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染星心脏猛地一跳, 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一般,尽管她自认与秦昭的交谈并无任何越轨之处。
相比之下,秦昭却显得镇定自若,甚至还颇有底气。
他脸上挂起惯有的温和笑容, 对着白尘烬的方向说道:“尘烬, 你来了。姨母听闻你这别院里的花开得格外繁盛, 特意嘱咐我过来时,采摘一些回去给她养在房里赏玩。”
见白尘烬依旧冷着张脸。
他语气自然,笑问:“你……该不会介意吧?”
沈染星在一旁听着, 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古怪。
秦昭这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怎么听起来……
隐隐透着一股子茶味?
白尘烬并未理会秦昭那番听说辞。
他迈步, 从容地从扶疏的花影中走出,目光甚至未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径直朝着沈染星走来。
两人之间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关系算不上融洽,却也维持着一种微妙平衡。
白尘烬走到沈染星身边, 目光落在她身上, 语气平淡:“你随意, 我不过是来寻我娘子。”
闻言, 秦昭眼睫微垂,视线顺势滑到沈染星身上:“你们成亲了?”
沈染星点头:“嗯……昨晚。”
秦昭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明显与白尘烬所着款式相配、颜色喜庆的衣裳上扫过,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记得清楚,这批料子,是昨日清晨才随着物资一同送达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用上了,效率高得惊人。
就在这时,两人衣袖相接, 白尘烬冰凉的手指穿插进沈染星的指缝,紧紧扣住,牵了她的手便要离开。
秦昭收回视线,有些怅然若失,不过也替他们高兴。
即便他对沈染星有意,他们二人太过坎坷,如今修得正果,倒是让人松了口气。
然而,他刚安抚好了自己,白尘烬才刚迈出一步,脚步便顿住了。
他并未回头,只是侧过脸,冷淡道:“花摘完后,便离开吧。”
随即,又补充道:“不然,届时无论你把谁搬出来,我都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秦昭闻言,心里暗骂两句。
不过脸上并无愠色,反而朝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指摘的礼,语气恭顺地应道:“是。”
沈染星被白尘烬拉着转身,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秦昭一眼。
他此刻低眉顺目的姿态,总让她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按照她所知,白尘烬的母亲是秦昭的姨母,论起来,秦昭是白尘烬的表哥。
可秦昭对待白尘烬的态度,全然不似兄长对弟弟,反而更像……臣属对待上位者,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恭敬与界限分明的距离感。
她正兀自思忖着这层怪异的关系,手上传来的力道陡然增大,捏得她指骨微微发疼。
沈染星吃痛,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白尘烬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紧抿,下颚线绷得有些紧。
他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根本不顾及她的步幅。
他身量极高,这般毫不迁就的步伐,沈染星几乎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两人的速度快得惊人,两道醒目的红色身影,衣袂翻飞,穿过繁花庭院,掠过紫藤游廊。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又嘭地一声被重重关上。
沈染星的脊背撞在冰凉的门板上,还未等她稳住心神,白尘烬高大的阴影,便已带着迫人的压力笼罩下来,将她完全困在他的气息与门板之间。
他低下头,声音低沉而紧绷:“我和萧霁雪,你会选谁?”
沈染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不假思索:“当然是……”
等等!
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他若是让她在他和秦昭之间做选择,虽然也够莫名其妙的,但好歹还算符合一点吃醋的逻辑。
可她刚刚听到了什么?萧霁雪?!
是她听错了吗?
沈染星眨了眨眼:“你刚刚说什么?”
白尘烬老实地重复了一遍,甚至刻意放缓了语速,确保每字每句,都落在她耳中:“我和萧霁雪,你会选谁?”
沈染星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地一声,快要宕机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或者产生了幻听。
这明明应该是她藏在心底、辗转反侧、想要向他求证的问题……
怎么会从他的嘴里问了出来?!
白尘烬见她眼神飘忽,明显走了神,眼底的阴郁之色更浓。
他一把扣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与自己对视。
沈染星看到了映在他眼眸中,自己那张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脸。
她干巴巴道:“萧霁雪是女的。”
“女的又如何?”白尘烬反问。
沈染星一时语塞,愣住了。
他居然是如此开放的吗?连性别都不成问题了?
不对!
重点不是这个!
她猛地意识到,白尘烬的思维模式从来就不是简单的雄竞。
他是在和一切可能分走她注意力,可能让她离开他的人或事物竞争!
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见她依旧没有给出答案,眼神又开始涣散,白尘烬扣住她下颌的手微微用力往下一压,迫使她仰起头,更加直面自己。
沈染星吃痛,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呆呆地看着白尘烬:“所以你从前,一直想方设法阻止我和萧霁雪见面,百般阻挠我接近她,是因为你担心,我会选择她,放弃你,去到她身边?”
“不是吗?”
这个问题,离谱得来,又莫名合理。
沈染星混乱的脑子,开始渐渐运转起来。
似乎,从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
那时她觉得待在他身边太过危险,朝不保夕,便一心想着找到原书女主萧霁雪,认为待在代表着正道和安全的萧霁雪身边,才是明智之举。
她确实无数次动过想要离开他,投奔萧霁雪的念头……
原来,他那么早就察觉到了她的这份心思。
原来,他只是担心她离开。
一股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沈染星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那股喜悦如此汹涌,如此滚烫,让她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发热。
她张开双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白尘烬的胸膛扑了过去。
白尘烬手还扣在沈染星下颌,担心伤到她,下意识便松了手。
随即张开双臂,将扑来的娇小身躯,稳稳地,紧密地接住,护在怀中。
沈染星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心口,反问:“我选你,那你呢?你会选我吗?我和萧霁雪,你会选我吗?”
这是她一直逃避,不敢深想,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她曾向血脉相连的至亲隐晦,甚至可以说是直白地寻求过答案,毫无例外……
她向来都是被权衡,被放弃的那一个。
可如今,她似乎看到了不会被抛弃的可能。
她也是可以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了。
白尘烬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她此刻剧烈的情感波动。
分明是她一直在关心别人,心心念念着别人,该生气、该算账、该感到不安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可此刻,可她却像是那个碎掉的人,那个碎成了一片一片,正在一点点努力把自己拼凑起来的人。
沈染星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颈间的素帛,温度滚烫,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怀里的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纤细的肩膀不住地耸动。
白尘烬心底那点因萧霁雪而起的阴郁和计较,不知不觉,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只能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低下头,吻去她不断滚落的泪珠。
他一边吻,一边轻声她耳边安抚:“你,一直都是你,别哭……”
博山炉轻烟袅袅。
萧霁雪正凝神阅读着刚由暗线传来的密报,忽然鼻尖一痒,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立刻拿起一方素净的绣帕掩住口鼻,肩头微微颤动。
坐在窗边闭目养神的墨临渊闻声,倏然睁开眼,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又漠然地垂下眼帘,薄唇紧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
他们因前几日的争执,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萧霁雪缓了片刻,揉了揉仍有些发痒的鼻子,重新拿起那份密报。
信上说,他们似乎发现了国师一名早年心腹的踪迹,此人或许知晓国师某些不为人知的弱点或命门。
室内刚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阿——嚏!”萧霁雪又是一个喷嚏打出,比刚才那个还要响亮。
她有些无奈,蹙起秀眉,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抬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到底是谁在背后如此惦记她?
害她接二连三地打喷嚏,没完没了,连鼻尖都微微泛起了红。
先前坠崖留下的内伤尚未痊愈,剧烈的喷嚏不可避免地牵扯了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隐痛,痛得她面色微微发白。
她下意识伸出手,隔着单薄的衣物,轻轻捂住那处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处,甚至额角渗出来细密的冷汗。
就在她因疼痛而分神的刹那,手中倏然一空。
那份密报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抽走。
萧霁雪蓦然抬头,正正对上墨临渊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
他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捏着那张薄薄纸张,眸中怒火中烧,紧抿的薄唇扯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我耗费心力将你从崖底捞回来,”他的声音冷硬,咬牙切齿,“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你,为了那群忘恩负义,恨不得你死的人,如此作践自己的。”
他本已下定决心不再管她,任由她自己去折腾。
可一看到她此刻这副脸色苍白,强忍伤痛,却仍要勉力支撑的虚弱模样,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就压不住地往上窜,连同那点被他强行按捺下去的关心,也一并破土而出。
萧霁雪看着他分明担忧,却偏要板着脸的别扭模样,眼底漾开细碎星光。
她故意轻咳两声,果然见他眉头微紧,微微弯起唇角道:“临渊,我也想在你这儿好好休息,安稳养伤,可是……”
“人,我去帮你捉。”
墨临渊还是妥协了,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硬邦邦的。
他面上一副“懒得听你废话”的烦躁,可终究还是看不得她这般模样。
萧霁雪眼底的笑意瞬间加深,她就知道,这条嘴硬心软的龙不会真的丢下她不管。
墨临渊对上她那得逞的笑容,真是灿烂得过分的,心头那股邪火像是被浇了一盆温水,噗嗤一下熄了大半,再也无法维持那副冷硬的黑脸。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捏紧手中的纸条,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还未出门,又忍不住低斥一句:“……好好躺着,别再让我看见你下榻!”-
其实沈染星也不是有意的,不知怎么的,她就把白尘烬拐到了榻上。
直到身前的人低声问:“你在抖什么?”
“我没……”沈染星抬眼看向他,话没说完,发现自己声音确实在微微发颤。
她稳了稳呼吸,轻声说:“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
白尘烬沉默片刻,嗓音低哑:“托你的福,冷静不下来了。”
沈染星还想再劝,唇上又被他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连牙齿都磕碰出声。
随即她往下看了一眼,又吃惊地抬起头。
白尘烬眉眼微微一弯。
他果然没完了!
沈染星完全低估了一个隐忍许久的男人,一旦放.纵起来会有多不知疲倦。
前段时日,他还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洁身自好的模样,此时却像是换了个人,要多混账有多混账。
即便两人已经纠缠许久,把她折腾得几乎没了力气,他却仍觉得不够。他一言不发,喉结生硬地滚动,眼中的欲望如野火般疯长,眼神异常深沉,让她有种被牢牢攥住的感觉。
沈染星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他,这时才发现,他从前竟是一直收敛着的。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们来日方长。”她试图劝他。
白尘烬没说话,只是伸手捂住了她的口鼻,把那团团热气,把玩在指掌之间。另一手,则一直往下,置于罅隙,不紧不慢地上下挑动。
沈染星呼吸又渐渐急促起来,眼睫毛剧烈颤动。
他看了一下手上的湿意,油盐不进:“既然一口吃不成,那就多吃几口。”
沈染星声音已经不成调:“我有些累了。”
“那便趴着吧,你不需要出力。”
闻言,沈染星大为震撼。
还未反驳,她便被翻了过去,床帐被她扯开,水波似的乱晃。
沈染星把脸缩回来,埋进臂弯里。
随即声音被困在喉间,吐不出来,一时间,憋得脸色绯红。
等他终于松开,她气恼道:“一次两次没轻没重就算了,怎么这次还是这样?你是色中恶鬼吗?”
“是。”
对方太过实诚,反倒让沈染星一下子不说话了,她发现自己越扑腾,他便越兴奋。
她才声讨了这么一句,就感觉他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那个“是”字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在耳边响起,耳根一阵发麻。
看不到人,她心里更没底,趁着这一空隙,她把自己翻了回来。
才定下来,热源又再一次贴了下来。
沈染星顿时倒吸一口气,仰起头,锁骨展露无遗,几乎惊骇欲绝地拱起。
“你……急什么……”
这一句话,没能挣扎着说完,她便整个人泄了劲。
也没心思再指责他了,手指胡乱地在他松垮的素帛上抓挠。不多时,白尘烬身上的素帛几乎全被她扯落,整个人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她面前。
“你不再不节制地使用那股力量,这些伤疤,是不是就不会再添新的了?”
“你又想做什么?”
沈染星撑起身子,搂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就是不想你再受罪了而已。”
他显然不信,沉声道:“我们不会离开这里。”
第92章 以她的情绪为食
这家伙一点预告都不给, 沈染星瞬间就冒了汗,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皮肉里,呜咽声被撞得支离破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混混沌沌地想, 既然他自己要痛着, 便痛着吧。
谁稀得管他似的。
她之前劝他不要无节制地使用那股力量, 在白尘烬听来,或许误解成了她是为了寻找离开这里的契机。
可天地良心,她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
仅仅是因为看到了他衣衫下那布满新旧伤痕, 不断皲裂又愈合的肌肤……
有些心疼罢了。
在这极寒冰川的特殊环境里, 他体内那躁动不安的图腾不再显现, 但更严峻的问题出现了。
他的肉体凡胎,似乎越来越难以承受那股力量。
力量在他体内奔涌,竟会从他的肌肤表面直接撕裂开伤口。
所以他身上总是带着许多伤痕,旧的疤痕刚刚淡去,新的裂痕又添上, 虽说不算密集, 但遍布全身, 看起来也十分骇人。
如此想来, 她回来的第一日,他在手上划的那道口子,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难怪他淡定地当时让她不要理会。
思绪飘忽间,她的目光落在他左脸, 脸颊上有道新增的疤痕。
那疤痕自额角斜斜向下,划过眉骨附近,一直延伸到耳垂处, 颜色尚新,带着几分狰狞。
这道伤疤倒是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而为他平添了一股野性。
鬼使神差地,百忙之中,沈染星仰起头,轻轻吻上了那道疤痕。
白尘烬的眼眸一下子便赤红了,猛地掐住她腰。
……
不知过了多久,床帐不再晃动,沈染星也疲惫极了。
白尘烬俯下身,温柔地吻去她眼角被逼出来的泪痕,温声道:“好了,我不闹你了。”
沈染星累得眼皮都懒得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
空气安静极了,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白尘烬没有回应。
沈染星瞪向他。
他与她对视片刻,才低声道:“我答应你。”
合着刚才那句居然是随口哄人的?!
沈染星气结,愤愤地转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他,不想再理会这个说话不算话的混蛋。
这时,白尘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需要出外出一趟。”
沈染星闻言,立刻转回头看他,也顾不得生气了:“出去一趟?要离开多久?”
“轻装简从,最快也要半个月。”
沈染星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其实,听到他说要离开,她的第一反应是心慌。
上一次,他也只是说“出去一下”,结果却是好几日不见人影。
这一次,预计就要半个月,若是途中再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她都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白尘烬伸手将她重新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承诺道:“这一次,我不会耽误时间,一定尽快回来。”
沈染星将脸埋在他胸口:“……好。”
她的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无声地推开了。
雾人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般,扛着盛满热水的木桶,鱼贯而入-
三日后。
冰冷彻骨寒风里,白尘烬静立于墙头,墨发与暗色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栖息在绝壁上的孤鹰,沉默凝视着下方庭院中的那一抹身影。
他与沈染星交代,要离开一段时日后,可踏上行程不过三日,那强行构筑的心理堤坝便轰然倒塌。
归心似箭,不,或许比箭更急,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迫使他调转方向,不顾一切地折返。
因为归途之中,那短暂却美好的相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他开始疯狂地怀疑——
沈染星真的醒过来了吗?
还是说,那仅仅是他思念成狂后,臆想出来的一场过于逼真,以至于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美梦?
是他精神彻底崩溃前产生的幻觉?
他将她带来这片生命绝迹的极寒之地,倾尽所有,也不过勉强维持住她一线生机三个月。
怎么可能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她便如此轻易地苏醒了过来?
这太过巧合,巧合得……不像是真的。
这般想着,体内那股力量,失控地翻涌躁动起来,在他皮肤下游走,冲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整个人仿佛被扔进了沸腾的油锅,在那势不可挡的煎熬中,几乎要皮开肉绽。剧烈的痛苦让他无法维持前行,最终生生从半空栽落。
蜷缩在茫茫雪地里,他剧烈地喘息,即便能通过那些没有意识的雾人,模糊地感知到庭院里她的存在,他依旧无法确定。
那到底是真实存在的,鲜活的沈染星,还是他濒临崩溃幻境?
他告诉自己,就看一眼。
只看一眼,确认她是否真的在那里,是否真的如记忆中那般鲜活。然后,他便再次出发,去完成该做的事。
于是,他回来了。
屋檐下,靠着一把木梯。
沈染星就坐在那倾斜的屋顶上,双手托着腮,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许久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白尘烬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他大致明白,自己为何无法确定了。
因为在沈染星昏迷不醒,尚未被放入那口聚气的黑棺之前,他常常会这样做。
他会将她抱到院子里,让她或站、或坐、或躺在自己身边,为她整理好衣裙和发丝,摆出各种看似自然的姿势,然后坐在她身旁,对着那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自欺欺人地说话,假装她已经醒了,只是不愿理他。
直到后来,她的气息微弱到连这般伪装都难以维系,他才不得不将她放入那具特制的黑棺之中。
自此,他的生活便彻底陷入了更深的灰暗与单一。
除了必要的外出和处理事务,他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那永无止境的雕刻上。
因为她说过,若是想念,便刻一尊佛。
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所以那刻刀,也未能停歇过。
白尘烬本来只想看一眼,可看了之后,便挪不开视线了。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专注、太过灼热,又或许是他思念太过强烈,屋顶上的她若有所感,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越过庭院中的花木,一下子,就看到了高高冰墙上那道挺拔身影。
距离有些远,沈染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身姿挺拔如松,立在凛冽的风中,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坚实的轮廓,墨发飞扬,遗世独立又孤寂感。
沈染星认出是白尘烬,有些吃惊,便站起身来,举起双手,朝他挥手。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白尘烬却是看呆了。
看着她的热情招呼,在白尘烬脑海里,蹦出的第一想法是——
她居然在动耶。
沈染星不知他的离谱想法,只是倍感疑惑。
他怎么会提前回来了?
随即又有些惊讶,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不进来?也不理会她?
难道是外面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危险,连忙站起身,就想顺着梯子爬下去问个清楚。
她刚刚表现出要向下移动的意图,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梯子。
墙头上的那道身影便动了。
白尘烬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流光,掠过冰冷的庭院。
沈染星只觉腰间一紧,一股熟悉而霸道的力量已然揽住了她腰。
下一刻,沈染星还未反应过来,双脚便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白尘烬去而复返,沈染星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欣喜万分:“你不是说要离开一段时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尘烬默然片刻,喉结微动。
他不想欺骗她,可若如实相告。
说自己是因为分不清现实与幻觉,被恐慌和思念折磨得力量失控,不得不半途折返……
这听起来未免太过矫情。
然而,即便他尚未给出答案,只是看到他,沈染星也已经十分高兴了。
可是下一刻,她的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她低头,目光怔怔,落在自己沾染上血迹的手掌,面色倏地一变。
“你的皮肤又裂开了?”她急切地问,眉头紧蹙,“伤在哪儿了?严不严重?我帮你上药。”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定不住那颗因她而躁动不安的心,失控的力量便在他腰间,硬生生撕扯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白尘烬垂下眼睫,轻声道:“在腰侧。”
“好,你别动。”沈染星说着,立刻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往屋内引。
白尘烬顺从地坐在床榻边缘。
沈染星立在他身侧,微微低着头,解开他腰间的衣带与素帛,露出一道新鲜的伤口。
腰侧肌肤紧实苍白,裂口寸许长,边缘极不规则,仿佛是被无形的利爪强行撕开,皮肉微微外翻,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正从中缓慢渗出,与他雪白的肌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伤口周围的皮肤下,还能看到幽蓝色的图腾蠕动,更添几分诡异。
沈染星看得心头一抽,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仔细清理完伤口,正准备涂抹药膏时,一抬头,却撞见白尘烬微微仰着头,闭着双眼,那被素帛遮掩的下颌线条似乎……透着一丝放松。
甚至可以说是享受。
沈染星动作一顿,将手中玉肌生瓷盒放回旁边的矮几上,奇怪地看向他:“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帮你包扎,故意弄伤自己的吧?”
这行为,他绝对做得出来。
白尘烬闻言,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落在她沾染了自己血迹的指尖、掌心,甚至衣袖那点点醒目的红痕上,有种野兽标记领地般的快感。
这么做,似乎也不错。
沈染星见他死不悔改,杏眼瞪得圆圆的。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轻笑,否认道:“不是。”
这一次不是。
沈染星皱紧了眉头,警告:“不是就好,如果你真的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故意伤害自己,那我下次,就真的不管你了。”
这一点都不无聊,白尘烬想。
不过,见她似乎真打算说到做到,会不管他,他还是点了头。
随后,撩起眼皮,看见她因自己而恼怒,白尘烬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传说中的凶兽饕餮,贪婪地以她的情绪为食,胃口大得惊人,怎么都餍足不了。
突然间,他想再看看她欣喜的模样,就像方才在屋顶,她回头看到他时,那双瞬间被点亮的眼眸。
于是他随口道:“不如我带你离开这里。”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先愣住了,随即涌上强烈的悔意。
他甚至荒谬地怀疑,沈染星是不是在那药膏里,给他下了什么迷魂的蛊毒,不然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主动提出要放她离开?
沈染星也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怔忪,还有眼底闪过的懊悔。
顿时明白那话,或许只是他一时情绪波动下的口误。
但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好啊!”她立刻应了下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我们什么时候上路?现在吗?还是需要准备一下?”
她反应迅速,情绪转换鲜明。
白尘烬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收回前言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沈染星眼睛亮晶晶,唇角上扬,露出一点点洁白的贝齿,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连周遭的空气都因她的喜悦而变得明媚起来。
白尘烬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缓了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垂下眼帘。
第93章 真的是你
……也罢。
白尘烬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着此刻的她, 心中的饕餮,居然生出了一种饱足的,懒洋洋的惬意来。
面对她,他似乎总是一败涂地。
他垂下眼眸, 淡淡地应了一声:“待你准备好, 便可启程。”
出乎意料的, 白尘烬原以为,至少能凭借身上这道骇人的伤口,再换她两日温存, 缓两日再出发。
谁知这没心肝的小女子, 第二日便收拾好了行囊。
顺带把他的也收拾好了……
还准备了厚实的棉服, 雪靴,方方面面安排得极为妥当。
主打一个归心似箭。
他去指使那些雾气凝聚的仆从准备行程。
再回来时,便见她端端正正,坐在两个收拾得利落妥帖的行囊旁,一见他进门, 立刻仰起脸, 期待地看着他。
真是……
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白尘烬心下微软, 又有些气闷, 上前一把提起行囊,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
“走了。”
沈染星却脚下生根似的,钉在原地,指了指里间:“等等,保暖的衣物没拿。”
白尘烬长臂一伸, 直接揽过她的肩头,将人半圈在怀里,带着往外走。
他声音低沉:“有我在, 冻不着你。”
沈染星恍然,侧头看他。
也是,他能以自身力量维持这一院春日,暖她一人,自然是轻而易举。
这点认知,安抚了她因即将踏入冰天雪地,而生出的些许忐忑,顺从地跟着他来到别院门外。
然后,她看着眼前的“座驾”……
彻底傻眼了。
她设想过于奇百怪的雪橇,或是什么神异的妖兽车架,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一顶轿子。
那轿子约有寻常床榻大小,四面无壁,唯有数道殷红如血的长绸,从顶盖四周垂落,在风中无声飘荡。
轿身材质不错,却结构简易,像是临时做出来的。
雾人静立两侧,身形模糊,没有面孔,但沈染星知道到他们的职责所在。
它们是轿夫,一共八名……
居然还是八抬大轿。
白尘烬上前,随手撩开一道遮挡的红绸,将行囊扔了进去。
随即侧身示意她:“进去。”
沈染星低头,踏入这顶轿中。
轿内别有洞天。
脚下铺着厚厚的雪白绒毯,柔软异常,中间设有一张固定的矮几,几上置着一套紫砂茶具并几碟精致的点心。
一侧是铺着软垫的榻,可供倚靠休憩,另一侧甚至摆放着几卷书册和一张小巧的七弦琴。
俨然一个设施齐全,温暖舒适的移动小天地。
沈染星莫名有种外出郊游的兴奋感。
小时候,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成群结队地去,想不到,她也有这么一日。
沈染星像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猫儿,在轿子里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纯粹的兴奋。
白尘烬起初不解,只由着她闹腾。
直到过了一日,他才发现,沈染星的欢欣并非源于回去本身,更像是因他准备的这顶轿子而起。
他心一动,便伸手,一把将正扒着红绸朝外张望的人儿扯进怀里。
在她惊讶的轻呼中,低头便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似以往的霸道强势,反而带着几分的温柔,细细碾过她的唇瓣。
沈染星被他唬了一跳,轻轻挣开他。
温柔太过,过到让人觉得失了常。
“你这是怎么了?”她问。
白尘烬抚着她的脸,低低笑出声来。
沈染星狐疑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还笑得花枝招展的?
白尘烬掌心托住她后脑勺,与她额心相抵:“只是心中欢喜罢了。”
……
八名雾人抬着的殷红轿子,在苍茫无垠的雪原中稳稳前行,红绸在凛风中猎猎飘飞,舞动,成为天地间唯一一抹红色,浓烈到几乎刺眼。
轿内却自成一方温暖静谧的小天地。
寒风与酷雪被无形的力量彻底隔绝在外,暖意融融,只余矮几上茶香袅袅。
沈染星大多时候慵懒地倚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透过红绸摇曳的缝隙,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冰雪世界,群山寂寂,偶尔有耐寒的飞鸟掠过,留下孤影。
兴致来时,白尘烬便盘腿坐着,身姿端正,拨动那架七弦琴。
琴声淙淙,空灵而奇异,与这雪原,红轿诡异地和谐。
这几日下来,唯一让沈染星感到挫败的,便是下棋。
她、从、来、没、赢、过!
白尘烬简直就是一台无情的围棋机器,计算精准,杀伐果断。
任凭她如何绞尽脑汁,迂回设陷,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识破,并将她杀得片甲不留!
最可气的是,他丝毫不知退让为何物,甚至对她气鼓鼓的模样视而不见,杀她个七进七出。
对将她大杀四方此事,更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上瘾!
有时候,沈染星捻着棋子,咬牙切齿地看着棋盘上自己又一次濒临崩溃的局势,严重怀疑,这人根本不是在玩棋,而是在玩她!
这日,毫无悬念地,沈染星又又又输了。
看着棋盘上自己被吃得七零八落的白子,她终于恼了,将手中剩余的棋子往棋罐里一扔,随即气呼呼地翻身倒在软榻上,用后背对着他。
一副不想再理他的模样。
白尘烬看着浓浓怨念的背影,非但不恼,眼角反而荡气一抹笑意。
他倾身过去,自后环住她,将她纤细的身子圈进怀里,微凉的唇贴在她敏感的后颈上,落下细密而缠绵的亲吻,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快到边镇了。”
沈染星耳朵动了动,却没转身。
他继续道:“到时需要换一辆马车,这轿子太惹眼了。”
听到这话,沈染星才忍不住坐起身,顺着他示意的方向,透过飘飞的红绸朝远处望去。
果然,在视线的尽头,那片亘古不变的纯白之间,已经能看到连绵山峦的轮廓,并且在那山脊之上,隐约点缀着些许稀薄的绿意-
这个镇子不大,街道却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与极寒别院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街市上行人衣着寻常,与方圆镇光怪陆离的景象大不相同。
沈染星一袭鹅黄衣裙,立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白尘烬就站在她身侧,虽未刻意动作,却总在人群拥挤时,不着痕迹,用身体为她隔出一小方安稳空间。
一支簪子老远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它通体晶透,呈现出一种极淡的蓝色,材质非玉非石,更像是用万年寒冰精心雕琢而成,在日光下流转着清冷剔透的光泽。
她觉得,这冷硬又纯净的感觉,与身侧之人莫名相配。
摊主见她有兴致,连忙热情推荐。
沈染星拿起簪子,转头看向白尘烬,笑道:“这个和你很相配啊。”
她眼眸含笑,日光映亮侧脸,看起来分外柔和灵动。
白尘烬专注地看着她,连眼风都没扫那簪子一下,便点头:“嗯。”
沈染星嗔道:“你看都不看,嗯什么嗯。”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坦然:“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大庭广众之下,他一本正经,说出这般爱屋及乌的言论。
沈染星蓦地老脸一红,心跳漏了一拍。
随即,她猛地一怔。
一股熟悉感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
她垂眼,看着手中冰蓝色的簪子,又瞥见自己鹅黄色的衣袖……
心跳骤然失序,咚咚作响,几乎要撞出胸腔。
这个场景……
分明是她从前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见过的。
只是梦里,站在他身边那个模糊的身影,此刻清晰无比,竟然就是她自己!
在她震惊之际,白尘烬瞥向了街角某处,眼神冷了一瞬。
再次低下头,才瞧见她怔愣失神的模样:“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染星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摇头:“没有。”
“那我们回去吧,”他接过她手中的簪子,指腹摩挲过冰凉的簪身,“你帮我簪发。”
沈染星笑道:“你就那么着急?”
白尘烬学着她方才的语气:“嗯,就那么着急。”
他将她送回客栈,当真缠着她,让她用那支新买的冰蓝簪子,为他重新挽好了发髻。
随后,他便称有事要处理,不见了踪影。
闲来无事,沈染星倚靠在客栈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人来人往。
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冰原困了太久,此刻连看这些寻常百姓走来走去,都觉得颇有生趣。
就在她看得出神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蓦然闯入视线,穿过熙攘人群,转瞬即逝。
沈染星陡然直起了背脊。
那人戴着垂纱斗笠,全身素白,身姿挺拔,步履间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冷孤绝。
尽管看不清面容,沈染星心头却猛地一跳。
那身影……
怎地那样像雪拂。
可这里离方圆镇还有七八日路程,雪拂理应留在共生苑,替她镇住那一院子的妖,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她按下心中的惊疑,告诉自己多半是看错了。
雪拂不会在这里。
然而,那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忽视。
如果……真的是他呢?
他如此反常地出现在远离共生苑的地方,形迹匆忙,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
共生苑,出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沈染星再也坐不住了。
她立刻铺纸研墨,给白尘烬留了张字条,简单说明情况与去向,便匆匆出了客栈门。
她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目光急切地搜寻,却再也找不到那道白色身影。
她只能凭着记忆里他消失的方向一路寻去,逢人便比划着描述。好在那人气质独特惹眼,倒也有路人注意到,为她指了方向。
她顺着指引越走越偏。
周围行人渐渐稀少,房屋也变得低矮破败,沈染星突然停住了脚步,警惕地看向四周。
如今时局动荡,而眼前的街道岔口人烟稀少……
还是不可太过冒险。
她叹了口气,准备放弃,先行返回客栈再做打算。
不料,才一转身,眼前白影一闪。
随即,一股威压轰然降临,沉重如山岳般。
沈染星只觉得心口一闷,呼吸都滞涩了几分,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眼前,那白衣人戴着斗笠,遮去了大半张脸,冷冷道:
“你为何跟着我。”
语调虽然冷硬陌生,可这清越的音色……
分明就是雪拂!
只是他周身的气息,却与平日那种空灵闲散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凛冽的锋芒。
“雪拂?”
沈染星迟疑地开口。
身前的人明显顿了一下,他抬手,顶起斗笠,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来。
他愣愣地看着沈染星,片刻后,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与巨大的震惊,声音微哑:“东家……?”
沈染星见他认出自己,心中稍定,急忙上前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拂却轻皱了一下眉头,后退一步,刚刚松懈几分的警戒瞬间再次提起,甚至比之前更甚。
沈染星疑惑不解:“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吗?”
“你真的是她?”
“什么你的她的,就是我啊!”
雪拂突然朝她逼近,抬手便要触碰她的脸颊。
他从前就总是这般缺乏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沈染星习惯性地侧头避开,同时抬手隔开他的手腕:“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这个下意识带着些许嗔怪的反应,让雪拂整个人彻底僵住。
他猛地再次伸手,这次速度极快,指尖捏住了沈染星的脸颊,触感温热真实。
他声音都带着颤意:“东家……真的是你。”
沈染星吃痛,拍开他的手:“你怎么还是屡教不改啊!都说了别动手动脚的!”
她揉着自己被捏痛的脸颊,一抬头,却撞见雪拂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此刻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他肌肤本就白得近乎透明,此刻眼眶微红,配上那惊心动魄的容颜,更显得脆弱可怜,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染星心中猛地一沉,抓住他的衣袖,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94章 她情况不太好
店小二将一壶粗茶并两只陶碗, 放在木桌上,便躬身退下了。
简陋的茶肆里,人声嘈杂,反而成了他们谈话最好的掩护。
沈染星执起茶壶, 为雪拂和自己各倒了一碗。
茶水浑浊, 热气袅袅, 她听完雪拂简略的叙述,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共生苑本身并无大碍,出事的, 是纪明月。
在沈染星陷入昏迷, 外界天翻地覆的那段时日里, 纪明月选择了离开共生苑,重新回到了国师麾下,为其效力。
在她离开之前,雪拂几度阻拦,然而她心意已决, 两人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最终不欢而散, 自此桥归桥, 路归路,再无瓜葛。
沈染星捧着微烫的陶碗,指尖却有些发凉。
她想起纪明月那双总是带着坚韧与隐忍的眼睛,想起她与雪拂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她忍不住问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或许明月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雪拂闻言, 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
他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粗糙的陶碗, 姿态轻松惬意,眼神却飘向窗外熙攘的街道,没有焦点。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误会,”他声音很轻,“只不过都是心知肚明的粉饰太平罢了。”
沈染星沉默下来。
她明白雪拂话中的含义。
她深知雪拂身为妖族一方王者,骨子里是何等骄傲,却对纪明月一再破例,给予了超乎想象的包容。
即便后来,知晓纪明月最初的接近他,是别有目的的,即便被纪明月亲手剖了妖丹,甚至困于流芳阁的遭遇,也可能有纪明月的推波助澜……
他最终都选择了原谅。
他想要的,不过是与她一同偏安于共生苑那一方天地,不问纷扰,不念前尘。
这份包容,近乎卑微。
可到头来,不过也是一番争吵,一别两宽。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染星换了个问题。
雪拂垂眸,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来救人。”
“救人?”
沈染星心中一动,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雪拂抬眼,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坦然道:“除了她,还有谁值得我亲自跑这一趟?”
沈染星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叹道:“你上辈子是欠了她多少条命啊?这辈子要这样还。”
雪拂似乎被她的说法逗乐了,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自嘲地开玩笑道:“九条吧。”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这是最后一条了,还完,我就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
“回我的青陵去。”
沈染星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的共生苑怎么办?”
雪拂瞬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咬牙切齿道:“东家!你还有没有良心!我都这般凄风苦雨,为情所困了,你心里还只惦记着你那破妖苑!”
他语气愤愤,可看着许久不见的人儿,语气不自觉缓了下来:“再说了,和你刚认识那会儿,我便同你说过,这事,找你那相好的去,他本事大得很,镇个妖苑绰绰有余。”
经历了这许多,沈染星自然知道白尘烬绝非寻常人物,他身份也多有疑点。
只是眼下,那些都不是重点,她也自认还不是刨根问底的最佳时机。
她看着雪拂,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若你在青陵待腻了,想回来看看,共生苑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雪拂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望向窗外。
半晌,他才道:“哼,你们人类,总是这样口蜜腹剑。”
茶碗中的热气渐渐稀薄,沈染星收拢杂乱的思绪。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明月具体是出了什么事?她现在人在哪里?你原本打算怎么救?”
雪拂定定地看着沈染星,慢悠悠道:“她在萧霁雪手上。”
接下来雪拂的叙述,拼凑出了事件的大致轮廓。
萧霁雪此前遭遇坠崖险境,纪明月正是那场阴谋的主使者。
纪明月曾背叛过国师,又与沈染星交好,以此成功获取了萧霁雪的信任。
萧霁雪应邀,前去与她会面。
不料会面途中突然杀出大批刺客,萧霁雪在围攻下边战边退,最终坠落山崖。
雪拂突然沉了声:“萧霁雪身边,跟着一头脾气暴躁的龙妖,对她极为在意。”
沈染星点头。
没错,那就是原书男主墨临渊。
雪拂:“如今明月落在他们手里,恐怕讨不着好处。”
沈染星听着,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为何萧霁雪会因为纪明月与自己交好,就如此轻易地上钩?
这信任来得有些突兀。
旋即,她又想到了捉到了关键信息:“等等……你来救明月,明月就在这个镇子里,萧霁雪抓了明月,所以……”
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萧霁雪本人也在这里?”
雪拂慢悠悠地抬起眼帘,似乎对她的后知后觉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沈染星茫然摇头。
她刚从与世隔绝的冰原别院出来,对外界局势的了解,仅限于秦昭那日的简要叙述,如何能知晓萧霁雪的具体行踪?
“有传言说你醒过来了,”雪拂解释道,“明月或许是想要来找你,才冒险来到了这里。”
这个消息让沈染星更加惊讶。
纪明月既然已经选择撕破脸,重新为国师效力,为何还要来找自己?
雪拂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却也无法给出答案,只是继续道:“而萧霁雪,料到了明月会因你而来,所以在此处布下人手,守株待兔,果然,抓住了明月。”
沈染星忍不住扶额吐槽:“我是一个什么非常优质的好鱼饵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因我而上钩落网……”
先是萧霁雪因这层关系信了明月,如今明月,又因这层关系被萧霁雪所擒。
还是回合制的……
雪拂沉默了片刻:“……是。”
沈染星无奈:“好吧,不说这些了。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现在又打算怎么做?”
雪拂道:“我原先打算寻机潜入他们落脚之处,悄悄将人救出来。不过,如今你回来了,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你可以直接去找萧霁雪交涉。”
沈染星略一思忖,觉得此法可行。
无论如何,萧霁雪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先探探口风,了解她的意图和条件,总比直接硬碰硬,激化矛盾要好。
于是,她点头同意:“好,我跟你去。”
两人离开茶肆,穿过依旧熙攘的街道,来到城镇中心颇为气派的衙门附近。
萧霁雪一行人目前便下榻于此,纪明月也被关押在此地。
然而,沈染星万万没想到,他们刚刚靠近衙门所在的街口,还未来得及思考如何通传求见,她便在不远处街角处,看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玄色衣袍在微风中拂动,墨发用一支冰蓝色的簪子利落挽起,仅仅是静立不动的背影,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冷气息。
不是白尘烬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染星下意识地快步走上前去:“尘烬……”
然而,仅仅叫出了名字,后面的话语便戛然而止,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白尘烬听到了她的声音,身形微顿,侧身看了过来。
转身的刹那,原本被他身形遮挡住的另一个人,便露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身形清瘦,气质如玉,面容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却依旧难掩其眉宇间的清冽与坚韧。
赫然正是他们此行想要寻找的目标,萧霁雪。
白尘烬与萧霁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此刻竟在这人来人往的街角,平静地站在一处。
沈染星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萧霁雪也愣住了,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指着沈染星,唇瓣翕动了几下,半晌都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显然,对方的激动程度,远在她之上。
白尘烬已转身朝她走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是来找她的。”沈染星目光越过他,直直望向那个萧医生有八分相似的女子,回答道。
她话音未落,白尘烬撩她碎发的手指便顿住了。
温柔顷刻褪去,一双灰蓝色眸子,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冷下来,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就这般着急?”他声音低沉,“一刻也等不住了?”
他这话冷冰冰的,冰得沈染星从最初的错愕中,彻底回过神来。
他偷偷摸摸来见萧霁雪,她还没兴师问罪呢!
他居然先下手为强,倒打一耙了?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沈染星气得感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也顾不上什么场合,抬手指着已走近的萧霁雪:“你不也来见人家了,为什么你可以见,我不可以见?”
“我不见也可以,”白尘烬几乎是立刻接口,“你也不许见。”
“我可是有正事!”沈染星强调。
“有正事也不许见。”他半步不让。
“凭什么你说不许见就不许见!”
“就是不许见。”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退让。
萧霁雪在白尘烬走过来时,便也跟了过来,本想开口,却压根找不到插话的间隙。
她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惊讶极了。
她认识白尘烬十几年,从他还是年少时起,他便已是那副冷情寡言,心思深沉的性子,何曾见过他如此……幼稚且蛮不讲理的一面?
听说,人只有在真正在意的人面前,才会褪去所有伪装,显露出近乎孩子气的一面。
如今一看,传言果真不虚。
眼见这两人争执愈烈,大有不欢而散,日后真老死不与……她相往来的趋势。
萧霁雪连忙在侧旁,虚虚地举了下手:
“那个……我可以说一下话吗?”
沈染星正被白尘烬气得够呛,闻言,立刻一手按在他手臂上,用眼神示意他闭嘴,然后转头看向萧霁雪,语气缓了些:“说。”
萧霁雪暗暗吞咽了一下,顶着白尘烬冰冷刺骨的视线,语速加快:“其实,他见不见我,无所谓。”
沈染星眨巴眨巴眼,静静听着。
白尘烬身形一动,想要挡住两人,沈染星扯住了他,给萧霁雪说话的时间。
霁雪忙道,颇有告状意味:“但是我想见你,只是他一直挡住我,不让我见你,从前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
这话一出,沈染星愕然,而白尘烬的脸色瞬间黑得能滴出水来。
沈染星看向白尘烬:“所以你今天来这里,是要挡住我们两个见面?”
白尘烬还没回话,萧霁雪在一旁小声嘟囔:“不只是挡,是威胁人,如果我敢去找你,他再也不帮我们清理那些被控制的妖……”
在白尘烬的阴冷的视线下,萧霁雪越说越小声。
沈染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尘烬会做出这种行径。
她向白尘烬投去确认的目光。
然而,白尘烬却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更让她意外的是,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罕见看出了不自然,甚至……有点像是心虚。
沈染星眉峰一挑。
心底那点怒气忽然掺进了些许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他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啊?
甚至,回溯过往,他们之间许多关于萧霁雪的误会与隔阂,追根溯源,几乎都与他这种不愿解释,甚至暗中阻挠的别扭行为脱不开干系!
她憋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白尘烬,你脑子里面,一天到晚到底想的是什么啊?”
白尘烬这下倒坦坦荡荡,理直气壮了,立即便突出了一个字:
“你。”
这掷地有声的回答,让一旁的萧霁雪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极其有眼力见地,立刻挪开视线,抬头望天,假装研究屋檐的纹路,只是身姿略略尴尬与不自在。
沈染星再次被他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分场合,散发浓烈恋爱酸臭味噎得一时语塞,脸颊微热,对他这种理直气壮的无赖行径,是完全没了法子。
气氛正微妙,一侧看够了戏的雪拂,终于慢悠悠地踱步上前:
“东家。”
这一声提醒,沈染星这才想起来,是了,她还有正事要办!
纪明月还在萧霁雪手上。
虽然依萧霁雪的为人,纪明月在她手上暂时应无性命之忧,但终究要尽快解决。
沈染星重新看向萧霁雪,正色问道:“明月……是不是在你手上?”
萧霁雪也立刻从方才的尴尬中抽离,点了点头。只是她的脸色随之沉凝下来,眉宇间笼罩上一层阴霾,仿佛提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萧霁雪点头,脸色一下子沉凝下来。
沈染星见她这般神色,心里一咯噔。
果然,萧霁雪道:“是,不过,她情况不太好。”
第95章 她突然……不想死了。……
地牢里, 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弥漫着,火把悬挂在石壁上,跳动不定,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更添几分阴森。
沈染星跟在萧霁雪身后, 踩着冰凉的石阶, 向下走。
脚步声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
据萧霁雪解释,她急于找到沈染星,是因为纪明月咬死了, 只有见到沈染星本人, 才愿意交代国师那边的关键信息。
萧霁雪甚至已做好了冒险深入冰原寻人的准备, 却万万没料到,竟会在这个边陲小镇与沈染星意外相遇。
只是她几次试图联系,都被白尘烬毫不留情地挡了回来……
本以为还需费一番周折,谁曾想,沈染星又自己找上门来了。
萧霁雪听闻沈染星想见纪明月, 二话不说, 亲自引路。
只是纪明月坚持只肯见沈染星一人。
沈染星好说歹说, 几乎用上了哄孩子的耐心, 才将面色不虞的白尘烬暂且安抚在外,独自随萧霁雪踏入这阴冷之地。
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昏暗,空气也愈发滞闷。
直到走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前,借着栅栏外微弱的火光, 沈染星才看清里面蜷缩着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异常瘦小,裹在脏污不堪的衣物里,几乎与身下的干草融为一体, 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那身影缓慢抬起头。
火光映照在那张脸上的一刹那,沈染星呼吸一窒,惊得后退了半步。
那是纪明月,却又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原本乌黑如瀑的长发,此刻竟变得一片雪白,凌乱地披散着,衬得她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如纸。
她的衣衫破损多处,上面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有些伤口甚至还在隐隐渗着血丝,整个人狼狈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沈染星心头一紧,猛地转头看向萧霁雪:“你们对她用刑了?”
萧霁雪立刻摇头:“我们找到她时,她便是这副模样。她似乎也在被人追杀,伤势不轻。而且她极其抗拒我们的靠近,情绪激动时甚至会自残,我们担心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所以她身上的伤……也只能暂时这么放着。”
沈染星闻言,低声道:“嗯,多谢。”
萧霁雪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纪明月是国师派来的卧底,险些害她性命,此刻她听到自己有意为明月处理伤口,第一反应竟是道谢?
牢房内的纪明月似乎耗尽了力气,只是勉强用手臂支撑着身体,虚弱地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连抬头都显得十分吃力。
萧霁雪见状,识趣道:“我到门口去等着,有事你唤一声便好。”
沈染星点头:“好,谢谢。”
待萧霁雪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甬道尽头。
牢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火把,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过了许久,纪明月才转过头。
她看向栅栏外的沈染星,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清越:“东……家……”
不知为何,仅仅只是听到这两个字,沈染星的眼眶便猛地一热。
她蹲下身,视线与明月齐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我先找人进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纪明月却缓缓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轻声道:“他们……治不了我。”
“什么意思?”
然而纪明月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她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沈染星:“你听我说,白尘烬他是当今皇上的三皇子。”
沈染星一怔,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当今皇上只有两位皇子,皆是皇后所出……”
她脑中瞬间闪过某些话本里常见的桥段,惊疑道,“难道是……宫外的……”
“不是私生子。”
纪明月打断她的猜测。
事情,远比沈染星想象的,要更为复杂曲折。
“皇后的血统……有些特殊,白尘烬天生便带有无法掩盖的异常。皇上为了保护皇后,也为了皇室声誉,并未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甚至对外宣称,只是见孩子可爱,抱入宫中给皇后解闷的养子。”
沈染星听得心惊,忍不住追问:“你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这些?”
纪明月扯了扯嘴角:“我不想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沈染星看着她满身的伤和那刺目的白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明月,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身上的伤,还有你的头发……”
纪明月再次避而不答,只是继续自顾自道:“后来,国师发现了白尘烬那双眼睛的独特之处……他能看见常人无法窥见的妖气。可那时他不过三四岁稚龄,国师担心将他留在身边,迟早会暴露自己依靠吸食妖丹增长实力的秘密……”
一旦这个秘密被揭开,顺藤摸瓜,他多年来暗中挑拨人妖两族关系,制造对立与厮杀的罪行,也必将大白于天下。
正是他为了一己私欲,策划了无数阴谋,一步步将原本尚算和睦的两族,推向了如今不死不休的战争边缘。
沈染星虽从原著中知晓国师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却万万没想到,白尘烬自幼年起的坎坷命运,竟也与此紧密相关。
“国师最初以为,只需设计让白尘烬流落宫外,不再相见,便可高枕无忧。但他后来发现,白尘烬暗中仍与朝廷中的保护势力有所联系,他害怕有朝一日白尘烬会重返皇室,威胁到他的地位,于是……便开始持续不断地派人暗杀。”
沈染星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
前期那些层出不穷,手段狠辣的暗杀组织,果然是国师势力披着不同外衣的爪牙。
而白尘烬能一次次化险为夷,除了自身实力,也因暗中有另一股属于朝廷的力量在护佑着他。
“所以,”纪明月道,“国师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只有你们彻底消失,他才能继续粉饰太平,安稳地做他高高在上的国师。”
沈染星凝神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要想终结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除掉国师?”
纪明月:“嗯,越快越好……我在他收集炼化的妖丹里,做了手脚,他吸收了里面的力量后,若是被逼急了,力量会失控。”
这让力量失控的毒,还是国师研制出来,对付白尘烬的,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纪明月说得急,说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染星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好像很着急,明月,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这种急迫,不像仅仅是因为知晓内情,更像是一种……时限将至的催逼。
纪明月再次沉默了。
她深深地垂下头,杂乱的白发如同杂乱的雪絮,彻底遮掩住了她的面容和所有情绪。
沈染星屏住呼吸,以为她体力不支昏厥过去,正欲侧头查看。
纪明月没动,却突然开口了:“我……想见雪拂。”
她知道这近乎奢望。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她为了取得国师的信任,不惜卖力做事,甚至亲手策划了对萧霁雪的陷害。
终于在国师因人手折损,急需用人之际,接触到了他平日储存妖丹的核心秘地,并冒险对那些妖丹做了手脚。
更让她意外的是,在国师收藏的诸多禁忌古籍中,她竟找到了挣脱那束缚她已久的生死状的方法……
她挣脱了枷锁,迫不及待地出来寻找雪拂,想要告诉他一切,想要……回到他身边。
可是,她找不到了。
他就像是彻底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般。
他这一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不要她了。
此刻面对沈染星,不知为何,她还是把内心的愿望说了出来。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仍觉得沈染星能有办法找到雪拂,而雪拂……总会愿意听沈染星的话。
她等待着预料中的拒绝,或是为难的推脱。
然而,沈染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轻轻颔首:
“好啊,他就在门外,我让他进来。”
纪明月猛地抬起头。
什么意思?
他就在外面?
“我去叫他进来。”沈染星说着,便欲转身去唤人。
“等等。”纪明月叫住了她,“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他的?”
沈染星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就今天啊,在镇子上偶然遇见的。”
她略一回想,又补充道:“他还挺担心你的,原本打算独自潜进来救你出去,只是恰好先遇到了我,就一起来了。”
方才的小激动,似乎已经耗尽了纪明月的精力,她又沉静了下来。
“东家。”她突然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沈染星驻足等待,以为她还有话要说。
可等了半晌,牢房里只余一片沉寂。
沈染星见她一直不开口,附和一声:“嗯?”
纪明月没有看她,目光虚无,落在对面冰冷的石壁上,声音飘忽:“你回来之后,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了。”
沈染星看着她被白发半掩的侧脸,分明没什么表情,她却偏偏看出了沧桑和沉重的哀伤。
明月此刻情绪极其低落,仿佛背负着难以想象的重量。
这段时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沈染星十分疑惑,但既然明月不愿说,她也不忍心在此刻逼问。
她能做的,唯有给予一些安慰,于是放柔了声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你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我出去后,顺道就让人去请个靠谱的大夫过来看看。”
纪明月闻言,缓缓转过头,定定地看向沈染星,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拒绝,或许是不想再麻烦任何人。
沈染星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然而,最终,纪明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沈染星离开后,地牢重新陷入了死寂。
纪明月无力地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生机一点点流逝的虚弱感。
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沈染星并非什么实力强横,算无遗策之人,甚至心性也称不上多么坚不可摧,可偏偏,只要见到她,听到她说话,自己那颗彷徨无依、浸满绝望的心,就好像莫名找到了锚点,有了片刻的安宁。
仿佛只要东家在,天就塌不下来。
她突然……不想死了。
在见到东家,知道雪拂就在门外前,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过。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那条她亲手选定的,无法回头的绝路,早已在她决定对国师的妖丹动手脚,在她强行挣脱生死状的反噬时,就铺展在了脚下。
现在的她,不过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
意识昏沉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人总会对自己在意到骨子里的人和事物格外敏感。
这脚步声,纪明月甚至不需要仔细去确认,一听,便知道是雪拂。
而且,她甚至可以分辨出,此刻的他……不太高兴。
平日里,他走路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随意,脚步声轻快而散漫。
可此刻,那脚步声一步,一步,落地沉稳,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节奏,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脚步声在牢房外不远处停了下来。
纪明月缓缓睁开眼。
来人停在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好是栅栏火把光芒所能照亮的边缘之外。
他背对着甬道里插着的火把,整个身影笼罩在一片逆光的阴影里。
纪明月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完全看不清雪拂此刻脸上的表情。
是愤怒?是厌恶?还是……
如同她记忆中最后的分别时,那般冰冷与失望?
第96章 纪明月……死了
地牢外, 几人立在牢门旁。
“萧大人。”沈染星忽然开口。
“我在。”萧霁雪立刻应声,转向沈染星时,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里面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敬佩与倾慕。
白尘烬在一侧, 眉头皱了一下, 冷冷地瞥了沈染星一眼。
沈染星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
他便眼不见为净, 漠然转过头去,只是周身散发着极低的气压。
沈染星对萧霁雪其实并无太多陌生感。
她与萧医生容貌相似,连清冷的性子也如出一辙。
只是若是她能把这过于直白的眼神, 稍微收敛一些, 相处起来或许会更自在些……
沈染星忽略掉那让她不自在的目光, 问道:“我想问问,关于明月设计追杀你,导致你坠崖的事件中,是否可能有其他隐情?”
萧霁雪微怔:“为何这般问?”
“我只是觉得,纪明月不像是会无条件听从国师命令的人, 起码现在的她, 不是。”
萧霁雪陷入沉思, 那段死里逃生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她突然想起, 那日她中计被围,力战不敌后坠崖,下落过程中竟恰好被一处突出的岩石接住,又恰好那岩石后方,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山洞,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完全遮掩,从外部几乎无法察觉。
她往洞中走,躲避追杀时, 曾注意到一个似乎没来得及完全抹去的脚印,当时重伤之下无暇细想。
后来她依靠洞中鸟巢里的果实和鸟蛋勉强维生,直至墨临渊清理完搜寻者,将她救回。
如今细细回想,她能活下来,其中的巧合实在太多了些,仿佛冥冥中有一条生路-
“我知道,我骗了你,也欠了你许多。”纪明月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细若游丝。
雪拂没有靠近,就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
他的气听不出喜怒:“所以?”
纪明月努力想看清他的模样,哪怕只是一个轮廓,可视线始终模糊不清,试了几次后,她颓然放弃,心底一片冰凉。
“我还你吧,”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能还多少,算多少。”
雪拂讥讽地低笑一声:“噢?纪明月,时至今日,你还能还我什么?”
纪明月还能有什么,抵得过他被剖丹之痛,被囚之辱,被欺骗的愚蠢?
纪明月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被巨石反复碾过,每寸肌肤都叫嚣着撕裂般的剧痛。
她勉强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便顺着脊骨窜上来,激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可即便如此了,听了他的话,肉.体疼痛还是抵不上心口那密密麻麻的疼。
心脏像是被浸了盐水的藤条反复抽打,又涩又疼,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纪明月张了张嘴,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哑声道:“你过来。”
雪拂却像是钉在了原地,纹丝不动。
从纪明月的角度看去,逆光中的身影挺拔却冷漠,疏离得如同不可触及的雪山之巅。
这原本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只要他不再靠近她,独自离开,便不会再因她而受到任何伤害。
可当他真的做到了,将她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时,那股灭顶的悲伤还是瞬间将她淹没。
可她有什么资格伤心呢?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在她决定骗取他妖丹那一刻,便不可避免会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如是想着,纪明月准备妥协。
叫他过来,只不过是想把欠他的,亲手还给他。
既然他不愿靠近……
其实把东西放到地上,他自取,也未尝不可。
纪明月准备动作,牢房里却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她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个身影终究还是动了。
他一步步走了过来,停在了栅栏之外。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又被她眨眼,硬生生逼了回去。
这个傻瓜……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愿意听她的话。
雪拂站定在栅栏外,沉默地看着她。
纪明月艰难地仰起头,露出脏污的脸颊:“你,蹲下来。”
雪拂没说话,却直接一撩衣摆,席地而坐,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他总算从阴影中完全显露出来,火光映照着他惊艳绝伦,却冰冷异常的脸庞。
雪拂懒懒地撩起眼皮,看着她:“说吧,你打算怎么还我?”
纪明月没说话,颤抖着伸出了手,握住了他搭在屈膝的那只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得近乎透明,而她的,则骨瘦如柴,脏得看不出本来的肤色,对比惨烈。
雪拂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道柔和却耀眼的光芒,自两人肌肤相接处亮起。
一股庞大而精纯的妖力,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相触的肌肤,汹涌地涌入雪拂体内。
雪拂猛地坐直了身体,支颐的手也放了下来,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被震惊取代。
他感受到那失而复得的力量正在迅速回归,填充着他因失去妖丹而长久以来的空虚与滞涩。
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压,原本因力量缺损,而略显黯淡的银发无风自动,流转着月华般的光华,眼眸深处泛起瑰丽的紫色光晕,属于九尾天狐的强大气息,再次笼罩了他。
纪明月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心中既惊叹又酸涩。
这么一头强大尊贵的大妖,她当初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去一次次地坑害他?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是真的不怕死,勇气可嘉,如今却是真的怕死,难免胆子变小了。
可,那时候她能活,如今,却是不能活了。
在她决意离开御妖台的那一日,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解除生死状的术法,以为终于能挣脱枷锁,自由地去寻找他。
却没想到,那不过是国师又一次试探。
她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那术法无法完全解除生死状,只会延缓反噬的到来。
而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逃亡途中,她的力量开始飞速流逝,昔日能轻易击败的对手,如今连一两招都接不住。
被擒后,一位同门悄悄放了她,那时,她已是濒死状态。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兵行险着,依靠在国师那里窥见的一点邪术,强行吞下了雪拂的那部分妖丹,试图续命。
那是一场豪赌。
未经炼化的妖丹若排斥宿主,她必死无疑。
那时她想,这样也好,算是偿还些许罪孽,只希望雪拂能察觉到妖丹力量的波动,在国师的人找到她之前,取回属于他的东西。
结果出乎意料,雪拂的妖丹竟无比温顺地接纳了她,延缓了她生命的流逝。
最让她欣喜的是,听闻沈染星苏醒了。
于是她拖着残躯来到这里,想在死前,将妖丹托付给唯一可信的东家。
可偏偏又遇上了墨临渊,被擒至此。
她抵死不让萧霁雪的人疗伤,就是怕妖丹暴露。
她在这里默默计算着时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于是向萧霁雪提出条件,若能见到沈染星,便和盘托出国师的秘密。
她算准了去冰原寻人至少三四日。
时间刚刚好。
却万万没想到,如同做梦一般,沈染星突然出现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遍寻不着的雪拂。
见到了最挂念的二人后,这一切……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了。
也没那么遗憾了。
纪明月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瞳孔中映照出那令人心魄俱震的美。
雪拂姿态端正,盘腿而坐,九道巨大的狐尾虚影在他身后,如孔雀开屏般缓缓展开,每一根毛发,都流淌着月华般的银辉,光芒圣洁而耀眼。
空气中弥漫开强大的威压,伴随着点点莹光,如同星辰坠落,环绕他周身飞舞。
纪明月心口那撕裂的痛楚奇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凉的解脱。
她眼神不舍,最后看到的,是雪拂那双彻底转为璀璨流金的眼眸,以及唇边一抹清冷绝艳的笑意。
随即,所有力气退去,视野被黑暗吞没,意识沉入了寂静-
地牢外,沈染星将自己对纪明月行为的猜测,以及从纪明月那里得到的关键信息,都告知了萧霁雪,随后又做出了总结:
“纪明月大概是去当了双面卧底,通过陷害你获取国师信任,同时也在暗中为你留了生路。之后,她又对国师的妖丹做了手脚。”
既然纪明月并非真心背叛,便没有理由继续关押。
沈染星看向萧霁雪:“我想带纪纪明月走。”
萧霁雪面露难色。
其他事情尚可商量,但纪纪明月是深挖国师底细的关键人物……
萧霁雪道:“国师恢复元气后愈发谨慎,我们许久找不到突破口,纪纪明月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即便她……”
“你们问不出任何东西,但是我可以。”
沈染星打断她,她人看起来温和,言语间却十分强势:“我答应你,我会把从她那里得到的所有关于国师的信息,同步告知给你。”
春日正好,暖阳如金,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上。墙角一株野桃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簌簌落下,有几瓣俏皮地沾在沈染星的肩头。
萧霁雪不由自主看着沈染星肩头的花瓣。
的确,纪纪明月之前宁死不合作,一直防备着他们。
反而是沈染星一来,就问出了如此关键的信息。
让沈染星带她回去,或许真能问出更多。
萧霁雪权衡利弊,终于下定决心:“好。”-
妖丹回归,带来的磅礴力量,雪拂沉浸在通体舒畅中,因力量缺损而时常不受控的情绪,也变得清明、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随之涌起的,是一股被欺骗、被利用、被囚禁的滔天戾气。
一个念头疯狂滋生:他要让这个一再伤害他、让他颠沛流离的女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抬头,冰冷的目光射向牢内那个虚弱的身影。
然而,目光所及,却让他骤然一顿。
失去了妖丹力量的支撑,纪明月那一头刺目的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回黑色,只是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如同枯草般黯淡焦黄。
她发间那支木簪,顶端那点象征生机的红色,几乎完全消散。
她整个人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雪拂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紧不慢起身。
报复一个垂死之人,他没什么兴趣。
救她,更不可能,他不能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眼神一厉,雪拂决绝地转身,便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她。
可是,身后那道微弱的气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雪拂的脚步僵在原地,背影挺拔,却无比僵硬。
纪明月……死了-
得了萧霁雪的承诺,沈染星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她本就生得极好,此刻眉眼舒展,唇角自然上扬,带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与阳光,引人注目而不自知。
萧霁雪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了。
其实她一直如此迫切地想见沈染星,除了任务因素外,更深处,是被这个人本身所吸引。
许久之前,在她于朝堂与各方势力周旋,举步维艰之时,便听闻在偏远的方圆镇,出了一位特立独行的大善人。
那位善人建立了一座名为“共生苑”的奇特之地,不问出身,不论人妖,皆可在此寻求庇护与共存。
她甚至以自身为纽带,斡旋于不同种族之间,化解了多起可能引发血战的冲突,其胆识与胸怀,令人心折。
那时,沈染星这个名字,便记在了萧霁雪心中。
“共生契约”,正是萧霁雪内心深处构想多年,却因顾虑重重而迟迟不敢推行的理念。
这理念过于超前,剑走偏锋,若成,或许能为人妖两族找到一条新路;若败,必将引来守旧势力和国师的猛烈打击,万劫不复。
而沈染星,竟在她犹豫不决时,已先一步将理念付诸实践,并且……初见成效。
这给了萧霁雪莫大的勇气和借鉴,她开始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尝试推行类似的缓和政策。
然而,即便有前例可循,这条路依旧遍布荆棘,来自各方的非议、暗中的阻力,常让她焦头烂额。
也正是在这艰难的推行过程中,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沈染星,产生了钦佩与神往之情。
她愈发想要见到她,与她畅谈理念,请教经验。
她写过许多封信,却石沉大海,未曾收到只言片语的回复。
几次三番想要亲自上门拜访,又总会被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
后来她才隐约知晓,那些意外,除了部分出自国师之手,意图隔绝她们的联系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源于白尘烬的从中作梗……
“还没看够?”
这位喜欢从中作梗的人,突然冷冰冰开口,打断了萧霁雪的思绪。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沈染星失神了许久,久到连旁边这个酷坛子都打翻了……
萧霁雪有些不服气,又带着点被戳穿的窘迫,默默挪开了视线,心中暗道:
若不是这人多番阻挠,横加干涉,指不定自己与沈姑娘如今已是志同道合,无话不说的挚友了!
沈染星见白尘烬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既无奈又有些好笑,放软了声音,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牢内。
雪拂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震碎了牢房的栅栏,将她搂在了怀里。
怀里的人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冰冷得吓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不计后果地,将刚刚回归的磅礴妖力,疯狂灌入她枯竭的经脉。
一息,两息,三息……
怀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令人心慌。
她面容憔悴得脱了形,双颊深深凹陷,肤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发丝枯黄,凌乱地贴在她汗湿的额角与颈侧。
雪拂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是血统崇贵的九尾天狐,是纵横妖域的大妖,此刻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恐。
这股失控的恐惧化作暴走的妖力,以他为中心肆虐开来,牢房的石壁出现裂痕,地面微微震动,悬挂的火把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刚将炸毛的白尘烬稍稍安抚住,沈染星便身形不稳,晃了一下。
白尘烬抬手搂住她的肩膀,扶稳她。
过了好半晌,地面传来的晃动,才停歇。
沈染星与萧霁雪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地牢里,出事了。
第97章 一步一步,走到你身边……
三人不再多言, 立刻转身冲向地牢深处。
乍一进到牢里,眼前的景象让沈染星心头巨震。
只见雪拂处于半妖化的形态,银发狂舞,狐耳竖立, 周身妖气狂暴不安。
他怀中紧紧抱着的, 正是气息奄奄的纪明月。
几乎第一时间, 沈染星便明白——
明月出事了!
怎么会这么快?!
沈染星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就要往里冲,却被白尘烬一把死死拦住。
“别过去, 他力量不稳!”白尘烬沉声道, 手臂如同铁箍般, 将她禁锢在怀里。
“放开我……”沈染星用力挣扎,脑子乱成一片。
她好不容易才回来了,才打算把一切恢复到从前,怎么会……
她自然无法挣脱白尘烬的桎梏,好在那躁动肆虐的妖力并未持续多久, 便渐渐平息了。
这时, 白尘烬才松开沈染星。
沈染星冲到雪拂身边, 却被雪拂赤红如血眼眸, 骇在了原地。
雪拂依旧保持着大致的人形,但他原本俊美的面容,此刻却染上了妖异的特征,再也寻不见半分往日的温情与狡黠。
他的唇边露出尖锐的犬齿,寒光凛凛, 对着沈染星的方向龇牙,发出“嘶哈”的驱赶声。
情急之下,沈染星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
地牢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碎石落地的细微声响。
雪拂被打得卡顿了好半晌,眼中清明了些许,血红缓缓褪去,妖化的特征也逐渐收敛。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毫无声息的人。
“东家……”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只是勉强用妖力护住了她心脉一线生机,吊住了这口气。”
沈染星强压下心中的惊慌,她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乱:“明月这到底是怎么了?”
雪拂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她体内有一种极其阴毒的蛊毒,早已深入骨髓脏腑,按理说……早该毒发身亡。不知为何拖延至今才彻底爆发。我虽强行用妖力续命,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沈染星立刻明白,他口中的“蛊毒”,十有八九与国师操控下属的生死状有关。
她急切地问道:“如果我把下蛊的人杀了,她是不是就能好了?”
他缓缓摇头,眼神平淡。
此时的雪拂,因妖丹完整归位,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强大气场,让沈染星一时都有些不太适应。
沈染星斟酌一番,正打算开口。
雪拂便平静道:“不会,蛊毒已彻底发作,便如同堤坝溃决,源头虽在,洪水却已泛滥。杀了下蛊者,或许能阻止后续伤害,但已造成的……无力回天。”
沈染星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雪拂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东家,我带她回妖域,或许能找到救她的办法。”
沈染星眼眸一下子红了。
雪拂顿了顿,声音低沉:“你保重。”
说完,他抱着明月站起身,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射向站在门口的萧霁雪,周身妖力再次隐隐波动,显然已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硬闯出去的准备。
沈染星立刻反应过来,泪都被吓回去了,挡在他身前:“别冲动,我来和她沟通,你直接走就是了!”
话音刚落,地牢内忽地卷起一阵不自然的阴风,带着地底深处的寒意,吹得她鬓角碎发飞扬。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萧霁雪的方向,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萧霁雪身侧,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不,准确来说,是一位妖气凛然的大妖。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衣摆处以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火焰纹路,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美得极具侵略性,剑眉斜飞入鬓,一双锐利眼瞳,此刻正锁定在雪拂身上。
他与白尘烬那种仿佛万年寒冰般的阴冷不同,他的张扬与霸道是外放的,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仿佛能焚尽一切阻碍。
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妖气,与萧霁雪那份清冽坚韧的人族气息交织在一起,竟意外地形成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气场,宛如冰与火的共舞,看起来……还颇为登对。
沈染星认出来,这正是原著男主,龙妖,墨临渊。
两方王者在此狭路相逢,皆散发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
整个地牢的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沈染星夹在这两股强大的气场中间,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压力倍增。
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迎向墨临渊的视线。
他是感知到雪拂方才失控的强大妖力,担心萧霁雪的安危,才匆匆赶来的。
还未等沈染星组织好语言,开口斡旋,萧霁雪已率先看向她:“沈东家,我答应你,可以让她留在你身边照料。但我从未答应过,她可以被擅自带离,尤其是前往妖域。”
对萧霁雪而言,国师行踪诡秘,深居简出,她扣下纪明月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她找到国师的藏身之处或弱点,以免节外生枝,夜长梦多。
既然如此……
沈染星心念电转,立刻有了决断。
她目光灼灼,看向萧霁雪:“萧大人,你不过是想找到国师,为民除害,终结这场无谓的纷争,我有办法帮你找到他,你放雪拂和明月离开。”
萧霁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下意识是愿意相信沈染星的,毕竟对方创造了太多奇迹。
但放走手中可能唯一的关键线索,是一个需要承担巨大风险的决定,她面上不禁露出了迟疑之色。
沈染星见她犹豫,立刻趁热打铁,指着雪拂怀中气若游丝的纪明月:“萧大人,你也知道,国师座下核心弟子,都被种下恶毒的生死状,一旦叛出师门,绝无生理。明月她如今已经是这模样,强留下来,对你们而言,除了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冲突,还能得到什么呢?”
闻言,萧霁雪的目光再次落回纪明月身上。
那张脸虽然脏污,却掩盖不住死灰般的苍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纪明月落入他们手中后,一直顽强地活着,这曾是她认为纪明月并未真正背叛,尚可争取的依据。
此刻看来,一切都明了了。
纪明月确实背叛了,只是用某种未知的方法延缓了死亡,如今心愿已了,便是她赴死之时。
萧霁雪明白,纪明月这步棋已经废了,强行留下毫无价值,反而会与沈染星、雪拂彻底交恶,得不偿失。
她的目光转向沈染星:“你当真……有把握找到国师?”
沈染星迎着她的目光,胸有成足道:“那当然。”
正此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突然响起……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声音的来源——
沈染星的腹部。
沈染星脸颊有些发热,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肚子,小声解释道:“折腾了一个下午,已经过了饭点,所以……”
她是真的饿了,从寻找雪拂到地牢对峙,精神高度紧张,体力消耗巨大。
白尘烬立刻上前,牵过她的手:“嗯,我带你去吃饭。”
萧霁雪见状,忙道:“若是不嫌弃,可以留下来,我们一起吃。这个时辰,厨娘应该已经备好晚饭了。”
她目光恳切地看向沈染星,显然很想与她有更多相处的时间。
白尘烬眉头微蹙,冷着脸,打算直接拒绝。
然而,他还没开口,身边的沈染星却已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应了下来:“好啊,正好我也饿了,那就叨扰了!”
白尘烬到了嘴边的拒绝,被她堵了回去,只得默默握紧了她的手,算是默许。
雪拂全无心思吃饭,他抱着纪明月,离开了。
衙署后院的饭厅不算奢华,却布置得清雅别致。
几人围坐在圆桌前,气氛竟意外地融洽。
萧霁雪吩咐厨娘又添了几道拿手菜,虽多是家常风味,却做得极为精致可口。
沈染星是真的饿了,加之心情放松下来,吃得格外香甜。
萧霁雪看着她毫不做作的吃相,眼中笑意更深,不时为她布菜,介绍着当地特色。两人从各地美食聊到风土人情,又从共生苑的趣事,聊到推行缓和政策时遇到的困难与解决之道。
沈染星发现,萧霁雪不仅容貌与萧医生相似,连那份清冷外表下的,对信念的执着都如出一辙。
谈及理想时,她与记忆中的萧医生几乎重叠。
这种奇妙的熟悉感和志趣相投,让沈染星生出一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萧霁雪更是如此。
她许久未曾与人如此畅快地交谈,沈染星的许多想法都与她不谋而合,甚至能给她带来新的启发。
桌上添了酒。
一如从前萧医生失恋时,她们饮起了酒。
不过这一次,是为了庆祝这难得的知己相逢,也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再是借酒浇愁,而是把酒言欢。
两人的酒量似乎也比记忆中好了不少,推杯换盏间,脸颊虽染上红晕,眼神却愈发明亮,笑声不断。
白尘烬和墨临渊倒像是成了陪衬,一个沉默地替沈染星剥着虾壳,剔着鱼刺,一个则专注地为萧霁雪斟酒布菜,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她。
直到月色西沉,宴席才终散尽。
沈染星喝得微醺,拉着萧霁雪的手还有些意犹未尽,约定日后定要再聚长谈。
回客栈的路上,白尘烬稳稳地背着沈染星。
她伏在他宽厚温暖的背上,醉意让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丝毫力气,像只慵懒的猫儿,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颈侧。
呼吸间,带着清浅的酒气和新酿桂花般的甜香。
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囔着含糊不清的呓语,偶尔用鼻尖蹭蹭他的皮肤,引得他脊背微微绷紧。
走着走着,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努力凑到他耳边。
温热的气息混合着酒意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廓上,她声音软糯,带着撒娇的意味:“白尘烬……我和你说一个秘密哦。”
白尘烬侧过头,放柔了声音配合地问:“什么秘密?”
“我其实……很高兴。”她吃吃地笑起来,带着醉后的憨态。
“高兴什么?”
“把你从她手里抢过来了……很高兴。”
“你何时有抢过我?”
她没再回答,只是将脸埋回他颈窝,呼吸逐渐均匀。
白尘烬脚步微顿,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迈步朝前。
夜风中,他仿佛在对熟睡的人儿低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你身边的吗?”
第98章 落入了国师的手中
客栈房间里, 只余窗外漏进的几缕清冷月光,勾勒出家具朦胧的轮廓。
白尘烬动作轻缓,将背上的沈染星放在柔软的床铺。
沈染星甫一沾到床,长长的睫毛便颤了颤, 缓缓睁开了双眸。
因着醉意, 她的眼神不似平日清明, 蒙着一层氤氲的水雾,迷迷蒙蒙地,在昏暗的光线里, 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白尘烬正欲起身, 去唤店小二准备热水, 衣袖却被人轻轻拉住。
他低头,对上她依赖的眼神。
“别走……”她声音软糯,带着鼻音。
白尘烬看了她一眼,便重新在床沿坐下,温声道:“我去叫水, 给你擦洗一下, 会舒服些。”
沈染星却不依, 摇了摇头, 反而道:“你靠近一点。”
他依言俯身凑近。
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在他脸上,下一刻,一双柔软的手臂便环上了他的脖颈,一个带着桂花酒香和独属于她清甜气息的吻,轻轻印在了他的唇上。
白尘烬呼吸陡然一重, 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攫取更多,加深这个吻。
然而,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沈染星却微微退开些许,醉眼迷离,专注地凝视着他,伸出指尖,轻轻描绘他的轮廓。
她语气有些低落:“我们一起去把国师那王八蛋给宰了……好不好?”
闻言,白尘烬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抬手,用指腹摩挲着她因醉酒而泛红滚烫的脸颊,声音低沉:“好,但是现在我得先去给你叫水。”
沈染星像是听懂了,用力地点点头,模样乖巧极了:“嗯,我等你!”
说完,还自己拉过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白尘烬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起身,快步走出房间,下楼去吩咐准备热水-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沈染星睡得正沉,梦里仿佛置身于一叶扁舟,随着轻柔的水波荡漾,船夫摇橹的声音规律而催眠,让她无比放松舒适。
然而,这宁静骤然被打破。
水底猛地窜出一个巨大的黑影,狠狠撞上了船底。
“砰!” 船身剧烈地颠簸起伏。
沈染星心头一惊,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那规律的声音并未消失,依旧在耳边持续作响,伴随着身体的轻微晃动。
她撑着因宿醉而晕沉胀痛的脑袋,茫然地环顾四周——
陌生的,不断轻微颠簸的环境……
是车厢!
沈染星心中大惊,瞬间彻底清醒。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客栈的床上,等着白尘烬叫水回来,怎么会一觉醒来,身处移动的马车之中?
强烈的危机感袭来,她汗毛倒竖,扑向车门,用力拉扯,却发现木制的车门从外面被牢牢锁死。
她又慌忙去推两侧的车窗,同样纹丝不动,窗也被封死了。
沈染星心跳骤然失控,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狂跳。
这不可能是白尘烬做的。
这马车内部的陈设冰冷而坚硬,毫无舒适性可言,完全不是他那种即便在极端偏执下,也会为她营造温暖舒适环境的风格。
如今这世上,除了白尘烬,还有谁想要将她捉起来?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国师。
所以……她是落入了国师的手中了?
昨晚她醉酒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染星先是一阵狂喜,这人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而后又升起一阵担忧。
白尘烬呢?她无端消失,他会如何?
她正惊疑不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马车兀地停了下来,惯性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立刻扑到门边,努力将眼睛凑近门板的缝隙,试图窥探外界的情况。
然而这马车制造得极为精良,木板严丝合缝,她除了能看到几缕极其细微的光线透入,根本看不清任何景象!
她不死心,又迅速在车厢内四处摸索,指甲抠过每一块木板,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松动处,或是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此时,一道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清晰地传了进来。
那脚步声沉稳而规律,最终,停在了车门外。
沈染星立刻屏住呼吸,全身紧绷,听到外面传来细微声响,像是钥匙插入锁孔,或是某种机括被拨动。
紧接着,门锁处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
有人要进来了!
沈染星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因挣扎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和鬓发,挺直脊背,在车厢最内侧的位置端坐下来,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摆出一副尽可能平静的姿态。
她不能慌,至少在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能自乱阵脚。
吱呀一声,车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驱散了车厢内的昏暗。
光线有些晃眼,沈染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透过敞开的车门,她看到外面是茂密的林木,枝叶在阳光下泛着鲜亮的绿意。
居然是在山林之中。
光线勾勒出门口之人的修长剪影,逆着光,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大致看出是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
他身形在门口停顿了一瞬,似乎对车内人过于平静的反应感到一丝意外。
随后,才迈步踏入了车厢。
随着他的靠近,光线逐渐照亮了他的面容。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生长衫,衣料是上好的云锦,袖口与衣摆处用银线绣着雅致的竹叶暗纹。
他面容清俊,肤色白皙,眉眼温润,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看上去像是一位出身高贵,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周身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
原著中,国师出场时,已是剧情后期,正邪双方激战正酣,他因吸食过多妖丹,身体已出现明显的妖化特征,形貌诡异,气质阴鸷。
而现在的国师,应该是被白尘烬重创后,处于韬光养晦阶段,还未开始妖化……
可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白面书生……真的会是幕后黑手阎九胤吗?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抬起眼眸,平静问道:“你是谁?”
那白面公子闻言,眼尾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似是无奈又似是玩味的淡淡笑意,声音温和,似叹非叹:“小奴若,才过了这些时日,你真的不记得为师了?”
小奴若……
这是原身的昵称?
果然是他,是造成如今一切动荡,也是差点害死纪明月的人——
狗国师,阎九胤。
沈染星心突突地跳得厉害,情绪相当复杂,有兴奋,愤怒,恐惧……
她强行压下这股情绪,抬起眼,直视着对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把他杀了,或许纪明月更有可能醒过来!
国师阎九胤察觉到沈染星的敌意,非但不恼,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缓声道:“小奴若,这副表情……莫不是在心里暗暗骂为师?”
沈染星心头一凛,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
“不敢,我只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乍然知道自己师父竟如此年轻,有些惊讶而已。”
阎九胤轻笑出声,那笑声温润,仿佛春风拂过琴弦。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想去拂开沈染星额前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动作亲昵得令人不适。
“为师也知道,小奴若不会骂我的。”他语气笃定,“毕竟,一直以来,众多弟子中,我最疼爱的,就是你。”
沈染星微微侧头,避开了他后续的动作,只低声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不怕,”阎九胤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语气愈发温和,“这一次随为师回去,我会想办法治好你,让你想起所有事。”
沈染星抬起眼眸,困惑道:“可是,外面他们都说,你是坏人。”
阎九胤脸上没有被冒犯的不悦。
他微微倾身,与沈染星平视,那双看似温良的眸子里,盛满了真诚与些许无奈,反问道:
“那你觉得,为师看起来像坏人吗?”
沈染星依言,竟真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他片刻。
眼前之人眉目清俊,气质儒雅,周身萦绕着书香门第的贵气,确实与“坏人”二字毫不沾边。
她摇了摇头,老实回答:“不像。”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阎九胤。
他笑容更真切了些,带着几分追忆的怅然:“自从你失踪后,为师其实一直在寻你。后来得知你过得不错,似乎很喜欢四处游历,我便想着,孩子大了,总要出去看看,便没有过多干涉,只盼着你玩累了能回来。”
他话锋一转:“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是失忆了,还受了奸人蒙蔽,你师姐明月她一直瞒着我你的真实情况,直到听闻你出了事,我详加查探,这才发现她早已居心不良,与妖族厮混在一起,甚至连你也一并骗了。”
沈染星安静地听着,此刻却忽然开口:“与妖厮混在一起的是我,这个世道,与妖厮混在一起,名气最大的,是我才对。”
阎九胤闻言,非但没有斥责,反而用一种更加宽容的目光看她。
他再次伸手,这次轻轻落在了沈染星的发顶。
沈染星本想躲的,可还是忍住了。
当下最好不好惹怒他。
阎九胤包容道:“为师不怪你,你是被骗的,他们趁你失忆,心智不全,才用那些花言巧语蛊惑了你。”
沈染星微微蹙眉,说得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阎九胤:“他们知道我一向最疼爱你,视你如己出,所以他们才要利用你来对付我,这既让我投鼠忌器,无从反击,更是要诛我的心。”
说完,他长长叹息一声。
沈染星看着他情真意切的模样,大为震惊。
难道原身,对于这人而言,真的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若真是如此,自己会不会更容易得手,杀了他?
她沉默片刻顺从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阎九胤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弯腰,在车厢内一个固定的矮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几本书。
书页虽泛着柔和的旧黄色,保存得极好。
沈染星的视线被吸引过去,问道:“这是什么书?”
阎九胤将书放在小几上,指尖拂过封面,眼神流露出怀念:“这是你师娘生前留下的游记。不过是誊抄版,原版为师可舍不得带出来颠簸。”
他拿起其中最薄的一本,递到沈染星面:“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翻看的一本,里面记载了不少趣事,你如今再看看,或许能记起些什么。”
沈染星接过书,依言翻开,纸质柔韧,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间或配有寥寥几笔却意境悠远的山水插图。
内容确实多是记录游山玩水的见闻,字里行间里,能看出执笔人当时愉悦的心情,偶尔还会提到“九胤”如何如何,笔触间透着亲昵与依赖。
看起来……
居然是一对恩爱眷侣的旅行记录。
她抬起头,看向阎九胤:“师娘现在在哪里呢?”
闻言,阎九胤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那抹温和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你师娘早就不在了。”
沈染星配合地低下头。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余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阎九胤才再次开口:“你师娘她,是为了救我,才……”
他顿了顿,似乎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那时,妖族视人族为蝼蚁,尤其看不起与人类结合的同类。我们被她的族人一路追杀,我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她为了救我……将自己的妖丹渡给了我。”
他抬起眼,声音愈发低沉:“她失去了妖丹,为了引开追兵,最终被害,葬身在一片冰冷的湖泊旁。”
说完,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与恨意。
“所以,我们与妖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沈染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低着头,掩饰情绪。
这狗国师,嘴里没一句真话。
阎九胤没理会她的沉默,眼底突然浮现一丝疯狂,紧紧盯着她:“所以,小奴若,这一次,你会一直陪在为师身边的,是吗?不会再被人蛊惑,离开我了,对吗?”
沈染星脊背微寒,躲无可躲,只得点头回应,甚至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嗯,师父,我陪着你。”
这个回答再次取悦了阎九胤。
他脸上瞬间阴霾尽散,恢复了那派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恨意与偏执,只是一场幻觉。
“好,好孩子。”
他满意地颔首,不再多言。
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行。
尽管国师的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完全放松,但他给的那本师娘游记,内容确实引人入胜。
文笔优美,情感细腻,记录了许多山水见闻和生活趣事。
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位师娘是位活泼灵动的女子,而游记中提及的九胤,则是一位风度翩翩,学识渊博,且对她极为呵护的世家公子形象。
沈染星甚至看到了关于阎九胤出身的零星记载。
他出身显赫世家,年少时便才名远播,本应在朝堂大展宏图,却在遇到那位女子后,毅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选择与她寄情山水,隐居世外。
这记载,与纪明月所揭露的国师为权势所做的一切,包括挑动人妖矛盾、吸食妖丹……简直完全相悖-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马车在一处驿站前停下,准备在此过夜。
沈染星在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后,正打算歇下,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她打开门,是一名低眉顺眼的侍女,手中托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套衣物。
“姑娘,这是国师大人为您准备的明日更换的衣裳。”
沈染星目光落在衣物上。
那是一套藕荷色的交领襦裙,衣料看起来柔软昂贵,在烛光下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泽,衣襟和袖口处,以同色系但略深的丝线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精致,既不张扬,又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阎九胤的审美,确实无可挑剔,也符合他的出生。
沈染星接过托盘,淡淡道:“多谢。”
门轻轻合上。
沈染星端着衣物转身,刚走回屋内,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内室屏风后,似乎立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她心头巨震,气血瞬间上涌,几乎要惊叫出声。
这显然是一个局,此时他来到这里,和主动踏入陷阱有什么区别?
沈染星放下手里衣物,快步朝那边走去。
而那道人影,也同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烛光摇曳,将来人的面容清晰地映照出来。
……不是他。
第99章 你怎么来了?
来人穿着一身驿卒的粗布衣裳, 身形精干,面容普通,属于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的类型,唯有一双眼睛, 锐利有神, 此刻正紧紧盯着她。
沈染星心下骇然,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警惕地压低声音:“你是谁!”
那人立刻做出噤声的手势, 声音压得极低:“师妹,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师妹?
他是阎九胤的弟子。
沈染星警惕地看着他:“救我?为什么?”
“纪明月于我有救命之恩, ”那人言简意赅,“我答应过她,若他日你落入国师手中,我必竭尽全力,还她这份恩情, 救你脱险。”
他说着, 便试探性地上前, 想要抓住沈染星的手腕, 带她立刻离开。
沈染星却灵活地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答应了阎九胤,不会离开他。”
那人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 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的话。
他上下打量着沈染星, 像是要确认她是否被下了蛊惑了心智,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又迅速压下:“你该不会真的信了他那套情深义重,与妖族不共戴天的鬼话了吧?他那都是骗你的!他……”
见他反应真实,不似作伪,应当不是阎九胤派来试探的。
沈染星心中安定了几分。
她抬手打断他:“我没信,但我还不能离开,还有要做的事。”
那人愣了一下:“可越靠近上京,师父势力盘根错节,戒备森严,再想救你,难如登天。”
沈染星果断拒绝:“我不能跟你走。”
“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不,这不是唯一的机会。”沈染星道,“你既然能潜入此地,想必也有办法传递消息。我不需要你带我走,我只求你帮我带一封信出去。”
她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无论阎九胤的故事是真是假,他此刻的目的都是为了稳住她,将她牢牢控制在手心。
而她,再次成为了那个最诱人的饵料,被用来垂钓白尘烬、萧霁雪乃至所有关心她的人。
他们若得知她被阎九胤掳走,必定方寸大乱,不顾一切前来营救。
而阎九胤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封信,就是要稳住他们,告知自己暂时无虞,切莫冲动行事,落入圈套。
不仅如此,还要利用这一次机会,她引阎九胤出去,一起杀了他。
三日后,通过那名不知名师兄,沈染星收到了白尘烬的回信。
信中言简意赅,却让她悬着的心落回实处。
他承诺绝不会冲动行事,只会远远缀在后方,伺机而动,绝不会踏入国师可能布下的明显陷阱。
阎九胤见沈染星这几日异常安分,不仅没有丝毫反抗迹象,甚至对那几本师娘游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时常捧着阅读,神情专注,便渐渐放松了对她的贴身监视,看守不再那么寸步不离。
这日,车队再次在一处城镇的客栈落脚。
傍晚时分,有人匆匆来报,似乎发生了紧急之事。
阎九胤听罢,面色微凝,简单对随行护卫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几人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机会来了!
沈染星强压住心头的激动,佯装无事地回到自己房间。
她拿起一块干硬的面饼,掰成细小的碎块,轻轻撒在房间的窗台上。
不过片刻,一只雀儿落在了窗沿上,羽毛绿油油,体型比寻常麻雀还要小巧一圈。
一落定,便低头快速啄食起来。
这正是沈染星在路上凭借吃食贿赂的一只小雀妖。
它妖力极其微弱,除了灵智稍开,能简单交流外,与普通鸟儿无异。
也正是这份弱小,让即便对妖气敏感的阎九胤,也未曾将其放在眼里,这才让沈染星钻了空子。
“阎九胤往哪个方向去了?”沈染星压低声音。
小雀妖抬起小脑袋,翅膀指向城西的方向,脆生生道:“那边!”
沈染星一听,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
这几日,她让小雀妖定时探查白尘烬一行人的踪迹。
据雀妖回报,他们大致跟在车队后方偏东的方向。
而此刻国师离去的城西,与白尘烬所在的东方……
截然相反。
机会来了!
沈染星脱下一枚耳坠,让小雀妖衔着,作为信物,先行飞往东边去寻找白尘烬。
他见到信物,一定能明白她的意图,一定会赶来与她汇合。
阎九胤收到她逃离的消息,也会追过来,那么所有人,都会在阎九胤掌控范围之外的地方相遇。
待小雀妖离开,沈染星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撑住窗台,身体轻盈地向上跃起。
裙摆因动作而翻飞,如同骤然绽放的花朵,又迅速被夜风抚平。
她侧身坐在窗沿上,低头看了一眼并不算高的地面,双手一推,整个人朝着下方坠去。
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吹乱了她的鬓发。
失重感仅仅持续了一瞬,双脚便接触到了坚实却有些潮湿的土地。
顾不上拍打沾在衣裙上的尘土和草屑,立刻蜷缩身体,借助墙角的阴影隐匿身形。
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几乎要撞出来。
确认客栈后方依旧寂静,并未引起骚动,沈染星这才松了口气,不敢耽搁,立刻猫着腰,沿着墙根的阴影,迅速离去。
凭借着记忆,沈染星很快找到了路上看到的成衣铺子。
她低着头,混在几个客人身后,进了铺子。
再次出来时,她已换上粗布男装,还戴着一顶斗笠。
随后,又到隔壁一家车马行,雇了一辆看起来最普通的青篷马车,只说要去东边下一个城镇寻亲。
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里,沈染星终于敢稍稍撩开车窗的布帘一角。
外面天色已完全暗下,但星月皎洁,清辉遍洒,官道两旁是影影绰绰的树木黑影,往后看,已经把那个小镇远远甩在身后。
想到此处,连日来强压在心底的紧张,恐惧,伪装,终于可以暂时卸下。
沈染星深吸了一口清凉的晚风,她,居然真的逃出来了。
最好的结果是,她先遇上白尘烬,一起给阎九胤设伏。
再不济,双方寻到她的时间差不多,她的计谋也算成功了。阎九胤被重创后,势力未完全恢复,肯定不敌主角团三人。
然而,正想着,车帘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砸落。
沈染星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瞬间睁大了眼睛。
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般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马车依旧碌碌前行。
她死死盯着那被风拂动的车帘,若隐若现出现一抹绿。
是风刮落的树枝?
还是……?
她强迫自己冷静,鼓起勇气,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撩开了那道隔绝内外的布帘。
下一刻,沈染星的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车辕之上,赫然躺着那只刚刚为她飞去报信的小雀妖。
它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羽毛凌乱,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警告。
小雀妖没有成功传信。
赶车的车夫这才注意到动静,嘟囔了一句:“奇怪,哪儿来的鸟?还带着血……”
沈染星完全听不进他的话,风声在耳边呼啸,都盖不住她如擂鼓的心跳。
随即,她又听到,不远处有细细簌簌的声响,不紧不慢,越来越近,像死神的逼近。
沈染星一把揪住车夫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
车夫本是个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抬头,撞见“少年”那双狠厉决绝,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眼眸。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
他不是国师的人!
沈染星也顾不得为何阎九胤如此之快便寻了上来,她一把将吓傻的车夫推开,自己跃上车辕,死死拉住缰绳,强行勒停了马匹。
随即她跳下马车,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利落,解开套马的绳索和鞍具。
逼到绝境时,这些平日里不曾沾手的活计,竟做得如此顺畅。
沈染星暗暗感谢了一番原身技多不压身后,解了马,就要骑上去。
车夫这终于反应过来,扑上来想要阻拦:“这,这是我的马!”
沈染星看也不看,从怀中摸出一支沉甸甸的金簪,反手丢到他怀里:“如果想要活命……”
她抬手指向一侧:“朝着那边跑,一直跑,不要回头。”
车夫捧着金簪,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沈染星一脚踩上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准备动身,却见车夫还愣着,喝道:“快!”
车夫被这声厉喝吓得浑身一抖,再不敢多留,连滚带爬,朝着她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人走了,她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西北白尘烬所在的方向狠狠一夹马腹。
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然而,不过才跑了片刻。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从道路两旁的树林中掠出,落在她前方的官道上,堵死了去路。
她心中一沉,猛地勒紧缰绳想要转向,身后和侧翼也同时落下了数道同样装扮,气息阴冷的身影。
她被彻底包围了。
紧接着,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马儿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悲鸣,一支羽箭射中了它。
它前蹄一软,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轰然栽倒,滚烫的鲜血瞬间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黄土路面。
沈染星被巨大的力量甩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却强撑着用双臂支撑起身体,试图爬起来。
一个她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自身后慢悠悠地响起:
“小奴若,你不是答应好了,会一直陪着为师,不离开的吗?你不乖啊。”
听到这句话,沈染星浑身一僵,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颤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提不起半分。
这是原身深植于骨髓的,对国师阎九胤这种态度的恐惧。
这阎九胤,肯定是一个死变.态!
沈染星咬着牙,艰难地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阎九胤正慢条斯理,将手中长弓递给身后的随从。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长衫,靴底踩过被马血染红的落叶,一步步向她走来。
月光落在他俊雅的脸上,更显目光冰冷,死死锁在她身上。
“怎么?”他在她面前几步远处站定,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不仅要离开为师,现在连话都不想同为师说了?”
沈染星紧抿着唇,没说话。
阎九胤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忽然轻笑一声:“你们女人……真是无情啊。一个两个,都是这般……说走就走,说离开我,便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闻言,沈染星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扬起下巴:“你口中的那位师娘,那只九尾狐……她根本不是为你而死,她是发现自己倾心相待的枕边人,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为了她那颗能助你延寿的妖丹,是你,亲手设计毁了她的族群。
也是是你,在她最信任你的时候,残忍地剖开了她的胸膛,取走了她的妖丹。她的妖丹……想必早就被你消耗殆尽,用来维持你这副虚伪的皮囊了吧?”
阎九胤越听,脸上那副从容温和的面具越是维持不住,渐渐出现了裂痕,然后彻底粉碎。
他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温雅尽褪,猛地逼近一步。
“谁告诉你的?!”
沈染星回想起原书剧情,猛然间,将这几日所看,所知的事情,如同珠子般,串了起来。
她缓缓瞠大双目。
阎九胤出身簪缨世家,才华横溢是真,放弃名利,被狐族追杀也是真,可原因却与他讲述的截然相反。
分明是他觊觎长生,依据邪典寻觅目标,故意设计与那九尾狐相遇,获取信任后狠下毒手,这才引来狐族不死不休的追杀,而他更是心狠手辣,几乎将那一支狐族屠戮殆尽。
仔细思量,世间大妖众多,为何纪明月笃定国师绝不会放过雪拂的妖丹?
甚至不惜将他囚禁,谎称妖丹遗失,冒着巨大风险也要将妖丹藏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雪拂与那位惨死的九尾狐,有着某种渊源。
原著提及,国师活了几百年,依靠吸食妖丹维系早已难以为继,才会愈发疯狂地寻找续命之法。
他盯上雪拂那强大的九尾天狐妖丹,恐怕正是他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想到此处,想到纪明月那灰白的脸,沈染星顿时怒火中烧。
她恶狠狠地看向阎九胤,骂道:“死变.态!你恶事做尽,迟早要遭报应!”
阎九胤从未这般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顿时目眦欲裂,最后的风度荡然无存。
他猛地俯身,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劲风,直直朝着沈染星纤细的脖颈掐来。
沈染星就势在地上狼狈地一滚,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然而,还没跑出两步,就一头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她愣愣地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灰蓝眼眸。
“你怎么来了?”她惊呼出声。
第100章 直接追去
白尘烬一手稳稳地环住她的腰, 支撑住她发软的身体,一手把冲上前来的阎九胤击退,随后旋身避开,离了包围圈, 才道:
“今日没看到那只小雀妖按时飞来, 心中不安, 便想着亲自过来查看一下。”
这段时日,为了确保逃亡计划能无缝衔接,沈染星的确让小雀妖每日固定时辰, 飞往白尘烬的临时落脚点, 确认他的方位。
可她万万没想到, 白尘烬竟会因小雀妖一次未准时出现,就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并亲自前来接应。
沈染星懵了一瞬,下意识追问:“你怎么能确定,那只雀妖是我派去的?”
白尘烬一边留意着四周蠢蠢欲动的敌人, 一边分神回答:“寻常妖族, 感知到我的气息, 大多避之不及。何况是那般弱小的雀妖。可它, 即便怕得浑身羽毛都在抖,却还是坚持飞近,甚至……”
沈染星:“甚至什么?”
白尘烬沉默了一瞬,才不太情愿地吐出一个字:“……站。”
“站?”沈染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站在我头上了。”
……
沈染星一下子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当时确实是吩咐小雀妖“飞高一些, 看清楚他的情况就回来”,谁能想到那只小雀妖的理解如此……耿直。
居然直接落在了白尘烬的头顶!
白尘烬见她咳得厉害,暂时将注意力从敌人身上收回, 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
待沈染星缓过劲来,又是好笑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居然也愿意让它站?”
以白尘烬的性子,没当场把那小雀妖捏碎都算是奇迹了。
白尘烬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板无波:“我以为,此举或许另有什么深意。”
沈染星:……
就在这时,几声凄厉的破空声响起,数支淬毒的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
白尘烬揽着沈染星,一动不动。
他们身后的阴影处,数道矫健的身影扑出,刀光剑影,与国师的手下缠斗起来,金属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是白尘烬带来的人及时赶到了。
打斗声让沈染星从方才有些脱线的对话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忽然想起那只生死未卜的小雀妖,情绪不免又低落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难过。
然而,还未等她这丝伤感蔓延开来。
接连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耀眼的火光和浓密的黑烟。
阎九胤见白尘烬带人赶到,心知手下绝非对手,自己如今状态也难敌白尘烬,竟毫不犹豫地制造混乱,趁机脱身了。
沈染星一见国师要跑,顿时急了!
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暗处引出来,怎能让他再次逃脱?
“他跑了,我们得赶快追上去!”她抓住白尘烬的衣袖,就要冲进去。
白尘烬却并未立刻动作,反而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想要冲出去的势头:“不必急,他们已经在前面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了。”
他们自然指的是墨临渊和萧霁雪。
“那我们也追上去啊,前后夹击,机会更大!”
沈染星不甘心,她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了,这关系到明月的生机,也关系到雪拂的安危。
白尘烬依旧没有松开手,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上,声音低沉:“这里太危险了,流箭无眼,我先带你回去。”
“可是……”
沈染星还想争辩,她担心万一前面的人拦不住狡诈的国师。
“阎九胤狡兔三窟,他经营多年,留了不少后手。”白尘烬道,“即便我们此刻追上去,与前面的人配合,抓住他的概率依旧不大。”
万一呢……
沈染星还想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可当她抬起头,真正看清白尘烬的神色时,到了嘴边的话却猛地噎住了。
白尘烬的表面依旧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他一贯的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眼眸深处,却是满满的疲惫。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你这几天……该不会一直都没合眼睡觉吧?”
白尘烬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微微弯腰,将额头轻轻抵在沈染星的颈窝处,周身那股冰冷的强势感消散了不少。
他闭了闭眼,声音闷闷地传来:“你落在他手里,生死未卜,让我如何睡得着?”
沈染星闻言,满腔的急切和焦虑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
她有些愧疚。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的计划,却忘了她在国师手中的每一刻,对他而言都是怎样的煎熬。
她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在他紧绷的脊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白尘烬抬起头,道:“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沈染星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回去。”
那只小雀妖命不该绝。
白尘烬与沈染星回马车处找到了它,它伤势极重,但终究还留着一口气。
沈染星把它带回客栈,又给它处理了伤口。
刚处理完小雀妖的伤势,一抬头,便对上白尘烬始终未曾移开的视线。
那目光不似往常的直接与专注,反而带着一丝古怪。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她忍不住问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白尘烬闻言,缓缓收回视线:“只是觉得,你今日的装扮,有些奇怪。”
沈染星先是一愣,随即恍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粗糙的青色男装。
她抬手正了正有些歪斜的幞头,略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好看吗?”
其实她这身装扮并不难看。
尽管衣衫简陋,布料粗糙,却掩不住她玲珑的身段和过于清丽的五官。
皮肤白皙细腻,即便刻意抹了些许灰尘,依旧透着一股子水灵,眉眼间的灵动更是难以完全遮掩,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家境尚可,被保护得极好,又不谙世事的粉嫩少年郎。
她自认为这乔装还算成功。
白尘烬没有回答,而是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手掌隔着粗糙的布料,感受到她纤细的腰肢和温热的体温。
随后低下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才低声道:“好看。”
话音未落,一个轻柔的吻便已落在她的唇上。
此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萧霁雪与墨临渊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没等他们走近,沈染星便急切地迎了上去:“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萧霁雪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人是抓到了一个,但只是国师精心培养的替身之一。”
她说着,眉宇间有些沮丧疲惫,自顾自走到桌边,看样子是想倒杯水喝。
沈染星手疾眼快,连忙摆好两个干净的茶杯,动作麻利倒好热茶,先递了一杯给萧霁雪,又将另一杯递给紧随其后的墨临渊。
萧霁雪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才继续道:“我们当场便审讯了那个替身。”
“可有审出什么关键信息?”沈染星追问。
“有。”萧霁雪的脸色这才好转一些,“根据那替身提供的情报,我们已将国师此次带出来的亲信,清理了一大批,他在附近布设的所有隐秘阵法和据点,也都被我们顺势捣毁,并且已经派了可靠的人手在那些关键地点驻守,以防他杀个回马枪或再利用。”
沈染星一听,觉得这虽未擒获首恶,但成果也算显著,至少大大削弱了国师在外的羽翼。
然而,萧霁雪沉吟片刻,语气再次沉了下来:“不过这也暴露了一个问题。近段时间以来,国师在京城之外的势力,已被我们联手清剿得七七八八,他所剩的容身之处已然不多。可即便如此,我们依旧没能锁定他的真身。”
沈染星心思电转,脱口而出:“他该不会是退回上京国师府了吧?”
那是他经营多年的大本营,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
萧霁雪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我们推测,他极有可能已经暗中潜回了国师府。”
“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追去上京啊!”
萧霁雪却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国师府是他的老巢,机关重重,守卫森严且多是死士。我们之前并非没有尝试过派人潜入,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甚至……有去无回。”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沈染星忽然开口:“我有办法。”
瞬间,在场几人的目光,皆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沈染星:“其实我只是基于对他的了解,做一个推测。国师此人,极度好面子,尤其在意自身形象。所以他才会刻意经营,让自己的深情形象以及家世故事流传于市井。但我知道,这其中水分极大。”
“而他,肯定担心我会将他的假面戳穿。所以,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想办法,再次将我控制住。一来,可以堵住我的嘴;二来,我依旧是引诱你们的最佳饵料。”
她伸手取过桌上的两个空茶杯,又把茶壶放在一侧。
“所以,我们可以顺势设一个局。”
“既然不清楚上次具体是谁,通过什么渠道将我绑走,我们这次就故意卖个破绽,让他们有机会再绑我一次。”
她将代表自己的那个茶杯,再次推到了茶壶后面。
“然后,” 她将代表营救力量的茶杯也推向茶壶,“你们派人暗中紧跟,想办法借此机会,摸清进入国师府的路径,甚至潜进去。”
“即便最终无法派人潜入也没关系,” 沈染星目光扫过众人,“我会想办法在内部取得国师的信任,至少是暂时的稳住他,届时与你们里应外合,从内部瓦解他的防御……”
“不行!”
她话还未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斜刺里伸出,扫乱了桌上摆出的茶具。
茶杯与茶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水溅湿了桌面。
沈染星抬头,对上白尘烬那双结满寒冰的眼眸。
“太危险了。”他说。
沈染星:“我手上有他迫切需要的东西作为筹码,他至少在达到目的前,不会轻易伤害我……”
“那也不行!”白尘烬打断她。
一旁的萧霁雪见状,开口道:“既然如此,沈东家,你把你知道的关键信息告诉我,由我来充当这个诱饵。”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墨临渊眉头立刻皱起,刚想开口,却被萧霁雪一个眼神无声地压了下去。
萧霁雪分析:“我武功比你高,对国师府的了解也更深,若真遇到突发状况,自保和应对的能力都更强。”
沈染星却摇了摇头:“正因为如此,如果是萧大人你,我担心国师根本不会上当。我怀疑他执着于抓我,除了灭口和引你们前来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白尘烬眉头轻皱:“什么目的?”
沈染星:“找到雪拂和明月。他必须得到一颗完整强大的九尾天狐妖丹,才能延续他日益衰败的生命和力量。而目前,我与雪拂的关系,使他相信我能引他出来。”
这么看来,沈染星确实是充当这个诱饵最好,甚至是唯一的人选。
萧霁雪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沈染星分析得有理,默认了这个方案。
沈染星再次看向面色紧绷的白尘烬,放软了声音:“所以说,在我帮他找到雪拂和明月之前,他一定会确保我的安全,我性命是无忧的。”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只能听到窗外隐约的风声。
许久,白尘烬才终于开口:“你去也可以。”
沈染星眼中刚闪过一丝亮光,便听到他紧接着道:
“不过,要迟几日,我需要时间去寻一件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