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齐小川醒来时,窗外太阳已经西落。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意外发现后背的疼痛减轻了大半, 只有些微的酸胀感。
“真是奇怪”他支起身子, 眉头微蹙。
按理说那样的伤势至少需要三五天才能好转, 怎么一夜之间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难不成我是什么百年难遇的习武体质?”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接着是小翠的声音。
“齐先生醒了?少爷吩咐了,您醒了就把药送过来。”
齐小川心头一跳。
少爷?周砚知道他发烧了?
他隐约记得昨夜似乎有人来过, 但记忆模糊得像隔了一层纱,只记得一双微凉的手和令人安心的药香。
“进来吧。”他整理好衣襟, 看着小翠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走进来。
“那个,少爷昨晚来看过我?”
齐小川接过药碗,状似随意地问道。
小翠眼睛一亮,像是憋了一肚子话终于找到人说:“可不是嘛!少爷守了您半宿呢!”
“时大夫来了又走, 少爷亲自给您擦身子换的药。”
“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我们别吵着您休息。”
齐小川一口药差点喷出来。
周砚守了他半宿?
怎么感觉, 有点瘆得慌呢~
“那个, 少爷今日出门了吗?”他问。
“没呢, ”小翠说道,“陆青哥刚去了少爷的屋里。”
齐小川点点头, 他三两口喝完药, 换上一件干净的青布长衫, 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时, 发现自己脸色确实比昨日好了许多。
书房里, 陆青正在向周砚汇报今晚的行动安排。
远远地,便看见齐小川朝着这儿过来。
“少爷,齐先生过来了。”
一路上, 齐小川的右眼一直在狂跳,跳得他没来由的心慌。
书房内光线明亮,他刚进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齐小川脚步一顿,这味道,和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
所以,昨晚真是这人给自己上的药?
重点是,还守了他半宿?!
更惶恐了~
周砚坐在书案后,一袭墨色工装服衬得他肤色冷白。
见齐小川进来,他后仰着靠椅,抬起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像是能看透人心。
“不在屋里好好养着,过来有事?”周砚开口,声音冷冽如常。
齐小川恭敬地立于书案前,双手垂在身侧,“账目基本理毕,想来问问,可否放个假?”
周砚指尖的扳指摩挲动作微滞,旋即恢复转动:“有件事,办完便准你假。”
齐小川一顿,这么好说话,感觉这事不简单。
心头的慌悸骤然翻涌。
“什……什么事?”
“小事而已,去取件东西。”
取东西?齐小川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东西竟需他亲自去取?
周砚道:“今夜七点半,赴东巷码头取个小物件。”
果然,齐小川心下雪亮。
东巷码头毗邻青龙帮势力地盘,周家与青龙帮素来不和,不会在那给他下了什么套吧?!
“府上不是另有当差的下人吗?”
为什么一定要他去啊?
好吧,虽然他现在也是周家的下人。
话一出口齐小川就后悔了。
果然,周砚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唇角却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不愿意?”
齐小川立刻换上惶恐的表情,开始卖惨:“就是,身上的伤还没好”
周砚微微哑然,随后唇边多了两分笑意,“那就劳烦你忍忍,就去看个账目的功夫,不要你挑也不让你扛。”
随着对方话声一落,齐小川的心里更沉了。
这个活,绝对有问题!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对面的人又出声:“我也会去,你在怕什么?”
齐小川咽了口唾沫,他怕得可多了。
怕拿他当诱饵!怕被卷入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
最重要的是,怕自己小命不保啊!
忽然,齐小川注意到桌边放着的地形图,心头不由一跳。
电视剧里经常演,大战准备开始之际,研究的便是地图……
周砚这狗子!
今晚肯定有大动作!
齐小川在心里咆哮,面上却挤出个虚弱的笑:“怕怕海风。”
周砚突然低笑出声。
那笑声让齐小川寒毛直竖。
“齐小川。”周砚用扳指敲了敲账簿,发出厚重的“咚”声。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齐小川呼吸一屏,被直呼全名的感觉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啊、啊?什么?”
“聪明。”
周砚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然而,有时候……过于聪颖,反而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齐小川:……刺裸裸地威胁!
“记住了,七点半出发。”
周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铜制物件推到他面前:“拿着防身。”
齐小川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精致的袖珍手枪。
只有巴掌大小,却做工精良。
他心头一凛。
周砚给他武器,要么是真心保护他,要么就是,今晚会很危险。
联想到这段时间他一直和时度早出晚归的,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谢谢少爷。”
“还有问题?”周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齐小川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勉强向上牵了牵:“没有了,那个,我这就去准备。”
晚饭过后,待夜色完全笼罩下来。
齐小川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
颇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气势!
“齐先生,您要的黄包车到了。”门房老赵热情道。
齐小川点点头,道了声谢。
“东巷码头。”
他登上黄包车,报出地名时,车夫迟疑了瞬息。
“先生坐好了。”车夫说道,随后还是拉起车杠,脚步略显迟疑地迈开了。
若非这趟活儿酬金丰厚,说实话,阿贵是不太想接的。
他们这些拉车的,入夜后都不愿往东巷码头去——那儿乱得很。
与此同时,卢勇的别院内。
“三爷,齐小川出门了。”阿枫出现在廊下,汇报道。
卢勇正用银签逗弄笼中新到的画眉鸟,闻言手指微顿。
那棕红色的鸟儿突然扑棱翅膀,发出尖锐的啼鸣。
“我看着他坐上黄包车的。”阿枫补充道,“往东巷方向去了。”
银签在鸟笼上轻轻一敲,画眉立刻噤声。
卢勇眯起眼睛:“打听清楚去做什么了吗?”
“说是帮少爷取个物件,估计又是船上的人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献给少爷的。”
卢勇轻哼一声,将银签随手掷在案几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小野君那边催得紧,今晚早些去取货送过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至于那个小白脸……不用安排人了,取完货后,我亲自去解决。”
齐小川三番两次撞破他好事,这人,他要亲手杀了才解心中恨意。
阿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退下。
廊下的鸟笼被风吹得摇晃,卢勇叫来丫鬟把鸟笼拿去屋里。
东巷码头,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潮湿扑面而来。
齐小川付完车钱,那黄包车夫竟像见了鬼似的,拉起车转头就跑,转眼就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
“至于么……”
他喃喃自语,抬头望向眼前的码头。
几盏昏黄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曳,将货船的轮廓照得若隐若现。
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间或夹杂着远处不知名昆虫鸣叫。
他紧了紧衣领,按照周砚给的指示走向停泊在最外侧的那艘货船。
甲板上零星几个水手正围坐着喝酒,见到生人靠近立刻警觉地站起身。
“那个,我找阿三。”
齐小川强作镇定,报上周砚教他的暗号。
“来取周家二月的茶。”
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上下打量他几眼,站起身,转进了船舱。
不多时,一个精瘦的汉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裹。
“你就是齐先生?”
阿三的嗓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与本人形象极不搭调。
“对对对。”齐小川点头道。
说完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又补充了句,“那什么茶挺好喝的!”
也不知道是多名贵的茶,非得他大半夜来取。
壮汉:“”
“这是少爷的东西,金贵得很,仔细着些。”
啊哈,感情,此茶非彼茶啊!
与此同时,周砚书房内。
“少爷,鱼上钩了。”陆青快步走入,低声道。
周砚站在窗前,月光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闻言嘴角微扬:“武道馆那边准备好了?”
“薛小姐的人皮面具完美无缺,‘阿枫’已经在半路上等候了。”
陆青话音稍顿,“只是……二爷那边今晚也派了人出去,还未探出目的,会不会也是找齐先生的?”
周砚指间把玩的铜钱倏然停住。
“他死不了。”声线平稳无波。
陆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东港口。
齐小川接过包裹,掂量着布包里那个手机大小的盒子。
实在想象不出里头装的东西的珍贵程度。
阿三瞥了眼船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想不通少爷为何派个文弱书生来取他这个宝贝的东西。
“多谢。”齐小川颔首致意,将包裹抱在怀中,便转身离开了。
下了船,他抱着周砚的包裹,站在码头边瑟瑟发抖。
这特么真不是让他来送人头的?
齐小川盯着远处黑漆漆道路,腿肚子有些打颤。
随后,他抱着包裹就跑,边跑边骂:“周砚,我日你大爷!”
总有一天,他要翻身农奴把歌唱。
第一个暴打的,就是周砚这狗子。
不然,难以解今日种种之恨。
“周砚你个王八蛋!”越骂越狠,心中越来越舒坦,“老子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忽然,拐角处突然闪出三个黑衣人,齐小川一个急刹车,差点把怀里的包裹扔出去。
“各位好汉!”他迅速举起双手,“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黑衣人:“”
领头的冷笑:“周家的小白脸?跟我们走一趟。”
这话可真是刺耳。
齐小川挑了挑眉,他什么时候成了周家的小白脸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一不卖身,二不卖笑!
混到今天这地位,全靠一身过硬本事!
“那个,几位是不是找错人了?”齐小川笑道,右腿偷偷往后挪,准备随时跑路的姿态。
“老大,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打晕带走!”其中一人说道。
这么粗暴?齐小川眼珠骨碌一转,猛地指向他们身后:“周砚!”
趁对方扭头之际,他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就被拽住后领,整个人悬在半空。
“救命啊!杀人啦!”齐小川扯着嗓子嚎,“周砚你特么再不来老子真要凉了!”
“闭嘴!”
黑衣人被吵得脑仁疼,抬手就要劈他后颈。
千钧一发之际,“嗖”的一声,一支绑着皮绳的飞镖撕裂夜幕。
黑衣人应声扑倒,齐小川则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他慌忙抬头,只见周砚手持飞镖立于巷口。
月色如霜,映得那张俊脸寒气逼人。
“少、少爷?”齐小川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您老可算来了!”
他就知道,召唤真的有用!
周砚冷冷地瞥他一眼:“出息。”
余下两名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周砚手腕一扬,两道寒芒破空而出,动作干脆利落。
齐小川看得瞠目结舌:“卧槽,帅炸了”
飞镖是玩不了,但他此刻暗下决心,定要练就一手好枪法,将来也这般威风!
再来个英雄救美就更好了~
“还不起来?”周砚踱至他身前,居高临下说道。
齐小川刚要起身,面色骤然大变:“小心身后!”
周砚头也未回,耳根微不可察地一动,反手间,一枚飞镖已如闪电般疾射而出。
偷袭的黑衣人瞪大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齐小川:“”
传说中的听音辨位?这特么是什么人形外挂?!
“走。”周砚拎起他。
齐小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脚就要走,却又被抓住了衣领,“不是那边,走泰昌路。”
齐小川腿一软:“为、为什么啊?”
周狗,你老实说,泰昌路那边到底有什么计谋在等着!
“武道馆在那边。”周砚轻描淡写道,“卢勇待会要去的地方。”
齐小川突然反应过来:“所以,你让我来取东西是假,引卢勇才是真?”
周砚挑眉:“还不算太笨。”
“我日!”齐小川炸毛,“你拿我当诱饵?!”
“不然呢?”周砚似笑非笑,“养你吃白饭?”
“这饭我可以不吃。”齐小川很是有骨气地快速接话道。
他气得想咬人,但看着周砚手里的枪,又怂了。
周砚冷冷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他伸手:“拿来。”
“不给!”齐小川护食似的抱紧,“差点要了我命的东西,我有资格看看是啥吧?”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精贵!
周砚也不拦他,反而笑道:“可知盒中装着什么?”
齐小川地手一顿,心脏骤然缩紧,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定时,炸弹。”
周砚贴着他染汗的鬓角低语,温热气息拂过伤口,“再过片刻,就会”
他做了个开花的手势。
嘀嗒——嘀嗒——
齐小川仿佛听见了计时器的走表声。
原来自己不仅是诱饵,还是一颗人肉炸弹。
他死死望进周砚近在咫尺的眼底,看清了那阴影里蛰伏的冰冷与疯狂。
手中的木盒骤然变得滚烫,灼烧感让他几乎脱手——
“骗你的。”周砚喉间滚出低笑。
齐小川绷紧的神经骤然断裂,怒火“轰”地蹿上来。
逗他很好玩吗?!!
这人有大病啊!
嘶哑的声线裹着拳头砸向周砚胸口:“周砚你TM——”
拳头被轻易截住,周砚顺势把他攥了过来,两人鼻尖几乎相碰。
“你TM真是有病!”齐小川低声吼了一句。
这会儿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少爷了。
他气急败坏,于是手忙脚乱拆开包裹——里面居然只是个精致的怀表。
不是,“为了块表,你让我玩命?”
周砚没理会这个狂躁的小白兔,他伸手拿起怀表,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了一遍,确定一切正常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齐小川顿时漏了气,硬气不足一分钟。
他眼神哀戚,开始为自己谋取更多的福利:“看在我这么拼命的份上,我能申请涨工资吗?”
周砚:“”
“喵——”
“嘘!”周砚快速抬手捂住齐小川的嘴,指尖触到一片温润。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日语咒骂。
齐小川浑身一僵——是浪人!
前几日,《每日周报》才登过浪人当街杀人的新闻。
他摸出手枪,周砚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别出声。”
两人弓着身,来到最近一处遮掩地。
齐小川眯眼看去,月光下十几个浪人正往车上搬木箱。
有个穿长衫的背影正在点数,转身时露出坑坑洼洼的侧脸——卢三爷!
“那箱子里?”
“烟土。”周砚松开手,“卢勇借周家商船偷运进来的。”
齐小川突然明白周砚为何亲自来了。
私运烟土是死罪,更别说勾结浪人。
他正想着,周砚往他怀里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待会有人追你,就往武道馆跑。”
齐小川低头一看,是把黄铜钥匙,他刚要问,远处突然爆出声怒喝:“什么人!”
周砚闪身消失,齐小川愣了两秒,拔腿就跑。
身后枪声炸响,子弹擦着他耳朵飞过,在墙上崩出火星子。
“周砚,我操你大爷!”齐小川边跑边骂,肺里像灌了辣椒水。
拐过三个弯,武道馆的灯笼近在眼前,他突然刹住脚——这特么是浪人老巢啊!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齐小川心一横,踹开武道馆后门。
浓重的大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他眼泪直流。
昏暗的厅堂里横七竖八躺着抽鸦片的国人,有个穿和服的抬眼看他,眼神涣散。
“申し訳ありません(抱歉)”齐小川干笑着后退,后背撞上个硬物。
回头对上一张狰狞的脸,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
“**人!”刀疤脸用生硬的中文吼道。
齐小川转身要跑,却被拽住后领。
混乱中他摸到怀里的钥匙,福至心灵地大喊:“三爷让我来送钥匙!”
刀疤脸动作一顿。
齐小川趁机挣脱,把钥匙扔向远处:“在、在那!”
趁着浪人去捡钥匙,他猫腰溜进走廊。
尽头房间传来‘阿枫’的声音:“下批货”齐小川贴门偷听,突然被人捂住嘴拖进隔壁房间。
“嘘。”陆青单手锁门,“三分钟。”
齐小川这才发现屋里堆满炸药,引线正在滋滋燃烧。
他腿一软,被陆青架住胳膊:“从窗户走。”
“你你你你也疯了?!”齐小川声音都劈了,“这个量,能炸平整个武道馆了!”
陆青勾唇一笑,月光下白牙森森:“所以要快。”
两人翻出窗户时,武道馆已经乱成一锅粥。
齐小川跟着陆青在巷子里狂奔,身后突然爆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气浪把他掀飞出去,陆青猛地扑过来护住他。
少爷的小白兔,他可得护好,不然回头跟他急。
灼热的碎木片雨点般砸在陆青背上,齐小川闻见焦煳味。
“陆青,你你没事吧?”
“小伤。”陆青拽着他继续跑,“也不知道少爷那边得手了没。”
齐小川回头望去,火光中有人影在挣扎。
他忽然明白周砚的计划:炸武道馆是明修栈道,抓卢勇才是暗渡陈仓。
远处传来巡捕房的哨声。
陆青突然把他拉入一处黑暗巷子里。
“砰!”
远处枪声响起。
两人闻声望去,是周砚的方向。
“你自己找地方藏好,我去帮少爷。”陆青说完身影就消失了。
“不是”
齐小川的话卡在喉咙里,手徒劳地伸向陆青消失的方向,只触到冰凉的夜风。
也不用跑那么快啊~
他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一个人容易害怕,战斗力也低,真不派个人保护一下吗~
枪声又响了,这次更密集,是从码头仓库的方向传来。
周砚肯定在那儿和卢勇的人交上手了。
齐小川背贴湿冷的砖墙,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后背早已湿透了。
月光被高墙切割成碎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齐小川想起从前看的电视剧,总不解为何有人被追时还总爱往僻静处逃。
如今身临其境,方知是本能驱使。
突然,前方巷口闪过几道黑影。
他猛地紧闭呼吸,想以此降低自己的存在。
黑暗中传来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是刀出鞘的声音。
这又是谁的人?要干嘛的,来杀他?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此刻他只有一个选择——赶紧逃。
齐小川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冲向另一条岔路。
身后立刻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咒骂声。
“抓住那小子!”
“别让他跑了!”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齐小川在迷宫般的巷道中左冲右突,心跳如擂鼓。
拐过一个急弯时,一个黑影骤然立在前边。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人——是卢勇!
周家三当家正悠闲地靠在墙边,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月光下,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庞挂着瘆人的笑意。
“齐先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卢勇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三爷这是”齐小川悄悄摸向怀里的枪,“迷路了?”
卢勇一脚踹在开脚边木板:“姓齐的,我还真的小瞧了你了。”
齐小川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看向周砚可以在的方向。
卢勇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笑道:“周砚现在可顾不上你,他还是太嫩了些。”
说完他缓步逼近,皮靴踏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齐小川紧绷的神经上。
齐小川本能地后退半步,巷道狭窄得令人窒息。
前方是卢勇,后方是追兵的脚步声正逐渐逼近。
那些杂乱的咒骂和喘息声越来越近。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硬闯?卢勇的身手绝非等闲。
呼救?枪声和喧嚣早淹没了这偏僻角落。
“怎么,吓傻了?”
卢勇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瘆人的笑意更深了,“周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搅进来,不是找死吗?”
匕首的寒芒在黑暗中一闪,齐小川瞥见卢勇手腕微动,肌肉绷紧如弓弦。
那是攻击的前兆。
三名黑衣人很快便追了上来,当见到对面的卢三爷时,心中一惊。
齐小川的救兵?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心中一惊。
卢勇看向齐小川,脸上浮起玩味的笑容:“看来,不止我一人惦记你的小命啊。”
“几位,是你们先来,还是我先上啊。”
话音未落,齐小川的手指猛地摸上了腰间。
他身后的三人,神经瞬间绷紧,眼神比方才更为锐利。
无论今夜他们目标为何,撞破卢三爷意图杀人灭口一事,已注定他们三人活不过今晚!
齐小川的手指刚触到冰凉的枪柄,卢勇的匕首已如毒蛇般刺来。
巷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远处灯亮的光影在墙面上疯狂跳动,映出黑衣人眼中骤起的杀机。
那三名黑衣人中的两人低吼着扑向卢勇,另一人则朝着齐小川攻来。
刀锋撕裂夜色,金属碰撞声刺耳地炸开。
齐小川的身手和头脑,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从未如今夜这般敏捷和清醒。
他侧身翻滚,扣动扳机,子弹擦过货箱,木屑纷飞如雨。
卢勇狞笑着挡住了攻势:“找死!”
他身形如鬼魅,匕首翻飞间,一名黑衣人的喉咙已绽开血花。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散开来。
齐小川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强压下晕血带来的阵阵恶心。
他暗自庆夜晚光线不好,未能看清那刺目的鲜红。
否则战斗力折半的自己,恐怕只能闭目等死了。
齐小川这边又一枪响起,枪口火光一闪,逼退了那名想近身的黑衣人。
对方被逼退数步,撞在货箱上。
卢勇见状,眼中凶光大盛,匕首如闪电般再次袭来,直取齐小川的心口。
齐小川咬牙翻滚,避开致命一击,但匕首划破了他的肩胛,剧痛如电流般瞬间蔓延。
此刻他更无法理解那些为他人挡刀挡箭的人了,明明这么疼!
来不及喘息,他趁势抓起地上散落的碎木,狠狠掷向卢勇的面门。
卢勇侧身闪避,冷笑道:“垂死挣扎!”
巷口的风突然灌入,带着远处隐约的喧嚣,却掩不住死亡逼近的腥气。
齐小川瞥见手枪落在三步外的阴影里,他猛地扑向那里。
手指刚触及冰冷的金属,另一名黑衣人已从侧面扑来,刀锋直劈他的后颈。
千钧一发之际,齐小川抬枪便开。
火光撕裂黑暗,黑衣人应声倒地,鲜血在石板上蜿蜒如蛇。
卢勇的身影却已逼至身前,匕首带着寒芒刺向他的咽喉。
齐小川心脏狂跳如擂鼓,顾不得疼痛,连忙后滚,躲避了这一袭击。
他背贴墙面,**。
月光下,卢勇的脸扭曲如鬼魅,玩味的笑容更深:“游戏该结束了。”
齐小川攥紧枪柄,眼底闪过决绝。
枪里还剩最后一颗子弹,巷子里此刻只剩他们两人。
卢勇的匕首裹挟着死亡的气息逼近,齐小川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抬枪射击。
枪口火光迸溅,最后一颗子弹撕裂夜色,打中了卢勇的肩胛。
地方闷哼一声,攻势骤缓,匕首擦着齐小川的耳畔划过,带起一道血线。
没有比现在更狼狈的时候了,狼狈到下一刻小命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齐小川趁势翻滚,背脊撞上湿冷的墙面,剧痛如电流般蹿遍全身。
他喘息如牛,视线模糊中。
卢勇却已稳住身形,眼中凶光更盛,一步步逼近,嘴角咧开狞笑。
“小崽子,没子弹了吧?”
巷口的喧嚣似被隔绝,只余死亡的低语在风中盘旋。
齐小川攥紧空枪,指甲深陷掌心,绝望如潮水般淹没。
他不想等死!
他瞥见地上黑衣人的匕首,猛地扑去抢夺。
卢勇却更快,鬼魅般闪至身前,一脚踹中他的腹部。
他人被踢得起飞,砸向墙面后重重摔下。
痛,太特么痛了!
五脏六腑疯狂叫嚣着。
齐小川痛得蜷缩,喉间涌上腥甜,余光中卢勇的匕首再次扬起,寒芒直指眉心。
忽然,有一声爆炸声撕裂夜空。
武道馆方向的火光将半边天染成血色。
卢勇身形一滞,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
齐小川抓住这瞬息的机会,抄起地上断裂的木棍横扫过去。
木棍裹挟着风声直取卢勇太阳穴,却在距离皮肤三寸处被铁钳般的手掌截住。
卢勇五指收拢,一拳过去。
木棍“咔嚓”断裂,木屑簌簌落下。
“找死!”
他怒吼一声,抬腿就又一记鞭腿,鞋尖狠狠踹在齐小川腓部。
齐小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飞速移位中后背撞上砖墙时喉头涌上腥甜。
他像破布娃娃般滑落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却仍死死盯着卢勇的方向。
他动弹了下手指,身体却再也起不了了
卢勇啐了口血沫,匕首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
“周砚那小子倒是会挑人,可惜”
他蹲下身,刀尖抵住齐小川喉结,“下辈子记得跟对主子。”
刀锋的凉意渗入皮肤,齐小川仿佛看见了周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砰!”
金属碰撞的脆响炸开在耳畔。
卢勇的匕首脱手飞出。
随后就是一道黑影鬼魅般切入两人之间,黑色影子在月光中划出凌厉弧线。
齐小川还没看清来人,卢勇已经挨了结结实实一记肘击。
他听到鼻梁断裂的脆响,接着是雨点般的拳脚声。
黑影出手快得带出残影,卢勇竟连挡防都来不及。
颧骨、肋下、膝窝接连遭受重击,最后被一记回旋踢踹飞出去。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骤然响起。
“周砚!”卢勇瘫在血泊中,肿胀的眼皮费力掀起。
话音刚冲出口就戛然而止——冰冷的手指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的人,”周砚的声音淬着寒冰,“你也敢碰?”
接着,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像拖死狗般将人拖进阴影。
只是没一会儿,高墙上却传来卢勇的狂笑:“周砚!你爹在地下等着看你——”
周砚的第二枪打断了他的话。
齐小川蜷在墙边上剧烈呛咳,每口呼吸都翻涌着浓重的血腥。
他抬头时,卢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
刚才举齐枪的周砚让他浑身发冷,可当这人转身走来时,他却又可耻地感到安心。
尘土混合着血污糊了满脸,每一次呛咳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视野里周砚的身影由模糊逐渐清晰,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在他面前停下。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落在他身上,审视着他每一处伤口,冰冷的视线像探针一样刺入皮肤。
“还好?”他问。
“托少爷的福……”齐小川挣扎着撑住墙壁坐起,“还喘着气。”
他缓了一会儿,终于缓了过来。
“那把钥匙……”他声音嘶哑,喉间涌上铁锈味。
“是卢勇的,对不对?”
周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光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
他没有回答,但齐小川已经从他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操!”齐小川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你的计划,是让三当家今晚葬身在这场大火里吧?”他说。
虽然卢勇逃了,但周砚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或许,周砚刚才就是故意的,故意放人逃跑。
周砚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温顺的兔子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这人,果然聪明。
“你知道我刚才差点死了吗?”
齐小川动了一下,胃部疼得发抖他却倔强地挺直脊背,“卢勇的刀离我喉咙只有半寸!半寸!”
他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带着穿越者独有的现代口音,与这个时空格格不入。
周砚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早就计划好了。”齐小川抹了把嘴角的血,冷笑,“今晚让我出来,就是为了引卢勇现身。”
“周砚,我的命在你眼里算什么?一颗棋子?”
周砚突然动了,速度快得惊人。
他蹲下身与齐小川平视,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注意你的身份。”他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警告。
若是往常,齐小川早就怂了。
但此刻,死亡的恐惧和被利用的愤怒让他彻底爆发。
他猛地挥开周砚的手,动作之大扯痛了腹部的伤,却硬是没哼一声。
“去你妈的身份!”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是人!活生生的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思想,不是你周大少爷随便摆弄的玩偶!”
周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更深的暗色取代。
他向前倾近,将齐小川逼退靠墙,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所以呢?”周砚发问。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宝贝似的,却让齐小川后颈发凉。
周砚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语调中带着一丝威胁,“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
齐小川仰头直视那双如深渊般的眼睛,心脏狂跳却不肯退缩。
“杀了我啊,”他挑衅道,“反正你也不在乎。”
周砚舔了一下虎牙,瞳孔露出危险光芒。
“周砚,你要是对我还有疑虑,不用这么一次次的试探,多累啊,直接一枪崩了我。”
“我绝不反抗!”
月光下,周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齐小川的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
“动手吧,周砚,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真的冷如冰霜。”
周砚眼神一步步近。
随后,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齐小川毛骨悚然。
“有意思。”他的手指抚上齐小川颈侧的伤口,力道轻柔得像情人爱抚,却让齐小川浑身战栗。
“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齐小川咽了口唾沫,喉结在周砚指尖下滚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简直在找死,求死。
但那又怎么样,这个人,三番两次的试探,又罔顾他的生死。
谁还没有点小脾气!
但齐小川的后背更湿了,血腥味混着尘土呛得他几乎窒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被钝刀割开。
周砚的目光依旧锁在他身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不见一丝波澜。
他好似在思索,仿佛下一刻,真会赏赐齐小川一颗子弹。
巷子尽头传来巡捕房的哨声,武道馆方向的火光更盛了。
“少爷!”巷口传来陆青的喊声,打破了二人僵硬的场面。
“巡捕房的人往这边来了!”
月光照进巷子,齐小川看清周砚眼底翻涌的情绪。
那是混杂着暴戾与焦灼的深潭,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齐小川的喉咙里堵着血沫,却在那目光的压迫下,连咳嗽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此刻他才真正明白。
他与周砚,从来都是不平等的。
齐小川被粗暴地拽起。
此刻他浑身发抖,说不清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后怕更多些。
周砚突然伸手将他打横抱起,体温透过衣料灼烧着他,那股令人安稳的檀香味霸道地往肺里钻,莫名让人安心。
他该推开这个疯子的,可身体却背叛意志般松懈下来。
齐小川咬紧牙关,心头那股无名的火与依赖交织翻涌——
他盯着周砚的脸,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颠簸的车内,齐小川疼得倒抽冷气,但倔强地强忍着,愣是一声没吭。
他有点后悔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周砚望着窗外跳动的火光,心知齐小川是真的生气了。
实际上,从看到齐小川蜷缩在墙角咳血那刻起,周砚就有点儿后悔今晚的事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情绪竟被另一个人牵引住。
车厢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不多久,车子驶入周府,齐小川刚要下车,突然眼前一黑……
周砚眼疾手快接住他,直接把人打横抱起。
梅院里,路过的丫鬟小厮见状赶紧低头避开让路。
“去请王大夫和时度来。”周砚快速吩咐道。
他一角踢开了齐小川的房门,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此时的齐小川安安静静,灯光下,周砚这才看清他的脸色很差,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与活力。
王大夫和时度匆匆赶来。
时度凑近检查,掀开染血的衣襟时倒吸一口冷气。
肋骨处大片瘀紫,肩胛的刀伤深可见骨,此时正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暗红,腹部还有骇人的青紫脚印。
“啧啧啧,”时度戴上手套,阴阳怪气道:“可怜的小白兔哟,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回来就剩半条命了。”
王大夫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刀伤,上手把脉。
“少爷,刀上有毒。”
周砚一顿。
“能解?”
王大夫沉思了一下,“老夫去配药。”
王大夫离开后,时度瞥了眼站在阴影里的周砚。
“肋骨断了两根,肺部严重出血,好在年轻,养个把月能好。”
周砚没说话。
时度熟练地清理伤口,每碰一下齐小川都会皱眉,发出微弱的痛吟。
(真是太特么疼了!)
周砚突然上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停住。
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点燃一支烟。
时度手上动作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砚绷紧的背影。
一个小时后,齐小川的伤口终于处理好。
时度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时,周砚突然开口:“地牢里还有一个,别让人死了。”
时度脚步一顿,回头瞪大眼睛:“卢勇?你还留着那老狗的命?”
周砚掐灭烟头,声音平静得可怕,“不是他。”
时度叹了口气:“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看完小白兔还得去看别的杂碎狗子。”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真的,你对人家”
“滚。”
时度挑挑眉,提着他的小药箱离开。
屋内陷入死寂。
“少爷。”
陆青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周砚看了昏睡中的一眼齐小川。
“找人来守着。”吩咐完后他便离开了。
周砚步出房间,夜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怪异的波澜。
陆青紧随其后,两人沿着长廊缓缓前行。
“少爷,卢勇抓到了。”
“嗯,别让人死了。”
陆青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周砚独自一人继续前行,心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