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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罗伊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虽然从丽莎的动作里能看出来她是想把这只人类身上附着的息壤给弄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使用他的躯体,他从来就没有抱过别的人类。

    现在, 他脏了。

    罗伊悲愤地挣扎,艰难落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的触须,觉得每一根都沾上了陌生人类的气味。

    他非常生气,冷酷无情地用触须鞭打着那块装死的息壤。

    后者一下子从假死状态活跃起来爬到奈亚的身上把分出去消化生命源质的零碎部分回收了个七七八八。

    丽莎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成功,躺在地上的蓝色类人不再闪烁发光, 而刚刚爬上他身上蠕动了几下就滚落的黑泥变大了一点点。他的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

    “你们是同类吗?”丽莎很好奇,她看到了小水母和烂泥似乎玩得很开心。

    但小水母完全不搭理她。

    呃……这还是第一次它对她的戳戳根本没有反应, 是在闹小脾气?

    可她也没做什么吧,不管了,既然这个类人没什么大事,她还得挖几棵火花回去种。

    她居然一点点都不介意。

    而且他生气了她看不出来吗?她完全不知道他在生气吗?

    罗伊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思绪,一点也不想装成灵缠了,他现在就想在地上打滚着流水,发泄一下情绪。

    他要滚一百下!她主动摸他也不会好了!

    两团小东西一动一静的。

    丽莎戳了戳安静待在一旁的黑泥,感觉有点恶心,手感比小水母黏腻多了。

    她仔细观察白花的根茎,发现它们是从岩石中生长出来的,准确的说,她脚踩着的岩石,看起来像是这种植物的肥厚块状叶片,有点类似多肉里面的生石花。

    那这就有点难办了啊……她要怎么把它弄几株走?丽莎决定先挖一株起来,研究一下它的根。

    说干就干,她废了老鼻子劲儿,终于拔出来一株,这一次,有着根系维持营养供给,白花并没有瞬时变成冰屑,而是依旧原模原样好好的。

    “嘶…”花朵这么轻盈柔软,根却和石头一样重,因为她粗鲁的动作花瓣飞舞不少,落在一旁晕厥的人头上。

    “噫?”

    丽莎看见,男人的额头缓缓飞出一种巴掌大小的漂浮生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无规则的几何形,尖尖的吻部亮亮的,摇曳的长尾恍如薄纱。

    看起来很漂亮,很明显它们离开之后,他脸上的痛苦少去了几分。但它们依旧留连在他的额头上,跃跃欲试想要再回到他的身体里。

    那是,寄生虫?

    她猜对了一半,这些是寄生在生物尸体以亡者记忆碎屑为食的一种名叫骸浮灵的蚀虫,当然,活人的思维更受它们青睐。森林人认为它们是腐心沼泽的守卫者。

    丽莎拎着拔出来的花,往男人的脸上扫了扫。

    一瞬间,仿佛飞蛾追逐火焰,数只几何形长尾小飘虫从他的脸孔漫出,飞向白色的花朵,又无声地融化。

    看样子这样做是有用的,因为他似乎有要睁眼的征兆。

    才醒过来的奈亚瞳孔微微扩散,又猛地一缩:她,她居然,把烬火花给连根挖出来了。

    丽莎看了一眼她手里干瘪掉的花根,随意往旁边一丢,正打算搓搓手打个招呼表示自己是救命恩人,对方的表情却好像……感觉见了鬼。

    欸?又晕了。

    她看起来很吓人吗?

    这样近的距离,丽莎注意到,这个蓝色类人,眼睫毛很长,而且在昏迷之中,尖长的耳朵也在时刻不停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追随着她动作的方向。

    是的,丽莎又拔了好几株白花来扫他……因为那种漂浮的长虫还在慢慢从他身体中飞出,她胳膊都快酸了,终于,没有动静了,应该是已经驱逐干净。

    她松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去研究白花。

    就在丽莎转身的瞬间。

    躺在地上的人金棕色的竖瞳亮起,带着刚刚脱离死亡边缘的浑浊与剧痛残留的震颤。

    他撑起上身,肌肉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尖长廓形的耳朵警惕转动贴伏在头的两侧,威吓式地压下身子,喉咙深处发出充满威胁的低吼,长长的尾巴拍打着灰白的砂砾噼啪作响。

    这副模样……和记忆里她认知中的那些类人倒更像。

    眼前的蓝色类人,更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完完全全就是纯粹的野兽。

    丽莎下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简直不要太倒霉,她就不应该滥发善心,管他死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好了,要命的是她了。

    水潭里不断有新的骸浮灵飘出来,围绕着她打转转,却发现无从下手——这个女孩的皮肤上并没有感知灵的神经触点,她的思维并不开放与自然联结,也无法被它们所侵袭。

    于是,它们转而掉转头,蜂拥尝试没入奈亚的身体。

    后者的反应是瞬间的,他的身体猛得后缩,喉咙里的闷响陡然拔高,变成短促而极其具有危险性的低吼,金棕色的瞳孔收缩成一条危险的细线。然而对并没有畏惧本能的骸浮灵而言,这些无济于事。

    他闷哼两声,奄奄一息地伏在地蜷缩起来。

    果然是这些虫子的原因。

    那她还管不管呢,他看起来很痛苦,却依旧很凶,这让丽莎想起她养的猫,那是一只流浪的白猫,身上有很多的寄生虫,她本来可以不管的,但依旧废了很大力气把它治好。

    现在她也可以不管的……那她刚刚就应该走掉。

    忽然,丽莎发现,这人的眼神变清澈了。

    奈亚艰难地喘息,努力保持着神智的清醒。

    他的思维很混乱,恍若翻涌的黑雾。他迷茫张望,想要在视野之中寻到一个焦点。

    他以往都是这么做的,他会看向森林里最高大的那棵树,这样,他的思维会保持一个清晰的锚点:离开这里,去能够恢复理智的气囊兰花树上,等待某个人,拿走花。

    然而,他移不开眼睛了。

    她站在冒着微光的灰烬层上,纤细脚踝上沾染着星点乌黑,却奇异如同点缀夜空的星辰。

    她的轮廓这么小,她的声音这么轻。风卷起她泛着光泽的发丝,她在阳光下恍若一片会呼吸的银叶。

    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够如此单薄地,近乎圣洁地站在死亡的呼吸之地上。

    她看着他,小小的嘴巴开合。

    奈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看到她光洁的额头蹙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不要抓我,不要咬我,也不要扑我。”丽莎非常严肃,但她不抱有能和对方沟通交流的期望。

    她用对付野猫那一套,先保持长时间的不动。

    ……才怪。

    小水母带着泥巴趴回了她肩膀上,她现在就想把这两坨脏兮兮都甩掉。

    罗伊已经把这片区域的息壤都收拾完了,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把这团已经有点自我意识的玩意送回去。

    留下来的话,息壤可以做很多事,比星蜡粉更能保持溯源之花花苞的活性,而且,也比瞳蔓更加敏锐,但凡有什么活物靠近都会迅速激活它的护卫特性。

    但首先得让它知道丽莎不能吃。这很好办,多揍几次它会长记性的。

    罗伊先抽个空带一部分息壤的样本回去,拥有一定自我思维的息壤还是很值得研究的。洛克应该会很高兴,很久没有遇到有意思的东西了。

    他现在很好奇,丽莎在做什么。

    从她的行为来看,似乎是在帮助这个森林人歌者,这个人类的生命源质气息与先前遇到的那名非常相似,二者拥有亲缘关系。

    她开始对森林人产生亲切,想要亲近他们了吗?

    罗伊心里软软的,却又隐隐约约酸胀起来。

    丽莎把拔出来的一株花朵递给发愣的蓝色大家伙。

    奈亚懵懵懂懂眨眼,他的神智依旧混沌,本能伸出两手接过。

    “算了,得多弄一点。”丽莎想着森林里肯定还有那种虫子,万一她睡着了被俯身怎么办。

    如果奈亚还保持清醒的话,他肯定无法接受这个画面——对于荧脉部落无比奢侈的烬火花如同杂草被少女搂起来。

    她还……如此慷慨地分出许多给他。

    他把所有的白花都捧在了一起,那些对于她而言过分沉重的根部在他结实的胳膊里好像完全没有重量。

    围绕着奈亚恋恋不舍的骸浮灵四散而逃。

    果然,这些花朵有驱逐那些飘虫的作用,丽莎松了口气。她循着路标打算往回走,然而她才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

    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她。

    不会吧不会吧……不是跟上来了吧。

    丽莎又走了一段路,直到走出了翻滚的黑雾,他依旧没有离开。她停下来不动,他也不动。她走几步,他迈一步,他的腿要比长得多。

    直到她进入了一片奈亚无法感知到的区域,他停了下来,神情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驻足抬头,那是一颗黑色的花苞。 -

    “罗伊先生。”

    “罗伊先生?”

    罗伊带着息壤样本回去之后就在洛克的检测室里解开了狭小的伪装,滩开成一大坨。

    他根本心不在焉——歌者和灵缠本来就不是全天都待在一起的,丽莎应该不会太想念自己。

    可她要是想我怎么办?哎呀黏人的小东西真是拿她没办法欸。

    罗伊的脑子里已经闪现过无数次丽莎想他想到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连洛克的话也听不见了。

    “丽莎她还好吧。”

    精准捕获到洛克问话里关键词的某大家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答:“丽莎可好了,嘿嘿,呃,我得赶快回去。”

    洛克:“……”

    他把罗伊直接摁在了检测椅上:“等做完阶段性检查再说,现在,你先看看晶石满足一下。”

    小助理们动作非常麻利地打开设备。

    罗伊得到了一块洛克的水晶,他期待地看向洛克,等着他转接人类生态频道。

    “好好好。”洛克点点头。

    “丽莎帮助了一个森林人。”罗伊骄傲说道,“她很棒。”

    他们一起看着晶石录播的回放。

    洛克思考一会儿,注意到别的事情:“丽莎的躯壳比起其他人看来,强度上脆弱很多,但似乎封闭性要更好,目前都没出现生命源质外溢的情况……这在森林人里有些罕见。”

    “倒是丽莎帮助的那个森林人歌者,居然会控制生命源质保持灯花的活性,自然生态迫使基因突变的个体拥有唤醒部分生命源质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多么迷人而有趣的小家伙。”洛克感慨。

    罗伊完全没在听。

    他正专心地摆弄着晶石,他想看看丽莎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饭,有没有想他。

    然而……并没有。

    这小没良心什至没有注意到他不见了。

    第一个画面他就看到丽莎和那团丑丑的息壤玩得很开心,她不停地跟它互动,嘴里发出细细的好听的声音。

    她在给息壤喂吃的吗?她知道她在玩什么东西吗?她甚至给息壤起了个名字? !凭什么,他都没有这种待遇。

    罗伊一刻钟也待不住了,他要回去。

    第32章

    “你知道小水母去哪里了吗?”

    “呀, 你也会吃饭饭啊,这是晚饭,知道吗小黑泥。”

    “要不你就叫黑黑吧。”

    不管这坨黑泥听没听懂,丽莎都决定这么叫它了。

    说起来,她一直都没有给小水母起名字,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很多次它黏糊糊卷在她手指上的时候,她总是不可避免的会想到大章鱼。

    它又一次离开了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它还会回来吗,也许不会, 她应该习惯它的忽然消失。

    丽莎是在回来之后,收拾小屋的时候发现它不见了的,起先,她很着急,想去找它,但很快便平静下来。

    她知道这种焦急和不安源自对于变化的畏惧,她已经熟悉它的陪伴。

    但仅仅只是遇到它,就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么?她和小水母的相遇把它一脚踢飞也是回想起来就很好笑,很温馨的记忆。

    睡觉之前, 丽莎,尝试说服自己:不要想它, 不用管它。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调整得非常好了,她甚至庆幸自己没给那只小水母起名字。

    可她睡不着。

    然后,丽莎就在第二天清晨,被这家伙糊了一脸。好的, 她更应该习惯的是这玩意儿的神出鬼没。它似乎非常想念黑黑,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黑黑给盘了盘。

    丽莎忽然就……松懈下来,紧接着莫名其妙地生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从胸口那儿涌出来,她果然还是一直在想这只小东西,担心它会不会在外面遇到危险。

    丽莎用力地揪着它,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吧嗒吧嗒掉眼泪。

    罗伊感觉到湿润。

    他知道她那两颗大大圆圆的可爱眼睛往外冒水代表着什么,那是和他类似的情绪翻涌下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并非受伤的□□,可他却无法不去想,她为什么哭,她为什么这么激动?

    咸咸的泪珠并不像之前在家里会凝固成白色晶核,而是掉到了他的身上,轻微的声响在罗伊高度敏感的躯壳感知中无限放大,带来一种令他微微晕眩的混乱感。

    她不高兴,她难过。

    他捕捉到这些液体里能量部分中微量但纯粹的忧虑,委屈,无助,丽莎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带着哽咽,像破碎的珍珠落入海洋。

    他能够感觉到她的不安,却无法探寻不安的源头。

    他想说:“我在。”

    他想说:“别哭。”

    他想说:“为什么?”

    罗伊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学习什么。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渴望能够说出人类的语言。

    他渴望,他说出的话语也能被丽莎明白,渴望他们的声音对于彼此而言都不再是无意义的波动,而是能够被他编织成理解的丝线,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流到她小小的耳朵里。

    罗伊默默对自己说,会有办法的。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努力用触须包裹着她的手指,用这样的“抱抱”试图让她好一点儿。

    事实上,丽莎很快就擦掉了眼泪,她并没有感觉己哭鼻子有什么不对的,在情绪上来为小伙伴的回归而感到激动而已。

    她很快发现,昨天救的那个蓝色类人,黏上了她。

    他一动不动地待在她的庇护所正对面那棵高高的树上。本来丽莎还以为他走掉了,现在,看样子,他应该是在那棵树上过了一夜,叶片被灵巧地编成一张吊床的形状,而他卧在里面,耷拉出半个身子探出脑袋来看她。

    起先,她觉得他是个危险的大麻烦,很快,丽莎发现她的想法错了。

    这名外貌特征与“提卡”相似的蓝色类人并不会说话,他的行为举止也更像一只野生大猫,像她之前救过的流浪猫,好似知道她帮助过他。

    那只猫每天都守在她出门的必经之路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偶尔会心情大好的蹭一下她的裤脚。

    这只蓝色大猫人当然不会蹭丽莎的裤脚,但他会给她带来“礼物”。

    就两天的功夫,她收到了不少东西。

    有时候是沾着露珠的彩色果实,有时候是些新鲜的肉,还有一天出现了非常大的一勺清水,就放在她的花苞小屋门口不远处。

    一开始,丽莎谨慎地没有动任何“礼物”。

    彩色的果实鲜艳非常,血管筋膜还在弹跳的肉连带着上面的血也是莹光的,她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直到丽莎看到那瓢水的时候,她确信——之前跟踪她的大家伙,就是这只类人了。

    他知道她每天都要去那条河边喝水,并且观察她,意识到她需要淡水,淡水对她来说是必须的。

    丽莎倒掉了里面的水,但是拿走了那个盛水的容器。

    它非常的大,也许是某种果实的外壳,坚硬光滑,这玩意儿她刚好用得上。

    她现在拥有了两三棵稀稀拉拉的白色火花,它们长得很不好,花朵蔫巴巴缩在一起,也许是水浇得太少了,又或者它们本就是伴水而生的,几天下来根茎不见长大,反而缩成十公分左右的大小。

    丽莎有点发愁,它们再缩恐怕就死了。

    她是弄到了这个花,可它们一点儿也不热乎,更别提花苞中间吐出火舌,自己对这些未知的植物了解还是太少。

    她看着可怜的火花,窗外树梢上的蓝色大猫人看着她。

    丽莎长长叹了口气,从屋子里钻出来,走到那棵树底下。

    说实话,她搞不懂这家伙在做什么,如果是像之前的那位单纯想要白色的花朵,她已经给了他很多,他怎么还不走?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监视上了她?

    奈亚轻盈地落下来,身段也如野猫般灵活。

    丽莎站定在他面前,抬头看他,她不想再这样被观察了,她打算问个明白。

    “喂,你要干什么?”

    他的眼神很清澈,紧接着,他的身上同样飘出来一只似曾相识的“小水母”。

    丽莎想起来了,在她去找白花的时候,它就出现过,好像想要制止她进入那片黑雾,现在,它看起来似乎是这个蓝色类人的跟宠?

    就像她的那只小水母一样。

    可它看起来有点害怕。也许同样的小水母也有不同的性格吧,这只应该胆子非常小。它们都不互动。

    丽莎戳了戳自己肩膀上的小懒蛋,它没什么反应。

    罗伊的心情不太妙,所以不断地,幽幽地散发出低气压。

    说实话,他是有些纠结的,他已经决定无论丽莎去往哪个人类部落他都要跟着他,但当真正看到一个成年雄性人类用各种原始而低劣的手段引起丽莎注意的时候,他心里总是划过古怪的别扭感。

    一开始,他觉得只是自己太过担心,毕竟丽莎几乎没有自保能力。

    而现在,当他意识到丽莎在尝试和这个人类歌者互动,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反而更加惴惴不安,内心深处的那种迫切感愈发浓郁了起来。

    罗伊把这种情绪的激荡归咎于他的身体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奈亚的灵缠有点蒙圈——灵缠作为歌者的眷属,必要的时候可以替歌者向部落同族传递消息。

    此时此刻,它飘出来就是想要向眼前的少女表达友好。

    但它非常疑惑,为什么得不到半点对方神经突触上的信息回应。并且,对方身边这只明显有点肥过头的“灵缠”,也好似完全感应不到它想要传递的信息。

    没办法,它只好飘回奈亚的身边。

    丽莎感觉他完全不用眨眼的,她看他多久,他就这样看她多久,她眼睛都要酸了。好在这样僵持的氛围并没有继续持续下去。

    天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阴影。

    丽莎抬头望去,啊,是之前见过的大鸟翼龙。

    她后退两步:“啊哦,找你来了。”

    提卡没有在具有安神效果的气囊兰花木上寻到兄长的身影,他等待了很久,大哥也没有出现,他骑着鸦卡在森林的上空盘旋,发现了这颗奇怪的花苞。

    禁忌森林除了大哥奈亚,就数经常来给奈亚送药汤的他最熟悉,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花苞。

    而且,这颗花苞上没有任何灵的气息,它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如果不是入侵者,那就是那个奇怪的白色女孩儿鼓捣出来的东西了,提卡看到了奈亚,同样也看到了丽莎。

    他们在做什么?

    不,等等,为什么大哥会在这里,而且……他的身上若隐若现有骸浮灵在飘动。难道那个白色歌者获得的烬火花是利用奈亚得到的吗?

    一瞬间,曾经的感激在此刻化为愤怒。

    提卡的心弦骤然绷紧,一落地便焦急地上前检查奈亚的身体。

    他就站着不动,任由提卡翻来覆去地扒开眼皮,摆弄胳膊腿,只有当尾巴被碰到的时候才会反应稍微更大一些。

    现在看来他们果然关系密切,那她待在这里好像也不太好,丽莎这么想着,后退着想要回到庇护所里。

    但她才刚往后走一步,这小子的尾巴啪地甩在地上发出 响亮的一声,同时凶恶地对她做出呲牙的动作,被另一只蓝色类人一把抓住了脖颈。他们都看着她,白色的瞬膜开合,他们俩这时透露出的气质十分可怕吓人。

    “……”她好像没有惹他们吧。

    他们对内有文明体系,但恐怕对外的时候,对她这个异类还是野性的一面更多,丽莎默默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他们是野人。她是经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三好学生,不跟他们一般计较。

    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慢慢挪回了自己的庇护所,随便他们干嘛,别注意到她就好,那一尾巴她可挨不起。

    等终于钻回花苞里,熟悉的空间带来的安全感让丽莎抱紧了小水母,脚边爬来一坨黑泥。

    “小水母,黑黑,还是你们好。”她感觉自己就是农夫与蛇里面的那个农夫,刚刚差点就要被蛇的家人咬死了。

    然而当她消失在视野之中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奈亚动了,他想要追上去,粗硕的尾巴迅猛有力地抽在地上,这比提卡的那一下要重得多,腿却被抱住。

    提卡恳求道:“跟我回去,阿姆的草药会对你有用的。”

    奈亚摇头:“我不离开。”

    他开口说话了,提卡震惊了。他刚刚还以为是骸浮灵的影响,才让奈亚暂时处于思维涣散的阶段,可他现在说话的样子,明明很清醒。

    “她救了我,弟弟,我很好。”

    事实上,奈亚的状态早已恢复。

    但他意识到,她非常的警惕,他只循能序渐进地表达自己不会伤害她,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她一点点褪去防御性,忽略自己的危险。

    奈亚:“我不回去,我从未感觉这么好过。”

    提卡觉得大哥疯了。

    但下一秒他忽然又感到难以言喻的羞愧,她帮了奈亚,可他刚刚还凶她。是啊,她明明那么善良,他却用这么坏的心思去揣测她。

    “你回去吧,提卡,我不会有事的。”

    “她是,预言中的那个部落里的人吗?”

    “不。”奈亚摇头,“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个部落的痕迹,她甚至不会森林的语言,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先祖记忆的人。”

    每一个诞生的孩子,都能够在成长的过程中通过歌者与灵缠的帮助,渐渐苏醒先祖留下的烙印在基因中的记忆。

    那会帮助他们与自然生存,让他们听到自然的声音。

    海洋人的孩子放到水里,他们天生就会挥舞小小的带蹼的手爪;洞窟人的孩子在夜晚,灵巧的复耳能够精准捕获并梳理不同的声波。森林人的孩子,就是森林的一份子,知道哪里是危险,哪里是安全的,哪里有食物,哪里有水源。

    然而,这个奇怪的白色女孩儿,完全是张雪白的纸,她什么也不知晓,摸瞎一般探索着禁忌森林。

    这已经不是【不完整者】,而是非常严重的残疾了。

    “对,你敢相信吗?”提卡想起来什么,嘴巴张得老大,“她先前睡在巨鳄鱼的骨头里,真可怕。”

    奈亚没有说话,但心中暗下决定。

    即便她不是预言中部落里的人,他也想待在她的身边。直觉告诉奈亚,她的身上有很多的秘密,也许就和预言里的部落有关。

    “对了,哥哥。”提卡的声音变得小声,耳朵尖滚烫起来。

    “她还给了我烬火花。”他在心中暗暗骂自己是蠢蛋,“我应该先告诉你的,这样,你就不用再去腐心沼泽……”

    “提卡。”奈亚打断了他,声音微微颤抖,“腐心沼泽,已经被她净化。”

    “什么?!”

    “我确定,盘桓在那儿吞噬记忆的可怕威胁已经消失不再,她捕获了它,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那儿确实,只剩下骸浮灵徘徊。”

    空气凝固了,一片寂静之中,只有狂乱的心跳擂鼓般在提卡的心中炸响,他摁着喉咙就发出两声急促召唤羽兽鸦卡的咔咔声。

    “我要去告诉阿姆,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好消息,不不不,也许我们应该用最高规格的礼仪邀请她。”

    第33章

    “不。”

    奈亚摇摇头,补充道:“她对部落,对你我,都保持着一种本能的警惕与戒备,我尝试以她能够接受的方式靠近。”

    他的语气沉下来:“并且,在你今天的出现下,这份努力功亏一篑。”

    提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上来。他从来没见过奈亚说过这么多话。

    “我应该道歉。”他这么说着,就想往那颗花苞靠近。

    然而奈亚却拉住了他, 他示意后退,提卡懵懵地往后走两步。

    奈亚的尾巴卷下一颗果实,弹向花苞,霎时之间,垂敛着表皮的眼球藤蔓植株骤然醒过来视线集中向那枚果实,战栗鼓动。

    嗡嗡滋滋啦——

    提卡感觉到难以言喻的一阵晕眩, 鼻孔微湿,他伸手触碰,发现自己流出来一点儿鼻血。

    紧接着,花苞的门口处流出来一点儿黑色的液状物体,它慢吞吞地左右张望,然后吃掉了那枚弹落在地的果实。

    “那是?”提卡从未见过这种散发着邪恶与不详的东西。他只是看上一眼,皮肤的每一粒微小的神经触点都在本能尖啸着危险想要逃离。

    奈亚的状态比提卡稍微更好一点:“我想,那是她从腐心沼泽里带出来的。”

    “她以此, 拒绝林中所有生物的靠近。”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几分凝重。

    “哥哥,她也许受过极大的创伤。”提卡声音失落而低沉,他顿了一下, “就像你一样。”

    “身体开启失去记忆的自我保护机制,才会对其他人如此排斥,我想,这也是她选择远离各大部落族群,来到禁忌森林的理由。”

    他们的心,好似同时被冰冷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种柔软的怜惜摇摇晃晃而不可忽视地充盈胸腔。

    “时间会治愈一切。”奈亚低垂眉眼,琥珀色圆瞳透出几分破碎感,“我们都需要时间。”

    由怜惜而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守护这份脆弱的冲动在提卡心中升腾而起:“我不会告诉部落这件事的。”

    他定定地看着哥哥:“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们再邀请她回去。” -

    几天晴朗,天凉气爽。

    丽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的头发上渐渐冒出一些毛毛的东西,它们就像是什么动物的绒毛。

    一开始,她以为是外面飘过来的,后来,她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些绒毛的末端好似之前见过的菌丝。它们细得就和头发丝一样,所以她没发现,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顶着一头毛茸茸了。

    小水母会帮她弄掉这些绒毛,它对她非常贴心,对黑黑就很随便了,它总是把垃圾喂给黑黑吃。而黑黑来者不拒,它大概永远也吃不饱。

    她尝试过平衡家里这小两只的地位。小水母太欺负黑黑了,但毫无效果。

    并且,她发现她也在这家伙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呃,把黑黑当成了非常好用的全自动吸尘扫地一体机。

    它最大的优点是,它会照料移栽在家里的白色火花,而且照顾得很好,仿佛它能够提供一切火花需要的养分。

    尽管后来,在丽莎仔细观察看来,它只是喜欢趴在白花的根茎上睡觉而已。

    火花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样子,虽然还没有吐出火舌,但散发着热意与温暖。而且,虽然她不能用手摘下它们,可黑黑或者小水母都可以。

    它们扯下来的花朵还是原样热热烫烫的,只要丢一朵到水里,过三分钟就能喝上热水。

    虽然没有明火杀菌,但也好过生冷刺激肠胃。

    丽莎依旧每天都出门。

    但她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门口那个蓝色类人的身上。他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至少在夜晚不会亮着两颗黄色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这边,也许是离开了,也许并没有。

    丽莎不愿意去细想,她更希望他们保持着现在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这样就很好。

    她暂时不敢再尝试新鲜的鱼肉,但丽莎还是又去抓过几次鱼,她想把它们放在滚烫的石头上晾干或者带回家用火花煨熟……然后无一例外的被黑黑偷吃了。

    她都没见过有什么东西是这坨黑泥不吃的。

    小水母吃的东西很少,又或者说,她喂给它的大部分东西,它都只是意思意思地塞进身体里,然后再扒拉出来还给她。

    她已经把森林的地面探索的差不多了,大部分的野果都做好了标记。

    有一些果实熟烂得很快,被不知名的鸟和小动物吃得也很快。

    虽然她是在和森林里的原住民抢食物,但丽莎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为了生存。

    最常见的就是紫色蓝色的浆果,很多汁水,一颗就有拳头大小,丽莎觉得它们和自己曾经吃过的眼球果实口感很像。但它们没有那种瓶子状的根茎,而且长得非常分散。

    她决定叫这种果实叫大蓝莓。

    偶尔能找到一些零散的小果子,酸酸甜甜的,甜到齁的,都有,但是不多,丽莎给它们都取了自己好记的名字,非常酸的酸浆果,很漂亮的星露果等等……

    高耸入云的树纵横交错,地面只占据这片森林空间的很小一部分,大部分植株甚至都是和树木共生的,她在地上见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彩色蘑菇,大大小小都有,她完全不敢吃。

    一连几天都是野果维生,丽莎发现自己饿得非常快。

    她清楚自己更需要一些饱腹感更强或者热量更高的食物,碳水,肉,蛋,奶,这些必不可少的,她目前只能获得鱼肉,而且还要提防着黑黑这坨贪吃泥。

    首先就是饱腹度高的碳水,丽莎不敢奢求能在这片森林里找到小麦或者稻米……还没种出来她估计就已经饿瘦成一把骨头了。

    至于肉,她做的陷阱实在是低级,只能抓到一些树蛙,它们的身上都是斑斓的彩光,她也不敢吃。

    丽莎确实在地面上找到过几窝蛋……但那个蛋也有点不太正常,蛋皮都是软的,上面还沾着泥土,也如果她有可控的明火的话,会把这个蛋打破用水煮熟试试。

    但只是火花花瓣的温度明显不够,丽莎流着口水,就看到蛋皮里面有长条形状的阴影在动,她赶紧把那几颗蛋全丢掉了。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煨蛋,而是在孵化它们。

    丽莎并没有丧气,她相信自己可以找到办法。

    她看见有一种耳朵像兔子体型又像松鼠的小动物穿梭在林间,嘴巴鼓鼓囊囊的,一只只圆滚滚皮毛溜滑。

    说实话她只是看着就不自觉咂嘴,因为它们太容易让她想到麻辣兔头了,她都快忘了麻辣兔头的味道了……

    但它们大部分时间都不下地,也许上面有更多的植物种类,也代表着更多的食物来源。

    丽莎决定也到上面去看看。

    这里的树干就像是一条条狭窄的小路,倒在地上的树干与在空中的横枝交错,上面遍布彩色的藓类植物。

    丽莎往下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好好好,现在离地面起码三米高。

    她壮着胆子又爬又跳的,往上好几棵树杈,上面俨然是另外的地面,高高矮矮的各种共生寄生植物生长在粗壮的树干上,类似蕨类的叶片在风中飘摇舒展。

    脚下的树干很宽阔,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丽莎摸了摸肩膀上的小水母,黑黑也待在她制作的简易挂脖小兜里。现在,她出门每次都会带上它们,好像这样心里也更踏实一点。

    小水母咕噜噜就滚下来,几乎黏在她的手上。

    丽莎不解:“你也恐高吗?”

    事实上,罗伊的心一直扑通扑通跳,要知道,在家的时候,丽莎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睡觉的角角里爬起来去吃饭,每天的运动量精准控制在能躺着就不站着的幅度。

    现在,她居然爬上了这么高的树……

    罗伊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丽莎成功做到了,心酸的是,她爬得好像笨蛋,动作姿势完全不像森林人,膝盖和手肘都磨破了好些小口子,他心疼得要死,偷偷给她疗伤。

    丽莎对此一无所知。

    上面确实有很多结了果的植物,她没再更上去就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好些兔耳鼠走走停停,它们甚至还会滑翔,灵活穿梭在树干之间。

    丽莎发现一群兔耳鼠聚集在某一处,她小心地蹲下来,远远地观察,它们似乎分工协作着从树干上抠什么瘤子一样的东西,在茂密的藤蔓里窸窸窣窣忙碌着。

    她有些好奇,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放轻步子上前。

    好几只兔耳鼠都一见到她靠近就吓跑了,只有一只圆滚滚还趴在树干上半个脑袋栽进藤蔓堆里掰咬着什么。

    她又往前一步,刚好看到它脑袋拔出来。

    只是它发现了有人就马上丢下才费力掰下来的东西,滋儿哇叫了一声跑掉了。

    丽莎捡起来那只兔耳鼠啃着的东西,是一种植物的块茎,闻起来并没有什么气味,捻一下沙沙粉粉的,感觉像新鲜的土豆。

    她这才发现,藤蔓里面靠近树的部分缀连着很多的块茎。

    这些藤蔓并不是树的一部分,而是生长在树干上面的附生植物,它们的枝条上就垂挂着这种拳头大小、椭圆形,表皮呈现深紫色或者蓝灰色带有生物莹光的块茎。

    她摘下来一颗,发现它上面有着螺旋纹路的凸起,上面嵌着细小的白色结晶,和兔耳鼠丢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丽莎试探地抠下一小粒放进嘴里。

    咸的?

    “!”这正是她需要的食物,甚至还能一并解决身体对于盐分的需求。

    意外收获让丽莎喜出望外,她摘下一颗放在胸前的兜兜里,刚放进去就被黑黑吃了,它吃东西的时候整个身子都会抖动,吃到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抖动幅度也有区别。

    第34章

    它非常激动地抖了几下, 明显是吃到对胃口的了。这可不行,她还得带一些回家呢。

    “看好它。”丽莎把黑黑掏出来交给小水母,后者非常熟练地把黑黑团成了饼状塞在身子底下当坐垫。

    还是小水母省心又乖巧。

    虽然大部分藤蔓上的“土豆”都长到了树干上, 但还是有一些小的很好摘, 丽莎往兜里多装了几个。

    土豆蛋子的份量不小, 今天收获不错。

    天却毫无征兆地黑了, 她无法适应切换黑夜的眼睛下意识闭了几下,站起来的脚踩到一块滑溜溜的地方。

    失重的坠落感席卷而来。

    丽莎慌乱地在半空中挥动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她的身体砰得砸在了宽阔的叶子上,很显然她的体重不是这片叶子能承受的,而且上面很湿滑。

    她又掉了下去。

    砰、啪、砰。

    丽莎起码落在两片叶子上,最后才掉到地上。

    这一下摔得很重。

    她首先觉得自己上半身好像压到什么缓冲了一下,耳畔传来一声脆裂声,然后就是尾椎骨发麻,整个下半身没有知觉,过了好一会儿脚踝处传来剧痛。痛得她没办法停止掉眼泪。

    而且,不光是下半身动不了,她伸手摸索四周,自腰部往下, 陷在了两块石头形成的狭缝中间, 整个狭缝里全是植被形成软乎的腐殖层,厚实而黏腻, 抓一下就啪嗒啪嗒滑落, 上身无法借力。

    她起不来。

    有那么一瞬间,丽莎觉得自己完了,她瘸了腿,甚至卡在坑里,没办法回去,没办法找吃的,没办法喝水,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她的牙齿颤抖着咬得咯咯作响,一遍遍说:“想这些是没有用,动起来。”

    她就真的动起来了。

    不,是黑黑和小水母……在昏暗的植物微光下,她看见小水母几乎把黑黑摊成了一张薄薄的饼,包裹着她受伤的脚踝和腿。

    腿脚不再陷在狭缝里膝盖就能使得上力气,丽莎用胳膊把自己撑着从坑里爬了出来。

    丽莎忍着痛,强行提着一口气。

    虽然只是下半身,但她对两团几乎没有份量的小东西来说肯定很重,她不知道这么两个小小的软体生物是怎么有这样大的力量撑起她。

    很混乱,她的手上身上一定有很多伤口,冷凉的湿润很快地盖过火辣辣的刺痛。

    丽莎意识到小水母在不停地治疗她,而黑黑在不停把散落在地上的“土豆”都叼起来放回她的小兜里。

    她可以说是半走半爬着回去的,不幸中的万幸,她没有遇到在夜间觅食的野兽。

    艰难回到庇护所的丽莎已经耗尽所有力气,她依靠在墙上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污垢,发现脚踝肿得很高,小水母的疗愈能力很明显只对出血的外伤有效。

    她又确认了一下两只小家伙的身体状态。

    黑黑很好,它黑泥般的身子也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只是有些恹恹的。

    但小水母半球形的圆润嘭起部分,顶端出现非常大的裂纹。它就快成两半了,抱着她的手指颤抖个不停,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丽莎不知道自己能为它做些什么,她也不敢碰它头顶的部分,只好一下下的用手指抚摸那些细小的触须。

    没有过多久,它极其留恋地裹缠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缓缓松开,毫无生机地落在地上。

    丽莎伸手想要把它捡起来。

    指尖触碰到的,却只剩一小滩微凉、带着微弱莹光的水液。它们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凝聚在一起重新变成半透明的小水母。

    她猛地咬住嘴唇,舌尖尝到一丝腥甜,眼眶酸胀的厉害,胸口像被塞进了沉重的石块,连呼吸都困难,发出不一点声音。

    如果她今天没有出门就好了,如果她没有想去树上就好了……她落下来的时候,压到的可能就是它。

    丽莎死死盯着那滩水渍,肩膀绷得紧紧的,身体颤抖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都是她的错。

    荧光,熟悉的,温柔的幽蓝色光芒,在水中微弱一闪,晃入丽莎的眼中,她脑海中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来,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却止不住断断续续的抽泣。

    “我……”

    她唯一的朋友,伙伴,家人,现在也死掉了。

    “好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的人,还活着呢?刚刚让她摔死的话,笨笨的小东西是不是就不用耗尽能量去救她……

    终于,名为理智的堤坝彻底崩塌。丽莎蜷起身子,似被抽走所有骨头,伏地大哭起来。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毯子里,就这么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晨光非常柔和,但依旧将丽莎的干涩的眼眶刺得生疼。

    她木然的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昨夜那片湿润的地面——哪里本该只剩下浅浅的印子,又或者什么都不留下,黑黑向来把家里“吃”得很干净。

    可水液的痕迹还在那儿,甚至在中央,诡异地鼓起来一小团黑色的东西。

    丽莎的心中涌出一阵麻木的烦躁,她知道这个花苞房子有着之前在章鱼大怪物那里住过的同样属性——它是活的,会生长的。

    现在,它长出了一个疙瘩。

    她叫黑黑把这团疙瘩清理掉,但黑黑没有反应。

    丽莎决定自己动手。

    指尖快要触碰到那块疙瘩的瞬间,她却猛然顿住。那团东西……在极其微弱地脉动。

    一下,又一下。

    缓慢得如同濒死的叹息。

    她屏住呼吸,凑得更近,几乎贴了上去。顶窗捕获的晨光跟随着她的动作,穿透那层黑色的外壳,内部隐约可见及其纤细,几乎要消散的淡蓝近乎半透明色的脉络,如同之前那熟悉的,柔软脆弱的……

    幽幽荧光。

    某个大胆的猜测划过丽莎的脑海,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然松开。她触电般缩回手,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忘记,只剩下瞳孔里剧烈震颤的,难以置信的光。

    这也许,是那只小东西。

    “你会好起来的,对吗?”她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但它好像听得懂她的话,在里面挣扎着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快点出来。

    丽莎生怕它现在就挣破那层黑色的壳子:“不行,不行,好好养伤。”

    她猜想,昨天那样大的裂痕应该是危及到了小水母的生命,像是蘑菇受到外界刺激就会喷出孢子,恐怕它也是把自己的孢子释放出来重新生长。

    而且,这样近的距离观察,能看出来这块黑色的疙瘩其实一个类似于茧的东西。

    它还活着,太好了。

    丽莎还没高兴一小会儿,就发现黑茧接触地面的地方发出了喀嚓声……它脱落了,并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屋子里疯狂弹射。

    她的脚踝还肿着,腿瘸着根本没有办法追上。黑黑似乎很害怕它的这个样子,缩到了最角落里,还用白花的叶子盖住自己,想伪装成它不存在。

    丽莎一个没站稳,再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痛呼一声,这一下同样也引起了黑茧的注意。它忽然就安静下来,躺在地上不动了。一层如同珍珠贝母表面散发的淡淡彩光在它身上流动,浓郁的黑色渐渐散去。

    丽莎把它捡起来。

    一枚半透明的……胶质的茧,只有半个巴掌那么点大小。 -

    与此同时,溯源之花生态集中区。

    以零七零八为首的执行部炸开了锅。他们没有错过任何一秒钟晶石的投影。

    “老大选择在人类生态进行复苏?”

    “没有溯源之花的引导,他这是进化还是退化?”

    “这都不重要,你们没发现茧的大小有问题吗?”

    大家议论纷纷,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难得出现在这里的检测员洛克也陷入沉思,他感觉自己的头很疼。

    “应该不是复苏,人类生态区域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供给,很有可能,是罗伊第二阶段成熟期的蜕变。”

    按道理来说,一枚溯源之花花苞的能量根本不足以让罗伊这个级别的存在产生二阶段蜕变。难道是他先前积攒尚未上交的生命源质,恰好弥补这个不足么。

    零七直直抓住关键问题:“可他要往哪个方向蜕变?”

    洛克暂时还想不明白:“罗伊,大概有自己的想法吧。”-

    丽莎端详着它。

    它比她预想的要重很多……捞在手里是一种奇怪的触感,摸起来像是某种丝绒或者细绒皮毛,微微湿润的凉意。

    她开始思考,小水母到底是动物还是植物。

    如果它是动物,那现在这个状态也许就是一枚卵?她应该给它保持适宜的温度和湿度。可卵也分很多种,有些卵需要放在水里,有些卵需要放在干燥保暖的地方。

    如果它是植物,就应该生长在地面或者别的能够汲取营养的地方,就像这朵大花苞里……

    那么现在,它是脱离了花苞……丽莎暗道糟糕。

    她尝试把它放回原位。

    它看起来很不乐意,扭动着就往她的方向挪。虽然有点诡异,但想到里面是小水母,不会出来什么虫子或者其他可怕的东西,丽莎就不太害怕了。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

    他同样也有着这么小小的一只水母。也许他会知道,现在它是怎么回事,要怎么让它恢复起来。

    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门口的树上有人了,但他一直在,她知道,因为每天放在门口的树叶上都带着新鲜的露珠。

    尽管她没有再碰过一次,但现在,她的腿脚不太方便,没办法再去森林里觅食。

    丽莎翻拣着自己的所有物,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易的东西。

    她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现在,光是解决温饱问题对她这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瘸子来说……就已经非常勉强了。

    他会帮她么? -

    奈亚从树梢轻盈落地,他的尾巴很稳,卷着的果实一颗也没有散落,手里的水也没有撒。

    他铺好碧绿的叶子,看向黑色的花苞。

    第一天,她假装无视他。第二天,她继续无视他。第三天,她接受了他带来的水。她很喜欢水,每天都要到流霞河边去。

    自从提卡上次贸贸然的出现,应该是吓到了她,她完全把自己当成空气。

    奈亚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甚至只是向前一步伸手,她都会紧张地缩回那个黑色大花苞里。

    她这样强,却又这样胆小,矛盾而又奇怪。

    纷杂的思绪仿佛扑朔迷离的蝶,在奈亚的心里掀动翅膀。

    他想等一等她,再看一看她,然后再离开。

    可他没想到,她受伤了,一瘸一拐地从花苞里钻出来。

    那看起来很痛,但是她似乎很能忍痛。如果是和她一样大年纪的部落孩子,恐怕只会扑在萨维卡的怀里哭。

    她并没有发现他,他特意藏在了更高更隐蔽的树干之上。

    无论能力有多强大,恐怕她现在短时间的行动都很不方便,她需要食物和洁净的水。

    奈亚这么想着,他为她找来更加新鲜的果子,猎物脖颈上最细嫩的那一块儿肉。他担心她依旧会无视,会拒绝。

    但万幸……她终于接受了他的果实,虽然只拿走了一点点。

    她只吃这么一点点吗?

    奈亚知道,她很害怕他。无论是她的眼睛还是呼吸,当他出现在她附近的时候,都会变得警惕而不安。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她会主动靠近他。

    她拿出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它的气息和腐心沼泽深处的危险,和她栖息的怪异花苞是一样的。

    第35章

    说实话, 丽莎的内心很忐忑:小水母是为了保护她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她根本没有照顾好它。

    但眼前的大蓝人只是静静站着,垂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茧,就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还行, 她最差的预想是他会愤怒地夺走这枚茧, 但他没有。可他身边也没有飘出那只小水母。

    丽莎静静地又等了一会儿, 张了张嘴。

    她很犹豫,首先,她不确定这个蓝人会不会说话, 就算会,他们的语言和她也不是一个体系的。

    他先开口了,嗓音似乎因为长久不开口而泛着磁性的低沉。

    “奈亚。”

    然后是一连串她绝对发不出来的音节,间中混杂着几个“提卡”。他也许是在自我介绍,丽莎这么想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一样,转身便离开了。

    “……”丽莎有点蒙圈。

    看来暂时是没有办法了解小水母是怎么回事了,她觉得它可能会死在她手里,又一次。

    但没过多久,丽莎意识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的腿脚不太方便, 这个时候再拒绝“森林友好邻居”的礼物就太和自己过不去了, 等她稍微好一点儿,会和他道谢的。

    然而……

    茧,卵或者种子孢子还是什么,在她尝试拾起门口放着的生肉的时候,咔咔破开了一个小口子。

    丽莎僵硬住身体,她以为自己弯腰挤压到了它——从它在地面上脱落下来,她就一直把它装在随身的挂脖兜兜里。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从那小小口子的内部,探出来一条柔软灵活的触须,并且,精准地叉走了她手里的生肉。

    呲溜,极其狠的一下。

    快到她根本没看清,它是怎么把那块带着荧光血液的肉从小口里扯进去的。

    丽莎不敢抱着这颗茧了,她不确定里面还是不是那只柔软无害的小水母。然而,当她小心翼翼把它地面上的时候,它动起来了。

    它看起来是想出壳,但是破开的口子很小,它并不能完全挣脱出来。于是,那条柔韧的半透明触须又伸了出来。它就用那条触须在地上爬动……

    而且,它开始吃一切它能碰到的东西。

    她丢在地上用来当抹布的毯子,她掉的头发,她用来当拐杖的树枝,她随意做废的鞋袜,还有墙壁,对,它居然会啃墙和地面。甚至黑黑,黑黑被吃了一大半,是她扯住了它才没有被完全拉进那个茧里。

    “……”丽莎算是知道黑黑为什么这么害怕了。

    换了她,她也害怕。

    她害怕它会摸过来把她给吃了,但她又不敢丢掉它,当她说话的时候,它有一种钝钝的反应,紧接着就慢腾腾地在地上打滚,简直和小水母一模一样的黏糊糊。

    丽莎觉得里面应该还是小水母,可能……稍微大一点点的“小水母”。

    因为它变大了,从拳头大小变成了起码一颗篮球那么大,而且干燥的 天鹅绒表皮变得湿润,上面还多出许多幽蓝色的莹光星点。

    而且,她睡觉的地方完全被它占领了,那个角落里出现了一个足够大的洞……巢xue ,或者其他什么,丽莎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这玩意的上面黏连着毯子的碎屑,不愿意去细想来源的毛发,还有……黑黑的一部分,稀稀拉拉的点缀在表皮上。

    同时,这个“巢”被一种半透明的混沌胶质沾在墙壁和地面上,有一个刚好允许小水母进进出出的椭圆形开口,行动的时候拖出几道长长的发光粘液。

    总之,看起来非常恶心。

    丽莎起了一堆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尝试清理那个巢xue,被黑黑疯狂制止了,它以身告诉丽莎,不要试图介入小水母现在的行动中。黑黑只是靠近它,就又被扯掉了一块,吊在巢xue上方“鞭尸”装点。

    她想,她再也不会睡在那边角落里了。

    丽莎甚至担心她睡着的时候,它会把她给悄无声息地吃掉。但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它似乎意识到她换了地方睡觉,第二天就动作极迅速地把“巢xue”拆掉,然后……挪到了她换地方睡觉的那处儿。

    有的时候,丽莎醒来会发现它的触须就搭在她受伤的脚踝上——它知道她那里不太舒服。

    软软的一条,很温润,冰凉。

    并没有什么份量,但却让她的心中升起很微妙的感觉,她无法控制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但又理不出个什么头绪。

    不知道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发现它并不会吃她的食物,而且还会将捕获的猎物分给她。

    丽莎看见过它在花苞顶上捕猎的样子。

    它会探出飘摇的触须,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海葵,但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而美丽的光,有巨大的蝴蝶会从林间的树梢飞来,爱恋地落在茧上,然后喀嚓嚓被触须无情绞碎。

    破裂的翅膀从庇护所的窗落进来,丽莎捡起来看了看,它们很轻,透亮像玻璃,但和纸片一样薄,敲击起来同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觉得这个会有用,就收起来放在了小窗边,现在那儿被黑黑打磨出了一个小小的台子,用来放她的一些杂物,旁边的大勺水里种着白色火花,黑黑就在火花岩石状的根上趴着打盹儿。

    水母吃掉蝴蝶,而丽莎得到蝴蝶的翅膀。

    当天晚上,它那个丑陋的巢xue上多出了好些蝴蝶翅膀的碎屑。

    从那之后,只要是她多看了几眼的猎物,它都会分出好些给她,如果她收下,它的触须就会开心地在地上扭动,如果她没什么兴趣,它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现,只是很少再抓那种生物。

    是的,它不仅会诱捕,还会主动捕猎,甚至会进化出吃掉生物的器官。

    那天,照例是丽莎去森林里采集食物的时候。

    她本来不想带它们俩出去的,但黑黑留在家里恐怕会被水母给吃掉……这种事情真的很有可能发生,黑黑已经小到巴掌大了。

    她走得不快。

    她的脚已经好很多了,可以不用借助简陋的拐杖正常慢慢行动,但依旧会有一点点扭伤的钝痛感。有时候,她会想,森林也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她笨拙的腿脚能看到的天空都只有地面上被大部分植被遮蔽下能够看到的一小片。

    当丽莎转身拨开荧光蕨类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细微却清脆的撕裂声。

    她下意识回头,瞳孔却骤然收缩。

    那颗被小心安置在苔藓上的透明胶质“茧”……它捕猎的时候她不能抱着它,所以把它放下了。现在,在那顶端不规则裂口处探出了一对相比与它本身而言,巨大得不成比例的,湿漉漉的蝶翼!

    蝴蝶翅膀薄如蝉翼,色彩却浓烈到惊心动魄:低调哑光的黑色上有着深海旋涡般的靛蓝眼状斑点混合着魅惑的紫色粉色荧光勾边。湿透的鳞粉在细碎的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虹光。

    这双梦幻又带着诡异张力的翅膀猛地掀动,甩落无数黏连的淡金半透明液滴。

    有那么一瞬间,丽莎觉得它要破茧成蝶了,然而并没有,它只是多出了一对蝴蝶翅膀,在空中笨拙地朝她飞过来……

    这看起来真的很诡异。

    丽莎内心其实有纠结,如果它回到森林里去,它的族群会找到它的话,是不是能长得更好一点点,至少不会生得奇形怪相。

    可当这种想法从大脑皮层划过的时候,她一秒否决。

    她绝对不会抛弃小水母,它是她的伙伴,是家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会好好生活在一起。

    起先,它只是摇摇晃晃,笨拙可笑地飞舞。

    它尝试几次之后,就飞得轻巧而灵活,落在她的手上。

    它已经比一个篮球还要大了,丽莎小心地抱着,臂弯中的触感非常奇妙,沉沉的,摸起来像是空气,又像是微凉的水,揽起来很结实的一团,不用点力的时候又仿佛没有重量。

    那对漂亮的翅膀足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

    丽莎还在赞叹它们的美丽,紧接着,一股轻盈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向上提起。

    它带着她飞起来了。

    在丽莎看不到的另一侧,“茧”的裂口伸出两条粗硕而柔韧的半透明触须牢牢地托住她的腰与臀,形成一个稳固的保护姿势。

    双脚脱离地面的时候,她忍不住想要挣扎,徒劳蹬踏着空气。失重感让她的心脏狂跳,那天从树干上摔下来的记忆席卷而来。

    “不,不,放我下去。”一瞬间丽莎大脑冒出豆大的冷汗,连手指都在痉挛。

    然而,等她颤抖着冷静下来,发现上升出乎意料地平稳。缠绕在腕间,腰腹的丝缕冰凉柔韧,硕大的蝶翼掀动气流。

    脚下那片带着糟糕印象的林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展开、缩小。

    当最初的害怕被高处的风渐渐垂散,丽莎发现她屁股底下有什么东西,这让她能够抱着怀里的“茧”坐着。

    他们掠过林稍。

    风拂过丽莎因紧张而汗湿的脸颊,带来前所未有的清凉。

    很高……她几乎要目眩,依旧大着胆子往下看,第一次看清了这座森林的全貌——墨绿色的树冠层叠起伏,如同风海之中的波涛,蜿蜒的银色溪流温柔地切开它们,阳光泼洒其上,跳跃着碎金的光点。一望无际的绿意披散在看不见的尽头,与淡蓝色的穹顶相接。

    丽莎抬头看向太阳,眼睛因为光线本能地眯了一下。黑黑爬上了她的头顶,温温吞吞地滩开张得扁扁像一顶遮阳的黑帽。风吹动它柔软的边缘,泛起涟漪般的裙边。

    飞翔的感觉……好自由。

    “谢谢。”她喃喃道,“谢谢你们。”

    疲惫、酸痛、每一步的沉重……这些日子里几乎将她压垮的痛苦,在如此壮阔而宁静的景象面前,也如同尘灰一般渺小,被清爽的风轻易吹散。

    “真漂亮啊。”

    一瞬间的天黑,丽莎的心条件反射地紧缩了一下,下一秒,她感觉到臂膀两侧亮起无比柔和的光晕,头顶也传来带着热意的橘色光芒。

    它们都在,她是安全的,她默念着努力放松自己,尝试转移注意力。

    低头的瞬间,丽莎的呼吸凝滞了。

    下方不再是森林,而是一条流淌的星河。像被神灵随手洒下的碎屑坠入凡间,巨大的荧光蕨类如同翡翠穹顶,而在那些伞盖的枝叶间,悬挂着数以百计的树冠吊屋——他们并非笨重的巢xue ,而是用半透明白色树胶膜包裹的轻盈卵形。

    夜风拂过,气囊兰花托举的吊屋微微摇曳,透出内部温暖柔和的生物光晕,如同沉睡发光的萤火虫尾部。

    河道上,浮台如散落的碎钻随波浮动,硬化藻类拼接的平台间以发光的活藤索桥相连接,隐约可见人影在桥上走动,他们行过的脚印仿佛流动的光点。

    “……”丽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部落。

    她的呼吸频率不太平稳,无意识地收紧了怀中的“茧”。而这样的力道,让它似乎认为她想要过去,带着她快速下降。

    几道锐利的目光骤然刺破梦幻。

    右下方最高的孤岛巨树上,栖息着一只似鸟又似翼龙的生物,它不安地咔咔低吼,一瞬间,光芒如同探照灯穿破黑夜,索桥上的所有人影都喧嚣蛰动起来,似在寻找入侵者。

    接二连三的蓝色类人跃上他们的伙伴,为首一只撕裂夜风直冲而上,骑手背部的莹光条纹在疾驰中拉出冷冽的流光。

    他的方向,是她。

    丽莎暗道一声糟糕:“不,不,快走,离开这里。”

    第36章

    追上她。

    所有人的脑海里闪烁着一个概念,迫切想要追逐的想法使得身体先动。

    接二连三的羽兽飞驰过吊屋,掀动的气流让屋内的发光蘑菇明明灭灭。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莉莉张望外面,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并不陌生的气息恍若飓风席卷掠过她的吊屋。

    “提卡的羽兽?这是着急去哪?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入侵者,护卫队已经行动,对方的反应很快,但我们的战士们更快。”阿姆拍拍几个被吓到的小孩, “没事的,休息去吧。”

    她取出中空的芦苇筒,往里面塞入发光苔藓。随着阿姆闭上眼睛,后脖颈处的簇状神经如花朵般绽开,细小的苔藓在芦苇内壁形成有规律的斑点。

    莉莉知道, 阿姆正在给各部落传递警讯-

    所有人,追到流霞河边。

    光河的脉动让羽兽不安嘶鸣。同样,光河的泛射让所有人看清少女的样貌。

    她——苍白得如同褪色的月光,脆弱的皮肤下流淌着不属于森林的生命之血。

    最令荧脉部落战士们瞳孔收缩的, 是她纤瘦的肋骨两侧生出的那双巨大、绚烂、蝶翼般扇动的光晕。

    那也许并不是她的翅膀,没有任何一个森林人能生出翅膀,战士们的视力很好,能够清晰看见,她并没有与怀中的生物有任何联结, 她的后脖颈一片光滑。

    她只是在笨拙地操纵着这份不属于她的飞行能力……

    她甚至没有平衡的尾巴, 如同一片被狂风裹挟的落叶,跌跌撞撞冲往流霞河的另一侧。

    “没有联结!”一个年轻战士低吼, 声音里充满了惊慌的疑惑与不安的警惕。

    尾巴是森林人□□的方向舵, 神经簇是灵魂的桨。唯有二者同频,生命之舟才能驶入灵的洪流。这怪异的女孩儿,她竟是个残缺的歌者? !

    数道矫健的蓝色身影紧随其后,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弓弦绷紧,骨矛在荧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她是闯入者,是带着美丽翅膀的潜在威胁。

    而就在她几乎要坠入那荧光闪烁的河面之时,她只是轻轻地偏移身子,便灵巧贴着水面滑倒另一旁,追击者因为难以急刹的冲击惯性而扑通扑通掉入水中。

    他们很快便从流霞河里出来,抖掉身上的水珠欲再追上去。

    与然而,两道黑影忽然出现。一道高大而沉稳,从禁忌森林跃出。另一道焦躁而慌乱,显然是从部落中赶出,挡在众人前方。

    奈亚,他们荧脉部落唯一的一位歌者

    提卡,歌者奈亚的兄弟。

    “停下。”奈亚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深邃的金色眼瞳扫过自己的族人,最终落在那惊魂未定的苍白身影上。

    他能够感受到族人紧绷的神经,能预想到他们指尖扣紧弓弦的力道。

    危险的气息代表猎杀的预警。

    护卫骑士之首,亦是狩猎队的一份子,索罗右手握拳贴向左胸胸膛之上:“奈亚,部落出现了入侵者……”

    提卡深呼吸,提醒自己,他必须做点什么。

    “你们只看到了陌生的翅膀,苍白的皮肤,和她残缺的身体……”他往前一步,声音在潺潺的流水中异常清晰,“是,她是一个不完整者,是流荡的歌者。”

    “但你们的眼睛,将见我所见。”

    提卡与奈亚对视。他们同时拔出腰上的骨刀,划破手掌,抬手交握,血与血的碰撞,然后松开。

    奈亚跃上流霞河的顶端,流霞河的瀑布泪眼。他低低地俯身,水中流荡的光渐渐汇集到他的身边,轻浅的莹光浓郁起来。

    他闭上眼,流淌着血的手没入其中。

    瞬间,宛如牛乳洁白的水面波涛翻涌,宽阔的瀑布坠下一副画卷。

    画卷中心,赫然是在阳光下的少女。

    “几天前,就在这条河边。”提卡指向不远处,发光的苔藓爬满那座骨架,语气如同在吟诵古老的传说,“当她的脚第一次触及这片土地,你们皆不曾看见,无数灵缠——森林的呼吸,灵的微光。”

    “它们不是飘散,而是向她汇集!它们如此眷恋地环绕着她苍白的身躯,触碰她轻盈的发丝……那一刻,森林的低语在她的身边变得清晰无比,我见到了。”

    “而现在,你们都见到了。”

    “她是灵的代行者。”

    沾染奈亚血液的流霞河之泪在众人的眼前展开着,提卡当日所见的记忆。

    那奇异而神圣的景象让所有人屏息——脆弱的白色少女,被他们最纯净的生命精华象征温柔拥抱。

    这绝非偶然,这是【灵】无声的宣告。

    “她或许是残缺的,是不完整的,她没有森林的记忆。”奈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沉静,目光再次扫过族人,“但灵缠为她的到来而欢欣舞蹈。这份来自灵的眷顾,不足以让你们停下对异端的怀疑,聆听土地,森林,河流更深处的声音吗?”

    “她的存在,是谜题,是危险,亦或是……我们的部落。”提卡顿了一下,声音旋即带上几分落寞,“不,所有部落皆没有资格承受的恩赐。”

    “她并未与奈亚交换姓名。”

    引起众人一片唏嘘。

    纵使歌者不与普通人交换姓名,他们有自己的高傲,但歌者与歌者之间,向来有着潜意识对彼此的友好。

    【灵的代行者。 】

    这个神圣的意象,如同无形的屏障,暂时消融了锋利的敌意,人们绷紧的弓弦微微松弛,眼中的杀意被敬畏和巨大的困惑取代。

    他们看向河的另一侧,看向那沐浴在荧光里,蜷缩在林叶间试图用蝶翼隐藏自己的奇异身影,感受到一种触及灵魂的神秘。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护卫者们被提卡和奈亚说服的静默间隙,巨大的“蝶翼”猛地扇动,搅起一片璀璨光尘。苍白的身影借力腾空,轻盈掠过荧光闪烁的河面,朝着幽暗森林的深处急速飞去。

    几个看呆的年轻小子们下意识拉扯羽兽想要追上去,却被兄弟二人的眼神所震慑。

    “不好。”提卡忽然眉头一紧,“有入侵者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几大部落。”-

    冰冷的墙壁硌着后背,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丽莎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泥土和荧光河水特有的微腥凉意。

    直到她回到庇护所。

    她觉得自己完蛋了,完大蛋了。

    这些土著类人,根本不是她想象的狮子或者老虎那种零星群落,而是已经形成了一定文明和规模的原始部落。

    就光从那些建筑来看,他们完全驯服了自然,晓得怎么利用植被让自己生活的更好。

    而追杀她的猎者,他们居然有矛,还有弓,刚刚,她完全不觉得自己能逃掉。

    汗水浸透丽莎裹在身上的简陋衣服,蛛皮微微发热带走黏意,但她的脖子上后背上全是冷汗,让她止不住发抖……一半是脱力,一半是害怕。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什么被一堆人追杀,然后逃到河边大难不死。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就刚刚,在河面上那一次,那些人的爪子几乎是贴着她擦过,此起彼伏的叫声都要震破她的耳膜。

    万幸,她之前救的蓝色类人,也许是她救的那只,当提卡冒出来的时候,丽莎更加确实是她救下的那只了,他们给她争取了时间。

    气氛相当紧张,就在丽莎觉得他们恐怕会无情地连那两兄弟一起杀掉的时候,他们安静下来。

    可是后面,那又是什么情况?

    丽莎只是回想,就皱紧了眉头。为什么瀑布上会出现她的脸,她被包围在“小水母”群里傻愣愣的样子。

    就算是在人类世界,忽然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路边的大广告屏上也是非常有冲击力的,刚刚她就这么被“投屏”在瀑布上。

    所有人都看着……

    那些震惊的神色和此起彼伏的低呼让丽莎的脸都要烧起来,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她陷入了呆滞。

    她尴尬得脚趾快抠烂。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丽莎感觉自己贫瘠的认知已经无法解释。她努力回忆,想起来那天提卡也是警惕敌意饱含杀心的状态,直到那些空气水母们落在她的身上。

    他们把那认为是神迹吗?

    回忆起追杀她的土著类人的眼神变化,丽莎感觉有些荒谬。

    她哪里是什么被神祇眷顾的存在?她不过是个狼狈的闯入着,一个差点被长矛和弓箭钉在地上的倒霉蛋!能活下来,纯粹是因为她怀里这只……

    小怪物。

    她低头,“茧”中的小家伙已经把翅膀收回去。它安静地待在她的怀里,顶端裂口处半透明的脉络微微翕动,里面缓缓伸出来一条并不陌生的触须。

    它忽然拥有的飞行能力让她像个长了翅膀的秤砣一样歪歪扭扭地逃跑,它本身的存在被误认为是她的一部分。

    她根本就是沾了这家伙的光。

    丽莎长长叹息一声。

    她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对这巨大误会的无力感。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条冰凉柔软蜷曲的触须。

    它似乎瑟缩了一下,光芒微闪。

    “谢谢你。”丽莎喃喃自语,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既是感激,又是对这阴差阳错……狐假虎威的无奈。

    如果他们发现她其实没有任何厉害的地方,恐怕一只手就能把她撕碎。她得想想办法,她必须要防御起来。

    丽莎感觉心里又沉了一沉,但嘴上只吐出两个字:“睡吧。”

    她把黑黑放在白花的根茎上,又把水母的茧放回它的小巢边。

    丽莎甚至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一遍遍想象这颗充当庇护所花苞被那些大鸟龙撕碎的景象。

    她要怎么办,她今晚也许是睡不好了。

    然而,虽然这么想着,她疲乏的神经却一点点放松下来,上下眼皮沉重地打起了架。 -

    苍白的两枚巨大月亮投射的光线惨惨淡淡照射在禁忌森林。在一片闪烁荧光的植被中,那颗突兀的黑色花苞里,丽莎沉沉地熟睡着。

    她身上的毯子被妥帖地拉到盖住小半张脸,另一侧,一团散发着幽幽蓝色荧光的“茧”伸出的触须轻柔地搭在毯子的一角上。

    庇护所内静谧非常,靠窗的几棵茂盛白花根茎水波荡漾,其中流淌着一小块黑泥。

    而林间却窸窸窣窣穿梭着几道黑影。

    一共三个人,他们肤色各异,共同点之处在于,几人都是因为犯事而被所属部落驱逐的不洁者。

    为首的绰号“草鱼”,他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燎疤。

    草鱼的伙伴,另外两人,分别是叫罗丝的少女和独眼的少年昆杰。

    他们看到荧脉部落的警讯流苔,本打算趁乱潜入去碰碰运气搞点什么,没想到护卫队回来的速度如此之快,只好掉头来到禁忌森林,找老熟人奈亚的麻烦。

    成熟歌者的血肉,甚至只是头发指甲,都是很值钱的宝贝,在哑声集市有价无市。

    哑声集市——起先只是一小片名叫诺瓦的峡谷。

    偶尔会出现长相扭曲怪异的智慧生物,没人知道第一个待在诺瓦的森林人和第一个“交易者”发生了什么。

    后来,诺瓦就成了收留流浪人的灰色地带。

    这些神秘交易者的出现有着某种规律。

    当它们现身之时,提出的要求千奇百怪,有时候是一支歌,有时候是一支舞蹈……

    而它们给出的报酬,有时是特殊的水晶、有时是濒临死亡的快感、有时是吃下之后断腿重生的果实……

    任何一个部落里的正常人都不认可这种交易,但围绕着这片峡谷,逐渐聚集被部落驱逐的恶徒。

    对于这些没有家的人来说,诺瓦就是他们的归属。

    哑声集市的交易处好似另一个不详而浸染可怖气息的世界,没人知道买家是谁,但对方无一例外的慷慨。

    “可惜,奈亚已经不好骗了。”罗丝有些遗憾地勾了勾自己的爪子,上面染了莹光的彩色在黑夜中亮晶晶的,“如果现在能和他联结一次,一定很爽。”

    “能不能动动脑子,和奈亚那种木头联结能爽才有鬼。”昆杰率先注意到了巨型的黑色花苞,“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垃圾窝,奈亚那个怂货总是躲在树干里,不是么?”草鱼轻蔑地嗤笑。

    罗丝眼瞳流动着惊艳的光:“等等,那些是,烬火花?”

    哑声集市里对于烬火花,总是供不应求的,他们也冒险去过腐心沼泽,但连最外层的黑烟都难以突破。

    “搞到它们。”昆杰的尾巴兴奋战栗。

    第37章

    “安静一点,怎么可能会在腐心沼泽之外见到烬火花。”

    “太吵了,不能在禁忌森林久待,得赶紧离开。”草鱼对这两个蠢货很不满,他顺着罗丝的视线看过去,贪婪从他混沌的金色眼珠里如同蛛丝爬开。

    “瞧瞧,荧脉部落卑微的歌者,为咱准备了什么?”

    “异端奈亚,为部落带来厄运,为我们带来好运。”昆杰吹了一记口哨, 笑的猥琐,轻巧落在那处花苞形似窗户的开口处。

    他把手伸了进去。

    昆杰感觉自己嗅到了一种潮湿的气味, 脖颈处传来温热的黏腻感,让他本能觉得不太对劲。

    “这是什么?”他把那团黏糊糊的东西抓了下来。

    在惨白的月光下,三人看清了昆杰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滩粘稠的黑泥。稀稀拉拉的泥水点子从他的指缝里流动, 欲掉不掉地悬在空中。

    “真恶心。”草鱼骂了一句,“让你连根一起拔不是玩泥巴。”

    他推了昆杰胸口一巴掌,直接翻窗跃进了屋子里:“在外面守着。”

    这个向来不靠谱的同伴步伐踉跄着坐在了地上,可草鱼的那一巴掌根本没这样大的力道。

    “软蛋,不行就——”罗丝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话语戛然而止。

    她看见血色的光芒在那坨黑泥里流动, 转瞬钻进了昆杰的鼻孔和仅剩的一只眼睛里。

    “我说。”罗丝嫌恶地拧紧眉头,“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磕树蛙吗?”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 她也从窗户直接翻了进去。

    昆杰浑身开始不正常地颤动, 肢体旋扭的幅度宛若玩偶。眼珠子在眼眶鼓涨,眼白的部分已经完全充血成了暗红色。

    “呃……”昆杰的喉咙掉出短促的闷哼,“帮……”

    他终于挣扎着齿缝里挤出嘶哑的气音,身体因用力而剧烈起伏,他伸手向“人影”的方向抓去,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绝望地划动。

    “帮帮……帮帮我。”

    然而,昆杰并未得到伙伴的回应,又或者说,他已经被放弃。

    紧接着,他听到这颗花苞的里面传来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声音。一种开裂的声响,和他捏碎树蛙脆骨的响声很像,但更加沉闷。

    昆杰急促地喘息着,艰难地拖着沉笨的身子也从窗户翻进去。

    这座花苞……给他的感觉不太妙。

    他只有一只眼睛,视力却是三人之中最好的,即便此时已经肿胀刺痛难忍,他依旧清晰地看见。

    这状似花苞的居所内,睡着一个女孩。

    她睡在这庇护所最深的阴影里,而在她简陋床铺旁,盘踞着一样怪异的东西。

    那像是一个由浓稠黑暗和凝固血块构成的不规则巢xue ,约莫半人高,表面布满粗粝、脉动的管状纹路。里面无声地爬出来一样更加诡异的东西,不,也许是活物。

    它看起来像一枚“茧”。

    茧的表层散发着一种幽幽的蓝色光芒,那光芒却无法让昆杰想到自然,而是熟悉的压迫气息……他为什么会感到熟悉?

    他的大脑涨痛得将要炸开,无法坚持细想,混沌思绪中,他艰难寻找伙伴的方向。

    它的顶端有裂痕,其中伸出条状的触须。

    等等,触须?

    昆杰艰难地顺着那条触须方向看去。

    一条湿滑、末端尖锐锋利如骨刺的惨白触须,正缓缓从一张凝固的脸中抽出。

    罗丝的脸?

    哦……它探进了罗丝的太阳xue里,蜷曲的尖端包裹着一团湿漉漉、泛着灰白色光泽的东西——罗丝真的没脑子了,她的皮肤黯淡无光。

    触须缩回裂口处时,发出极其轻微的“啵”的一声轻响,如同吮吸骨髓,随机那处裂口蠕动着合拢,只留下一道渗出荧光蓝色浆液的缝隙。

    昆杰的喉咙仿佛破了洞的风箱,灵魂仿佛被那触须一并抽走,独眼不受控制地转向那个熟睡的白色少女。

    她安静地躺在铺着兽皮上。

    不,那也许并不是兽皮,他从未见过纯黑色皮肤的野兽。清冷的月光从花苞顶部的空洞慷慨地撒入,落在她柔软的半边脸颊上。她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

    她睡得如此香甜,无知无觉。

    她就睡在这地狱景象的中心,就在那刚刚卷走了罗丝脑髓、滴落着粘稠浆液的恐怖茧状物旁边。

    “怪物……”

    昆杰看到了一条新的触须,与那条惨白的、沾满脑浆与血迹的凶器截然不同的触须,从茧的裂口探出。

    这条触须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半透明感,像凝胶,又像包裹着蓝色血管的晶冻,表面泛着极其微弱,在月光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淡淡粉色光晕。

    它精准而轻柔地落到了滑落在女孩腰际的毯子边缘。

    触须的尖端没有尖利的骨刺,而是圆润而柔软的。

    它极其小心,仿佛怕惊醒女孩易碎的梦,用凝胶状的末端捻起毯子的一角,带着近乎虔诚的细致。

    触须牵引着毯子盖上少女因翻身而微微裸露的肩膀,甚至体贴地将边缘在她颈窝处掖了掖,形成一个保暖的弧度。

    紧接着,那触须并未收回。它极其自然的,带着一种怪异的熟稔,转向女孩散乱落开的几缕乌黑发丝。那触须的尖端轻轻拂过她的额角,小心翼翼将一缕黏连在眼下的头发撩开,动作细腻得如同在打理最珍贵的宝贝。

    它甚至短暂而轻微地贴了贴她的太阳xue,像是在确认体温,又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安抚。

    然后,它似乎才注意到他,向着他游弋过来。

    “不……不,不不不…”昆杰的思维彻底崩碎。

    这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超越理解的景象如同一把尖刀,刺穿了他仅存的意志和认知。

    一个诡异的念头穿过昆杰的脑海——这不是守护,这是圈养。

    那个安睡的少女,是这恐怖存在的核心。

    而他们,他,昆杰,草鱼……都是误入禁地,被无情清除的入侵者。

    森林里的嘈杂恍若消音一般,渐渐远去,他的脖颈后的神经簇,在生命的最后时分,捕捉到花苞周围生物的心音。

    【死了,嘻嘻,死了。 】

    【吃掉了。 】

    【好愚蠢,嘻嘻。 】

    昆杰的瞳孔一瞬间睁大。

    他绝望的呜咽被彻底扼杀,而他最后感知到的,是同伴僵硬的尸体轮廓,黑暗与无声的血光彻底合拢-

    执行部的水晶投影画面定格。

    “这算介入人类生态吗?”零七觉得今天的午饭索然无味,“只有新生儿才会控制不住食欲吃掉家里的宠物,我是说,我们一般不会吃人类,虽然他们确实也很好吃,也有人买来……”

    零八摇摇头:“都不知道老大能不能蜕变成正常了,还管他吃不吃人。”

    “他要是蜕变失败,洛克先生会第一个带着嗅藤回收他,我们担心什么。”

    “而且,那是三个闻起来不怀好意的人类。”零九叉起一颗眼球,咬得爆汁,“就算老大不吃掉他们……”

    “他们说不定也会杀掉丽莎,人类就是这样暴力,贪婪,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生物。”

    零六叹了口气:“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控制不住,把这块人类小生态收割了。”

    “你们没想过这个问题吗?光是抓点低级智慧的野兽可没有多少能让老大躯壳完成蜕变的生命源质……”

    “我想,暂时不会。”零七往后一躺,指了指晶石投影,“他现在吃了点零嘴不是么,我联系洛克先生了,他还没回我。”

    说着,洛克本人就出现在了执行部。

    “未完成的蜕变意味着不稳定,罗伊最近的捕食记录已经触发警报:他需要吞噬大量生命源质来重组躯壳,现在这家伙完全是依据本能在行动。”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争论,零七坚定把罗伊带回来,零八和零九则觉得要尊重罗伊的想法。

    一时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也不是说想带回来就能带回来的吧,整个执行部也不是老大的对手。

    零六暗自腹诽,扒拉着论坛,他最近一直在刷和人类待久了是不是会退化的帖子。

    说实话,他非常能理解老大虽然进入蜕变的状态,潜意识还残留保护丽莎的行为。

    #养了个人类后越来越不对劲,我是不是病了? #

    1L楼主搬砖的八脚大黑

    如题,上个月买了一只人类,结果养了一个月我就出现了问题:

    1.原本八条腿,现在后面两条开始萎缩,而且最前面两条变得细细的,尖端还分化出五个可疑的凸起。

    2.以前晚上干活,白天睡觉,现在作息完全颠倒。

    3.我的人类变得闻起来非常好吃。

    求助:这正常吗?还是我被人类影响了?还要不要继续养,还是把小乖送给别人,有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的友友……[展开]

    零六还没来得及点开看看,听到洛克拍板下定论了。

    “密切关注罗伊所在的人类生态区域,但非必要情况下不介入。”

    零六打了个哈欠:他就知道,只要对溯源之花没影响,谁也管不着老大吃几个人,如果说收割生命源质的任务难度是A级,跟不听话的老大沟通难度恐怕是3S级。

    攻击性和精神力都处于潜意识反应状态的罗伊可是很难对付的。

    谁也不想因为回收任务反而被老大吃掉吧……而且现在事态尚在可控范畴之内。 -

    清晨的阳光被窗俘获,精准按照少女的生物钟投落在屋内。

    丽莎蜷在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毯子推里,意识渐渐从睡梦中浮起。她好像做梦了又好像没有,但应该不是一个什么好梦。

    她习惯性地先侧过头,目光投向一旁——小水母做的窝。

    “……”

    救命,它变得更恶心了,又大又丑陋。

    丽莎皱起了鼻子,她还闻到了一种怪味,一种混合着铁锈,潮湿的泥土,带着稍稍有些腥的味道从那个窝散发出来。

    它闻起来就和没洗干净的黑黑一样!黑黑在森林里鬼混完之后就会带着这个味道。

    她忍不了了,她无法忍受和这个窝睡在一起。

    丽莎赤着脚走到白花的根旁边,扒拉出黑黑,然后,她发现,黑黑果然是臭臭的,难道昨天晚上小水母偷偷把黑黑拉进窝里去了吗?

    她从墙壁上挂着的草编小袋子里掏出几枚昨天采集的土豆和大蓝莓。她把土豆用石刀切成小块,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个土豆蛋子可是黑黑现在最喜欢的小零嘴之一,往常她还没有拿出来,它就会热情地从白花根上爬到台子上,像小狗一样扭来扭去等着放饭。

    而且……更重要的是,每次小水母就算不吃,也会伸出触须来抢食,然后它玩腻了再丢给黑黑。

    可现在,安安静静,毫无反应。

    它俩都还在睡吗?

    丽莎俯下身子,从巢xue的开口往里看,小水母的茧背对着她,如同呼吸一般缓慢地起伏着。

    它好像,又更大了?怎么还往里面缩了缩?

    昨天晚上回来之后,那对翅膀就收回到了茧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如果不是丽莎亲眼所见翅膀收回去的全过程,恐怕也不会相信那么大的翅膀能收进里面的。

    “起床啦。”

    没有什么反应,这不对。

    丽莎有些困惑,她坐起来,伸手往里面够去,这样的姿势她就不能看到里面了,只能凭刚刚的印象往里摸。

    她碰到一个棍状的东西,黏黏的,末端好像有硬硬的薄片。

    这是什么?

    还没等丽莎想明白,熟悉的冰凉滑腻触须就卷上了她的手,磨蹭着她的指尖。她把它拿出来,什么彩色的东西从茧的裂口处翻滚着一闪而过。

    她没看清:“你又和黑黑半夜去外面捡垃圾吃了?”

    触须软绵绵地缠在她手指上,明显带着讨好的意思。

    丽莎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之前就是,小水母特别不高兴黑黑吃她的食物,就算是她吃剩下的也不行。后来她发现,它们俩经常在她晚上睡着之后去森林狩猎,沾着乱七八糟的叶子和泥水回来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说了不听,屡教不改,下次还犯。

    养两只奇怪的小东西,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走吧,去洗洗。”丽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把茧抱起来。

    不是错觉,它确实更大,也更沉重了。从裂口中伸出的触须软软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它看起来远比昨天更加肥厚。

    丽莎捏了捏它,非常熟悉的触感……

    丽莎的心头掠过一丝模糊的暖意,和随之而来的微微刺痛。

    她又一次想起了罗伊,想起那只有着温厚笨拙触须的大家伙。想起那个毫无任何征兆就弃养她的怪物混蛋。

    现在,她沦落在深山老林里,昨夜在河边差点被土著人杀死……

    可恶啊,当初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38章

    蹲在流霞河边的石块上丽莎愤愤地用力搓了几把黑黑。只是一挤压一攥, 它黑泥般的身子里又飘出好些之前见过的半透明幽灵飘虫。

    她身上没有带白花。

    那些幽灵虫就围着她打转转,像苍蝇看见肉但是无缝下手。

    烦人得很。

    “昨天晚上去玩泥巴了吗?以后不洗干净不准回家。”丽莎生气地说道,说完又意识到这只晓得吃东西的笨蛋黑泥根本听不懂人话。

    而放在她身旁一块岩石上的茧,伸出的触须正对着水里的鱼招摇飘舞。

    丽莎已经见过它捕猎的样子,无论是什么动物,只要它想抓的,没有弄不到的。

    好比现在,它的状态与刚起床那时的懒洋洋截然不同,穿透鱼身的触须迅猛而有力。

    饶是心里有预期,当她看见它轻飘飘卷着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的鱼摔在石块上的时候,也还是吓了一跳。

    和鱼一并落地的还有奈亚。

    清晨的风里裹挟着肮脏的血味。昨夜有不洁者进入了禁忌森林,也许是来找他的。那些贪婪的家伙们,只会一步步得寸进尺。

    禁忌森林之所以危险,是因为这里的生物繁多,而大部分的动植物都开放着精神思维,对于他们来说,长时间呆在这里,等同于被可怖的嘈杂乱音浸染。

    奈亚并不知道丽莎完全听不见这些,他只当这女孩儿和他一样,是个感知力薄弱的歌者。他循着风里的气味找到这里,看到河边的景象,松了一口气,自己担心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发生。

    她看起来好好的,而且精神状态也很好。这森林里唯二的歌者,运气比他也许要好些。

    熹微的天光下,少女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 缺乏生机的苍白,像未曾被任何色彩或生命脉络浸染过的新剥树芯。

    这与他族人深靛蓝色、流淌着天然荧光花纹的肌肤截然不同,仿佛一张被遗落在这森林中,纯净得近乎脆弱的白纸。

    可只要她看到他,奈亚相信,这放松而惬意的眼神,会转瞬警惕如同野狸。

    现在,他要做点什么,来融化他们之间由陌生树立起的高墙?

    奈亚敛眸沉思,将自己放空,希望灵能指引接他下来的方向。

    他很快,便感应到了灵的回应,眼前少女这份彻底的“空白”,并非愚钝,而是一种巨大的,有待填补的空间。就像一片未曾被歌唱过的林地,或是一块等待雕刻的圣石。

    她像一颗误入森林的种子,拥有生命,却对赖以生存的土壤一无所知。

    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保护欲与好奇,从奈亚的胸腔深处升起,如同藤蔓在雨后疯狂滋长。

    他不能让她再继续这样“空白”下去。这不仅仅关乎生存,更关乎,某种……完整。看着这样一张“白纸”在森林的残酷法则下被揉皱,撕裂,是对生命本身的一种亵渎。

    奈亚蹲下身,动作轻缓地像掠过苔藓的微风,小心翼翼地指向一片沾着露珠的、边缘呈锯齿状的巨大心形叶片。

    蓝色大猫人出现了。

    “……”丽莎第一时间搂起自己的两个小伙伴,一把把黑黑塞进胸前挂脖的兜兜,抱着茧谨慎地后退。

    鱼重要还是命重要?当然是命重要。

    河水在他们的身边无声流淌,阳光反射在上面,波光粼粼将奈亚深邃的蓝色面庞照地忽明忽暗。

    他以极缓慢地速度蹲下身,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圆石头上,强健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拍打着湿润的苔藓,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要做什么?

    丽莎看不懂,但直觉告诉她,对方应该没有恶意,至少他的表情很平静,看起来在想什么出神的样子。

    很快,他回过神来。

    他开始说话,语速刻意放低,低沉醇厚的声音如同林间拂过树干的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 Utral… (树)”他指向丽莎后一棵巨大的树,发音清晰而缓慢,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林木的厚重感。

    她疑惑地看向身后,又狐疑地转过头来。

    “Neiya……(奈亚)”他指向他自己。

    “奈…亚?”丽莎尝试模仿,舌头笨拙抵住上颚,感觉这简单的音节在口腔里打转转,变得异常生涩,带着明显不属于这片森林的异域腔调。怀里的小水母触须愤愤地拍了她的手一下。

    丽莎回过神来:不对,她在干什么,她怎么还学起来了?

    奈亚的金色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动听。他微微侧头,带着专注的鼓励,示意她注意自己的口型。

    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个轻微的滚动音,那是丽莎从未掌握过的喉音技巧,她从小到大学的普通话几乎不用那里发音。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风吹过草叶沙沙作响。

    “Neieiyia……”他在温和地重复一遍,然后,等待。

    丽莎小心地,走前一步,又走前一步,认真地看他嘴唇张开的弧度,舌尖的位置。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着喉咙里的肌肉,像幼儿学语那般全神贯注:“奈…亚。”

    尽管喉音的部分依旧含混而模糊,像卡在喉咙里的一粒小石子。

    可这个名叫奈亚的蓝色类人,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更大了,金色的眼睛亮亮的,他盘膝蹲坐在那儿微微昂头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一只野性十足的大猫。

    他站起身来,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更轻。

    丽莎认真地又说了一次。

    闪烁着微光的灵缠不知何时从林中飘出来,如同被他们的声音所吸引,轻盈地悬停在两人之间,柔和的光芒随着奈亚的发音节奏微微脉动。

    “噢,你的同伴。”丽莎捏了捏小水母搭在茧外的触须,但它似乎没什么兴致。触须慢腾腾地从顶端的裂口收了回去。

    她想起来昨天傍晚飞到人家领地上的事情,捡起树枝,又开始犯难要怎么表达自己没有恶意。

    她见了一根树枝,在河边的泥土上画出一条宽宽的长方形。她点点长方形又指指河,然后画了一个头上很多毛的简陋火柴小人,指指自己。

    丽莎:“我,这是我。”

    奈亚点点头。

    “我,不会,再过去了。”丽莎画了一个炸毛小人跨越河的箭头,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叉,然后拨浪鼓般猛地摇头。

    奈亚感觉阳光有些刺目。

    她……讨厌部落么?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沉了下来,昨天发生那样的事情,她会抗拒,也是正常的。不要紧,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他往前,走近她。

    高大的身影将小小的少女笼罩,奈亚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体型上真正的区别——她甚至不到他的胸口高,他摊开的手足以完全覆盖她的脸,指节战斗处留下的疤痕比她手腕还宽……

    她真的,看起来非常营养不良。

    他点点头,示意没有关系。

    丽莎不知道她现在是走还是不走好,她很想把那条鱼拿回去做成鱼干,但是这只蓝色大猫人挡在前面……

    奈亚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在阳光下滚动着璀璨光珠的鱼儿。

    “Payoang…(鱼)”

    一瞬间,福临心至,丽莎懂了。

    他发现了他们的语言不通,现在想要教她,他们的语言。天呐,天降一个土著类人老师。

    “帕……扬?”她尝试着模仿。这次稍微顺畅了一些,但尾音依旧带着疑问的上扬。

    奈亚没有立刻纠正,而是忽然伸出手指,轻轻虚空点了一下她因专注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下缘。

    他的动作短暂而克制。

    即便并没有触碰上,也几乎要感觉到他们皮肤特有的温热……起码比她的高上几度。

    丽莎瞬间屏住呼吸,她并没有躲开,又或者说,她已经不再害怕这位表示友好的“老师”。

    “这里……”他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金色瞳孔清晰映出她的倒影,蹲下来,让自己与她平视,“放松一些。”

    他示范着,气息将将拂过指尖刚刚虚虚点过的位置。

    这样近的距离,丽莎发现,就算他蹲下来了,自己的视线也只能齐平到他锁骨处……这个距离有些太过近了。

    正当她想要后退一步的时候,怀中的茧猛地弹出一条触须——这架势好像完全把奈亚当成了猎物。

    然而丽莎弯腰一揽,脸刚好挡住,罗伊转瞬便收拢了力气,非常不高兴地在她的嘴边、脸颊上扭来去,还几度尝试钻到她的嘴里。

    “嘶……咬你了噢,不许闹。”

    奈亚沉默地站起身,轻盈后跳落在河边的岩石上。

    就在刚刚,他察觉到凌冽的杀意,这份杀意并不来自眼前的女孩,而是她怀抱着的怪异生物,它的气息和先前见过的那只总是盘旋在她身边的灵缠很像。

    她的灵缠,也发生了某种变异吗?

    “不,不行,乖一点。”

    丽莎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烫,尴尬地捏了捏胡乱甩动的水母触须。她努力忽视那残留的触感和这过近气息带来的微妙不适。

    她放松了紧绷的下颌:“帕…扬?”

    这一次,尾音终于平缓下来,虽然仍略显稚嫩,却清晰许多。

    “Srane!(对!)”奈亚的眼中掠过一丝明亮的赞许。

    得到认可,丽莎非常开心,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如果他愿意教给自己他们的语言,是否说明,她并没有被当成敌对的异类。这个想法让她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一点。

    他们又简单地交流了一会儿。

    说是交流,其实大部分时间是丽莎在比划和画画,奈亚告诉她应该怎么说。

    丽莎相信,如果按照这样的进度下去,最基本的沟通也许不会是问题。虽然她现在只学会了一点点,慢慢来嘛。

    短暂交谈之后,她大胆地绕过他,抱起罗伊抓到的鱼,挥了挥手:“再见。”

    奈亚摸着喉咙:“ Zeai ji an ?”

    他意识到,这是她的语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挥了挥。

    少女的身影轻巧地隐没在林中,她离开了。 -

    “鱼,水,你,我,不,是……啊舌头要打架了”

    丽莎回到了庇护所,第一件事是在今天刻的正字笔画旁边加上一个小小的圆点。

    这代表着她今天遇到了重要的大事。

    “这个是找到房子的第一天,同时捡到了黑黑,这个是小水母的忌日,呸呸呸,变成茧的日子。”

    噢……这么看来,她好像每天都有大事发生。

    丽莎尴尬地挠了挠头。

    主要很多事情,不回忆的话,就会随着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消失的。她依靠着这样记录的自言自语来保持自己的语言能力。

    丽莎摸了摸第一个比划旁边的叉叉,刻得很用力,很深。她记得自己当时坐在房子里晚上想啊想的,睡不着还非常生气,就把罗伊抛弃她的日子定为了第一天。

    “算了。”现在回想起来,她感觉有点点好笑。

    现在,她可以再加上一项练习了,那就是——学习这些大家伙的语言!

    虽然没有纸笔,丽莎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黑黑清扫在一起的灰尘,它们看起来仿若一种非常细腻的流沙。她只要将它们薄薄地摊好,就是非常棒的“沙画纸”。

    “奈亚真是一个温柔耐心的好老师。”丽莎把处理好的鱼块用草绳穿成一串串,把它们都挂靠近台子的那扇窗户外面。

    就在她喃喃自语的时候,一旁放的好好的茧忽然不正常地立起来了。

    从她在河边回来的时候,它就从异常活跃的状态变得十分安静,甚至收回了那条经常在外面玩耍的触须。

    丽莎不放心地又摸了摸它:“糟糕。”

    它好像变硬了。

    第39章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它应该摸起来是柔软而有韧性, 是一种奇异的天鹅绒质地。然而,现在,它变得坚硬、灰白, 像一颗失去生机的卵石。

    丽莎不确定地用手指敲了敲顶端的裂缝:“你还好么?”

    紧接着,她就开始为自己这一举动后悔了——茧的表面粗糙地裂开细纹,簌簌落下碎屑。

    它看起来就要碎了!

    丽莎的心猛地揪紧了, 不详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

    她屏住呼吸,焦灼的目光不停在灰败的茧上移动,她已经看了无数次了, 也没看出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是,缺水了吗?

    丽莎捧来水瓢里储存的淡水, 小心地润在茧的表皮上,可那些水珠落上去就滚下来,完全没有被吸收的样子。

    她试着把它抱起来,一整个放在了水里。

    灰白色的碎屑越来越多, 丽莎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然后,她看到了水里咕噜噜冒出了一连串泡泡,从茧顶部的那个裂缝冒出。

    里面的东西正在左右扭动。慌乱之间,丽莎感觉到它好像把茧壳又蹭掉了一小块。

    它顶部的那条裂缝更大了。

    她努力往里看,想看看小水母现在怎么样了。忽然,仿佛错觉一般,幽蓝的荧光从里面一滚而过,一颗金色的眼珠出现在丽莎的视野之中。它就在那条裂缝里,咕噜噜地望着她。

    突如其来的对视,吓了丽莎一跳,她倒吸一口冷气。

    水母……不可能有眼睛吧,还是金灿灿的。

    丽莎艰难地咽了一下,后退两步,摸到了黑黑,黑黑不知道怎么了,炸开成一团,表面荡漾颤动的波纹。

    它就这么颤抖着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墙壁里。

    她原地呆住了好一会儿,把黑黑捞出来放回白花的根上,又拍了拍它。

    不会有事的,那是小水母呀,没什么好害怕的,这又不是人类世界,就算它长出八个眼睛也不稀奇。

    丽莎尝试说服自己,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颗茧,把它拿了起来仔细观察。

    就在她去安抚黑黑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它顶端的裂缝更大了,灰白色的碎屑掉得差不多,露出下面薄膜状的半透明胶质,她几乎能看到上面三分之一内部的样子。

    金灿灿的眼珠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不陌生的蓝色——那种蓝色类人身上的颜色。

    丽莎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的荧光星点和条纹,那些条纹和星点在移动,与此同时,顶端的薄膜被撑了起来。

    里面的东西在动,她确定。

    大脑预警着恐怖,丽莎觉得她只要松开这颗茧就会出什么大事……虽然她更希望这种预感只是她敏感神经跳动的错觉。

    这种感觉几乎让人头皮发麻,她指腹都微微出汗。

    它确实在里面扭动,不断有灰白色的碎屑掉在丽莎的脚背上。然后,裂缝的顶端突出一块薄膜。

    一声小小的撕拉声。

    一只爪子,划破了那层薄薄的半透明胶质层,从里面探了出来,这个动作好像废了它很大的力气。

    它暂时没有了动静。

    丽莎的目光死死锁在这搭在裂缝边缘的爪子上。

    它稍稍向内蜷缩着,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生物的爪子,五指的腹部有着浅色的肉垫,看起来小而精致。然而尖端却如同兽类突出指甲呈现出弯曲的弧度,闪烁寒光。

    “……”丽莎的腿开始打摆子,软体生物再怎么长出器官,也不会拥有这样的爪子吧。

    再等等,万一呢。

    这样的想法同样盘桓在整个陷入疑惑的执行部上空空气中。

    零六戳了戳零八,然后展示自己的触手,抽噎了一下:“我们的老大好像退化了,他美丽强壮健硕的触须没有了。”

    “是蜕变,呆子。”零八无奈看天。

    “颜色还蛮好看的,但他这个手,这种类似森林人的钩爪,他真的是想往人类的方向蜕变,简直难以置信。”洛克揉了揉自己的眼珠子,稍微用了一点点力气把它们给摁回眼眶里。

    一般来说,大家都是往伴侣的形态方向去蜕变,为了更好的赢得对方的芳心,也为了身体更加契合进行繁衍。

    罗伊现在探出来的手爪看起来和丽莎的完全两模两样。

    水晶里的转录画面依旧在继续播放着。

    当看见茧里出来了个什么玩意之后,零七浑身的毛都炸开了。零八一把抓住不让他飞起来:“冷静,冷静,那是罗伊,是老大,不是什么……”

    ……不是什么怪物。

    他梗住了。

    零六开始觉得自己今天打开水晶就是个错误,他尝试接上画面中从茧壳里爬出来的那只生物的思维网络:“喂,老大,听得到吗?”

    失败,无应答。

    “他听不见的。”洛克摇头,“他出壳太早了,缺少足够的生命源质,根本没有完全蜕变成功,他在着急什么,明明有充裕的时间可以生长。”

    执行部所有还没去工作的家伙们,只是看一眼画面里的东西,都感觉毛骨悚然。

    零六不想再看下去了:“好恶心的形态啊。”

    “他的脑子现在还是一团混沌。”洛克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零九再一次提出自己坚持的建议:“要把老大弄回来么,填到溯源之花花泥里让他好好养一下?”

    “不一定有用。”洛克摇头,调出罗伊最近的躯壳检测数据报告“暂时先看看情况吧,他这副模样应该维持不久。”-

    禁忌森林,漆黑花苞内。

    丽莎几乎是以抖成筛糠的姿势,慢慢地把手里的茧放到了地上,然后缩到黑黑的旁边,一把把黑黑抱到了肚子上。

    几秒钟之后,茧内的东西似乎感觉到什么,它的另一只爪子也急切地伸出。然后,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从两个爪子中间挤了出来,尖尖的。

    等它费力地从茧里把上半身拔出来,尖尖的脑袋几次呼吸的时间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圆滚滚,两只尖尖的耳朵贴着两侧翘起,出现在了它的头上。

    丽莎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说服自己这就是那只小水母。

    它,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只,一只……小猫。它的皮肤上有着一层细密无比,异常浓密的仿佛被露水打湿的苔绒般的细毛,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柔和的珍珠蓝光泽。

    在这层薄绒之下,它的皮肤上清晰无比地显现出一种纤细而流畅的亮白,稍稍偏淡金色的线条纹路,对比着深靛蓝的底色显得夺人眼球。

    丽莎移不开视线,直觉哪里不太对。

    不,等等,它的下半身也开始从那颗茧里往外拔了,一条,两条,三条……好多条触须。

    丽莎陷入沉默。

    她很难形容这家伙现在是个什么玩意:它有着酷似猫科动物形态的头颅和肥硕的身躯,光看上半截身子,就像一只蓝色虎皮小猫,还是矮脚……或者说短手更为恰当,却有着一个……一个,那种带腕足或触须的海洋生物软体下半身!

    与上半身不同的是,它的下半身绒毛渐渐减少,触手肥厚而q弹,蓝色渐渐减淡,直至末端趋向半透明。

    丽莎呆滞地与已经完全大变样的小水母对视着。不,她现在还能叫它水母吗?

    她使劲儿地在脑子里搜刮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生物,最后不得不承认,它看起来很像蓝皮类人和章鱼怪的孩子……如果他们没有生殖隔离的话。

    但这怎么可能,丽莎放弃去思考它到底是什么。

    她犹豫着,艰难地动了动嘴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的这么一点儿时间里,它彻底把自己肥胖的身躯从那枚灰白干裂的茧里拔了出来。

    它长大了很多,从拳头大的那么一点点,现在赫然足她一截小腿那么长,也许更大,因为它第一反应是往它那个恶心的巢xue里钻,居然,卡住了……伸进去一半身子,卡在那里扑腾着触手上下晃动。

    丽莎嘴角抽了抽。

    它应该还是小水母,但看起来更笨了。

    她松开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黑黑,长舒了一口气,把地上用作水瓢的容器捡起来放好。

    “咕唔……咕唔…”

    突如其来的一阵细弱声响,黏腻地回荡在空气里。

    丽莎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幻觉,然后,她发现,这个声音是从她睡觉的角落,准确的说,是旁边那个窝巢里传来的。

    她僵硬地扭头。

    还卡在那里的水母,不,小怪物已经挣扎着掉出来,触须扑棱出乱糟糟的水痕,朝着她咕唔咕唔地叫着,圆溜溜的金色眼珠子扑闪扑闪。

    她的沉默显然不是它希望得到的回复,它咕哝地更厉害了。

    救命……谁来告诉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那只安静,乖巧的小东西,变得又大又肥又黏糊糊。

    丽莎干巴巴地发出两声哼呵,她感到自己的太阳xue在突突跳动。

    “哼,哼。”

    它甚至在模仿她的声音。

    从丽莎的角度,它抬着脑袋大张着嘴巴,一排排细密的利齿闪烁寒光。

    她当然没有理它。

    丽莎她已经吓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居然觉得这只奇怪的生物,因为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而有些丧气。

    不,这一定是错觉。一定是因为那两颗圆润的眼睛耷拉着眼角,显得那张酷似小猫的脸无辜而又可怜。

    为什么说是酷似,当然是因为那些尖利的牙齿……

    它好像很聪明,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嘴合上了,两只小小的前爪交握在一起,上下挥了挥。

    丽莎不得不承认,它不张嘴的时候确实看起来非常可爱,无论是耳朵,毛茸茸的两只小爪子,还是不安扭动的Q弹触手。

    然而,这样的念头在看见它咬碎她用来垫脚的石头,试图把那些碎屑都装点在它丑陋的巢xue上的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准再往我的床边堆垃圾,去黑黑那边。”黑黑没有审美,它也不会介意。

    反复试探它确实不会攻击自己之后。丽莎硬着头皮把它搂起来,她用的是那种比较简单的抱猫手势,两个手捞着它的腋下,然后,弯着托住下半身。

    说实话,它的手感非常奇怪。

    丽莎本以为它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应该摸起来是截然不同的,或者至少看起来感觉一应该不一样。然而,它的身体一整个都非常的……软。或者说,她感觉自己在摸一团有重量的冷水,而那些毛毛柔和的像指尖穿过风。

    如果她的手指稍稍用力,就能感觉到回弹的阻力感,噢,那种毫不陌生的非牛顿流体触感,一切都太古怪。

    她只是伸手将它抱起……

    第40章

    丽莎只是伸手将它抱起……

    然后,它就从中间离地,变成长长的一条。这样呆住两秒反应过来之后,它的触手欢快地盘团着缠上来。

    “不, 勒太紧了!痛, 痛痛痛!”

    丽莎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蹬又是踹,终于把自己的胳膊从得寸进尺的家伙身上解救出来——她可怜的手腕子很快就红肿着好几圈印子。

    她用了非常大的力气, 以至于踢完之后第一反应是立马去检查这小家伙的身体情况。

    很好,完全没有事,它大概以为她踹它是在和它玩, 还高高兴兴地抱住了她的脚。

    “呃。”

    丽莎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蹲在了那个丑陋的窝巢旁边。无论如何,她打算把它拆掉,现在的小水母……或者说,小怪物已经不需要它了。

    但它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了,嗖得钻了进去。

    然后,里面传出叽里咕噜和嘎吱嘎吱听了让人牙酸的声响。它似乎是在里面吃东西。

    想到它平常时捕猎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丽莎扶额:“……”

    她今天无语的次数也太多了一点。她可不希望在自己睡觉的床褥边招来什么恶心的虫子,只是想一想这个可能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巢”看起来松松垮垮,实际上手的时候才发现它异乎寻常的坚固。

    单凭手是弄不下来的,它的底部仿佛与地面生长在一起,丽莎深吸了一口气, 找来了自己的石刀, 打算一点点把它给铲下来。

    无果。

    她的力气根本奈何不了这玩意,强度堪比水泥。

    丽莎丧气地坐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太用力已经泛红。而里面还在不停地传出来咯吱咯吱喀嚓喀嚓,间杂着那种碎肉撕裂的细小声响。

    “不,不不。”

    只是想一下里面可能有动物的尸体……以后可能会烂得生虫发臭她就完全忍不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丽莎终于把这个巢撬开了,和一双金灿灿的眼睛对视上。

    它已经结束了进食,还用前爪懵懵地擦了一下嘴。看见自己的巢起飞了并没有多大反应。

    “好臭。”一种肉类腐烂的气味强势冲进丽莎的鼻腔把她呛得连连干呕。湿哒哒的粘液稀稀拉拉地一地都是。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把手里这玩意儿丢到了屋外。

    而刚擦完嘴的某只水母小怪物似乎才反应过来,触手飞舞着把巢xue剩余的残渣往身下扒拉。

    丽莎正憋着满头的怒火,可一转头看到它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她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忽然没脾气了。

    它只是一个小笨蛋,小水母,小怪物。它能懂什么爱不爱干净,而且,她拆了它的窝。

    她这么想着。

    “你和黑黑待一起,好吗?”

    它不会说话,但依旧表达了自己强烈的拒绝,它爬到了她的毯子上,一屁股滩在那里,甚至两个前爪合握放在胸前,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看着她。

    丽莎明白它的意思了,它就是想待在她的身边。

    她想了想,翻出来一个之前用来当篮子的东西:一朵像碗的蘑菇。

    准确的说,它更像火锅那样的大锅,整体近似椭圆形,两边有提的把手那样翘起的尖尖,而且,它是一朵木质的硬化蘑菇。

    丽莎之前尝试过用火花来煨它,花了超久的时间发现这么点温度根本不能把它烘软,总之是不能吃。

    她还想用它来储水,结果发现它有好多透气的小细孔,水会一点点从边缘流出来,就暂时用来放杂物了。

    现在,丽莎觉得找到它真正的用处了。她试着把小水母放进去,它的大小刚刚好能盛满这个“窝”,几条触手搭在边缘晃晃悠悠。

    “咕唔?”它左右摇摆,像是想从里面爬出来。

    “不喜欢吗?”丽莎找出两张比较小的毯子碎片,垫到它身下。

    熟悉的气味让罗伊安静下来。

    挪动着身子自己调整着用毯子裹好每一个角落,然后滩在里面,看起来非常满足。

    丽莎摸了摸小东西圆滚滚的头,指尖碰碰耳朵,又没忍住挠了挠下巴。这么流畅的一套小连招打下来,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都眯成两个小小的月牙。

    “喜欢吧。”

    丽莎完全放松下来。

    当天,他们一起去森林觅食。

    丽莎发现它变得比在茧中的时候更活跃了,这一点在捕猎的时候完美体现出来——那些触手居然是会膨胀的,瞬息之间就能完成绞杀。

    说实话她有点担心它吃太多会撑坏,毕竟丽莎无法想象将近一个她那么大的一头“鹿”是怎么塞进它小小的肚子里的。

    她担忧地摸了摸它的肚子。

    呃,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手指下弹跳,隔着一层肚皮——里面会动,好像吞进去的还是活物。

    很快,丽莎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它吃得多,消化得也很快,连骨头也不带吐……让她无语的是,这家伙开始时不时就过来让她摸摸肚子。

    它好像非常喜欢她这么做。

    “……”

    事实上,忽略它下面的海洋生物触手,其实这么摸肚肚的手感还是挺好的,它甚至会发出愉悦的马达声响。

    然后,它吐了一颗牙齿出来,长方形的。

    欸?这么快就换牙了吗,不对吧,是刚刚吃东西硌到了吗?

    “不要咬我哦。”丽莎伸手掰开了它的嘴,并没有看到牙齿哪里有什么缺口。

    整整齐齐,寒光闪闪。

    很聪明,不会咬她,还很乖。

    丽莎觉得它就是自己的小水母,不管它变成什么样。

    但黑黑对她伸手的反应非常大。

    黑黑,准确的说是息壤,它对于罗伊的身体状况有一种纯天然本能地畏惧——它毕竟是溯源之花生态的伴生物,更何况还被罗伊痛扁过不止一回。

    它没有眼睛,但流动在黑泥体表的视觉触点完全能捕捉到“怪物”躯体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带毒的触须,锋利的旋齿,和绒毛下的钩爪。这些完全足以将丽莎,这只脆弱人类的肢体嚼得稀巴烂。

    然而……

    黑黑默默地把视野调整到丽莎身上。她完全无知无觉,甚至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它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用柔软的指腹在罗伊的嘴里摁着每一颗牙齿,试图找到松动的那颗。后者竟然完全以温驯无害的姿态大张着嘴,乖巧地昂着脑袋让她检查。

    黑黑又紧了紧自己肥肥的一小坨身子……它还记得被罗伊咬掉有多疼。

    它犹豫着,又犹豫着,最后还是卷上了丽莎的小腿。

    “怎么了,黑黑,你又没有牙齿,别闹。”

    它当然没有牙齿,它连嘴都没有,黑黑的本能想让它,还有这个笨笨的人类远离罗伊。

    丽莎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捞起脚边的黑泥:“它不会咬我的,它也不会咬你……”

    话音未落,手里的黑泥就被小怪物的前爪捏住了一角。

    丽莎尴尬地松开手。只见罗伊以一种肉眼可见非常快的速度把黑黑团在了一起,然后一把塞到了挂脖的兜兜里,还妥帖地拍了拍——这个动作是她习惯安置黑黑的时候这么做的。

    做完这一切,它扭着回来,伸出两个前爪捂着脸,干呕两下。

    臭臭的两颗牙齿,和彩色的片状物,正躺在它的肉垫上。

    “……”真的很臭,丽莎确定这是从它胃里呕出来的不是嘴里掉出来的了。

    她艰难地又把那双可爱的爪爪用水洗了一遍。

    然后,洗完被甩了一脸的水珠子,丽莎抹掉脸上的水,看见水面倒映出一道不陌生的蓝色人影。

    她没想到今天能在河边遇到奈亚。她以为这个“老师”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非常的有耐心。

    奈亚同样感到意外。

    他意外的……是女孩怀里抱着的生物。

    一种刻入骨髓,源自血脉深处的畏惧过电般掠过头皮。他强健的蓝色身躯瞬间绷紧,下意识后撤了半步,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

    奈亚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对方那身本该让他感到一丝微妙熟悉感的蓝色和表皮上的莹光,此刻只提醒着他危险。

    丽莎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她正努力想用昨天学到的知识打破今天见面的尴尬。

    她想起来他们之前做的那个动作,有样学样的右手握拳,轻轻在左胸上敲击了一下,带着学习新事物特有的兴奋。

    “你…好,你好,奈亚。”

    她并不熟练这个打招呼的词汇,但已经能很好地说出他的名字。

    奈亚回过神来,俯身回礼。

    “噢对了,在我们那里,不太熟的人打招呼一般会握手。”丽莎伸出手,轻轻抓住罗伊那两只毛茸茸的,酷似猫科动物前爪的附肢。

    “握手。”她一边解释,一边拉起它的一只前爪,模仿着人类初次见面的礼节,上下轻轻摇了摇。

    罗伊顶着两只小耳朵的脑袋微微歪着,圆溜溜,仿佛覆盖着半透明薄膜的金色眼睛眨了眨,嘴里发出轻微的噗噜咕哝声。

    “和我们的老师打个招呼?”丽莎转过头,带着几分忐忑,看向站在那儿的蓝色类人,“奈亚,试试……握手。”

    她示意他也伸手,去触碰小水母那只还空闲着的,同样毛茸茸的“前爪”。

    奈亚的耳朵已经完全向后平贴。

    在丽莎充满期待的眼神里,他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伸出了自己修长有力的蓝色手指,指尖一点点靠近那只毛茸茸的、散发着微光的蓝色“爪爪”。

    异变陡生!

    原本被丽莎握着的,似乎毫无攻击力的温驯“前爪”毫无征兆地轻轻弹动了一下,在柔软的绒毛下,瞬间弹出五根弯曲,闪烁寒光的锋利勾爪。

    奈亚感觉到自己脖子后面的神经簇瞬间炸开,这是一种不受任何控制的,纯粹的生理反应。

    他极快收回手。

    而这只诡异的生物安静地待在少女怀里,眨巴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就继续专注地盯着女孩儿揉捏着它的另一只爪,赖赖唧唧地把这只爪也伸了过去讨要握握。

    “呃……”丽莎回过神来尴尬地道歉,“抱歉,奈亚。”

    “它,可能,只是不太习惯?”事实上,她不觉得刚刚露出指甲的小爪爪会对奈亚造成什么威胁。

    它才这么大一点点。这些土著类人一尾巴就能把它抽扁扁。

    丽莎已经忘记了这只家伙捕食的模样有多残忍可怖,完全沉浸在小东西乖乖握手的互动里无法自拔。

    她不自觉地又顺着肚皮捏到了下面的触手:“握手手。”

    腕足冰凉滑腻,像握住流动的丝绸。罗伊的虹膜瞬间扩大成圆盘状,幽幽蓝色的莹光明灭闪烁。

    “害羞了是不是,小脚脚真可爱。”丽莎浑然不觉地捞起第二条。这条比前一条更细,表面布满细密的环形纹路,在她的指尖下微微战栗。

    每一条都有不同的差别呢,虽然看起来都是一样肥肥Q弹的。

    她碰到到其中某一条,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这条触手比其他的更粗壮,表面覆盖着细小的吸盘,在她掌心轻轻收缩,流恋嘬吻留下红色的小印子。

    她好奇地用拇指摩挲吸盘边缘。

    怀里的小东西忽然有些僵硬。

    “欸?这条……”她的手指无意识滑入吸盘间的凹陷处,那里比它的整个身躯都更加冰冷,触感却仿佛接近人类的舌面,滑腻而柔韧。

    罗伊的耳朵完全翘起,金色的眼睛湿润起来,其他触手完全缠住了丽莎的胳膊和手腕,不知道是想要她松开,又想要她再把这样的行为继续下去。

    “欸,欸欸?”丽莎发现大事不妙。

    它怎么,怎么抖个不停还在慢慢往外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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