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触碰到他的唇, 白尘烬突然扣住了她手腕,起身,将她按在了床榻之上。
等沈染星反应过来,脊背已深深陷入柔软的锦被之中, 周身被他的气息和重量禁锢, 动弹不得。
白尘烬撑在她上方, 呼吸粗重,凌乱,侵略性的气息如一张无形的网, 将她牢牢笼罩。
沈染星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吓了一跳。
只是轻轻亲了一下, 他双眼已变成幽深的灰色,沉得瘆人,几乎带上无法压抑的兴奋。
之前不是没亲过,可那一次他的反应十分平淡,甚至还有心思吓她, 说她中毒了……
自那之后, 她便以为轻吻和牵手, 对他而言, 并无不同。
都只是肢体触碰而已。
可这一次,他怎么反应如此剧烈?
白尘烬看着她,一把扯开了蒙在脸上的绷带。
绷带半落,虚掩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这种半遮半掩的破碎感, 简直比完全的裸.露,更令人血脉喷张。
沈染星呼吸一滞。
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过他乍现的下半张脸。
昏暗光线,也能看见他紧抿的薄唇, 凌厉的下颌线条,颈间滑动的喉结,精致的锁骨,每一处肌肤的细节都因克制而显得紧绷。
沈染星的心跳如擂鼓。
她感受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剧烈挣扎,理智与本能、克制与渴望的殊死搏斗。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焦灼的热度,他的呼吸愈发沉重,仿佛已濒临某种极限。
此时,她有种错觉,她似乎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她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不过他再这么挣扎下去,她担心他会缺氧。
“别勉强……”她刚想开口安抚,让他放松些。
可话音未落,白尘烬已猛地俯身,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力道,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霸道而急促,掠夺着她的呼吸,唇齿间全是他的气息,让她头脑昏沉,几乎要窒息。
她的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几乎令人窒息的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融化在这片灼热中时,他才猛地松开。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眩晕。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她的双眼,视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一吻过后,沈染星的唇比平日红艳,微微张着,浅浅又急促地呼吸。
她等了好半晌,也不见白尘烬有所动作。
她抬手,扯了一下白尘烬的手。
没扯动。
“……白尘烬?”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听得她耳根一阵酥麻。
可他依旧没有松开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沈染星有些看不透他的意图:“怎么了?”
这一次白尘烬并未回答,胸口急促起伏了一下,低头看向不受控的那一处。
自从他中毒的那次,她吻了他之后,他便如同害了无可救药的病症一般,不仅心跳不可控,连自己的欲望控制不了了。
他不想她看到。
否则,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白尘烬看着她的唇,眼神幽暗。
他用理智筑起冰冷的高墙,警告自己保持距离,因为靠近只会带来无法掌控的后果,无论是于她,还是于他。
可她那双清澈又执着的眼睛望向她时,他所有的防线都形同虚设。
他还是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糟糕。
他没忍住,带着压抑许久的冲动,亲了她。
她的气息是暖的,笑容是软的,一旦靠近,像最致命的诱惑,让他想不顾一切地沉沦。
更糟糕的是,亲吻了她之后,欲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阻止事态继续恶化的唯一办法,便是离开。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这时,沈染星感到一轻,覆在眼上的手松开了。
她眨了下眼,环顾四周。
……人居然又不见了。
翌日上午,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染星正在书房处理一些日常账目和信件。
昨晚白尘烬一整晚未回。
每次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白尘烬都会逃避一段时间,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不是原书女主萧霁雪,和他没有命定的缘分,却破坏了他本来的秩序,侵入了他的情感,他需要时间去平复。
总之,按照先前的经验,不过两三天,他便会自己回来。
沈染星坐在案桌前,展开一封信件,刚看到“天瑶庄”这个熟悉的名字,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门吱呀地开了,石多磊略显狼狈,站在书房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和无奈。
“东家,不好了,那只大鹏鸟……情况有点棘手。”石多磊挠了挠头,开口道。
又他妈,是这句开场白!
不气不气,不急不急。
沈染星哄好自己,面无表情,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信:“怎么了,伤势恶化了吗?”
“那倒不是……”石多磊连忙摆手,“是性子太烈了,昨天它伤重昏迷,你过去草草处理伤口时,它没什么反应。今天我寻思着得给它好好清洗一下伤口,再上点细致的药膏,谁知还没进笼子呢,那家伙就睁开了眼。”
石多磊心有余悸地比划着:“好家伙,那双鹰眼,金灿灿的,瞪得像铜铃,又凶戾,又戒备,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翅膀虽然受伤抬不起来,但那扑腾的气势……”
沈染星:“说重点。”
石多磊小声道:“我靠近不了它,一靠近,就像是要和我拼命的样子。”
“雪拂在也镇不住吗?”
“昨日和明月吵架了,正罢工呢,谁也不敢去请……”
沈染星一拍自己脑门,差点忘了这茬。
那对冤家三天一小吵,半月一大吵,还时不时冷战……一旦火气上来了,谁劝都没用。
这一次还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请得动才奇怪。
拜那两位幼稚鬼所赐,这共生苑总有种摇摇欲坠,即将要散伙的危机感。
沈染星叹了口气:“阿盈试过了吗,或者院里其他温和些的小妖?”
同族或者气息更无害的人或许容易接近些。
石多磊苦笑:“都试过了,没人能靠近。”
沈染星沉吟不语。
这大鹏妖抗拒一切靠近,疗伤之事便无法进行。
伤势若恶化,之前的一切打算都成了空谈。
更重要的是,这种极度排外的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它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救了它的恩人。
这种心防,比身体的伤势更难处理。
要合作,难呐!
“它……似乎只对东家你没那么大敌意。”石多磊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昨天你处理伤口时,它虽然没醒,但身体是放松的。今天我去的时候,它明明闭着眼,可我一路进那个范围,它立刻就惊醒戒备了,这差别,也太明显了。”
石多磊说的是事实,估计是她懂妖语,与妖经常打交道的缘故,也一定程度上练就了一身亲近妖的本领。
在这里,若是用亲近妖这一能力排名,她是断层第一的存在。
但昨天她在安抚大鹏妖时,白尘烬那表情虽说一贯的平静,可他气息阴冷得几乎要拧断大鹏妖脖子……
那个整个过程她都是心惊胆战的。
不知为何,白尘烬对大鹏妖敌意极大,比其他人,其他妖的还大。
她还去,他估计会跳脚。
不过……
她转头四望,他现下不在。
沈染星站起身,对石多磊道:“把伤药和干净的布帛备好,我去试试。”
后院的一个厢房里,摆着一个特制金属笼子,笼柱上刻画着繁复的符文,隐隐流动着压制妖力的光芒。
像这般危险性未知,实力也不弱的妖,一般会先关在这里,防止它们暴起伤人。
笼中的大鹏妖体型大概一个成年男子大小,奄奄一息,蜷缩在角落里。
它十分抗拒这牢笼,即使伤痕累累,它依旧昂着起头颅,金色的瞳孔愤怒又不屈,死死盯着走近的沈染星。
察觉到她不停靠近,它喉咙里立刻发出警告意味的呜咽,低沉而沙哑,庞大的身躯微微绷紧,做出防御姿态。
沈染星全神贯注地看着它,见它如此抗拒,她也非常紧张。
随着距离接近。
大鹏妖的姿势由防御姿态变作攻击姿态。
沈染星停下了脚步。
她试图用平缓的语气安抚它:“别怕,我只是来帮你处理伤口,没有恶意。”
她缓缓伸出手,示意自己空无一物,动作尽可能地放慢,放轻。
待它情绪缓和了些后,她又一点点缩短距离。
眼看着即将到了笼子边,大鹏妖又猛地警惕起来,脏污的毛都炸起来了,沈染星还未来得及反应。
肩头忽地压下了一道重量。
“!”
沈染星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她猛地回头,心脏狂跳不止。
冷不丁对上了白尘烬幽蓝的眼眸。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没有一丝声响。
“你!”沈染星惊魂未定,抚着胸口,气息不稳,“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他妈差点把我吓出心脏病了!”
沈染星也不知自己是因他突然的出现而被吓到,还是明知他不喜,自己还偷偷来见大鹏妖,被抓个现成而受到惊吓。
总之,她破口大骂了。
骂得白尘烬愣好半晌。
他静静看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骂他。
心头因见她温柔靠近那妖物的而团起的郁气,竟然散了不少。
甚至还有些……高兴。
他看了她几息,没有回答她的质问,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笼中那只大鹏妖身上。
大鹏妖因他的出现,瞬间变得更加焦躁,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恐惧。
这是对驯妖师的恐惧。
“它不对劲。”白尘烬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沈染星还未开口,又听见他说:“你靠得太近了。”
说着,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将她向后带了一步,拉开了她与笼子的距离。
沈染星定了定神,压下被惊吓后的心悸。
不知他这一次为何提前回来了,但他似乎没了昨日的那份怒气,反而……好像有些高兴?
白尘烬在她眼中,行为也好,心情也罢,总是莫名其妙的。
她压下对这点变化的思考,说道:““它的伤势太重,伤口若不仔细清理上药,会溃烂感染的,到时候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她心里记挂着云老先生的委托,也更不忍心看着一个生灵在自己眼前死去。
白尘烬的目光从大鹏妖身上收回,转而落在沈染星的脸上,担忧之色显而易见,明显到刺目。
灰蓝色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但沈染星却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更冷了几分。
沈染星:……
刚刚不是还挺高兴的吗?
怎么忽然间又变脸了?
白尘烬眼尾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来。”
沈染星愕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尘烬?他来给一只桀骜不驯、浑身血污的大鹏妖上药?
他杀人在行,驯妖也在行,可她从未听过他会耐心给人疗伤,甚至原书中写他给自己上药也无比随意粗糙。
更何况还是一个他讨厌的妖物。
他今日是怎么了?
“……不用了。”沈染星下意识地拒绝。
她担心他把妖直接给搞死了。
还不是故意的那种,而是技术太差……即便有心治疗,也会把治疗对象搞死那种。
白尘烬压着性子,和她对视。
他可不想再看着她为那只扁毛畜生蹙眉,再听见她用轻柔耐心的声音安抚那只昏迷的废物……
一想到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些狰狞的伤口……
一种陌生又尖锐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甚至她对他也未曾做过这些事。
一种内心深处的不悦席卷而来,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他几乎想立刻将她的注意力彻底拉回自己身上。
这种情绪来得汹涌且不讲道理,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住。
“我现下给他上药,或是我现下便拧断它脖子,”他带着笑意,冷冷道:“你选。”
沈染星:……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简直无法无天了。
好吧,他是可以无法无天。
为了保住大鹏妖,保住她的一千两,沈染星还不放弃,心里飞快地找着理由。
不能直说“我觉得你现在情绪不对劲,怕你手重直接把妖弄死”或者“你靠近它,它会更紧张”……
这只会进一步激怒他。
沈染星眼神飘忽,落在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里整齐地缠着一段素净的帛带。
“你手上还绑着这个呢,”沈染星道,“清理伤口要碰水,还会沾上血污药膏,肯定会把你这么干净的素帛弄脏的,多不方便……”
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为他考虑的体贴。
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垂眸,视线落在自己那只被提及的手上。
然后,再缓缓抬起手,停在她眼前,目光重新锁住沈染星有些躲闪的目光。
“就因为这个?”
他的手,确实如沈染星所说,从小臂开始,便被一段素帛细致地缠绕包裹着,质地上乘,洁白如雪,帛带贴合着肌肉的线条,一路向下,严密地覆盖了手掌,直至指根处,只露出修长有力的手指。
这装扮给他平添了几分禁欲而神秘的气息。
沈染星在他的注视下,压力倍增,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她连他的手也不敢多看,点头:“是。”
白尘烬敏锐,一下就听出了这只是推脱之辞。
可他喜欢听她说这样关心他的话,即便并不纯粹,甚至根源是关心其他人。
他不在意。
他没有戳穿,只是顿了片刻,随即,慢条斯理地抬起另一只手,开始解那缠绕得工整的帛带。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指尖灵巧地挑开隐秘的结扣。
沈染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抬起头。
一圈,一圈,他缓慢而专注,将那长长的素帛从手臂上松解下来。
沈染星心跳漏了一拍。
他这是在做什么?
为了不让她去给大鹏妖上药,亲自动手,而把手上的素帛解开吗?
回应她心中猜测似的,柔软的帛带在他指尖滑动,仿佛带着某种从容的节奏。
随着帛带的剥离,他手臂的线条逐渐显露出来。
他素帛下的肌肤没有异样,可许是没见过,如今逐渐暴露在空气中,她居然产生了一种禁忌感。
手掌修长,肌理流畅,肤色是冷调的白,与那雪色帛带几乎融为一体。
她心跳微微加速。
他随意将这一段素帛重新缠绕,紧凑地束在腕间作为固定,一只完整的手呈现在她眼前。
见她还没表示,白尘烬还把手举到她眼前。
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得近乎完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这是只手适合执剑,也适合抚琴的,冷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充满了冷静而禁欲的美感,却又无端透出一种隐晦的侵略性。
沈染星看得有些怔住了,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口干舌燥之感。
她从未如此仔细地打量过他的手,此刻才惊觉,这双手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吸引力。
不知是震撼他就这么松开了手上的素帛,还是惊叹于他的手……
她的目光一时之间忘了收敛。
白尘烬正欲开口,察觉到了她那过于专注,甚至称得上赤.裸的凝视。
那目光流连在他的手指、关节、乃至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灼热得让他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素来不喜被人如此直视,尤其还是这般……带着品鉴意味的注视。
一股不自在感悄然蔓延,仿佛有细微的电流,顺着她的视线,爬过他的手臂。
但奇异的是,这不自在之中,又混杂着一丝淡淡的……愉悦。
他捕捉到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惊艳。
原来,她喜欢他的手。
这个认知,让他想用手抚摸她的脸庞,她的鬓发,她的脖颈,甚至……
白尘烬呼吸渐渐加重,拳头一握,收回手,止住了那些躁动的想法。
“现在,可以了?”
他出声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暴露在她灼热的视线下。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
沈染星似是没听见他的话。
白尘烬低哑着声音:“还不行?”
沈染星一抬头,对上了白尘烬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慌忙移开视线,心跳如擂鼓。
谁能想到,她一身英明,差点毁在他一双手上!
好半天,她才勉强镇定下来:“……可以了。”
白尘烬不再看她,转而去一侧拿药,走近那光芒流转的禁锢笼。
笼中的大鹏妖在他逼近的瞬间,全身残缺翎羽炸起,喉咙里发出愈发凄厉的低吼,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恐惧与绝望的抗拒。
白尘烬目光冰冷无波,全然不在意,它的所挣扎都变得微弱而徒劳。
他给它处理伤口,动作不能说是不温柔,简直是残暴,现场跟杀鸡死的,极其惨烈。
看着他一把按住大鹏妖因疼痛而抽搐的翅膀根部,力道之大,沈染星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下一瞬,就直接将这重伤的妖物骨头捏碎。
大鹏妖痛苦的哀鸣响彻房间,身体剧烈颤抖,白尘烬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动作迅捷而精准,效率极高,却也冷酷得让人心头发寒。
沈染星屏住呼吸,既担心大鹏妖承受不住,又不敢出声打扰。
也不知,再给这大鹏妖一次机会,还会不会抗拒石多磊它们……
她正想着,白尘烬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手停留在大鹏妖胸腹处一道最深的伤口。
沈染星顿时警铃大作,该不会真的弄死了吧?!
“怎么了!”她连忙上前一步,紧张地问道,“……是伤口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你真的把妖给治死了吗?”
好在及时刹住了。
白尘烬瞥了一眼她过激的反应,淡淡道:“他的妖丹有问题。”
还好还好,没死就好。
沈染星松了口气,问道:“不见了?”
白尘烬摇头:“是被人动过手脚,和之前那条蛇妖的情况,如出一辙。”
沈染星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也曾经被驯服过,但是如今自由了?”
白尘烬点头。
这大鹏妖的情况,和那蛇妖苍赦一般,被驯服后,妖丹也被刻了符咒,被驯化成半傀儡,然后又被抹去了符文,放了,得了自由。
沈染星轻轻叹了口气。
那这只大鹏妖的逃亡,恐怕根本不是意外。
可既然放了它,为何灵缉司的还要追捕。
该不会也犯了什么事吧……
大鹏妖不愿沟通,她这不是黑店,自然也不能严刑拷问。
既然有缘,救了,沈染星决定先救着,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接下来,白尘烬利落地处理好了大鹏妖伤,最后的包扎看起来甚至还不错。
沈染星在一旁看着,不得不承认,他虽然手法粗暴,技术还是可以的。
处理完毕,白尘烬将剩余的药品和染血的布帛随手放回药箱,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水盆边,仔仔细细地清洗双手。
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缝,洗去了血迹,却洗不掉脑海里翻涌的念头。
他看着沉在水底的手。
就是这双手,让她曾流露出那种专注到近乎痴迷的眼神。
一个想法,荒谬又灼人,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
既然她……对这双手抱有如此隐秘的好感。
那么,倘若用这刚刚浸过冷水,还带着湿意与微凉的手指,去触碰她呢?
是触碰她温热的肌肤,她是会惊得微微一颤,还是会屏住呼吸,任由那点凉意在她肌肤上晕开,继而激起更滚烫的温度……
这想法让他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从水中抽出手,指尖滴落晶莹水珠,转身,朝着她走去。
沈染星一无所觉,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一步步走近。
第42章 她有故意的成分
日光在白尘烬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 衬得他眉眼柔和。
他与她印象中的那个形象,越来越近了。
沈染星看着他不急不缓,向自己走近,心跳莫名地又开始加速。
她喜欢白尘烬。
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一份情感, 是从何时开始的。
或许最初, 只是沉溺于他出现时带来的那种心跳失速的刺激,不受控制的悸动,像给苍白的灵魂撒上杂乱又浓重的色彩。
后来, 是习惯性地依赖他无声却强大的保护, 有他在身边, 再大的危险似乎也只是寻常。
再后来,他离开了。
起初她觉得没什么,甚至隐隐有种挣脱束缚的轻松感,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份轻松愈发轻了, 轻到她不知虚实, 轻到这一切似乎都是假的, 只需风轻轻一吹, 便散了干净。
心口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并非生性坚强的人,为了填补那块空缺,只能拼命地用各种琐事、任务、甚至是与其他人的喧闹来塞满自己的生活,假装一切如常。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些都是徒劳。
直到他再次出现,哪怕只是沉默地站在不远处,那份从心底深处升腾起的踏实感, 才让她恍然明白。
原来那块缺失的部分,一直都在他那里。
沈染星觉得自己现在脑子不太清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试图把脑海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强行替换成这个月的收支账目。
可惜失败了,那双手的影像就像他本人一样,带着强烈的存在感,蛮横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直到阴影笼罩下来,她才猛地回神。
一抬头,就撞进他灰蓝色的眼眸里。
那里面像是藏了一场即将降临的暴风雪前的天空,平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在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话题,打破这一方寂静,
还没想好,一只手就猝不及防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带着冰凉水汽,温柔得吓人。
沈染星被冰得一激灵。
这行为简直是火上浇油。
几颗未被擦净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沿着她的颈线,一路凉飕飕的,滚进衣领深处,留下几道暧昧的湿痕。
她心脏狂跳,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冷热交替,体验感极其分裂。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缓缓摩挲着她的皮肤,往下探去。
这动作太过亲昵,也太过突然。
她一时间忘了反应,目光像是被钉住了,只能直勾勾地看着他。
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以及那素帛边缘下,若隐若现的紧绷下颌线。
之前不是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可那时他们更像是革命般的友谊,各取所需,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如今那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没了,心靠得更近了,两人此刻气氛热烈得不像话。
她的目光几乎要烧起来,凝视着白尘烬。
白尘烬眼睫一抬,倏地被她目光烫到,连带掌心下的肌肤温度高得烫人。
他原本只是想……只是想验证一下那个荒谬的念头,却发现这根本不够。
他是贪婪的。
可一想到极致的接近后,是分别,一种想要退缩的本能涌了上来。
他猛地撤回了手。
为了掩饰这瞬间的失控,他迅速低头,解下腕间的素帛,一言不发地开始缠绕。
沈染星愣愣地看着他又急刹车。
本想逼他更进一步,可他动作虽不紧不慢,细看之下,那缠绕素帛的手,带着细细的颤抖。
算了,先放了他一马吧。
平静了几日,那大鹏妖伤势已好了不少。
石多磊又一次风风火火地撞开了书房的门,脸上写着“大事不妙”四个大字。
“东家!不好了!查到了,关于那大鹏妖的……”他气都没喘匀,就把一卷皱巴巴的兽皮卷轴展开,拍在了沈染星面前。
这开场白,听得沈染星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深吸一口气,才从一堆账本里抬起头:“又怎么了,它的伤恶化了?”
“不是伤,是习性。”石多磊指着卷轴上的古老文字,声音发紧,“我托了好几个妖族老学究才查到的,这大鹏一族,天生就不是群居的料子,独来独往,领地意识极强。”
“而且……特别容易暴躁,一旦被惹毛,或者觉得领地受了侵犯,那真是六亲不认,往死里招呼。”
沈染星听得一愣一愣的。
石多磊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最要命的是,它们还小心眼,非常记仇。”
“怎么个记仇法,总不会是恩将仇报的那种吧?”
“这倒不至于,我打听过,曾有猎户不小心伤了一只幼鹏,几十年后,那猎户的孙子都被那只成了精的大鹏找上门来报复……大概是这种程度。”
沈染星松了口气:“我看我们这大鹏,除了刚开始凶了点,后来好像还挺……安分的?”
可能是那日白尘烬的上药手法太过于粗暴,自那之后,那大鹏妖居然愿意让其他人靠近了。
甚至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所以后续都是石多磊在照顾。
石多磊想了一下,道:“的确还算安分,虽然算不上温顺,但也绝对跟暴躁伤人,领地意识极强扯不上关系。”
“不过,”石多磊话头一转,“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伤重,权宜之下,而伪装出来的安分表象。”
沈染星眉头轻蹙,看着皱巴巴的兽皮卷轴。
如果石多磊查到的属实,那这大鹏妖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还是个自带超长待机记仇功能的。
把它留在院里,就像个不定时炸弹。
石多磊试探道:“东家,您看……要不要趁它现在还没恢复,也没正式结下什么梁子,赶紧……请它走?”
他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意思很明显,明哲保身,趁早丢了这个烫手山芋。
“不行。”
沈染星想都没想,立刻拒绝。
石多磊傻眼:“啊,为什么啊,这留着不是祸害吗?”
沈染星道:“首先,它伤还没好,我们现在把它赶出去,可能还会遇上缉灵司,像它这种没结契也没被驯服的,遇上那些人,不死也脱一层皮。”
“你觉得以它那极度记仇的性子,会怎么想?它会不会觉得我们抛弃它,反而恨上我们,那还不记恨上我们几十年的。”
石多磊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
好像是这个理儿……现在赶它走,未必能撇清关系,反而可能提前引爆仇恨。
从它落入这个共生苑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无法摆脱了。
难怪那卷轴上描述的言辞……那样激烈,简直到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程度。
石多磊看着沈染星认真权衡利弊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点感慨。
东家抠门是抠门了点,其实心肠还挺软的。
应当也有所不忍吧,毕竟是一条生命。
难怪院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妖,一开始明明怕人怕得要死,却都对东家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和信任。
东家对妖,无论是强是弱,是温顺是凶戾,似乎总存着一份基本的尊重和考量,不会轻易放弃,也不会盲目滥善。
这份心思,确实无可指摘。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石多磊收回心思,问道。
沈染星沉吟片刻,下了决定:“既然捡回来了,就好生养着,先把伤治好。至于以后……等它伤好了,我们再开诚布公地谈。如果它愿意留下,并且能遵守院里的规矩,那自然最好。如果它向往自由,或者与我们理念不合,那就备上程仪,客客气气送它离开。”
石多磊:“那谁负责看……”
沈染星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多磊,那辛苦你多加照顾了。”
石多磊指着自己,不可置信。
这烫手山芋怎么甩到他手上了?
相处得越久,靠得越近,就越容易得罪那大鹏妖。
他可不想几十年后,自己的孙子还被寻上门去报复。
他不乐意道:“这差事太危险了……”
沈染星根本不听:“我看好你。”
“不是……”
沈染星静静看着他,他嘴巴一闭,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了。
不过还是要给自己争取些好处:“这事风险可不小,那工钱……”
沈染星冷漠打断:“没得商量。”
说完,她便低头继续看账单了。
石多磊:……
他要收回那句话。
她心肠一点都不软!
简直硬得要命,是淬了火的玄铁,又冷又硬,刀劈不开,水滴不穿!-
自从上次被对家阴了一把,差点身败名裂之后,沈染星就深刻领悟到了“情报就是生命线”这个硬道理。
她不再只顾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开始悄悄撒网,收集各路竞争对手的消息。
而最近,就属天瑶庄的动作最大。
甚至前几日,秦昭的来信里,除了照例的公文往来和几句不着痕迹的问候,也夹杂了一条看似不经意,但与之相关的信息。
天瑶庄那边,似乎又在酝酿新动作,打算将几家因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妖院合并收购。
前不久才购置了陷害她的那几家,再久远些,也收了伏妖居。
沈染星当时看着信纸,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天瑶庄本就财大气粗,底蕴深厚,再这么不断吞并扩张,实力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时候不会盯上自己吧。
不出她所料。
对方的动作很快。
这天下午,一封拜帖直接送到了沈染星的案头,措辞客气,甚至带着几分仰慕之情的。
帖子上赫然盖着天瑶庄的徽印,落款是天瑶庄的东家,李瑶光。
说是久闻她治理妖院有方,特来拜访学习。
这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可能是吞并了其他几家之后,把主意打到了她这也日益壮大的共生苑头上。
先来探探虚实,摸摸底细,看看有没有软柿子可捏。
沈染星放下拜帖,目光又落回到一旁秦昭的那封信上。
秦昭特意在信里提这么一句,不像是随口一提的公事公办。
沈染星拿起信件,再细细读了一遍。
以秦昭的谨慎和位置,他透露这种尚未完全公开的消息,本身就有一定风险。
而且,这消息来得这么巧,刚好在天瑶庄拜帖送达的前几天……
她越想越觉得,这更像是秦昭一种隐晦的提醒。
如果没有他的提醒,她可能还不会这样快意识到天瑶庄的意图。
沈染星正对着秦昭的信笺出神。
一股极淡的冷冽气息自身后悄然逼近,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一只手便从她肩侧伸了过来,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目标明确,直取她手中的信纸。
沈染星几乎在那只手触碰到信纸的前一瞬,手腕灵巧地一翻,将信纸紧紧按在了胸前。
同时侧身半步,险险避开了那只手的范围。
她转过身,抬眼望去。
白尘烬慢条斯理收回手。
薄唇紧抿,眉眼笑得温柔,周身却散发出的极低的气压,让书房里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他没有继续上前抢夺,也没有说话,笑意不达眼底,注视着她。
沈染星走到窗边,靠在墙壁上,朝他笑了笑。
她有故意的成分。
她知道他对自己和秦昭之间的任何联系都异常敏感,刚才看信时,就分出了一半心神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果然等来了他这出其不意的偷袭。
论武力,十个自己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可她也不介意他拿走这封信。
“你亲我一下,”她晃了晃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我就把这封信给你。”
第43章 他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抵抗……
白尘烬目光愈发阴冷, 几乎要转为愤怒,看起来像是要拧断她这不知死活的脖子。
“你察觉到我来了,”他道,“故意拿起那封信出神。”
沈染星道:“是啊。”
承认得干脆利落。
“你想做什么?”
这还用问, 吃你豆腐啊!
当然, 这话不能直说。
“我喜欢你, ”她直白又认真道,“所以我想和你更亲近些。”
这话她说得真心实意,万分诚恳, 奈何对面的人像是天生自带防御屏障, 躲避意味十足。
寂静的书房里, 他像是冰湖掠过的微风,无声无息地侵入她的方寸之地。她于这气息中心神摇曳,像离港的扁舟,被他冷淡的态度牵引着,漂向未知的方向。
沈染星对折信纸, 借着窗边洒进来的光打量着白尘烬的脸。白尘烬垂着头, 阳光照入他的眼底, 竟意外地揉碎了几分寒意, 显出一种近乎温软的错觉。
有一瞬间,沈染星几乎以为他要应下了,旋即她就发现,那不过是阳光制造的假象。
连昨天那点罕见的温柔,此刻回想起来也像是昙花一现, 短暂得让人怀疑是否真实发生过。
他对她的占有欲无可置疑,可不代表心也放在了她身上。
罢了罢了,再刺激下去, 恐怕真要适得其反了。
沈染星不再靠墙,直起身:“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实这就是一份业务上的信,跟秦昭本人没多大关系。”
白尘烬瞥了一眼她手中那封已然被折起的信。
沈染星把信捏在手里,心有不甘,眼珠一转,小声道:“信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她实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想好要提什么要求,只是本能地不想让他太轻易得逞。
就这么轻易给他,总觉得太便宜他了。
可事实上,他也没等她想到可以提什么要求。
他几步跨到她面前,距离瞬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在沈染星惊愕的目光中,他微微侧头,扯开了脸上的素帛,精准地覆上了她的唇瓣。
沈染星震惊地瞪大双眼。
白尘烬覆上了她的眼睛,遮去了所有光线,也隔绝了她惊愕的视线。
另一只手则有力地扣住了她的腰背,手掌宽大,几乎横跨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牢牢固定在他与墙壁之间。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急躁掠夺,他轻轻勾缠着她的舌尖,滚烫的气息顺着相贴的唇瓣传进她口中。
他吻得下颌轻动,喉结轻滚。
沈染星不知是因震惊,还是被这过于强烈的感官冲击剥夺了思考能力,她没有反应。
甚至在他的攻势下,身体微微后仰,呈现出一种近乎任他予取予求的姿态。
这种全然由他掌控的感觉,让白尘烬从头顶到神经末梢都掠过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他内心深处根本不信她那句喜欢,固执地认为她另有所图,一遍遍告诫自己保持警惕,可身体却先于理智投降了。
他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
沈染星整个人几乎完全靠腰间他手掌的支撑下,才勉强站稳。
反应过来后,心脏这时才开始疯狂擂鼓,双腿发软,她下意识就想后退一步。
白尘烬也更进一步,膝盖强势地抵进她的双膝之间。
她身后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白尘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凝视着仰着头的她,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抵进来。
沈染星的手下意识地撑在他坚实的肩头。
白尘烬松开她的眼,扣住她手腕,直接举过头顶,牢牢按在了墙上。
亲吻的动作陡然加重,愈发深入,用力吮吸着她的舌尖,强势得近乎野蛮。
一阵混乱而急促的厮磨,唇齿交缠间热度攀升,情形几乎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染星觉得一阵眩晕,以为接下来会发生更失控的事情。
腰间那只滚烫的手却突然撤去了。
与此同时,她一直攥在手中,被揉成皱巴巴的信纸也被轻轻抽走。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冰冷的清醒。
沈染星茫然地睁开眼,对上的是白尘烬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的眼眸。
“信,”白尘烬哑声道:“我拿走了。”
说完,他便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染星靠在墙壁上,许久也没想明白。
他不是已经拒绝了吗?怎么又自己凑上来了?
天瑶庄少东家李瑶光是个行动派,不过两日过去,便前来拜访。
天气晴好,他被乔阿盈引着步入前厅时,沈染星已候在那里。
李瑶光身着月白云纹锦袍,腰系玉带,貌若好女,眉眼含笑,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沈染星见到他,是有些惊讶的。
他与她想象中的形象差距甚大。
李瑶光乍一看,不像是个执掌庞大妖庄,手段凌厉的少东家,反倒更像是个家境优渥年轻公子。
他言行举止处处合礼,谈吐文雅,对沈染星这位晚辈也表现得十分客气。
若非沈染星早已深知其底细,恐怕真会被他这温文尔雅的表象所迷惑。
越是如此,她心中警惕越高。
毕竟,传说中那些被天瑶庄吞并的妖院,可没几个是好聚好散的,这位秀美少东家,绝对是位心狠手辣的主。
寒暄过后,李瑶光便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妖院的经营之道,言语间流露出对共生苑的浓厚兴趣。
沈染星也笑得非常职业,与他聊得有来有回。
李瑶光话头一转,想要到后院看看。
沈染星知道,以天瑶庄的势力,真想打探,自己这院子里的情况恐怕早就被摸了个七七八八,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既然他想去看,也无大碍。
于是,沈染星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李瑶光一向认为妖性难管,不相信会有未驯服便可使唤的妖,认为她这里还有不为人知的事。
而且是连他也没能查出来的事。
他想不到沈染星居然答应得这样爽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从善如流地笑道:“有劳沈东家了。”
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向后院。
一路上,李瑶光跟在沈染星身侧,随意点评着景致,目光偶尔扫过在阳光下或嬉戏,或修炼,或昏睡的小妖。
他看到几只猴妖为了争夺一颗果子追打嬉闹,毫无规矩可言,甚至还有几个明显道行尚浅的小妖,居然敢大着胆子好奇地打量他……
李瑶光讲究等级秩序,这一切,在他看来,都透着一股散漫,落后,甚至有些不成体统的作派。
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轻视与不喜。
心想这新起之秀,也不过如此。
李瑶光正与沈染星说着话,思绪一顿。
他居然觉得自在。
不过才一刻钟不到,他便习惯了这里的氛围。
这里的妖物虽然形态各异,却大多眼神清亮,精神饱满,与天瑶庄严谨肃杀不同,反而有种……
从内而外迸发出来的勃勃生机与某种奇异的和谐感。
一种淡淡的危机感攀上了心头。
这种欣欣向荣的气势,并非靠强权压制而来,更像是一种自发凝聚的活力。
这在他管理的那些或死气沉沉,或规矩僵化的妖院里,是从未见过的。
李瑶光轻轻摇头,禁止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少东家,怎么了?”沈染星在一旁问道。
李瑶光温和笑道:“没事。”
他压下这点危机感。
她的成功,不过是一时侥幸,加上些妇人之仁罢了。
李瑶光迅速在心中下了论断。
一介女流,能将这些脾性各异的妖物聚拢起来已属不易,但格局有限,手段温吞,终究难成气候。
这共生苑,上限也就如此了。
这么一想,他心底那点刚冒头的危机感消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笃定。
就在李瑶光心中暗自评判时,后院一角突然起了骚动。
原来是两只性情三冠公鸡不知因何故撑起了攻击姿态,互骂起来,火星四溅,啼叫声顿时打破了之前的和谐景象。
平日里来后院的客人不多,沈染星对院中妖物管束并不严苛,讲究个张弛有度。
小妖们有些小摩擦,吵吵闹闹也是常事,通常自己吵几句也就散了。
但这一次,矛盾似乎不小。
两只妖越打越凶,眼看就要从口角升级成真正的斗法。
连一旁的李瑶光都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眉头轻蹙看着它们。
沈染星见状,对李瑶光歉然一笑:“让少东家见笑了,还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李瑶光微微颔首。
沈染星快步走过去,却并未施以惩戒,甚至不立刻厉声喝止,而是先分开了两只吵得眼红的妖。
然后蹲下身去。
李瑶光有些不喜。
在他看来,妖物便是下属、是工具,岂能如此放纵。
发生争斗,东家就该以绝对权威立刻呵斥镇压,彰显威严,手段哪能这样柔和,简直……
儿戏!
李瑶光眉头紧皱。
沈染星耐着性子听两只妖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是在分辨是非曲直,如同街坊里正调解邻里纠纷。
她听得认真,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
李瑶光几乎忍不住要喝止她。
随后一顿,眼神逐渐幽深。
她……听得懂它们的话?
是妖能者?
沈染星很快便调解好了两妖,回到李瑶光身侧。
李瑶光开门见山:“你能听得懂它们的话?”
风吹过,树上叶子沙沙地响,地上光斑微微晃动。
“那怎么可能,”沈染星面色没有任何异常,睁眼说瞎话,“我就是瞎糊弄,和稀泥,它们心性单纯,看反应就大概猜到想法了。”
沈染星经常与小妖接触,对这个问题早已见怪不怪。
见她实在从容,又想着不会有人如此光明正大地暴露能力,李瑶光信了,不继续深问。
沈染星看着他,眉眼弯弯,笑得很纯真甜美,他却觉得有些阴寒。
他一直认为女子无才,优柔寡断。
沈染星有今日,全靠秦昭的照拂,她不过是秦昭一时兴起,养在这里的女子。
可她的眼神让他不由得认真了几分,升起了试探之意。
“秦堂主年轻有为,待人接物更是如沐春风,对你很不错吧。”他语气温和,像是随口闲聊。
沈染星不知为何突然提起秦昭,并未多想,只当是寻常客套,便也客气回应:“秦堂主为人的确仗义。”
李瑶光点头称是,接着又道:“你与他年纪相仿,又兴致相投,那么平日交流起来,是不是十分投缘?“
沈染星脚步微顿,侧头看了李瑶光一眼。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但这话里的意味,细细品来,就有些不对了。
他似乎不是在泛泛而谈,而是在刻意地将她和秦昭捆绑在一起议论。
真是奇怪。
他查到白尘烬不喜她靠近秦昭,所以在离间她和白尘烬?
女主道:“少东家说笑了,秦堂主公务繁忙,我只是寻常商户,不过与他有合作,谈不上什么投缘交流。”
然而,李瑶光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打住。
在又拐过一个回廊后,他阴阳怪气感叹:“说起来,秦堂主似乎对你这共生苑格外青睐?前些日子还经常见他的座驾在附近出现过,有这般强援在侧,真是令人羡慕啊。”
闻言,沈染星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就说的……怎么听起来醋意满满。
难道不是离间,而是上门警告——
她和秦昭不要走太近?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不该多问的,可嘴在前面说,脑子在后面追。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把话说了出去。
“你喜欢,啊不是,你爱慕秦昭?”
话音刚落,风停,万籁俱静。
世人皆知,李瑶光生平有三大忌:一恨被人说相貌阴柔似女子,二恨被传有男子对他倾心,而最最恨的,便是被人臆测他如女子那般,爱慕男子。
第44章 爱慕他的人不是她
李瑶光活了这么多年, 在商海沉浮中,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可沈染星这句直戳心窝子的反问,配上她那副“我懂,我都懂”的了然眼神, 就像一根点着的火柴, 扔进了他憋了满肚子的火药桶里。
“你……”
他一张俊逸的玉面瞬间涨得通红, 气血上涌,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他地位尊贵,向来受人追捧, 何曾受过这等臆测和……羞辱!
更何况, 还是被一个他打心眼里瞧不上的妇道人家。
可偏偏这是在别人的地盘, 周围还有来往的雇工。
他自诩一位如玉君子,若是当场发作,与一位女子在此事上争论,指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
李瑶光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才勉强将那股邪火压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 蹙起眉头, 道:“沈东家……慎言, 我只是就事论事, 没有其他意思。”
他声音听起来平稳,不过细听之下,还是有些气血上涌的不稳气息。
沈染星一看他这反应,眼睛都亮了。
脸红了,说话都结巴了, 这不是害羞是什么?
她顿时觉得自己真相了,心中那点因为被轻视而产生的不快也消散了不少,反而觉得这老狐狸还……
怪纯情的。
看破不说破, 她自认还是很善良的。
于是,她非常好心地附和道:“是是是,李东家不必解释,我明白的。”
别不好意思,我都理解,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李瑶光看着她那副看热闹的表情。
怒气又窜上来,他怀疑自己和她八字不合,否则她怎会总能如此精准地冒犯到他。
李瑶光强忍着怒气,语气生硬,再次强调:“沈东家怕是误会了,我对秦堂主只有同道之谊,绝无任何不可告人之心。”
“嗯嗯,同道之谊,我懂的。”沈染星从善如流地点头。
李瑶光压着怒火:“你懂什么了?”
“你和秦堂主什么关系都没有。”
李瑶光听着这话,觉得别扭,不过也勉强可以接受。
这个话题翻篇,二人不过又聊了几句,沈染星一个不小心,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李瑶光:“你什么意思?”
沈染星:“我是说,秦堂主确实风姿出众,为人又正直,有人欣赏再正常不过了。”
李瑶光气息一滞。
看着她笑得甜美又无害的脸。
他看出来了,这女子根本就没信他的解释,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和秦昭关系算不上好,偶有龃龉,对方也常常找由头这般气自己。
秦昭与他棋逢对手,也罢了。
这个他根本看不起,依附于他人的女子,怎么敢……
简直让他憋屈得想要杀人。
沈染星看个秦昭一张脸又白转红,再转黑,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暗自思忖,看来……
他爱得真的很深。
不然,只是她只是随口提一句,他怎么嫉妒成这样?
几天后,市井都在传言,有人爱慕清风堂堂主秦昭。
各种事迹众说纷纭,无外乎一个意思:那人用情至深。
只是那人的身份一直不明,秦昭又是万千少女倾慕的对象,把人的胃口吊得十足。
沈染星只是大致了解下,院里事务繁忙,她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又过了几日,她察觉乔阿盈有些不对劲,做事总心不在焉,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躲躲闪闪,欲言又止。
乔阿盈坐在院中石桌前,再一次用那奇怪的眼神看过来时,沈染星干脆朝乔阿盈走过去。
问个明白。
“阿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乔阿盈不敢直视她,支吾了半天,才小声道:“东家……你听没听说外面那个传言?”
“哪个传言?”
沈染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乔阿盈道:“就是有人说……有人爱慕秦昭秦堂主的事。”
沈染星道:“嗯,听说爱慕秦昭的那人,在镇上的名望也是极高的。”
乔阿盈抬眼直视沈染星,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是谁了。”
说完,她还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什么不该听的人听了去。
沈染星有些惊讶:“你知道了?”
她先是怔愣一瞬,随即恍然。
知道这丫头的市井消息灵通,可不知这般灵通,居然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神秘人士,就是李瑶光了。
本以为两人可以聊聊八卦,可没想到,乔阿盈的反应异常激烈。
乔阿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解,甚至带上了一丝责备:“东家,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乔阿盈没想到她直接承认了,还如此理直气壮。
沈染星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搞懵了,觉得十分冤枉。
“我怎样了?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这事不是我说出去的啊。”
是李瑶光自己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吧。
“不是说不说出去的问题,”乔阿盈急得跺脚,“是白大哥他……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甚至有时候让人觉得挺恐怖的……”
沈染星见她越说越过分,吓得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心惊胆战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确认白尘烬不在,才送了口气。
她压低声音:“阿盈,今天吃错药了?敢在背后这么编排他。”
乔阿盈平时见到白尘烬跟鹌鹑似的,今天怎么胆子这么肥。
乔阿盈用力扯开沈染星的手,有些不满:“东家,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的。”
沈染星:“把我当亲姐姐,也不能随便涨工钱的。”
乔阿盈一愣:“怎么就不能涨了?”
沈染星冷漠无情:“就是不能。”
乔阿盈正欲争论,才发现跑偏了,摇摇头,把思绪拉回来:“不是说这个,我意思是,白大哥外表冷漠,内里却是个善良的人……”
沈染星奇怪得看着乔阿盈。
善良的白尘烬……多么诡异又小众的词语。
“……可他对你的在意,院里谁看不出来,你也一直跟他形影不离的,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呢?”
沈染星越听越糊涂,一头雾水:“我做什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你还装糊涂,”乔阿盈道,“我都听说了,说你脚踏两条船,一面跟白大哥恩爱不清,一面又爱慕着秦昭秦堂主,靠着那种关系上位,用身体换取便利和好处。”
“什么?!”沈染星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什么时候爱慕秦昭了,这都哪跟哪啊。”
乔阿盈被她吼得一缩:“我得到的信息,有鼻子有眼的,说你能撑起这院子,全靠秦堂主在背后支持。”
她越说越委屈:“我自是不信的,还和那些人吵起来了,甚至差点打起来……想不到你自己承认了,居然是真的。”
沈染星按下心中的震惊,深吸了好几口气,冷静下来。
她再次确认:“所以说,你收到的最新消息,传言中爱慕秦昭的人,其实是……我?”
乔阿盈用力点头。
沈染星扶着额头,哭笑不得:“搞错了,全都搞错了,爱慕秦昭的,明明是天瑶庄的李瑶光啊。”
“李瑶光?!”乔阿盈有些傻眼,喃喃道:“可这天瑶庄少东家,不是男子吗?”
“你没听说过男子也会喜欢男子吗?”
“有是有,可是……”
“别可是了,快快帮我分析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阿盈分明记得,那天瑶庄少东家最是记恨别人说他容貌阴柔似女,更别说,说他像个女子般,爱上其他男子……
不过,这倒是一个惊天大消息。
沈染星和乔阿盈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
随后二人凑在一起,将李瑶光来访那天的情形,还有如今这迅速传开的谣言,仔细串联起来琢磨了一番。
他们得出了一个极其接近真相的猜测。
李瑶光爱慕秦昭的事,被沈染星当面戳穿后,他恼羞成怒,又担心这个把柄被沈染星泄露出去,影响他堂堂天瑶庄东家的声誉。
于是,他干脆先下手为强,恶人先告状,利用自己的势力散布谣言,把“爱慕秦昭”、“靠身体上位”的脏水泼到沈染星身上。
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这样既能报复沈染星让他难堪,又能完美地把自己隐藏起来,用沈染星当了他的烟雾弹。
想通了这一切,沈染星气得牙痒痒。
好他个李瑶光,表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竟然这样利用她,亏她还守口如瓶,看这事态,直接想毁了她的名声和生计。
既然他李瑶光不仁,就休怪她不义了!
想让她当这个挡箭牌?门都没有!
沈染星轻哼一声,双手交叉抱臂,“阿盈,你过来一下。”
乔阿盈凑了过去。
沈染星与乔阿盈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才转身打算回书房继续处理事务。
谁知,她的脚停在书房门前,书房那扇虚掩着的门竟无声无息地自己打开了。
一只手从门内阴影中倏地伸出,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进了书房里。
沈染星轻轻惊呼一声。
会用这种冷不丁的方式把她拉到身边的,除了白尘烬,不会有第二个人。
与最初相识时那种近乎粗暴的拉扯相比,他现在的动作虽然依旧强势,力道却已然收敛了许多,至少不再是那种完全不顾她是否会疼痛的蛮横。
饶是如此,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让她心尖微微一颤。
书房光线略显昏暗。
沈染星抬头,视线渐渐适应光线,看清眼前这张脸庞,棱角分明,笼罩着寒霜。
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唇角一弯,笑盈盈地望着他:“怎么了?”
白尘烬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垂眸盯着她,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冰冷而压抑,仿佛寒冬深夜凝结的雾凇,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能将人血液都冻结的森然寒意,连书房里流动的空气都似乎因此而变得粘稠滞涩。
沈染星被他这低气压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还以为他也听见传言了,所以吃醋了,来质问的。
现下把她拉进来,又一言不发,就这么冷飕飕地盯着她……
这架势,该不会是在等着她主动交代什么吧。
她眨巴着眼睛,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放软了几分:“……你也听说,有人爱慕秦昭的事了?”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其实,那个人不是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预想中的质问或冷嘲没有到来。
相反,白尘烬手臂一收,猛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然后……将头深深埋在了她的颈窝处。
鼻梁抵在她的颈侧,冰得她轻轻一颤。
此时的他,似乎与寻常时候不太一样。
沈染星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45章 还得再加把火才行
白尘烬并未立即回答, 只是贪婪地汲取着独属于她的,淡淡的暖香。
今日,听闻她心悦秦昭,他说不准自己是何种心情。
其实他并不担心她会离开他, 甚至即便她有这个心思, 他不放手, 她也离不开。
可是他发现,困得住她的人,却困不住她的心。
他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她身侧。
许多时候, 她做了什么, 想了什么, 他根本无从得知。
白尘烬高挺的鼻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沈染星的颈窝。
这是一种无声的依赖和寻求安慰的姿态,与他平日阴冷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沈染星呼吸紊乱了一瞬,头微微侧向另一侧。
白尘烬更深地埋了进去。
她对他总是纵容的,会因他的动作而起反应,这让他感到安宁。
然而, 这份短暂的慰藉之下, 是暗流汹涌的不安与偏执。
她可以对他笑, 也可以对别人笑, 她可以依赖他,也可能……去依赖别人。
像这次关于秦昭的谣言,哪怕明知是假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涉及她与旁人的关联,都会让他瞬间如临大敌。
那个谣言对她名声影响极大, 她却反应平平,不在意……
不在意那些人会把她和秦昭放在一起讨论,臆想他们发生亲密的事, 用那种眼神看待她……
不在意别人将她与秦昭看作一对。
想到这里,白尘烬浑身血液几乎灼烧,胸口剧烈起伏,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来。
不可能,不会的,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白尘烬大脑一阵眩晕,回过神来时,已经张口咬住了沈染星的脖颈。
力道不重,她没有丝毫抗拒,只是轻哼一声。
甚至顺势抬手轻轻放在了他头上,头微仰着,给予了他更多的索取空间。
白尘烬的唇游离在她脖颈间,汲取着她肌肤的温度,渐渐往下……
他一直是别人不相信的那个。
永远是被放弃,被推出去顶罪的那个。
过往的岁月里,并非没有人真心待他,甚至关心他的人并不少。
可他们根本也无法阻止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无法把他留在身边,无法保护他。
甚至连相信他,也做不到。
他习惯了被戒备,被畏惧,被当作异类。
所以,即便此刻她温顺地在他怀中,耐心地向他解释,任由他索取,那份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依旧如影随形。
他总觉得自己抓不住她,总觉得眼前这份温暖与靠近,不过是镜花水月,终有一日,她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某种原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或许是因为一个更正常、更光明的选择,比如秦昭。
或许是因为无法忍受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与潜藏的危险。
或许就在她得手,达到了目的的那一日……
这一念头狠狠刺伤了他。
白尘烬迅速松开她,重重呼吸着,猛地后退几步。
沈染星本来轻轻揪着他的头发,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气氛正好,不知为何他突然停下了,还盯着她的脖颈看了又看,只是每过几息, 就会迅速移开,随即又控制不住地滑落到脖颈上。
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 他的眼神冷淡,目光扫过之处却灼热。
沈染星呼吸急促:“你怎么停下来了?”
白尘烬似乎从方才那片刻的脆弱依赖中抽离了出来。
她心中莞尔,更加确信他这番亲昵举动,一定是醋海生波,被她与秦昭的谣言刺激到了。
白尘烬平日里阴冷疏离,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被逼得流露出真实情绪,甚至主动靠近。
看来,适当地让他吃点小醋,果然是促进关系的良方。
眼见时机正好,她决定趁热打铁,故意旧事重提,声音放得软糯,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秦昭的确与我们往来愈发紧密,合作也……”
白尘烬道:“我们不需要他。”
沈染星道:“因为有他助力,许多事情更顺利了,他对于我而言,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那你的意思,是对这个谣言很满意?”
白尘烬眼神冷,语气也冷,她非但不惧,故意歪着头,眨着眼反问:“那你觉得……我该立刻去澄清这个谣言吗?”
她分明早已安排乔阿盈去处理,此刻却偏要摆出一副征求他意见的模样。
分明是想要逗弄他。
“那是你的事。”白尘烬顿了顿,视线划过她纤细的锁骨,又落在她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眸上,“如果你宁愿毁了名声,也要同他捆绑在一起,我还能说什么?”
如果在相识之初,沈染星绝不敢这般挑衅,那时他盛怒之下是真会掐她脖子的。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白尘烬的眼神,欲望压过了纯粹的怒火。
于是,她故意后退一步,作势妥协:“好吧,听你的,我这就把阿盈叫回来,让她先停下我刚刚吩咐她去澄清谣言的那些安排。”
话音刚落,白尘烬眉头一压,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
扣住她手腕那只手的力道也加重了。
沈染星见他真的动了怒,知道再逗下去,玩笑就开过了火,见好就收。
她立刻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软了下来:“好啦,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她走上前,反握住他微凉的手:“没有他,我不过是路子走得慢一点,可没有你,我早就寸步难行,死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白尘烬垂眸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并没有开口。
沈染星抬起眼,望入他眸中,认真看着他。
还没等她借着这缓和的气氛更进一步,他抽离了手,身形一闪,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看着空荡荡的面前,沈染星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她跟头驴有什么区别,眼前吊着一根鲜嫩欲滴的胡萝卜,看得见,却总差那么一点点够不着。
更憋屈的是,这根胡萝卜,还随时可能被别人拿走。
还得再加把火才行。
毕竟,这胡萝卜,只有真正吃进嘴里,牢牢握在手中,才算是自己的-
夕阳将云层染成暖金色。
沈染星在院中寻找乔阿盈,最终在靠西边的围墙下发现了她。
那丫头正抱膝坐在高高的墙头上,出神地望着远方。
“阿盈!”沈染星在底下唤了一声。
乔阿盈回过神,低头看见是她,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东家。”
沈染星也不叫人搬梯子,自己利落地攀着靠在墙边的竹梯,三下两下也爬了上去,拂了拂裙摆,在乔阿盈身边坐下。
墙头视野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蜿蜒的土路在田野与屋舍间延伸,越远越细,最终在天地交接处,化作模糊不清的一个小点,没入朦胧暮色之中。
晚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一个人坐在这儿发什么呆呢?”沈染星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她。
乔阿盈收回目光,低声道:“没什么,就是……看看风景。”
沈染星侧头瞧见她眉宇间那点藏不住的怅惘,心下了然,故意拖长了语调,打趣道:“哦——看风景啊,我还以为……”
“东家!”乔阿盈打断她,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
沈染星没放过她:“……以为咱们阿盈是在这儿盼夫归呢。”
乔阿盈羞得伸手就要来捂沈染星的嘴:“你别取笑我了!”
沈染星格挡开她的手,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
乔阿盈自打认识石多磊以来,便与他形影不离,小情侣感情也是极好的。
这是石多磊第一次要外出近一个月的时间,她自然担心。
这一次的外出,要从那大鹏妖说起。
大鹏妖的伤将养了半个月,前些日子觉着它好些了,便试着想放它出笼活动。
谁知它的性情反倒变得愈发不稳定,躁怒异常,甚至还抓伤了一个前去喂食的雇工。
正一筹莫展之际,石多磊打听到数百里外的青石镇,似乎有一只合适的鹰妖。
这鹰妖血脉虽不及大鹏稀罕,却性情忠诚,擅于传讯。
他当即便动身前去考察了。
这一去,眨眼已过了两日。
路途辗转,交涉考察,还需些时日才能回来。
沈染星看着乔阿盈绯红的脸颊和眼底那抹真实的思念,带着几分认真,劝慰道:“想念自己喜爱的人,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真的想了,那就大方地想,不用遮遮掩掩。”
乔阿盈转头看她。
她望着天边那最后一点暖光,声音轻轻的:“若是你实在想念得近,我准你过去寻他。”
闻言,乔阿盈心中一热,连带着眼眶也泛热,正欲表陈忠诚与感激,又听她继续道:
“不过,路费你自己出……”
乔阿盈怔住。
“还有,请假按天数扣工钱。”
乔阿盈的心一瞬冷得邦邦硬。
她说呢!这抠门东家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方了。
“东家,你还能再抠门一点吗?”
“可以的,就是……”
乔阿盈震惊地瞪大双眼。
沈染星见她呆滞的表情,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合着是在故意逗她!
乔阿盈咬着后槽牙看她,抓住她的肩头,以防她把自己笑得掉下去。
“东家,我打算等石大哥这次回来,就跟他把婚事办了。”
乔阿盈的声音很轻,混在沈染星的笑声中,也不管她听没听见,说完,便抬头看向了夕阳。
沈染星正沉浸在自己的恶作剧中,笑得不可自拔,大脑处理了好半晌,才理解了乔阿盈的话。
她最后的一声笑陡然升高,几乎变成一声鹅叫。
“什么?!”她猛地扭过头,看向乔阿盈。
乔阿盈脸上的红晕未退,眼中更添了几分坚定。
沈染星道:“其实,你逗我,也没必要开那么大的玩笑……”
“我们是认真的。”
闻言,沈染星惊得差点从墙头上滑下去,眼睛瞪得溜圆,“结婚?你才多大啊?”
她下意识觉得乔阿盈还是个半大孩子。
乔阿盈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回答:“我……二十又三了。”
“二十三?”沈染星又是一声惊呼。
她上下打量着乔阿盈,身板纤细,圆脸还带着稚气,“不可能,我看你顶多十六七。”
她心里快速算了一下,自己这具身体也才二十二,这丫头居然比自己还大一岁。
不可能。
她一直把她当作半大孩子来看,到头来居然是比自己年长的人……
多奇怪啊。
乔阿盈腼腆地笑了笑,解释道:“我个子生得比较小,脸也长得比较玲珑,所以看起来年纪小。”
沈染星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缓了足足一刻钟,这才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
在这个世界,按她的年纪,的确是该谈婚论嫁了。
沈染星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复杂的感慨。
好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的,这进度条拉得可比她和那块冰疙瘩快多了……
她仔细端详着乔阿盈,见她眼中满是期待和忐忑,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最亲近、最能做主的人。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沈染星心里一软。
“你想清楚了?”沈染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石多磊那家伙,虽然有时候莽撞了点,但人品是可靠的,对乔阿盈也是真心实意,她自然是支持的。
乔阿盈用力点头。
“行!”沈染星一拍大腿,豪气干云,“既然你决定了,那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一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此刻俨然一副娘家人的架势。
乔阿盈闻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此刻的乔阿盈并未理解其意。
在这之后,共生苑遭遇一次近乎毁灭性的重大打击,那时,她看着沈染星黑亮的眼眸,才恍觉她诺言的重量。
半个月后,云老先生再次登门。
沈染星将他迎入客厅,奉上香茗,心下却有些诧异。
她笑着问道:“云老先生,您看,我们约定的三个月期限,如今才过了不到两个月,您怎么提前来了?”
云老先生端起茶盏,却没有立刻饮用,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沈东家,老夫时间紧迫,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声音不似往常那般从容,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上次见时更深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灼。
沈染星心里暗叫不妙,面上不动声色:“老先生,您的要求特殊,合适的传讯妖确实难找,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完全符合的。”
“哦?”云老先生放下茶杯,看向沈染星,“可我听说,贵院前些日子,不是收留了一只受伤的大鹏妖吗,此等血脉天赋,正是上佳的传讯之选。”
消息可真灵通。
沈染星道:“确实有过一只大鹏妖,但是它伤势很重,而且……性情方面有些问题,恐怕很难胜任您托付的重任,所以我们没有将其列入考量。”
云老先生却不肯罢休:“沈东家,莫非是有了更好的买主,便想将老夫预定的妖物转手他人?做生意,可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啊。”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慈祥和蔼的表情,但话语间的步步紧逼,却让沈染星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
眼前的云老先生,似乎失去了往日那份超然物外的气度,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不会不会,”沈染星连忙摆手,语气诚恳,“老先生您是我们最先接洽的,如果真有合适的,肯定先紧着您的需求来。”
云老先生正欲接话,动作一顿。
他的视线忽然越过沈染星,直直地投向厅外。
沈染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白尘烬不知何时站在了院中的回廊下。
阳光明媚,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形,他并未穿着劲装,而是一身深色常服,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见周身自然流露出的那一股清冷矜贵气场。
此时的他站在那里,不像闻之色变的煞神,倒更像哪位世家门第里走出来的清贵公子,只是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沈染星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她收回视线,却发现云老先生依旧怔怔地看着门外。
云老先生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惊愕,以及几不可察的……
忌惮?
厅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沈染星心中疑窦丛生,试探性地开口:“云老先生,您……认识门外那位?”
云老先生缓缓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垂下眼睑:“不认识,只是见那位公子气度不凡,多看了两眼。”
云老先生先前那微微的急躁消失了,变回了从前熟悉的平稳从容。
沈染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她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心想,糟糕,他认识。
不仅认识,似乎还挺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