青樾白一袭红衣,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有人失声问:“他怎么还能动?”
宫幻也呆了下,在桌子上捧腹大笑,打了个滚:“青樾白,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这样,你答应嫁给我,我现在召唤万鬼来帮你,怎么样?”
青樾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说法!”
“哎呀,”宫幻跳了起来,“美人,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万鬼号召啊,白骨婚车!整个恶鬼道都给你摆阵玩儿!”
“宫幻,你疯了吗?”旁边的仙族怒吼一声,“你不是号称从不做亏本买卖吗!他给你什么了?!和你睡过吗!”
他们显然也知道宫幻的实力,若是宫幻加入,今天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夺到这神格。
宫幻:“睡什么睡?你们眼里是只有这个吗?我这个人喜欢乐子,我觉得娶了他能看到更多乐子,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修的又不是无情道哈哈哈哈——怎么样,美人,答应我吧?”
青樾白露出个冷笑,抬起花枝,“我不喜欢白骨冷冰冰的触感,我更喜欢和我同样毛绒……”
他顿了顿,有点惊讶的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但宫幻听清了,疑道:“什么毛绒?你不是仙族吗?”
——随着这句话音的落下,青樾白身上灵力光芒大盛,一道巨大的妖相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伴随着一声奇异的鸟鸣。
天边的雷云散去了。
青樾白眉头一挑,浑身沐浴在金光之中,身后是他本体的相身。
这一刻,无数双眼睛蓦然瞪大了来。
“你是妖!”
“荒唐!竟然让一个妖族在仙族待了这么多年!”
“不对,这是什么妖?鸟吗?还是孔雀?”
“也不像孔雀啊,孔雀怎么会是金色?”
——连万时慈都愕然了,“你是妖?”
妖族魂魄才会有妖相,这就像仙族渡劫期修士才能有‘仙相’一样。
万时慈梦寐以求一个‘仙相’,修出仙相的人距离成神、拥有神格,就只有一步之遥。
可五百年了,他都没修出来。
修真界也没有一个人有仙相。
“金色?”青樾白诧异起来,他法相是金色吗?
他之前从未施过法相,因为法相这个东西,带有很强的圈地、震慑的意味。
修为低的修士们被法相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晕过去了的人,都有被刺醒过来的。
“救命我的眼睛……”
“我眼睛好痛……”
“师父你怎么跪下来了?”
“不对!这好像不是妖相能带来的力量,”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我之前杀妖的时候,可没有这感觉……”
青樾白哼笑一声,花枝骤然变长,像长鞭似的,哗的一下甩上了侜清弦的脸——
虽然法相只能撑一刻钟,但他离开前就是要抽这些人的嘴巴!
一时间花枝啪啪啪抽人的声音不绝于耳,还带着人的痛呼声。
侜清弦也挨了两下,脸色迅速肿了,大叫道:“青樾白是妖,你们都还不敢动手吗?!就算法落昙会出来又怎么样?!他藏了一个仙族,妖仙不两立,本就是错!”
这话瞬间煽动了不少人的心思,但也有人大叫着:“我眼睛睁不开——这怎么打啊!”
万时慈冷笑一声,掌心中出现许多绸缎,飞了出去,蒙上了那些仙族的眼睛。
青樾白大怒:“你个老不死的真不要脸!我还没扇够呢!”
“——的确不要脸,这么多人围堵我的小宫主,是当我法落昙死了吗?!”
突然,一道声音在这方天地炸开!
这声音温柔而不怒自威,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一道威严的、散发着银白色光芒的仙族法相!
那是已过渡劫期的、出关的法落昙!
“他修成了?”有人惊呼,“万时慈都没这修为吧!”
“等等,仙族修士怎么带来的血色劫云?”
——血色的云在空中涌动,一道和法落昙不相上下的妖相骤然覆盖在了这一方天地!!
砰!!
一银白色的仙相和一血红的妖相在空中碰撞起来,中间还有青樾白那金色的、渐渐快散去的妖相。
——竟是罕见的三相同立!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青樾白都好像听不见了,他只感觉到了身后有个宽阔的胸膛抱住了自己,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法落昙:“小樾……”
“……你的手臂怎么了?”郁怀期沙哑的嗓音响起,从背后抱住青樾白,“是谁伤了你?”
第29章
一刻钟到了, 青樾白的妖相散去了,果偶已经盛不住这些力量和威压了,慢慢的破碎开来。
他看不到东西、听东西也听不清楚了。
但他闻到了毛茸茸的气息, 那是一种介于木香和干燥的毛绒之间的气息, 很温暖。
他猜测出那是郁怀期。
青樾白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喃喃着:“兄弟, 把万时慈腰间的白玉毁掉, 他在夺你气运……”
郁怀期的脸色看上去很难看,“你叫我什么?!”
青樾白听不清他的声音,只是下意识去拽另一只温润的手,“师兄,师兄,你出关了真好, 他们刚才说得我都怕了,真以为你死了……你没事就好。”
法落昙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昙花香。
青樾白嗅到了那股淡香, 他想起法落昙常常闭关,想起这三年来门派里偶尔会有弟子讲他的小话。
“白玉宫里那位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让师尊这样重视?”
“听说是他一手带大的师弟。”
“只是师弟吗?可师尊总是叫他小宫主……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日日夜夜都囚在白玉宫, 若是说他们没有什么, 我是不信的。”
“胡说八道,师尊修的可是无情道!师祖临死前让他把天一派干到仙门百家第一名呢,他不会动情的。”
“那可不一定……你们见过宫主的脸吗?”
“没有, 他真的很美吗?”
“我见过一次, 那晚他从薛仙尊的树上掉下来。怎么说呢,抬头那一瞬间,我完全没注意到他耳朵上还挂了朵红色的山茶花,只顾着看他脸了……”
“那就是很美了?欸,那他和万时慈到底睡过没有啊?话本里都说他和万时慈睡过很多次。”
弟子们下了晚课, 絮絮叨叨的说着小话,没注意到旁边的树枝上躺了个人。
青樾白穿着薄衫,长发披散,耳边坠了朵赤色的芍药花。
月华从树枝上细细碎碎的落在他的身上,像星光。
“没有和万时慈睡过。”他疑惑的从树上跳了下来:“为什么你们不说既生咒的效果呢?”
他本是想听听那咒语效果的,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弟子们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来,“拜见宫主!”
青樾白蹙着眉,抬了抬手,让他们起来了。
“宫主!”那弟子羞红着脸,“对不起!”
“……对不起,小樾,是我来晚了。”
昙花香落在了他的颈间,好像还有滚烫的水滴落在手背上。
青樾白迷糊着蹭了蹭昙花香的怀抱,像小兽依偎长辈,“没关系,师哥,你可以帮我打林白云一顿吗?”
“我以为他会早点来的……”
姗姗来迟的林白云闻言一僵,接受到了一道来自法落昙的死亡目光——
碎裂的果偶身体因主人失去灵力,慢慢裂开……
侜清弦迫于威压七窍流血,他跪在地上,僵硬着脸抬起头,只见青樾白的身体被妖相的主人揽着,手指却落在了法落昙的脸上,还用脑袋蹭了蹭法落昙的下巴。
那是个很亲昵的、对兄长的姿态。
“……那我呢。”
郁怀期突然问。
他抓着青樾白的手,放上自己的脸,那动作竟有些颤抖,“……青樾白,那我呢。”
青樾白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生景枝也缠上了青樾白的身体,发出奇怪的呜声。
很多人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天上下起了漫漫的雨,既生咒都停了下来,商贩们、小厮们,仙门中许多人都抬起了头——
人亡则咒停。
忽然,一道尖叫声刺破全场寂静,是惊慌失措的萱灵——
“师尊!!!!你怎么了!!!”
每任弟子同师尊都有生死联系,萱灵茫然的扑了上来,看到了这遍地狼藉,她颤抖着跪在了青樾白面前……
空中有多道光芒闪烁而过,是一道道仙盟中掌事人的身影。
“这是怎么了?”被万时慈叫来的仙盟中人——仙门百家排行前五的凌雪派掌门走了过来。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法落昙的身影,感受到了那身上的晋升气息,乐呵呵的道:“法掌门,别来无恙,你这是……已渡劫期了吗?恭喜啊!”
法落昙猝然抬头,眉心间白色的昙花印化为黑色——
凌雪派掌门吓了一跳,却见他缓缓站起,声音森冷:“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一个命格就让你们这么多年都不放过他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强劲的仙力将在场所有人都狠狠掀飞了出去!!!
那是如今新的天下第一人的威压,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无人敢与之抗衡。
“掌掌掌掌门……”参加鎏金宴的不少人都跪了下来,“我我我们没有动手……真的……”
法落昙浑身发出银白色的光芒,缓缓逼近那些人,法相跟着踩了上去——
甚至于,剑都没出鞘,便遍地哀嚎。
林白云:“哎哟!师兄,师兄冷静!”
薛云清也罕见的抱住了脑袋,蹲了下来:“师兄冷静啊!”
而留在原地的郁怀期面色出现一种骇人至极的疯狂。
“青樾白?”他喃喃着,抬手去抓那些羽毛似的光点,却只抓了个空——
果偶做成的身体易碎,眼看那些光点飞得只剩半具,郁怀期瞳孔骤然缩成一线——
“青樾白……你去哪了?”
“我不该离开的……我……”
“陛下——!”有妖族长老出现了:“陛下!您来这里干什么?!”
跟在长老们身后的松二也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陛、陛下……”
郁怀期却没有理他们,痴狂的抓着那破碎的尸身,松二隐约看出那尸体面相是谁,更加畏惧了。
长老们:“这是怎么回事?松二!陛下来这里做什么!他在仙族到底遇到了什么人?!不是去卧底的吗?”
松二嗓音发抖:“我、我不知道……陛下,陛下说只是玩玩的……”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什么,郁怀期回过神,“……不。”
他缓缓地、声音放的很低,他盯着那些光点,脸上骇人的疯狂化为一种阴戾——
“不是这样的!!!你给我回来!!!”
妖力骤然将所有的光点强势的聚了回来,聚成了一个破破碎碎的身体。
郁怀期的目光扫过这身体,他膝盖上那片鲜红的磕伤映入眼帘——
那些参加鎏金宴的仙族在此刻看到了救星,咆哮道:“掌门!掌门!是妖!快杀了他们!”
“妖仙不两立!!”侜清弦爬了起来,忌恨的看着法落昙,“你不杀妖,凭什么能到渡劫期?”
“呵呵……”法落昙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小樾曾说,无辜之妖不该被杀……仙族也不能轻视百姓……”
郁怀期的目光慢慢的因为这句话终于离开了那片磕伤,他眼眸一动,身后的妖相发出了冲天的咆哮声——
咆哮声震得那些仙族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五脏六腑都被搅碎。
“他膝盖上的伤……是谁逼得他下跪?”
无人敢言,只有天际轰轰轰的雷声作响。
“……好。”郁怀期脸上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很好——”
散发着黑色光芒的妖气突然扫向了鎏金宴的众人,只是瞬间,便有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啊我的腿!!!”有人尖叫起来,“我的腿断了!!”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妖力?”
“刚才那些妖叫他陛下……这是新妖王?!”
法落昙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后生,缓缓扭头:“你又是谁?”
仿佛有一道竞争的火光在两人间点燃,郁怀期敏锐的察觉到了敌意。
法落昙很快看到了他怀里破碎的尸身,显然没想到这人竟然有能力聚回散落的光点——
“给我!”他逼近郁怀期,抬手抓住了青樾白的尸体,忽然僵了下,犹豫了一瞬:
“……把他的尸体给我!”
郁怀期充耳未闻,他抱起那尸体,血瞳中光芒大盛,浑身源源不断的冒出黑息,天际一声惊雷炸响,风起云涌——
“……陛下,不——不要!不要开九尾妖相!”
妖族长老尖叫着扑了上来,却已迟了。
血色的光芒从郁怀期眼中飞出,天地间暗了下来,血月缓缓升起,妖相上涌动着的狐尾带着惊天破地之势——
只是瞬间,地底破裂出一道赤色的巨河,密密麻麻的魂魄声音响了起来。
宫幻:“我靠!用全部妖力强开轮回河!你是这小子什么人?!”
“你在干什么?”法落昙脸色一变,“生死不可逆!”
郁怀期喉间满是血腥气,妖族长老惊恐的跪了一地,“陛下,不要啊陛下——”
林白云看着那双血瞳,人都傻了。
他好像知道那个蛋的正爹是谁了。
“为何不要?”郁怀期喃喃着,“为何不要……告诉我,为何不要我?”
怀中的尸身自然回答不了他。
只有轮回河中的魂魄还在叫,大笑着——
忽然。
尸身的眼皮动了一下。
郁怀期一怔。
下一刻,万千嫩绿春叶和密密麻麻的繁色白花袭来,封住了轮回河。
犹如那一夜轻盈的蝶,在耳畔落下一个微风似的吻。
风声席卷大地,绿叶尽数凋零,世间再无春色。
……
四年后,下修界。
天上明月高悬,深夜里风声飒飒,林间树上蝉鸣声声。
“卧槽这也忒难挖了,老大,咱们要不就不挖了吧?”
“不行!郁二爷说了,这里面埋的是小五公子的未婚妻!”
“什么?!未婚妻?”
“是啊,听说是三年前出逃结果被雷劈死在这边了。”
“为何出逃?”
“好像是不喜欢小五公子。”
“那为啥今天才来挖?!”
“因为命师算出那小子好像没死,这不才叫我们来吗!”
“小子??五公子的未婚妻是男的啊?”
小五公子郁平罄,是妖族郁二爷郁宁的第五个孙子,也是当今妖王陛下的侄子。
挖坟的贼哼哧哼哧的开了棺木,天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月光被乌云罩住了,森林里瞬间冷飕飕的,一胖一瘦的两只盗墓妖对视一眼,纷纷打了个抖。
忽然,棺木动了。
胖瘦双妖闭着眼睛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死人活了!”
“你俩叽里咕噜说什么未婚妻呢?”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让我也听听。”
这声音听起来很有活人气,仿佛向上勾人的小音符。
胖妖忍不住睁开双眼,顿时愣住了——
那是个穿着银白色流光缎的青年,长发披散,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浑身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衣衫若隐若现的贴着身躯。
风声掠过,拂动腿间铃铛。
“叮铃——”
胖妖:“我好像有点死了。”
瘦妖:“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都说死了上天了,才能看见漂亮的仙子吗。”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天仙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把长发随意挽起,居高临下的睨了他们一眼。
砰。
他踢了踢脚下的某个东西。
“那是啥?”胖妖低头看了眼那坨黑色的……木头?
“是一只被劈死的花妖。”天仙说话了:“三年前想盗我墓,不小心被雷劈死了,还把一丝形魄劈到了我身体里。”
胖妖一愣,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抬头一看——
天仙的身后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粉色垂枝梅。
月光下,他淡淡垂眸,身后那片粉色的垂枝梅旺盛的开着。
月下美人如画,胖妖瞬间懂了:“……”
万物皆可化妖且带习性,有人曾为了保持白皙的容颜而将昙花的白色样子给抽出形魄安在身上,从此那人就一直维持着那死白的肤色,还有昙花的圣洁感。
“完了,”他心想:“看来那未婚妻是真的死了,那我怎么和郁二爷交待啊!”
“等等,形魄也是带订婚约的红线的吧?”胖妖意识过来这一点,瞬间啪嗒一下跪在了天仙面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个清楚——
两个时辰后,妖族宫殿中。
“爷爷!我才不要和一只花妖成亲呢,花妖特别弱,根本就无法帮我修炼!”
头顶白色狐耳的少年脸色不服的站在一老人面前,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一拐杖轰的打了下去,跪在了地上。
郁宁:“二十岁了都还不成亲,郁平罄,你要学你怀期叔叔那样成天抱着个尸体过日子吗?!”
第30章
提起这个名字, 郁平罄害怕的打了个抖,瞬间噤声了。
他听说,这位怀期叔叔单了一百年, 后来爱上了一个尸体, 吓得郁宁连夜给狐族小辈们早早的就订下了亲事。
“但花妖就是很弱啊,”郁平罄想了想, 委屈道:“我想像怀期叔叔那样, 变成妖族最强者,不想娶灵力低的妻子。”
郁宁两眼一黑,简直看不见妖族的未来,“你怀期叔叔十多岁就死了爹娘,你要和他比吗?!你怀期叔叔能把我从九重机关塔救出来,你能吗?!”
郁平罄一噎, 拗不过他,只能先在嘴上答应娶那花妖, 心里却盘算着逃婚的事。
话正说着,外头有人小跑进来传话, “二爷, 您要的人带回来了。”
郁宁:“郁平罄,还不快去接你的未婚妻进来?!”
郁平罄是跪着的,闻言终于缓缓起身, 他跪得太久了, 起来时踉跄了下——
“接什么接呀,我今日是来退婚的。”
郁平罄一僵,蓦然扭头看过去——那是一顶红色花轿,胖瘦两妖守在花轿的门口,声音的主人还在花轿里。
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
这声音还蛮好听的。郁平罄脑海里莫名的划过这想法,好不容易才将青樾白的话听进去了。
“退婚?为什么?”郁平罄下意识的看向那轿子里。
旁边的郁宁露出了见鬼似的表情——退婚不应该如你所愿吗?怎么还问起为什么来了?
——轿子中,青樾白眉心蹙起,忽然掀开轿帘,轻轻抬起下巴,倨傲道:“我想退就退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先前他从棺材里出来后,挖坟的那两人大概解释了下这是怎么回事。
花妖死前将一丝形魄落在了他的棺材里,将他的容貌变了几分。
而这丝形魄和狐族小公子有着婚约的红线,根据狐族的某种法则,如果这红线不解除,他的行为就会受到限制,也不能离开红线的主人太久,若是没在某个范围里,更是会被天谴杀死。
三年前那花妖就是不知此事,才会受了天谴,被雷劈了。
想到此处,青樾白有点不满——狐族都这么不讲理吗?他记得以前郁怀期也不是这样呀。
看见那张脸的瞬间,郁平罄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在自己叔叔房里看到过一幅画。
那是在一个森林里,那一天下着大雨,画上的人掀开落在头发上的衣袍,像新娘掀开盖头似的,望向了画外——
……虽然他没见过那人,那个人长得和这花妖也不怎么相似,但那幅画似乎倾注了他叔叔许多情感,能感受到落笔人的情绪。
以至于让他现在都还记得,一下子便想起来了。
因为这花妖的气质和那画上很像。
青樾白:“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狗盯骨头的眼神看我?”
郁平罄骤然回神,搓了搓发红的脸皮,咳道:“退、退婚!好啊!我求之不得!”
青樾白松了一口气,“那是再好不……”
“走!我带你去我叔叔面前!”
青樾白嗓音戛然而止,眼眸突然睁大了:“……!”
他动作犹豫了一瞬,“你叔叔是谁?为什么不找你爹爹?”
若他没记错,原著里,狐族小辈死了爹妈,才会由叔叔代任订婚。
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没爹没娘了?
郁平罄震惊得瞪大眼睛,“你连我叔叔都不知道?”
说起这个,他来劲了,他蹦起来了,满脸都洋溢着骄傲,“我叔叔可是妖王郁怀期!!!”
殿中忽然一阵死寂。
青樾白缓缓抬头,“我突然觉得,这婚不退也可以。”
或许是久不见天日的缘故,他的身上带着一种苍白的、疏离的气息,可这气息和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糅合在了一起,就仿佛雨中的花,让人看了忍不住拨去上面的雨,再吻一吻那清丽的花蕊。
郁平罄看呆了,恍恍惚惚的想:为什么又不退了?他爱上我了吗?我被他看上了吗?花……花妖真是性情多变呀。
青樾白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他出棺材时发现自己灵力全无,他兄弟却已经一跃成了妖王……
按照原计划,如果四年前林白云能及时赶到,那他还能保留半颗金丹,留点力量……
可他没有。
一想起这个,青樾白要气死了,更不想去见郁怀期了。
肚子忽然咕了一声,青樾白理所当然的使唤起人来,“我饿了,你不会不给你老婆吃饭的对吧?”
郁平罄:“已、已经是老婆了吗?”
郁宁:“……”
作为狐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郁平罄的身份地位无疑是很高的。他一声令下,就有人送来了许多吃食。
烤鸡卤鸡炖鸡,一桌子荤腥之物……
青樾白头都大了,蹙眉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吃鸡。”
郁平罄被这一眼看得心都化了,化成小狐狸蹲在桌上,语气温柔了许多,“那你要吃什么?”
旁边的妖奴瞪圆了眼睛,愕然的盯着他们俩,仿佛自家的小五公子被夺舍了。
小黑狐狸看起来毛茸茸的,青樾白顺手薅了他脑袋一把,他想了想,眼睛一亮:“你们妖族有种槐花羹,你知道吗?”
郁平罄一愣,随即眼神古怪起来——这花妖怎么知道他们妖狐每人都有棵媳妇树?
那槐树叫狐心槐,花树枝干为绿,花却是白粉色,是狐狸出生时就种下的,每年分一点妖力喂养,极其美味。
一般给老婆或者崽子吃。
他难道想和我生孩子吗?郁平罄心想,可他不是男的吗?
他纠结的看了眼青樾白,尾巴翘了起来,扭捏的说:“不可以,要你过了门才能吃我的树。”
青樾白眉头一挑,抱起双臂,“别这么欲迎还拒的看我,叫你们的大厨去做,我有的是钱!”
他说着下意识地去掏储物囊,却摸了个空。
“?!!”
青樾白呆了呆,他钱呢!
“不行,”郁平罄突然说:“槐花羹是禁菜。”
青樾白还在为自己丢了的钱袋伤心,闻言下意识问:“为什么?”
“我叔叔不喜欢这个菜。”郁平罄道:“以前有人给他上过一次槐花羹,他当场吸了那人的妖力,把尸体丢去喂蛇了。”
青樾白:“…………”
他犹豫了下,还是问:“为什么不喜欢啊?”
“好像是以前在仙族当卧底的时候,经常给人做吧。”郁平罄用狐狸脑袋蹭着青樾白的掌心——他发现这人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气,很好闻。
“听说不做就会被抽,还罚跑步呢。”
青樾白指了指自己:“我吗?我抽他?!”
郁平罄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
……对哦。青樾白忘了自己还顶着被花妖糅合过的脸了,绿色的眸子也变成了黑色,他已经不是青樾白了。
但他还是想不通啊,他自认对郁怀期挺好的吧?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青樾白烦躁起来,薅郁平罄的脑袋力度也重了。
“喂喂喂!不就没给你吃东西吗?也不用揪我聪明毛吧?”郁平罄变回妖族少年身形,恼火的看着他。
青樾白收回手,想了想,“还有没有别的方式解除婚约?不用见你叔叔的那种。”
若是之前他只是因个人原因不想见郁怀期,此刻就是不能见了。
他记得原著里的郁怀期对待仇人是很可怕的——书里有过一段描写,那段听完他做了两天的噩梦。
那时郁怀期大概才二十几岁,妖族又是宗族制,有一位长老看不惯他,便寻了个不尊长辈的理由,让郁怀期在深夜里跪了两天。
后来,郁怀期得到了一件宝物,上古凶兽[鸣蛇]也认他为主。
【鸣蛇所过之处遍地火焰,深夜里,郁怀期一袭黑袍,神色淡淡。
鸣蛇吐出的火球将那长老的宫殿焚为灰烬,火光照亮天际,宫中的人想逃,却被妖力束缚在了原地,而后,便传来阵阵惨叫。
郁怀期不为所动,只是轻笑一声,戴着玉扳指的手缓缓抚摸着鸣蛇身上分裂的鳞片,“好孩子……他们,就奖励给你了。”
鸣蛇兴奋的露出成人手臂粗的獠牙。
“郁怀期!”长老尖叫着从里面爬出,浑身被血浸透,拇指般的蛆虫在他身上钻动着,“我诅咒你,诅咒你和你爹娘一样不得好死!!!”】
想起这段原著描写,青樾白打了个抖,太可怕了。
他不能让郁怀期发现他还没死!
“有,”郁平罄说:“我们去妖族宝库中找[解约镜],在那里照一照,就能解除婚约了,不过那宝库一直被我叔叔的人管着。”
青樾白语气带上喜意:“那太好了!我们去宝库吧!”
郁平罄看他笑了,心情也莫名好了,“嗯!我先让他们给你做碗桃花羹行吗?”
……
妖族宝库位于地底,昏暗而不见天日,管理极为严格,入口是一汪带着漩涡的血色泉眼。
妖族侍卫拦住了他们。
“抱歉,小五公子,没有正当缘由,你不能进去。”
郁平罄以郁怀期为榜样,也将他那冰冷的气质学了来,他冷笑一声,掌心中现出一团代表身份的赤色狐毛,“你眼瞎了?连这也不认得?”
侍卫浑身一震,急忙让开了来,“原来是陛下让您来的,您怎么不早说呢?方才多有得罪,请小五公子见谅。”
郁平罄冷哼一声,挥挥衣袖,身形一闪,进入了那泉眼。
衣袖带起的风送来了一瓣粉色的花瓣,晃晃悠悠的落在了那侍卫的鼻尖。
“阿嚏!”
青樾白在郁平罄袖子里打了个喷嚏,顺手揪起他内衫擦了擦鼻子,“你怎么想的,为什么让我变小了藏在花朵里?”
郁平罄火急火燎的把他捧了起来,放在手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你带进来,我们妖族宝库也看血脉的——你看那个阵法,如果你不是妖族人,就会被搅碎。”
妖族宝库中昏暗一片,放着一排排的架子,而泉眼进来后的第一道门上,泛着赤红色的阵法。
一只不知名的蝴蝶飞了过来,瞬间被赤红的阵法化为了齑粉。
青樾白:“……”
青樾白捧起桃花的花蕊,咬了一口:“我现在真觉得你是个天才!怪不得长了两簇聪明毛!你知道吗?你叔叔都只有一簇聪明毛!”
郁平罄被夸得耳朵都红了,傲娇的哼了声。
他把一个小的斜挎包戴在青樾白身上,里面装满了带妖力的桃花瓣,“戴好,不然等会你身上没我味道了,就会被阵法察觉。”
青樾白: “嗯嗯!”
郁平罄将他捧在手心,开始一寸寸的找起那解约镜来。
青樾白抱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蜡烛,借着他的手,看清了这个宝库。
宝库中不知何处有着潺潺的流水声,还有些炎热,架子上是各色的水晶球,还有散发着古朴气息的花瓶。
青樾白受了花妖形魄的影响,极其怕热,总觉得要‘干’了。
郁平罄也热得脑子都晕了,“我怎么记得以前宝库里没这么热……”
青樾白提起衣袍,躲了躲,“蜡油滴到你手上了。”
郁平罄以为他是嫌弃蜡油臭,连忙把他放到了手背上,自己拿起了蜡烛。
搞得青樾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问他:“你烫到了吗?疼不疼?”
毕竟他要是不躲的话,蜡油只是落在他衣服上,不会烫到郁平罄。
郁平罄:“不碍事,我们狐狸皮糙肉厚,又不是你这种娇贵的花妖——我好像看到解约镜了,抓紧我,我跳过去。”
青樾白抬起头,看到了一座断桥,断桥的那头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泛着银光。
“等等!!!我没有灵力,你先让我吃点东西——!”
郁平罄:“哎呀,我保证,不会摔死的!”
话音落下的一瞬,他蓦然一跃!
青樾白瞬间护住肚子,风声和他的尖叫声一起响起:“你有病啊!!为什么不飞过去!!!”
——轰隆。
断桥下的深渊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传来了一声咆哮,还有不绝于耳的嘶嘶嘶声。
郁平罄敏锐的嗅到一股焰火和泥土交杂的气息,瞳孔倏然变成深黑色,“不好!是鸣蛇!我叔叔把鸣蛇丢在这里了——我就说怎么会这么热!”
“?!”青樾白瞪大眼睛,“什么蛇?!”
刹那间滔天热浪袭来,整个宝库都被火光照亮,一条巨蟒从深渊里探出脑袋,它长得像蛇、脑袋上却有两个小角,身上的鳞片像干涸的土地一样裂开了,裂开的缝隙中流着汩汩岩浆。
“汝乃何人,竟敢擅闯主人宝库?”
郁平罄战战兢兢:“我、我是小五公子……”
鸣蛇发出一声咆哮,“我管你大五小五,主子的口令呢?!玉佩呢?!若不是他叫你来的,你就给我塞牙缝吧!”
青樾白眼冒金星,晕晕乎乎的推开郁平罄堆起的衣袍,爬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作吸引了鸣蛇,鸣蛇眼瞳一竖,眼睛惊得溜圆。
这是?
这气息是……
鸣蛇蓦然将脑袋凑了过去,青樾白刚回过神,就对上了一双乌黑的、充满血色的黑瞳,瞳中也有着裂缝——
“啊啊啊啊!!!”青樾白大叫:“滚开啊你个丑东西!”
鸣蛇一个劲儿的探头在他身上嗅,冰冷的鳞片带着血气,像是在试探他好不好吃。
郁平罄瞬间屏住了呼吸,“住手!鸣蛇,那是我未婚妻!”
青樾白:“!”
谁是你未婚妻啊,给我住嘴(ー_ー)!!
“……”鸣蛇傻眼了,瞪着郁平罄,“你未婚妻?”
它怎么闻着和陛下床上昏睡的那个人这么像呢?
郁平罄:“对!快放开他!!”
鸣蛇狐疑的看着他——鸣蛇一脉,眼睛不好,但忠心,以前它的族群里还有乱。伦之事,毕竟兽类天性都那样。
因此,它狐疑的问:“……你别不是撬了你叔叔的墙角吧?我要把他带去给主人看看。”
青樾白晴天霹雳:“什么?!”
话音刚落,骤然的失重感传来,只见鸣蛇用脑袋上的角将青樾白勾了起来,倏地一下钻进了地底。
顺势还哈出一口恶气,将郁平罄喷出了宝库之中。
……
正是天明时分,怀泽宫里却冒着一股冰冷的死气,蜡烛也忽明忽灭的。
“陛下,有长老求见。”
忽然,有人跪在了外殿,传音说:“是六长老。”
足以容纳十来人的床榻上,漫着一股绮香。郁怀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被自己体温给暖温的人。
那是四年前,青樾白的尸体。
只不过破碎的地方已经被修成了完美的肌骨,泛着漂亮的莹白色,还给他弄了个斜发,用亮晶晶的簪夹别起,看起来特别乖。
只是脸色太苍白了,没有活气。
郁怀期看着他,眸光却柔了柔。
“主子!”外头忽然传来了鸣蛇的声音:“外面跪了好多人啊!”
郁怀期眸色阴戾下来,他缓缓起身,将放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晚点再来陪你。”
仿佛那人还活着似的,一切如常。
他起身,将榻边帘子围上了,又将桌边的用来记日子的历数珠子翻了翻——
第一千四百零二天。
青樾白今天好像很喜欢他,多缠了他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