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客人云集, 尽是高官贵客,奇珍异宝流水似的送进去,丫环仆人忙得脚不沾地。
行至公主府前, 裴朔下马, 在轿撵前递出一只手来, 眼神明亮, 笑得肆意,“公主,请下轿。”
素手搭上, 裴朔轻轻握住, 只觉得光滑细腻,脸颊不由生出两片红晕, 过了公主府时经过门槛,裴朔忍不住提醒:“公主,小心。”
他话一出, 便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捏了下,似是琼华公主有所回应,他脸颊瞬间再次烧红起来。
礼部的官员又念叨了些什么东西, 待所有流程走完才终于到了洞房环节, 公主成亲旁人自然是不敢闹的, 裴朔只简单同众人喝了杯酒,便进了喜房。
金碧辉煌的殿宇入目皆是喜色,龙凤对烛燃着,鹅黄色的帷幔束起, 喜被上洒满红枣、花生、桂圆、瓜子,他的公主双手交叠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前。
裴朔忽然觉得心脏开始不受控制似的跳动,一直到彩云端着玉如意来要他挑开红盖头, 他的手指还在抖动。
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结婚了,娶的还是这天下第一美人。
他深呼吸几个来回,努力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脚步轻轻,玉如意落在盖头前怎么也不敢去挑开,手心都出了汗。
喜婆轻笑:“驸马爷快些吧,公主殿下可要等急了。”
裴朔这才沉了一口气,捏紧玉如意,一把掀了那盖头,珠帘垂落,一张艳绝无双的脸落在裴朔眼中,耳畔的凤凰流珠步摇轻晃,额间花钿璀璨,烛火晃得裴朔呼吸都停住了。
这世界上最好的词语都不足以用来形容此刻,裴朔话都说不出来,嘴唇都在发颤。
反倒是眼前那人红唇轻启,眸含秋波,声音婉转,“驸马。”
一声驸马叫的裴朔是心神荡漾,口干舌燥。
“公、公主。”
他急忙俯身作揖行礼,以此来掩饰他的失态。
琼华公主轻笑一声,“不饮合卺酒吗?”
裴朔这才恍然,只是说话时舌尖都打了个结似的,“对,喝……喝酒。”
屋内空气闷热,还未及盛夏,裴朔便觉得透不过气似的,烛火噼里啪啦响了一下,他搓了搓脸,只觉得烫的吓人,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彩云取了酒杯,二人各持一杯,双臂交错,清酒入喉便已多了几分醉意,裴朔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合卺酒的下一步应该就是要洞房了吧。
老天爷,他还是个纯情的大学生,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脸也没亲过,马上就要一步到位到洞房了。
公主年方十六。
他可不是什么禽兽。
但要是不做,新婚之夜冷落新娘子似乎也不太好。
他不禁想到前几日自己买的那些话本子上的图画,脸色越发滚烫,手指一个抖动,空下来的酒杯险些滚落,他好半天才扶起来放好。
琼华公主忍俊不禁,轻声道:“散了吧,本宫要与驸马说些话。”
众人哪敢不应,纷纷退散。
裴朔坐在凳子上,神态十分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都不敢乱瞥一个,手指捏着喜服的一角。
琼华公主已经坐在镜子前擦掉了妆容,墨发垂落肩头,又脱去了繁重的外袍,待只剩下件简单的里袍时,他朝裴朔勾了勾手指,言笑晏晏。
裴朔努力压着心跳挪了过去,刚要开口,“公……”
一只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眼前的人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尖,美艳的脸庞倒映在他的瞳孔内,裴朔心脏像是停了一瞬,随后便觉得后脖颈一疼,人便失去了知觉。
琼华公主抬手扶住了他,将他丢到喜床上,再开口音色已变成低沉的男声,“彩云,看好他。”
门外彩云应了一声。
屋内琼华公主寻了件男子的外袍披上,又扯了裴朔的红色云纹发带将头发半绑,除去额间花钿,露出一颗细小的朱砂痣,铜镜中的人俨然已变成了一个男人。
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冷笑一声,他本也就不是女人,只不过是活下去的手段罢了。
镜中人指尖拂过额间朱砂痣,鲜红得像是鲜血染成,目色森冷,原本该死的就是他,可偏偏落水的成了皇妹。但死的人又只能是他,他便只能以皇妹的身份苟活至今。
房门大敞,外头的人都已经散去,忙碌一整天的丫环宫人睡得深沉,他提了一盏灯,照亮一条小路。
石子路蜿蜒曲折,这是曾是他幼年的住所,也是后来囚禁他们母子三人的深院,皇帝将这处宅院赐给他做公主府,也无非是要时刻提醒他,他的命还在皇帝手中。
直至幽深无人的后山,漆黑不见人迹,杂草疯长得几近没膝。野蔷薇肆意攀爬,缠绕着断壁残垣,在月色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听不见,带来一阵阵森森寒意。零落的野花在风中摇曳,花瓣凋零,他拨开杂草,面前露出也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谢明昭”。
他指尖轻轻按动某个地方,便将石碑前面覆盖的那一层拆了下来,后面写着“谢淑”。
谢淑,琼华公主,病逝于武兴四年,活下来的是早该死掉的谢蔺。
“皇妹,我来看你了。”
谢蔺盘腿坐于石碑前,灯笼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夜晚的风格外的凉,他从袖中取了一包点心放在墓碑前,又拎出一壶从喜房内顺出来的酒,倒了两杯酒。
“哥哥带了你最喜欢的点心。”
临死前最是念念不忘,却到闭眼前都没吃上的那盘点心。
他自饮一杯,指尖拂过石碑,“对不住你,将你的名声搞得这么臭,但我要活下去,才能让他们活不下去。”
天下人盛传武兴帝明君仁义,对于谋反的弟弟的女儿宠爱非凡,只有他知道从他被接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吃食里到底放了多少绝子药。
烛火幽暗,半壶酒落肚,他拂碑垂眸,墨发散落,心绪低沉,“对不住你,我这般无能。”
而此时的喜房内裴朔是被饿醒的,整整一天他粒米未进,又饿又渴,醒来的瞬间就觉得脖子疼得要命,好像是在梦里被人砍头了似的。
环顾四周没见到琼华公主,他摸着脖子叹了口气,看来他的纠结是无用功,公主殿下并没有打算和他洞房花烛夜。
肚子里传来一声咕噜,他穿了鞋就往下跑,桌子上摆着早上的红喜糕,他直接往嘴里塞,塞得太猛,红喜糕又干,他咽了好几次才咽下去。
但那红喜糕实在是干,又甜得发腻,吃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灌两口水才喝。
他扒开水壶塞子想嘴里灌水,然而只灌下了两口酒便是空空如也,偌大的房间连口水也没见。
“水,我要水,我要渴死了。”
方才那几口酒叫他胃里有些难受,他推开镂空窗子趴在台沿上呕了两下,最后神志半清地从窗户翻了下去。
他踉跄几步随便跑了一个方向找水,然而这公主府实在是大,他没走几步便迷了路,越走越发觉得幽暗,不像是宅子,倒像是荒无人烟的鬼屋。
此时另一头的谢蔺自说自话许久,正准备离开,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远远地便瞧见熟悉的身影缓步走来,谢蔺眯了眯眼,将身影隐藏。
而裴朔走了两步,没注意脚边的路崴了一下直接扑到了前面双膝着地,双手下意识寻找抓点,正好抱住了块石头。
他拍了拍脸,被那些人灌了酒头还有些昏沉,双手往地面去摸绊倒他的物件,透着月光,金灿灿的酒壶映入眼帘。
裴朔一喜,捡起来越看越觉得眼熟,只是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最后看了半天这将金酒壶塞进怀里,打算回头偷偷卖掉。
他打了个哈欠,扶着眼前的石头站了起来,冷风吹来清醒半分,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石头,原来是一块墓碑,上面写的什么字重重叠叠的,裴朔头眼昏花也看不清楚。
只依稀辨出来个“墓”字。
夜黑风高,裴朔两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他该不会是走到什么乱葬岗的地方去了吧,吓得他倒退两步,急忙往回跑。
跑着跑着,又迷了路,远处杂草丛生,冰冷的月色映在池子里,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池子里有红色的身影远远地过来。
这公主府该不会闹鬼吧……
原本裴朔也是不信鬼神的,但他都穿越了,再不信鬼神也不行了。
那鬼一步一步逼近,裴朔后退一步,脚步僵硬,月色下那只鬼终于抬眸,冰冷的视线望了过来,对视的那一刻裴朔连自己的新婚之夜枉死的后续传闻都想好了。
救命!
裴朔屏住呼吸,那男鬼终于上岸,湿哒哒的红袍淌着水看的裴朔头皮发麻,浸湿的乌发垂落,那张脸庞却是美得令人窒息,不止是美艳,更多的是眼熟。
“啊——”
裴朔尖叫一声。
“鬼啊。”
他转身拔腿就跑。
路过原来捡酒壶的地方时,脚上又绊了一下,摔到了墓碑旁,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上面的名字——谢明昭。然而他却顾不上这墓碑是个什么人,爬起来就往外跑。
身后的谢蔺歪头脑门打出一个问号,他只是不小心脚滑摔进了温泉池子里,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有那么像鬼吗?
而裴朔已经跑得不见踪影,谢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紧跟裴朔回到后院。
“救命!”
“救命救命!彩云姐姐救我。”
裴朔踉跄两步飞速跑到喜房门口瞧见彩云脸色一喜,站在门口守着裴朔的彩云瞧见裴朔从外头回来却是吓得魂飞魄散。
“鬼,有鬼。”
裴朔说完推开屋门,脱了鞋,直接钻进被窝里,将自己团成一个蛋,好似这样就能隔绝鬼界大门。
身后谢蔺缓步而来,彩云见他浑身湿漉漉的淌水先是一惊,随后忽然明白驸马爷为何大喊着“有鬼”跑回来了。
“殿下……”
谢蔺摆了摆手,无奈道:“这傻子,我去瞧瞧。”
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与玩味,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屋内,裴朔将自己完完全全裹在被子里,像只受惊的蚕蛹,连一丝缝隙都不曾留下。厚重的锦被里传来细微的颤抖,显然这位驸马爷此刻正吓得不轻。
谢蔺轻轻拍了拍被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低沉的男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阴森,仿佛来自冥府的召唤:“驸马~”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却依旧不敢露头,继续装死。
“驸…马…”谢蔺拖长了声调,语气更加阴森,“不如来与本宫做伴。”
裹在被子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却还是不肯出声。
谢蔺抿唇轻笑,眼中的笑意更深。他伸出冰凉的手指,穿过棉被轻轻触碰裴朔的脖子,裴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脖子蔓延至全身,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那手指缓缓移动,每一下轻触都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子里闷热的空气忽然变得阴森可怖,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钻进来。
令人毛骨悚然。
“啊!”裴朔猛地惊叫一声,从被窝里蹦了出来。金冠在慌乱中滚落,墨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他双手紧握着一枚金簪,对准床外,浑身戒备。
然而床外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整个屋子里确实只有他一人。方才那阴森的声音仿佛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更显诡异。
裴朔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去无踪,真是鬼啊……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推开。琼华公主款步而入,步摇轻晃,发间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云鬓半垂,眉目如画,唇角含笑,
“驸马在等本宫吗?”她言笑晏晏,清丽的声音宛若天籁。
话音刚落,一道红色身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
裴朔几乎是带着哭腔,像只树懒一般死死地挂在琼华公主身上。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公主的腰,脸埋在她的肩窝处,抱着他不撒手,“公主,救我。”
谢蔺:“……”
第25章
“下去。”
谢蔺额头青筋突突的跳, 而裴朔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往他怀里钻,幸亏他是个男人,若是个女人真是要被裴朔吃尽了豆腐。
红烛摇曳, 裴朔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 双腿死死攀着谢蔺的腰, 明眸闪烁, 又将下巴垫在他肩上,弱弱道:“有鬼……”
谢蔺拍了拍他的背,“下去!本宫身负皇室天命, 妖魔鬼怪不得近身。”
裴朔一听抱得更紧了, 他摇了摇头,非要沾染一点皇室的天命之气, 才好抵御那美艳男鬼。
“下去!”谢蔺太阳穴跳了跳。
“我不!”
谢蔺简直要被他气笑,“你要本宫抱着你睡吗?”
裴朔怔了一秒,在谢蔺的注视下缓缓点了下头, “好。”
裴朔心里哪还有什么公主陛下,脑子中只剩下了那艳鬼,那艳鬼一定是看他是穿越者, 本就是借尸还魂, 所以想要抢夺他的身体。甚至还特意幻化成那般美艳的模样, 一定是想要迷惑他!
谢蔺被他惹烦了,“好什么好……放手,男女授受不亲。裴朔,你立刻滚下去。”
“我不。”
谢蔺深吸一口气, “本宫去把你身边的元宵叫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了方便祭拜皇妹,给全府的人下了安神散,现在整个公主府还清醒的大概只有他、裴朔、彩云三人。
裴朔摇了摇头, “不要,公主有天命在身,百鬼不侵。”
谢蔺:“……”
他从未见过这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也从未见过这么怕鬼的人,但裴朔这么八爪鱼一样攀着他实在是奇怪。
他轻咳一声,诱哄道:“乖,你先下去,公主府内没有鬼。”
他抬起手,准备再次把裴朔打晕。
裴朔从他怀里微微探头,眼神真挚而清澈,“你要把我打晕吗?”
谢蔺:“……”
这厮竟然知道?
“我可以自己晕。”裴朔说完双眼一闭,开始装晕。
谢蔺:“……你先下去再晕。”
然而裴朔一点反应都没有,谢蔺尝试着走了一步,身上挂着一个沉重的物体,让他每一步都格外艰难,好不容易走到床边,刚把裴朔扔下去,他正要松一口气,胳膊突然被人抓住,一个用力将他也带了下去。
谢蔺重重磕在金丝软枕上,胳膊被人死死抱在怀里,裴朔睁开眼,继续当八爪鱼,眼神清澈而愚蠢,没有一丝杂念,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谢蔺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早知道就不吓唬他了,他仰面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良久才吐出来句,“可以。”
胳膊被人抱得更紧了——
谢蔺翻了个白眼,又挣脱不开,认命地给裴朔拉了一下被子,把眼睛闭上,企图给自己洗脑,他只是在床上养了一只八爪鱼。
然而八爪鱼翻了个身,将一条腿也搭在了他腿上缠的更紧了。
谢蔺睁开眼睛,侧目一看。
八爪鱼双眼紧闭睡得正香。
—
“驸马?”
“驸马。”
清丽的女声不断响起,裴朔皱紧眉头,好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脸上滑动,又挪到了胸口。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张美艳到极致的脸倒映在他瞳孔间,冰凉的指尖在他的胸膛上刮了刮。
“驸马昨夜睡得可好?”谢蔺笑里藏刀,丝毫没有昨夜吓唬人的愧疚感,有的只是快被裴朔气死的恼羞成怒。
昨夜……裴朔思绪飘去,他记得:黑夜里、湖水边、红衣艳鬼……记忆的片段让裴朔顿时打了个哆嗦。
想来昨天不过是做了一个梦,冷风刮过,他看着自己敞开的衣裳,以及琼华公主搭在上面的指尖,脸色不由得红了红,紧忙拢了拢衣衫。
“公主……”
谢蔺笑道:“驸马昨夜甚是勇猛,怎么这会儿突然害羞了?”
甚、是、勇、猛?!
谁?!昨夜他一点意识都没有。
裴朔讪笑一声将衣裳系好爬下床,待要穿鞋时低头忽然一愣,他的鞋子上还沾着许多泥土。
脑中千思百转,顺着昨夜的记忆,最终停留在那片湖水潭前,那分明是昨夜在湖水潭前沾上的。
细思极恐的记忆扑面而来,裴朔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昨夜他真的碰上鬼了?还是一个红衣男鬼。
恰巧此时冰凉的指尖伸到了他的脖颈处,他惊叫一声迅速弹起来了,眼底惊恐,防备似的看着元宵。
元宵奇怪道:“二爷昨夜没睡好?”
裴朔顶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脚步悬浮,心神不宁,化作一声叹息,“折腾了一宿,能睡好就怪了。”
话音刚落,空气突然陷入一片沉寂,连正在给琼华公主梳妆的彩云也惊讶地看了过来,裴朔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音多有歧义。
连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
“驸马。”谢蔺开口笑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岂能说与外人听?”
“是是是,不是,我……昨天……”裴朔想破脑袋却是实在想不起来,他昨天没有和公主殿下洞房吧?
昨天晚上的记忆全部汇总成了那个男鬼,对于洞房之事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公主殿下说得情真意切,饱含情意的双眼看得他心底发虚,好似他是什么抛妻弃子的渣男。
裴朔默默闭上了嘴,自己拧了毛巾擦了擦脸。
这时外头有宫人来报,“殿下,驸马爷,裴大人和裴夫人来给公主请安。”
谢蔺闻言眼皮未抬,“知道了。”
他从盒中取了螺子黛描了眉,又取了口脂,正要涂扭头瞧见裴朔呆愣愣坐着,忽然又想起这人昨夜被吓得狼狈而逃,他婉声唤道:“驸马。”
裴朔心思还在昨夜的红衣男鬼上,根本没听见这里的动静。
“驸马。”谢蔺又唤了一声。
“驸马。”
元宵推了推他的肩,裴朔终于是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是,我在。”
谢蔺朝他勾了勾手指,待裴朔走过时将手中的胭脂放入他掌心,温热的指尖擦过,他单手托着脑袋笑道:“驸马,替本宫上妆如何?”
他说着红唇凑近,美艳无双的脸近在咫尺,裴朔呼吸停顿了一瞬,脸颊腾地一下烧红起来,垂眸躲避着谢蔺的视线,根本不敢对上那双凤眼,他只低着头,话都说不利索了。
“怎、怎么用?”
谢蔺笑道:“本宫教你。”
他伸手捏了裴朔的食指,冰凉的温度顺着食指酥酥麻麻地往浑身的骨头上爬,从白玉瓷罐中蘸取了一点口脂,又被谢蔺捏着手指去往自己唇上涂。
裴朔浑身僵硬,根本不敢乱动,只弯着腰被迫凑近谢蔺,指尖触碰到红唇的刹那他忙得又想缩回去,然而却人被死死捏着不放。
那双凤眼凌厉而又含情,裴朔只对视一瞬便再次垂了下头,低声唤道:“公主……”
到最后也不知是怎么涂完的胭脂,裴朔只觉得那抹鲜红印刻在脑海中,比昨夜的红衣艳鬼还要刻入灵魂深处三分。
“驸马……”
“臣在。”
谢蔺凑近他耳边,裹挟着幽幽香气,吐气如兰,“你的脸比胭脂还红。”
清丽的笑声叫裴朔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努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滚烫的温度却抵不过从公主红唇上那点残留的柔软的触感。
“驸马,可要传膳?”
谢蔺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指。
“好。”
瞬间的功夫,裴朔便将手指抽了回来,背在身后,蘸着胭脂的食指轻轻翘起,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公主府的早膳自然是极尽奢华,裴朔看得眼睛都花了,风卷云残,在谢蔺要伸手夹菜时,裴朔率先一步夹走,一连被他抢了几次菜。
谢蔺终于忍不住放下了筷子,发出了和裴大人一样的疑问,“你是没吃过饭吗?”
裴朔闻言抬头眨了眨眼,“没……”
活了两辈子哪吃过这么金贵的东西,他恨不得把桌子都啃进肚子里。
早膳过后,二人漱了口,好像这才想起来请安的裴氏夫妇二人。
谢蔺神色慵懒,一身艳红牡丹宫装,染了豆蔻的指甲轻扶云髻,九凤鎏金点翠步摇垂落,额间朱砂更是风情万种。
裴朔扶着他的手进了厅堂,主位一侧坐着谢蔺,高贵娴静,裴朔自然而然坐在主位另一侧,姿态如松。
“臣裴政携夫人请公主殿下圣安。”
裴大人和裴夫人躬身作揖行礼。
按理来讲新妇进门,自当是向公婆行礼奉茶,然而公主是君,公婆是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然是君臣在先,父子在后。
裴政腰弯了很久,上面的人像是没听到似的,只一味把玩着手指,又叫彩云奉了茶。
裴朔在旁边看着嘴都要咧到天边角上去了,他还是头一次见裴大人和裴夫人吃瘪,难怪霍衡那厮想把琼华公主娶回家好气死他爹和后娘。
裴政见久久没人回应,又高声道:“臣裴政携夫人请公主殿下圣安。”
谢蔺好似还是没听到。
裴朔捶手掩唇偷笑,裴政抬眸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些什么,裴朔立马移开目光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带着小人得志的表情只当没听到。
眼看着裴大人真的要生气,裴朔这才出口提醒道:“公主,裴大人还在呢。”
谢蔺仿若才瞧见似的笑道:“裴大人还站着呢,驸马你也不说早些提醒本宫。”
裴朔道:“裴大人对公主敬重,这礼自然也要长久一点。”
二人一唱一和,裴政脸色铁黑,但也只能且站着。
谢蔺抬手道:“裴大人,快坐吧。你是长辈,本宫算是儿媳,怎么能叫裴大人给本宫行礼呢?应该是本宫向公公婆婆行礼才是。”
但他话这么说着可半点起身要行礼的架势都没有。
裴大人只好道:“殿下是君,微臣是臣,殿下下嫁微臣犬子,乃裴家之幸。”
裴朔差点就笑出了声。
他们城里人就是会说话。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聊的人无聊透顶,裴政这才终于表露出自己今日前来的意图。
“殿下,犬子回府不久,恐礼数不周,可否容臣单独交代犬子几句?”
谢蔺望了裴朔一眼。
裴朔点点头,正好他也有话想和裴大人说。
裴政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琼华公主不放人,他便是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二人出了厅堂,外头游廊来来往往的宫人,还有宫里头遣来的女官宫婢、太监侍卫数名,来来往往,人多耳杂。
一出殿宇,裴大人本性暴露,拎起裴朔衣领拽到一处小花园,春日里芍药花开的正艳,裴大人揪过他的衣领,躲过行人,压低声音,问道:“你昨夜……”
他说起这些耳根忽然泛红,“昨夜和公主洞房之事如何?”
裴朔眉梢一挑,很快又颇为得意从容道:“公主夸我甚是勇猛。”
“你……”裴大人一听,脸色涨红,但还是怒道:“你昨夜洞房当真亲近公主了?”
裴朔手中折扇一开,毫不心虚,“那是自然。”
裴政拧了拧眉,似乎是在疑惑什么,但观裴朔神色又不似是说谎,只是久久没能想明白什么。
“那昨夜可有什么异常?”
“有!”裴朔扇子一合,脸色极为凝重。
裴政心里一咯噔,心想该不会是那件事被他发现了吧。
下一瞬,裴朔极为郑重问道:“裴大人……”
裴大人的脸色也多了一分凝重,“嗯?”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
“有鬼吗?”
原本凝重的脸色密密麻麻像不断裂开的玻璃蜘蛛丝一样逐渐破开,表情变化极度精彩。
裴大人脸上透露着一分无语,略带嫌弃:“……我真是见了鬼才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第26章
空气静悄悄的, 花香流动,花瓣落在裴朔的肩上,他长得倒是文质彬彬气度不凡, 说出来的话叫人想一棍子打死他。
“真的, 公主府……有鬼。”他说得十分慎重。
作为一个穿越者, 借尸还魂这种事原本很是稀奇, 但是自己经历过便不稀奇了,撞鬼这种事情更不显得稀奇了。
“裴大人,你认不认识什么驱鬼大师, 最好是能送他好好投胎轮回的, 不要再缠着我了。如果能让他得道成仙再保佑我平安富贵就更好了。”
裴大人沉默片刻:“……要不我请个御医来看看你的脑子?”
裴朔微微一笑,“你要是不给我介绍大师, 下次遇到那艳鬼我就叫他去裴府找裴大人你,反正裴大人你风韵犹存,那艳鬼想必也十分欢喜。”
裴大人此刻千言万语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枉费他读书万卷,竟都不知该如何说些什么,早知如此, 当初还不如叫这厮在龙虎墙外头淹死算了。
所有的波涛汹涌最后尽数被他咽了回去, 他抑制着额角跳动的青筋问道:“你要和尚还是道士?”
裴朔思索道:“都要, 甭管灵不灵的你都请来。”
裴朔下定决心,一定把那艳鬼送下去。公主殿下温婉可爱,要是被那艳鬼吓到就不好了。
裴政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话, “你离公主远点儿。”
俩人不欢而散。
屋里头裴夫人和谢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裴夫人努力找了些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公主今年十几了?”
谢蔺头也没抬,“十六。”
裴夫人讪笑一声, “怀英方及弱冠,年长殿下几岁。”
谢蔺嗯了一声。
裴夫人又温和笑道:“怀英那孩子自小不在我膝下长大,初来京城,对京内诸多事物不熟,若是惹出事来还请公主见谅。”
谢蔺听了这话却是眉梢一挑,“他既进了公主府,便是本宫的人,往后惹了什么事也自有本宫担着。”
裴夫人笑笑没再说话,好在裴大人很快便回来了,二人辞了琼华公主便回去了。
谢蔺指尖正捏着一枚墨绿扳指把玩,浓烈的绿色和白玉般手指相映成趣,染着豆蔻的指尖圆润漂亮。
他玩了两下便觉得没意思了,随手往裴朔方向一抛,裴朔稳稳接住,笑容浮现眼底,顺手藏进怀里。
“公主。”裴朔狗腿地凑上前去,在谢蔺要端茶时抢先一步递过去茶杯,又狗腿地站在谢蔺身后给他按了按肩。
谢蔺笑道:“裴大人交代什么了?”
裴朔弯唇道:“裴大人问臣洞房之事。”
谢蔺:“哦?你怎么答的?”
裴朔歪头道:“公主不是夸臣甚是勇猛?”
谢蔺抿唇轻笑,这厮头脑虽蠢,但有时候却很有眼力见,又很听话。
谢蔺拍了拍他的手,“以后想要什么吃的喝的玩的都和彩云说,叫人给你买回来,银子不够了直接去账房支,出门在外不要丢了本宫的脸。”
裴朔捏得更起劲了,笑容满面回了一句“是”。
公主殿下真是天神仙女下凡,包吃包住包玩,还有零花钱拿,这么好的神仙日子他可不能被那艳鬼抢了。
谢蔺又道:“以后你住到琼楼去,若非本宫传召不必来此。”
“是是是。”裴朔答应得极其爽快。
这日子怎得一个“美”字了得。
他死了都要埋在公主殿下身边。
外头彩云进来,领了裴朔往琼楼去,一路上都在讲公主府的规矩,诸如什么公主院内点灯便是要驸马侍寝,若是未点灯驸马切不可随意入公主院中之类的。
穿过几道攀花门,月亮拱门外垂着紫藤,角落种着桂树,不远处假山上有宫人穿花戴绿地经过一声声唤着“驸马爷”,湖水面上飘着一层飘落的桃花,有太监正在打捞,里里外外侍卫围了一层肃穆庄重。
琼楼比起裴朔先前的院子可是大了何止一倍,比裴大人的主院更是要大上不少,不过裴朔倒没心情看院子,他脑子里还装着昨夜那艳鬼。
他拉过彩云压低声音,“彩云姐姐,向你打听个人。”
彩云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驸马爷请讲。”
裴朔想起那日石碑上的字,“你知道谢明昭这个人吗?”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彩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滑落,但她仍然紧紧地揪着帕子的一角。
“怎么了?”
彩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捡起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低声道:“驸马爷打哪儿听了这个名字?”
裴朔道:“公主的院子往西到镜花园子,再右拐几里地,过了红廊,后山前头有块荒草地,里头……”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彩云用帕子捂住了嘴。彩云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低声而急促道:“驸马爷可别再问了,往后也不可再提了,谢明昭,是公主是同胞兄长。”
裴朔心里一咯噔。
他早有耳闻,琼华公主当年还有位早逝的同胞兄长,早在好些年前便是因为落水而亡。
落水……水……
红衣美艳男鬼。
那样貌还有几分肖似公主殿下,只是眉间多了一颗朱砂痣。
青天。白日的艳阳天,裴朔平白出了一身冷汗,那脸色比彩云还要惨白几分,他浅浅扶住旁边栏杆咽了咽唾沫,后背出了一片冷汗。
“我、我知道了,彩云姐姐不要同公主说。”
这么说来,那日他遇见的艳鬼莫非就是公主殿下的同胞兄长?
他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开始盼着裴大人还是尽快将大师找来,送大舅哥早登极乐。
琼楼院落极大,裴朔自然是住在主屋,彩云还送来不少人来伺候他的起居。
裴朔大胆猜测……大舅哥一定是舍不得他的富贵荣华,才想夺舍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自己长得年轻貌美,身强体壮,大舅哥肯定喜欢。
但他是公主的驸马,大舅哥是公主是亲兄长,要是大舅哥夺舍了他的身体,岂不是乱套了。
为了阻止这种可悲的乱事发生,他一定要防着大舅哥。
——
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斑驳地洒在书房内,靠桌的桌案前女子正伏案写些什么东西,字迹苍劲有力,笔锋犀利而不失圆润,远不及驸马大选那日的“龙飞凤舞”。
彩云送来了一封书信,谢蔺拆开看了一遍又交代了什么,随后闭目准备午睡一小会儿,他刚倚到贵妃榻上,外头就传来一阵乱哄哄的闹声。
空灵的吟唱声简直要把人逼疯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火气有些上头,“谁在外头闹腾?”
彩云在门外答道:“是驸马爷。”
谢蔺按了按眉心,他最近熬了几个夜,白日里想补个觉都不得安分,每天鸡一叫就能听见和尚念经声,要么就是道士吟唱声,呼啦啦地听得人脑壳疼。
他没好气问道:“驸马这几日在做什么?”
彩云恭敬道:“在驱鬼。”
谢蔺:“……”
他神色诧异,但很快又了然,想必那天晚上真是把这厮吓得够呛,他起身出了书房,准备过去看看热闹。
刚到镜花园子,道教空灵的吟唱声、佛教郎朗的诵经声,伴随着些锣鼓敲打声音,直冲天灵盖,仿佛他已经站在了轮回道,马上就要被人超度。
花瓣洒落石子路上,脚下飘来一些香灰,沾在了他那绣了鸳鸯珍珠的粉色鞋面上,他又走了两步,一阵风刮过,一道明黄色符咒迎面飘来,啪地一下结结实实贴在他的脑门上。
谢蔺强忍着自己的怒气,把那道符咒摘下来,上面用朱砂画着乱七八糟的红线,他当即攥成一团丢了出去。
“他把本宫这公主府当成什么了?”
彩云在旁边忍不住掩唇笑了一下,“殿下先前不是还夸他有趣?”
谢蔺气道:“也太有趣了些。”
此时原先的湖水畔,不同道观不同庙宇的道士和尚分作两个阵营,争执不下,更像是在暗地较劲。
东边是道士们摇着铃铛,嘴里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手中桃木剑上下挥舞;西边是一众和尚盘腿而坐,诵经声此起彼伏,佛珠叮当作响。香火缭绕中道法真言不绝于耳。
更有趣的是,中间还有一个打扮奇特的人左右唱跳。但见他头戴绿巾,身着大红袍,腰间挂满铜铃,头顶插着七八根五彩鸡毛,手持一面破锣,边敲边跳,嘴里呜哩哇啦不知念着什么,活像个走江湖的江湖术士。
这厢道士的符咒还未念完,那厢和尚的经文刚起,他就猛地一个转身,锣声大作,烟雾四起,在两派之间蹦跶得更欢。
裴朔本人则是穿了件海棠春衫,手里转着那串檀木珠子,嘴里不停念叨着:“大舅哥,你一路走好,早登极乐,早日成仙,你要是需要什么就给我托梦,不不不,还是给皇帝陛下托梦吧,最好把他带走,祝你早日成仙,保佑我和公主大富大贵平安吉祥。”
他说得极快,声音又小,听起来跟念经文似的。
元宵在旁边攥紧裴朔的衣袖,两眼观望着四周,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要死死掐裴朔一下,“二爷、不会真的有鬼吧。”
裴朔睁开眼睛,故意敲了他一下,“别瞎说,那是咱们家的神仙,等大舅哥羽化成仙会保佑我们的。”
白泽双手环胸随意般地靠在无奈道:“二爷,那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只有人扮的鬼。”
元宵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远处杂草波动,像极了冥府号召,四周香灰纸钱飘散更是阴气森森。
元宵压低声音,“二爷,我听说水鬼不能投胎,都要找到替死鬼,才能投胎。”
裴朔浑身汗毛倒立,冷风吹过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又立马低头开始默默念叨着些什么。
白泽摇了摇头,打定主意晚上他去后山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装神弄鬼,把他们家二爷吓成这样。
不远处谢蔺看得拳头紧握,他是真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给超度了不成?
既然如此,那他这水鬼不做些什么岂不是对不住裴朔这么大的阵仗。
—
入夜,白日里的那些道长和尚之流的早就散了去,裴朔躺在榻上,眼睛瞪得锃圆心中仍回想着白天的纷扰。
床榻脚边元宵打着地铺睡着正香,偶尔还说几句梦话。白泽说要去如厕,可这会儿也没见他回来,裴朔都担心他被鬼吃了。
忽然,外面狂风大作,门窗被吹得咣咣作响,裴朔心中一紧,裹紧了被子,打算叫元宵去关窗。然而风声如同鬼哭狼嚎,夹杂着树枝的摩擦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不祥的预兆。
“元宵,元宵……”
他叫了半天,声音在风中显得微弱无力,对方却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梦乡中。
无奈之下,裴朔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心中暗自祈祷这风快点儿停下来吧,听着怪吓人的。
镂空雕花窗外乌云密布,仿若山雨欲来,耳边呼呼地刮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正当裴朔伸手去关窗时,突然从下面蹭地一下凑过来一张放大的脸。
那张脸在狂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红衣若枫,笑容诡异,月色凄凉,裴朔的心猛地一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他与那张俊脸对视了片刻,随后微微一笑,面色安祥,似乎在这一瞬间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两眼一翻,身体后仰,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就在这时,男鬼眼疾手快,揪住裴朔的衣领子将他扶正,冰冷的手指强行扒开裴朔的眼皮,低声喝道:“不许晕。”
裴朔被迫睁开眼皮,对上那种苍白美艳的脸,心中一阵恐惧与不安,想要叫出声来,然而谢蔺眼疾手快,两根手指上下一夹跟鸭子嘴似得捏住裴朔的嘴,逼他咽了回去。
“也不许叫。”
第27章
“不准再弄些道士和尚打扰本宫, 懂?”
艳鬼的声音如同自地狱传来般寒风刺骨,裴朔疯狂地点头。
谢蔺莞尔一笑,然而那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苍白的唇瓣轻轻一碰, 透出一丝阴森的气息, “明日满月, 本宫在湖边等你,若是不来?本宫就吃了你。”
裴朔心中一紧,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只能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谢蔺终于松开了他, 裴朔眼疾手快,双手按着窗子, 深吸一口气,啪地一下关住窗。关得太快,外面的谢蔺还没完全躲避开, 啪地一下,脑门就被窗子碰出一块红印子,他揉了揉脑门, 面色越发无语。
还没来得及离开, 裴朔却见那扇窗子又猛地打开, 他回头看向谢蔺,眼神中带了一丝耐人寻常的意味。
“去死吧,恶鬼。”裴朔抓着一张黄符,心中得意洋洋, 啪地将符纸贴在谢蔺的脑门上,眼中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这可是大师开过光的, 你小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蔺站在原地,面色不改,慢悠悠地将黄符揭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开光?”
声音轻柔却透着一丝嘲讽,裴朔心里一咯噔,难道那秃头和尚给他的符纸对这艳鬼无效?
裴朔见不管用,干脆从地上搬起一箩筐符纸,手忙脚乱地捏出一张又贴到谢蔺的脑门上,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要魂飞魄散的迹象,反而是那张俊美的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好像是在观看一场有趣的闹剧。
裴朔左手抱着筐,右手不断地拿出不同的符纸,开始往谢蔺脸上贴,直到他满脸都是黄符。风一吹,晃悠悠掉下来一张,正好露出一只满含怒气的眼睛。
裴朔和那只眼睛对视的瞬间,心中一紧,随即摸了摸箩筐,又捏出一张贴到了谢蔺的眉心上方,口中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他贴完脸上,箩筐里还剩下不少,便开始往谢蔺的胸前、胳膊上挨个儿地贴,直到箩筐空空,眼前的艳鬼满身黄符,被风吹起时呼啦啦作响。
他满意地扔下箩筐,双手抱胸,带着几分自信与挑衅,笑道:“大舅哥,做鬼还是不能太得意。”
然而,谢蔺的冷笑打破了他的得意,“是吗?”
裴朔顿时警铃大作,不由得后退一步,面色惊恐,“你……你怎么还活着?”
谢蔺撕下眼前的几道符纸,指尖一弹,那符纸便飞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中,裴朔见状咽了咽口水。
“驸马!你方才说什么本宫没听清。”
裴朔不屑地冷哼一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旋即脸色一沉,扑通一声麻溜地跪在窗子旁,高喊道:“大舅哥,我错了。”
“我说我是想助您早日飞升成仙,您信吗?”
谢蔺冷笑一声,满身黄符被风吹得摇摇欲坠,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嘲讽与玩味。
裴朔低头小声道:“我觉得我是真心的。”
谢蔺招招手,“过来。”
裴朔哭丧着一张脸,心道那秃驴老道居然敢骗他,还吹嘘说着黄符必定叫这男鬼灰飞烟灭,如今灰飞烟灭的马上就要变成他裴朔了。
“大舅哥……”裴朔膝行两步,显得可怜巴巴。
谢蔺将脑门上的黄符摘下来,指尖一捏,啪地贴到了裴朔的脑门上,又慢悠悠地摘下身上其他的黄符,尽数贴到裴朔身上。
“不许撕。”
裴朔干笑一声,“不敢不敢。”
谢蔺看着他这满身黄符的滑稽模样,心中又气又笑,“区区人间的和尚道士奈何不了本宫,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裴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黄符,差点儿把牙都咬碎,那群骗子可是从他手里骗了不少钱财,明天他就去把那几个骗子的大本营端了出出气。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谢蔺想着他应该是知道怕了,心中一软,“罢了,本宫心善,你带一坛东城门梨花娘子家的蔷薇露来,本宫就原谅你。”
“知道了。”裴朔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声,心中却暗自打算,按理说这大舅哥也没死多少年,道行也不该如此奇高,或许只是黄符对他没用,他屋子里还有一盆黑狗血……
谢蔺好心地帮他把窗户关上,准备爬回去睡个美觉。
屋内裴朔也终于舒了一口气,挣扎着爬起来,小跑两步开始摇晃元宵,“元宵,元宵,快起来,鬼来了,他在窗子那边。”
元宵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爷,咱们不是二楼吗?”
裴朔摇晃元宵的手突然顿住,陷入沉思,随后继续疯狂地摇晃元宵,“他果然是鬼,他真的是鬼!不然怎么能爬到二楼,完蛋了,明天晚上他就要我的小命。”
而此时窗外,谢蔺悬空而立,衣袂翩翩,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唇角却浮现出一丝微笑:“这下爽了。”
谁叫裴朔这厮一连几日都叫来那些道士和尚的打搅他的好梦,今天晚上裴朔也别想好好睡觉。
而画面往下看去,却见红色衣袍下一架云梯搭在房檐上,谢蔺踩在云梯上衣袂翩翩,楼下彩云正扶着梯子无奈切担忧地看着他。
“殿下,快下来吧,上面风大。”
——
“要死了,要死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裴朔在屋里转悠半天,心中焦虑如焚,脚步踱来踱去,开始盘算着到底怎么才能制服这艳鬼。
元宵坐在一旁,眼皮沉重,不停地打着瞌睡,头不时往下点,脖子上还挂着一把小型的桃木剑,困意时不时席卷而来。
裴朔的心情愈发沉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谢蔺那张苍白而美艳的脸,和他的那句“明日满月,本宫在湖边等你”。
“满月之时阴气最重,他一定是想在明天吃了我,让我当替死鬼。”
“可能明天我回来后就变了一个人,到时候我就不再是我,我变成了我大舅哥。”
裴朔脚步踱来踱去,嘟嘟囔囔自言自语许久,思考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大舅哥道行怎么这般高深?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白玉观音像前,“菩萨救我,我一生行善积德,我刚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我不能抛妻弃子。”
说罢他又泪眼汪汪地朝元宵道:“元宵,等我死了,你就把咱们那箱金子挖出来跑路吧。”
裴朔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又爬起来跑到书桌前翻了一张纸哭哭啼啼地开始写遗书。
尊敬的公主殿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跟着大舅哥求仙问道去了,在我的书案后面柜子第三个抽屉下面有一个盒子,里面是我还未来得及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他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废话,最后弹了弹上面的墨迹,将这封信放到烛火前……烧了。
“麻蛋,我真是有病写什么狗屁的遗书,该死的另有其人!我跟他拼了。”
裴朔一拍桌子,突然打鸡血似得又站了起来,声音把元宵都吓了一跳。
“元宵,快起来,等明天你再去准备点大公鸡、黑狗血……晚上爷要和那水鬼决一死战。”
裴朔又洋洋洒洒列了一堆东西,他从床底下扒拉了半天,将白日里被那些道士和尚哄骗买来的什么桃木剑、佛手串、还有一串大蒜、盐米、一壶黑狗血、通通准备到一起,他就不信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深呼吸一口气,心中似乎下定了决心,像是做好了什么准备似的,推开窗户,眼一闭心一横,大不了就和那艳鬼同归于尽。
然后,他将那壶黑狗血哗啦啦地倒了下去,旋即大喊一声:“去死吧,恶鬼!”
随后迅速把头缩回去,将窗户关紧,锁的严严实实,防止那恶鬼再次突然袭击。
下面,谢蔺正攀着梯子往下,脚刚踩到地面上,就察觉头顶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仰面一看,瞬间被一盆黑狗血浇了个透底。
那一瞬间,黑狗血如同倾盆大雨般洒落,腥臭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在脸上蜿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他现在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恶鬼的风范了。
彩云也免不得受了些波及,衣裳沾满了腥臭的黑狗血,脸上满是惊愕与不知所措。
她看向谢蔺,对方满脸血迹,红色衣袍也尽数被浇透,“殿下……”
谢蔺几乎被他气懵了,手指都在抖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是不是疯了?”
彩云默默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她觉得殿下才是疯了,大晚上不睡觉,跑过来吓唬驸马爷。
谢蔺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他觉得自己现在爬上去一定能把裴朔那疯子吓死,但是这满身黑狗血实在令人作呕。
罢了,暂且放他一马。
“回去,烧些热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此刻的后山温泉旁,白泽叼着一根稻草在亭子上蹲了许久,微风吹动他的衣袍,腰带翩翩飞起,他盯了那湖水许久也没见一点动静。
“不是说有鬼吗?”
他还想把鬼绑回去给二爷玩呢。
第28章
春日暖洋洋的光照的人精神正好, 府内太监宫女们正拨花弄草,彩云点了熏香,将屋子熏了又熏, 昨夜那两套衣裳已经被他们扔了, 但仍觉得这屋子一股子黑狗血的味儿。
实在是昨夜那泼天的狗血味道实在太冲, 区区一晚上, 根本难以散尽。
谢蔺正拿着脂粉遮自己眼下的青黑,托裴朔的福,他昨夜洗了十几次才觉得自己身上没了味道。
要是今晚裴朔再敢拿那些黑狗血大公鸡血往他身上泼, 他一定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公主、公主救我。”
未闻其声, 先见其人,大清早谢蔺妆发还未梳整齐, 就听着这哀嚎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进了屋子。
裴朔看见谢蔺的那一刻,两眼放光, 一个滑跪十分丝滑地扑到琼华公主身侧,极其谄媚与热情喊道:“公主救我。”
他昨夜想了一晚上,能够制服那男鬼的人只有琼华公主。琼华公主身为皇室中人有天命在身, 百鬼不侵, 最最重要的是她可是男鬼的胞妹, 大舅哥肯定不会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了。
所以,只要他跟在琼华公主身边,多沾一沾她身上的天命之气,肯定也能百鬼不侵。
元宵也跟着他的动作扑通跪下, 只是他学了半天也没能像裴朔那么丝滑地滑跪出去,但还是喊道:“公主,救救二爷吧。”
谢蔺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额头, 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容,“驸马,这是怎么了?”
裴朔泪眼汪汪,“大舅哥他、他……”
他越说越哽咽,目光却突然对上彩云的那一刻顿住了,他立马把未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随后话锋一转,语调低沉,认真道:“我想你了。”
谢蔺:“……”
他莫不是真的娶了个脑子有病的驸马回来?
裴朔义正言辞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臣与公主十日未见,三十年日日思念,让我日夜伺候公主吧。”
谢蔺望着他真挚的眼神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把手中的梳子递给裴朔示意他替自己挽发,然而裴朔十分了然般地扭头递给了彩云。
彩云接过梳子,扯了扯嘴角,但还是顺势开始给谢蔺挽发,她伸手要取妆奁中的步摇,裴朔抢先一步取出来递到她手里。
她要娶珍珠点翠,裴朔也快一步拿来,接下来不管她要拿什么,裴朔都极其谄媚地递过去,看起来很是忙碌。
谢蔺耐着脾气阴阳怪气道:“真是辛苦驸马了。”
彩云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偏要他转折一下才能拿到,平常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能梳好的发髻,今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多亏了他拖后腿。
裴朔丝毫没听出嘲讽之意,讪笑一声,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他都要贴在公主身边。
谢蔺取了一支螺子黛,“替本宫画眉吧。”
裴朔应声,双手颤颤巍巍地拿着那东西,螺旋状小胡萝卜样式眉笔,上首镶嵌着一颗红宝石。
裴朔曾见过现代眉笔的广告,看着那红宝石,下意识就将它当成了眉笔的笔帽,抬手就拔。
彩云看呆了,甚至忘了提醒裴朔。
裴朔拔了半天没拔动,一使劲,啪嗒一声,螺子黛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截,他讪笑一声,下意识藏到身后。
谢蔺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脑子不好使,力气倒挺大。”
裴朔将断的两截螺子黛放进妆奁,呲着大牙笑道:“这是个意外。”
谢蔺重新取了一支螺子黛,捏着宝石的那一头对着铜镜开始描眉,裴朔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学会了。”
谢蔺没理他。
裴朔按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他转过来让他看向自己,“我真的学会了,让我试试。”
说着他强行接过谢蔺手中的螺子黛开始照猫画虎,去描另一侧的远山眉。
过于亲近的动作,彼此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裴朔捧着他的脸,拿着眉笔笨拙地开始描画。
谢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细看裴朔此人确是生了一副好皮相,也有几分世族贵公子的风范。
“哈哈哈哈……”裴朔突然笑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画的毛毛虫一样的东西把自己都逗乐了,抬手去擦了擦多出来的线条,却将那一块越擦越糊。
谢蔺听见笑声,扭头往铜镜一瞧,当即脸色一沉。他想错了,裴朔此人,没有脑子,是个疯子。
谢蔺缓缓起身,彩云习惯性地后退,露出身后架子上的长剑,纤长的手指握紧剑柄的那一刻,裴朔拔腿就跑。
咻地一声,长剑出鞘,谢蔺提剑便追了出去,“裴朔!你最好不要消遣本宫。我看你是活腻了。”
殿宇阁楼,镜花园内碧桃洒金,湖水上有长廊连接,两侧宫女提着花篮,却见驸马爷惊惶逃跑,身后琼华公主提剑而追。
宫女们驻足停留,任由一阵风似的吹过,纷纷感慨几声。
“公主和驸马爷感情真好啊。”
“是呢,难怪公主当日一眼就挑中了驸马爷。”
裴朔绕着偌大的公主府进行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晨跑,眼看着实在跑不到了,他侧身一躲,当即一个滑跪扑了过去。
“公主,我错了。”
男人!就要能屈能伸。
该道歉时就道歉。
谢蔺的长剑没来得及收回,堪堪擦着裴朔鬓角滑过,斩下一缕青丝,他手腕轻转,以长剑抬起裴朔下巴,“你哪儿错了。”
裴朔拽了拽谢蔺腰间垂落的流苏荷包,委屈巴巴道:“我再也不敢了,公主饶了我吧。”
长剑回鞘,谢蔺冷哼一声踏步离开,难怪裴侍郎这么痛快就把儿子送来选驸马,原来是送过来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祸害。
估摸着把裴朔打包扔过来,裴府应当是清净了不少。裴大人和裴夫人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裴朔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站了起来,想到今晚的艳鬼索命,他又追了过去,“公主等等我。”
“不得靠近本宫三丈之内。”
“太远了吧。”裴朔努力接近几步。
唰地一声,长剑在地面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经过裴朔脚尖时,他一个跳跃越过那长剑又朝公主扑了过去。
——
圆月高空,漆黑的夜好似一个无底洞能将人一口吞进去,幽深的小路宛若通向冥府地府,夹道的枯草似乎下一刻就能疯涨起来将他吞没。
裴朔腰间配着桃木剑,闷了一口雄黄酒,他腰间挂了一个白天死皮赖脸从公主殿下那里要来的一个荷包,口中不断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别显形。”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微弱,风声很快就将他的声音吞没。
公主府后山,温泉氤氲,裴朔吞了吞口水,心中暗自打鼓。白雾茫茫间,他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墨发散落肩头,背对着他靠在温泉中央。
“你来了?”空灵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吓得裴朔一激灵。
紧接着,他便见那男鬼赤裸着上身,从温泉中朝他缓步走来,水珠顺着他光滑的肌肤滑落,样貌酷似他的公主殿下,美得令人窒息。
额间一点朱砂,晃着心神。
裴朔甚至有些看呆,大舅哥美貌不逊色于公主殿下。
美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张无忌他娘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男人!当然也不例外。
这只鬼一定是故意幻化成这个漂亮的模样。
裴朔握紧了手中的荷包,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心中暗叫:救命!吾命休矣。
“裴朔!”
裴朔被喊得一个激灵,老人常说被鬼喊名字的时候千万不能答应,不然魂魄就会被鬼牵走。他心中一慌,几乎要转身逃跑。
“本宫在此孤苦无依,没想到遇见了你,也算是有缘。不如就留下来与本宫做伴。”男鬼的声音低沉而诱惑。
裴朔苦着一张脸,“大舅哥,我要是死了,公主岂不是年纪轻轻守寡。”
谢蔺存心吓唬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无妨,公主再择新婿便是,本宫是他的皇兄,本宫想要什么,公主自然相让。”
裴朔战战兢兢道:“要是大舅哥在这儿无聊,要不我给你烧点吃的喝的玩的?京中最近有很多新鲜玩意儿。”
“不要!”
“那你要什么?”
“就要你。”
话音刚落,冰冷苍白的指尖下一刻从泉水中抬起,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男鬼美艳异常,低沉浑厚的嗓音传来。
“驸马不来侍候本宫吗?”谢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
裴朔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一步,但手腕仍被那男鬼死死攥着,他挣了半天没挣脱,抖着手指道:“臣乃公主的驸马。”
所以,请大舅哥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饶我一命。
一奴不事二主,一个驸马也不能伺候两个兄妹。
然而男鬼却突然轻笑一声,声音如同夜风般撩人,“公主乃本宫胞妹,公主的驸马也该是本宫的驸马,否则本宫就托梦于公主休了你。”
裴朔都快哭了,这艳鬼居然是个gay,他原本以为艳鬼是想要他的身体,没想到是想要他。
好消息是:大概率不会死了。
坏消息是:被鬼看上了。
第29章
这处温泉原先就存在, 没想到这么多年仍有余热,白日时谢蔺叫宫人把这里清扫了一番,夜晚泡一泡也别有风趣。
他倒是风趣了, 旁边的人快吓傻了。
“驸马, 替本宫按一按肩。”
“是。”裴朔苦着一张脸, 慢吞吞地往温泉池边挪动。
谢蔺靠在池边难得放松, 他按了按太阳穴,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了,外面的弯弯绕绕城府计深, 反倒让他有些喜欢裴朔这种没有脑子的家伙。
裴朔伸着指尖, 触碰到实体的那一刻,他有些讶然, 鬼是有身体的吗?
“大舅哥。”
“嗯?”
“您……法力高深,已经修炼出实体了吗?”
谢蔺以手扶额,甚为震撼,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想一个理由,裴朔就已经给他找了一个充分且令人信服的理由。
谢蔺淡淡嗯了一声。
裴朔也舒了一口气,这样他就再也不用担心大舅哥想抢夺他的身体了。
月亮高高挂着, 一时有些静谧, 谢蔺闭目沉思, 泉水温热,好似将一天的疲惫都驱赶了开。
“大舅哥。”沉寂中裴朔突然开口。
“你不去看看公主吗?她要是能见到你,肯定很开心的。”
谢蔺闭着的眼睛却蓦地睁开,浅笑道:“你很希望公主开心?”
“当然。”裴朔道:“公主是我的妻子, 我当然希望她开心。”
谢蔺却道:“本宫不能见她,因为……”
裴朔点头沉思,“我懂了, 都是为了保护她,人鬼殊途,你担心自己的鬼气侵染公主凤体,对她不利。”
谢蔺动了动嘴皮,良久吐出来一个,“……对。”
他真不知该夸裴朔聪慧还是蠢笨,他居然能自圆其说。
裴朔用力按了几下,谄媚道:“哥舒服吗?”
谢蔺淡淡嗯了一声。
裴朔嘿嘿一笑,“那可就不许让公主休了我啊。”
谢蔺挑眉:“……你喜欢公主?”
裴朔一脸正气,“那是自然,我对公主一见倾心,再见倾城,三见非君不娶,我超爱她……”
[的金银珠宝]
后面几个字自然是不敢当着这位的面说出来,却见谢蔺冷哼一声似是不信般,“那你喜欢她哪里?”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她的容貌比太阳还要耀眼,她的智慧比月亮还要皎洁,她的英姿比最亮的星星还要璀璨,公主殿下实乃九天神女下凡,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温婉贤淑、豪爽大方……”
谢蔺静静听着他的表演,他第一次觉得有人拍马屁能拍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一种人才,甚至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裴朔说的这样此等耀眼。
“她的光辉堪比珍珠,她的美丽胜过宝石,她的高洁赛过白玉,她……就是我的女神!”
谢蔺托腮静静听着他吹彩虹屁。
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继而震惊,再到后面五雷轰顶,满脸震撼。
原来他竟是如此耀眼!
温热的触感传来,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裴朔的脸,扯了扯他的脸皮,一松手便弹了回去,留下些许红印。
“唔!”裴朔捂着脸。
谢蔺笑道:“本宫想看看你的脸皮是不是厚比城墙。”
水声乍起,谢蔺自温泉起身,赤裸的上神完全落入裴朔眼中,裴朔毫不客气地上下的打量了一番。
大舅哥……风韵犹存呐!
这肩、这腰、这腿、这腹肌……果然只有鬼才能拥有这么完美的身材。
他要是个女的,都要爱上大舅哥(的身材)了。
“再看戳瞎你的眼。”
裴朔瞬间捂住了眼睛。
却听得一声轻笑声,“逗你的,本宫不杀你,但你要听从本宫号令。”
“是是是。”
裴朔再睁眼时,谢蔺已穿好衣裳,湿发垂落肩后擦拭干净,顺手将裴朔脑后绑的红发带扯下绑住自己的头发。
“往后若见窗外红花一朵,便是本宫唤你,你若不来,本宫就把你做成肉饼。”
裴朔打了个寒颤。
他们谢家的人都有这个做肉饼的小癖好吗?
晚风吹过他的衣袍,不知怎得裴朔却觉得那道红色身影有几分孤寂,或许这就叫孤魂野鬼吧。
“大舅哥等我。”裴朔小跑跟上。
游廊的红漆脱落掉下大块大块的墙皮,木凳栏杆有几脚破碎,谢蔺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身体懒懒地靠在滚圆柱子上,单腿屈起,抬头看天。
“裴朔,听说你在裴府过得不太如意?”
“没有啊。”裴朔想了想。
裴大人请家法,他就闹自杀。
裴大人不给他钱花,他就偷裴大人的钱包。
裴大人不给他饭吃,他就端着碗去裴大人饭桌上要饭,然后搅和满桌的菜。
他就喜欢看裴大人想弄死他,但又不能弄死他的无能狂怒。笑容只会从裴大人脸上转移到他脸上。
“我觉得我挺快乐的。”裴朔呲牙笑道,“裴大人很有趣。”
谢蔺翻了个白眼,“我倒觉得你更有趣。”
晚风吹过谢蔺头上的红色云纹发带,衣袖被风吹得飘逸,抬头满月却四下寂静。
游廊上放着一壶酒,谢蔺挽袖倒了两杯,一杯放在裴朔面前,轻轻碰了一下,示意他陪自己喝酒。
裴朔沉默片刻,等他回去一定要查一查鬼敬酒能不能喝,但现在他肯定不敢不喝。
团鹤纹青花酒杯中映着月影,裴朔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随即舔了舔嘴唇,“有点甜,还有点辣。”
先前在游春园时园子内多为女眷,曲水流觞选的不过果酒,度数极低,喝起来如同果汁,但今日谢蔺的这壶酒可是实打实的真酒。
“好喝吗?”谢蔺笑眯眯道。
风过衣襟,腰间的带子松松垮垮的系着,衣领微敞,裴朔几乎能看到他半个露出来的胸膛。
这酒虽辣,但是不及大舅哥辣。
史书盛传谢氏皇族出美人,从前他观武兴帝那老家伙只觉得史官真会拍马屁,但看公主殿下和大舅哥,又觉得史官此人真有眼光。
公主殿下乃天下第一美人。
大舅哥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做鬼尚且此等风流,若是做人不知道要何等风情。
等等。
裴朔按了按脑门。
他的偶像谢蔺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大舅哥只能勉强排第二号了。
“好喝。”裴朔脸色开始烧红,夜晚的凉意吹不散脸颊上的红润。
“本宫敬你。”
谢蔺毫不客气地给他满上。
第三杯酒下肚。
谢蔺捏着酒杯,抬头望月,正兴致大发本欲吟诗一首,余光瞥去,听得酒杯清脆滚落一圈,对面人靠着圆滚柱子睡着了。
“裴怀英?”
“裴朔!”
“驸马?”
谢蔺连唤三声也没叫醒他,他伸手又去捏了捏裴朔的脸,只觉得手感极佳,温热无比。
裴朔迷迷糊糊中抬手挥开,“我要回家。我好不容易考上的公务员&@¥*&#%……多好的肥差。”
谢蔺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他口中的“公务员”是什么意思,但大致也听懂裴朔心中想入仕,只可惜被自己的婚姻所累,此生再无入仕可能。
谢蔺笑笑,又捏了捏裴朔的脸,“本宫允你入仕。”
裴朔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打出来个红印,“我要当丞相。”
谢蔺抿唇轻笑,开玩笑道:“当皇后吧。”
“*&#¥%¥#尼玛扯淡的古代,居然有鬼*@¥……*……&&你大爷的”
谢蔺莞尔,拽起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搭在裴朔腰间,准备扶他回去,然而他走了两步,往下一看,裴朔的脚步一动不动,完全被他拖着走。
“你是鬼吗?走两步?”
裴朔嘟囔了两声,头往谢蔺身上一搭,彻底昏死过去,谢蔺无奈,只能拽起他的胳膊,缓缓蹲下身将他背起来。
裴朔双手搂着谢蔺的脖子环得更紧了,甚至单手撩开谢蔺额前的碎发,将自己的脸贴近谢蔺的脸。
光滑柔软的触感伴随着滚烫的温度贴紧,不肖说裴朔还故意蹭了蹭,谢蔺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要干什么?”
裴朔眯着眼睛,开始撒娇卖乖:“公主,贴贴。”
谢蔺开始真的相信自己在裴朔眼中果真是闪耀万分。
琼楼,裴朔的住所。
屋内灯火通明,灰袍小厮正撅着屁股从床底下翻东西,好不容易扒拉出一些东西,他往脖子里挂了一串铜钱,手握桃木剑,脸颊上贴着朱砂绘制的黄符。
元宵清点了东西,随后冲出屋门,院子里还站着不少拿桃木剑和大把黄符的小厮们,都等着元宵一声令下。
元宵站在最前面,一脸正气,“今天我们一定要和水鬼决一死战,救出驸马爷。”
“救出驸马爷。”下面的人高喊一声。
白泽双手环胸靠在柱子前无奈道:“根本就没有鬼。”
元宵气道:“你胡说,昨天你刚走,那鬼就来了。”
白泽无奈又道:“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我现在就过去把他揪出来给二爷做下酒菜。”
他说罢足尖一点,轻轻越到屋檐上,顺着月色化作一个小黑点,很快在视野间消失。
白泽刚走,却见狂风大作,远门呼啦啦响了一声,地面花瓣卷落,元宵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妖冶美艳的红衣男人。
红衣男人背上还背着一个正呼呼大睡的人,元宵定睛一看,正是他们失踪了一个时辰生死不明的二爷。
现在瞧着依旧生死不明。
“二爷。”元宵大喊一声,但是对上红衣男人冰冷的视线时,他当即定住了脚步。
根据裴朔的描述,那水鬼样貌酷似公主殿下,美艳非常,且好穿一身红衣,跟眼前这个红衣男人一一对上。
元宵咽了咽口水,“鬼、鬼……”
“啊——”
院子里尖叫声此起彼伏,状若鸟兽逃散乱窜一通,先前的阵型散得乱七八糟,纷纷往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叫。
有腿脚快的已经先一步跑进去,将门窗锁了个严实,腿脚慢的被人绊了一脚摔倒在地,随后又匆忙半爬似的钻进了屋子。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院子转眼间就只剩下元宵一人。
微风刮过落叶,还有几分凄凉。
“元总管你好生斗鬼,小的们给你打气。”说着屋内还传来一阵阵鼓点声,将氛围炒热到了极点。
谢蔺翻了个白眼,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院子的蠢蛋,他当时是怎么做到把整个公主府的蠢蛋全分到了裴朔院子里的。
还是说这些人是因为进了裴朔的院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变蠢的?
谢蔺走了一步。
元宵将桃木剑对准谢蔺,声音都在打颤,却还是勇敢出击,“你、你放开我们二爷。”
他内心忍不住又把白泽骂了又骂,每次那小子一走,这鬼就来了,偏他在时无鬼。
谢蔺简直被他们气笑,只好放下裴朔,随后脚步一转出了院门。
直至最后一抹红色消失在视野中,元宵才飞奔而去,拍了拍裴朔的脸,惊喊几声,“二爷、可怜的二爷!”
见裴朔睡得昏昏沉沉,他怒喊一声,“糟了!二爷定是被那男鬼吸了阳气。”
第30章
夜晚寂静无声, 谢蔺刚离开琼楼,心情正佳,突觉一阵寒意袭来, 心中警觉, 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闪避。
就在他身侧之际, 寒光一闪, 一把锋利的短刃划破空气,直刺而来,气势如虹, 带着刺耳的破空声。
剑光在他耳边掠过, 带起一阵风声,谢蔺的心中一紧, 随即转身,目光如炬,锁定了那袭来的人影。月光下, 那人的身形显得格外清晰,面目冷峻,剑势未减, 似乎准备再度发起攻击。
“什么人?”谢蔺冷声问道。
月光下刺客身形不高, 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 头发也被丝巾包裹起来,双手环胸,冷冷站在谢蔺面前,年纪虽小, 气势却足。
白泽冷笑一声,“我当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吓唬我们家二爷?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公主府。”
此刻透着月色谢蔺也认出了来人正是裴朔身边的白泽, 他眯了眯眼,没想到裴朔身边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高手在。
他弯了弯唇角,“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能知道的?”
白泽手中长剑寒光闪过,目光如炬,“那我就打到你说,摘了你的脑袋给二爷做球踢。”
夜色如墨,月光洒在空旷的街道上,少年手握短刃,目光如电,紧盯着面前的红衣男子。
谢蔺面色冷峻,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似乎对眼前的少年并不在意。
“那你也要有这个本事。”谢蔺轻声挑衅。
白泽心中一阵怒火,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短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逼红衣男子的心口。
谢蔺微微一笑,身形如风,轻巧地侧身躲过,随即从脚下踢出一枚石子,直击少年的面门。
白泽反应迅速,短刃一转,抵挡住了那颗石子,却震得他手腕疼。趁着对方去捡树枝之际,短刃再次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逼而来,而谢蔺已手握竹枝作为剑,宛如灵蛇舞动。
月光下两个人缠斗起来,短刃直刺竹枝,竹枝却在空中一转,轻巧地化解了少年的攻击,随即反击,狠狠地扫向少年的腿部。少年来不及反应,腿部被竹枝扫中,险些摔倒。
白泽眯了眯眼,没想到对面的红衣男人竟还是个难缠的对手,他在乞丐窝里蹉跎了几年,功夫下降,此刻竟有些不是对手。
就在这时,竹枝突然一转,化作一道闪电,直逼少年的脖颈。少年心中一惊,来不及反应,竹枝已然搭上了他的脖颈,轻轻一压,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谢蔺微微一笑,带着戏谑,“还要继续打吗?”
白泽面上仍是不服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蔺道:“你又是谁派来的?潜伏在他身边有何目的。”
二人对峙不下,谁也不肯先说出自己的身份,风吹叶落,白泽余光撇去远方,面色一喜,忽然高喊一声,“二爷。”
谢蔺扭头去看,再回过神来时,对面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他皱了皱眉,随手丢下竹枝,那少年打法又快又狠,步步直逼命门,不似寻常保镖,倒像是杀手出身,也不知他留在裴朔身边是有何目的。
琼楼,裴朔躺在床上,浑身贴满了黄符,元宵正在碗里搅动着黑狗血,预备着裴朔再不醒来就一碗泼上去。
呼啦一声,元宵吓得慌忙起身,眼睛盯向窗户那里,嘴里结结巴巴地叫道:“谁……谁在那儿?”
“是我。”白泽从窗子外头翻进来,一眼就看到拿着黑狗血等着泼的元宵,无奈道:“你快把那东西扔了吧,没什么用。”
随后看向床上满身黄符的裴朔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走过去把黄符全撕了个干净,逐渐露出那张清俊的脸来。
元宵走上去就要阻止他,“你干什么?二爷被鬼吸了阳气,只有黄符才能救他。”
白泽气道:“什么恶鬼,他是人,那个红衣服的是活生生的人。”
元宵还有些不信:“二爷说他是鬼……”
白泽无奈又道:“我刚和他交手了,他如果是鬼,我现在已经死了,你看看我是人是鬼?”
他说罢就这么站在原地,表情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等元宵确认。
元宵狐疑地上前摸了摸他的脸,有温热的触感,又抬手摸到了他心脏的位置,结结实实的心跳,让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你是人?”
白泽这才摊手笑道:“对吧。”
说着他凑近裴朔,却闻见一股酒味儿,他又凑近裴朔唇边细细嗅了两下,忍不出轻笑出声。
元宵不解,“你笑什么?”
白泽朝他招招手,“你来闻闻。”
元宵凑近果真见一股子酒味扑面而来,他这才惊讶地看向白泽,“二爷他……他是喝醉了?”
白泽点了点头。
元宵终是放下心似得把那碗黑狗血放到桌子上,仍是不敢置信道:“那个鬼真是人?”
白泽再次点头,“世间无鬼,人比鬼恶。”
元宵撇撇嘴,“就你懂,你年纪比我还小。”
白泽笑而不语,元宵年纪比他大几个月,元宵经历过的顶多的后宅院子里家丁欺负、不给饭吃、被管家骂几句,而他见过的是堪比厉鬼的人心。
他将裴朔身上的黄符撕了个干净,贴心地给他盖好被子,才朝元宵道:“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二爷,任何人或是鬼都近不了他的身。”
虽然不知道这小瘸子不知为何腿好了之后不仅会飞,还会点武功,但有他在元宵这才放下心来,抱着被子在旁边打了个地铺。
屋内灯火熄了。
床头的阴影中,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目光如炬,凝视着床上正熟睡的人。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映出那张安静而无防备的脸庞,裴朔咂咂嘴,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不多时,那道立着的人影却突然动了,缓缓伸出一只手,五指微屈成爪,手掌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指尖微微颤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村子里逃出来4个人……
冰凉的手落在纤细的脖颈上,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扭断裴朔的脖子。
杀了裴朔,他就能交差了。
望着那张熟睡的脸,他的手却突然停住,犹如被什么力量牵制住,最终缓缓松开,手指轻轻垂落,仿佛在放弃什么,他只是帮裴朔掖了掖踢开的被角。
月光下,那双眸子里透出一丝无奈,最后人影翻身坐在床前的地上守夜,缓缓闭上了双眼,唇角却是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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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鬼叫了你的名字,如果应声,就说明你同意替他去死。”
“听说鬼敬酒,我喝了酒就代表我答应把命给他了……”
“不对,他看上了我,也有可能是想跟我冥婚,敬酒难道是交杯酒?那我岂不是变成了自己的嫂子?公主是我的妻子,公主的哥哥是我丈夫?”
裴朔开始翻阅书籍,神奇的是里面的所有繁体字他居然都能认得,但他顾不上这种神奇的事情,一直在查关于昨晚的事。
白泽努力劝道:“二爷,那真不是鬼。”
作为一个穿越者,裴朔这辈子最信的就是鬼神之说,不然他是怎么穿越过来了,难道真是什么量子力学、平行空间?
裴朔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最后干脆心一横决定把焦虑转移到别人身上,他换上外袍,决定回一趟娘家。
裴朔脚刚踏进裴府的大门就开始嚎喊,“裴大人!裴大人!”
宁静的清晨,裴大人刚用完早膳,正在书房安安静静地看书,刚要感慨自己好久没过这么宁静的日子,就听见一道晦气的声音,他堵住耳朵,继续看书。
砰地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晦气的人冲了进来,张口就是,“裴大人你要救我,不然我就不走了。”
裴政放下书本,深吸一口气,耐着脾气,“你又要闹什么?”
裴朔自己搬个凳子坐好,神色凝重,“公主府真的有鬼,他还看上了我,想和我冥婚。”
裴政满脸无语,“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喜欢你这样的。”
裴朔冷哼道:“我怎么了?我年轻又貌美,爱上我也是人之常情,现在男鬼都被我的美貌所吸引,可见我魅力已经上至天庭下通地府,太受欢迎是我的错,他爱我也是我的错,但是我不能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裴政头疼不已。
他以为把裴朔嫁出去终于能结束噩梦,没想到噩梦是连续梦。
此刻的裴朔才像是恶鬼,而他就是被恶鬼缠身,甩也甩不掉。
裴政沉默片刻,眼里泛起寒光,“我有一个办法。”
裴朔眼睛亮亮,“什么办法?”
裴政起身,手指拂过架子上的宝剑,握紧剑柄,“我杀了你,你就没有烦恼了。”
说罢寒光闪过,裴朔眼珠子都瞪大了,下一秒他快速从书房里跑出去,险些绊倒。
“裴大人,冷静啊。”
“救命,裴大人要杀人。”
“冷静啊亲,大不了我不来找你了。”
裴朔一边跑,一边扭头看向身后提剑追来的裴政,一个不注意咚地一下撞上一个白衣男人,男人扶住他的双肩笑容温和。
“二哥小心。”
裴朔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此人看似儒生,眉宇间却自带贵气逼人,样貌肖似裴大人。
“父亲!”
白衣男人开口。
裴朔再次震惊,视线在白衣男人和裴政身边来回扫视,再受到裴政警告的眼神后,他迅速躲到了白衣男人身后。
裴政蹙了蹙眉,“你怎么回来了?”
白衣男人拱手做礼,“孩儿已完成游历。”
此刻裴朔也猜到了白衣男人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裴大人的小儿子裴凌。
似乎是注意到裴朔的视线,裴凌淡淡一笑,朝裴朔行礼道:“二哥,许久不见。”
裴朔扯了扯嘴角,眼看着裴政体剑又要杀过来,他急忙揪住裴凌的衣角躲在裴凌身后死死抓着他,“弟弟,救我,他要杀我。”
裴凌刚回来,还没明白眼前的状况,但也任由裴朔躲在他身后,被他拉拽得团团转,“父亲,这是怎么了?”
裴政气得脸色铁黑,“你让开,我今天一定要杀了这个混账。”
裴凌无奈道:“父亲,二哥已经是琼华公主的驸马,你杀了他,公主和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况且我刚从母亲院子里回来,她正找您呢。”
听到裴凌提起裴夫人,裴大人这才扔下宝剑,狠狠瞪了裴朔一眼,踏步离开。
等裴政走远了,裴凌才道:“二哥,你是惹了什么事?气得父亲要杀了你。”
裴朔撇撇嘴。
随后认真朝裴凌道:“弟弟,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裴凌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好像知道父亲为什么体剑要杀人了,不过……他也上下打量了裴朔一番。
一身海棠春衫,衣身绣有翠竹,腰间是一对环形玉佩,插着一柄洒金折扇,以珍珠做流苏佩饰,走起路来,环佩金玉铃铛作响,肉眼可见得富贵之气。
“二哥,你真的不一样了。”裴凌浅浅一笑。
裴朔有些心虚,这幅壳子毕竟是换了个灵魂,希望裴凌不要发现什么端倪,他可不想被人当成妖怪烧死。
他急忙转移了话题,“先不说这个,你知道京城有厉害的驱鬼大师吗?”
裴凌顿了顿。
“听闻国师大人道法高深,能知过去测未来,只是不知能否驱鬼。”
裴朔眼睛再次一亮。
他想起来了,北祈武兴年间有位特别厉害的女国师,堪称神算子,后来谢蔺即位后仍封其为国师,可见的确有几分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