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第21章 五月 我床那么大,睡地铺干什么?……

    都不需要冷水洗脸了。

    纪颂一下清醒过来。

    他没有回消息, 扶着门框缓了一会儿,几乎是小跑着朝店外而去,路上不小心撞到其他队员。

    对方喊他:“颂颂, 你去哪儿?”

    纪颂头也不回:“买烟!”

    冲出店内, 纪颂看见了站在街景之中引人注目的赵逐川。

    他穿了件表演生标配的黑色短袖, 戴着口罩, 没戴帽子,难得完全暴露在外的眉眼疲惫,像漂泊许久的旅人终于回归了故乡。

    他肩膀上还挂了个包, 身后难得没有那辆眼熟的轿车。

    “赵逐川?你怎么来了?”纪颂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确认眼前一切并非幻觉。

    眼前人没有回答问题, 只是凝视他几秒, 突然上前一步, 略微侧过身,牵起纪颂的右手, 用食指抵着他的掌心,强硬地将他拉至身前,直到手部几乎快接触到另一热源——

    是赵逐川低着头, 轻轻地嗅了嗅他的食指和中指。

    仅仅一截指骨的距离, 赵逐川的鼻尖即将触碰上他的指腹。

    纪颂别开眼, 想抽手回来,发现手被赵逐川捏得很紧, 自己又喝了酒,手在发麻, 一时间使不上力气。

    街上人来人往,灯红酒绿如此吵闹,时间分明是流动的,现在的他却像动弹不得。

    赵逐川终于放开他的手。

    纪颂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赵逐川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抽烟,肯定是刚才那一嗓子“买烟”被听见了。

    “我……”纪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解释,“我真没抽烟。”

    赵逐川垂眸:“嗯,没抽就好。”

    纪颂直愣愣地盯着他,心里一个“还好我没抽”的念头一闪而过,又回归到最初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逐川不发一言,挑了挑眉,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内容显示是纪颂在半小时之前发的朋友圈,配图是篮球队一行人在烧烤店里边的合影。

    纪颂坐在最中间。

    文字内容:好久不见。

    最要命的是下边还附上了定位。

    此条朋友圈发得太匆忙,纪颂甚至想起来没有分组屏蔽任何人。

    完了,那就是他妈他爹他全家都能看见,还有……

    两位班主任。

    纪颂瞬间头皮发麻,转身要往烧烤店里跑去,又折回来拍拍赵逐川的肩膀,表情沉重:“你等我啊,我待会儿再给你解释。”

    跑进烧烤店,纪颂简单交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各位队员立刻酒醒了一大半,起身结账准备大难临头各自飞。

    贺临天二话不说扛起凌云的一条胳膊要往外走,临走时还拍了拍薄炀的背,对纪颂说:“那这人就交给你了?”

    纪颂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没问题。”

    薄炀正仰着脑袋靠在墙上,眼睛眯着:“纪颂……我想起来那个词语叫什么了,叫带感,得劲儿!怎么样,我普通话是不是很好?要不然你也教教我播音吧,我……”

    “你先把前后鼻韵发对吧。走,哥带你回家了。”

    单肩背起薄炀的挎包,纪颂喊了几声他名字,像逗狗一样,突然又听薄炀充满纳闷的念叨:“颂宝……那是谁啊?”

    纪颂顺着薄炀的手指望去——

    哦,他差点儿忘了外面还有个从京北流浪千里至此的赵逐川。

    纪颂赶紧握住薄炀一只手指:“你别指着别人,不礼貌!”

    薄炀像没听见他说话,嘴里念念有词:“哦?是不是隔壁三中的队长?还是另外哪所……被我们打输过的学校?”

    紧接着,清脆的拍桌声响起:“来找茬的是吧!”

    纪颂倒吸一口凉气。

    他拍了拍薄炀头顶:“不是,这是我艺校的同学。”

    薄炀却像听不懂一样,还在说:“来单挑啊!”

    纪颂了解他的尿性,没什么力度地推了薄炀一把:“行那你上吧。”

    赵逐川:“……”

    薄炀:“……”

    这下薄炀酒醒一些了,看清楚赵逐川的样子又犯嘀咕:“算了。看在纪颂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你……反正我也打不过。”

    他说完又转过脸去看纪颂,像记忆只有七秒钟的鱼:“颂宝,我们学校有这么帅的人物?”

    在赵逐川面前被别的男同学这么肉麻地叫,纪颂不太自在,只抓重点,脸上做出一阵嫌恶的表情往后仰:“你滚远点,别来恶心我……”

    但此刻,他不得不拎起薄炀的耳朵。

    他放大音量,加深记忆:“这是我同学!不是你同学!我的!”

    这么说还不够!

    纪颂毫不客气地凑近,强调:“我的!听明白了吗?”

    薄炀垂着脑袋,比了个“OK”的手势。

    赵逐川别过脸去,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根本当没听见:“你要送他回家么?”

    纪颂回答:“对,没办法,都喝成这样了,我不能不管他。十年寒窗啊,这个节骨眼上出点什么事可不划算。”

    赵逐川点头,没有要过来帮忙抬人的意思,语气却愉悦起来:“那你把他包给我。”

    “好……”纪颂取下薄炀的挎包挂上赵逐川的肩。

    赵逐川抬了抬下巴,指挥:“还有你的。”

    于是两个人,不对,三个人一同出烧烤店时,赵逐川身上挂了三个包,而纪颂身上挂了一个人,都突然变得像在负重前行。

    纪颂扶着薄炀走在前,赵逐川从容不迫地跟在后。

    明明提了那么多的重物,可赵逐川看起来不慌不忙的,一点儿都不狼狈。

    “他家隔得近,过条街就到了。”纪颂不忘扭头解释。

    “没事,你走你的。”赵逐川说。

    纪颂不得不承认,在体重减下去之后,自己扶一个醉鬼似的薄炀有点吃力,好几次因站不稳而踉跄,两人险些一起摔跤。

    最终,他听见耳旁一句“我来吧”。

    突然半边身子一轻,薄炀被赵逐川轻轻松松地接到了臂膀上,轻巧得像扛了只肉色的沙袋。

    五分钟后,纪颂仰头看着熟悉的居民楼,确认了这是薄炀的家,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从赵逐川手里接过了薄炀。

    “我要把他送上楼才行,他爸妈估计在家等着呢。你等我一下?”纪颂说。

    赵逐川“嗯”一声。

    在他的视线里,黑黝黝的楼道亮起了灯,光线倾泻而下,两个半大的男生走得跌跌撞撞,隔远了都看不清是在爬还是在走路,狭窄的小路上飘荡着纪颂被踩到脚后抽气的回声——

    纪颂扶着栏杆一步步地往上挪步子,步履并不规则。

    他猫着嗓,一声一声地小声絮叨:“薄炀?薄炀,傻狗!你到家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什么待遇啊?你还让赵逐川送,我都没和他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薄炀打了个寒颤,迷糊间自顾自说话:“我,我们不要分手。”

    “……”

    纪颂眼皮跳了跳。

    什么分手?

    哦,原来薄炀在酒局上消失的前半小时都是和女朋友打电话去了。

    纪颂对这人波澜壮阔的早恋故事略有耳闻,依稀记得那个女生的成绩比薄炀更为靠前,俩人谈了一年多了,每次分手理由都是影响学习。

    薄炀寻到身边的热源,又抬手揽住纪颂的胳膊,含糊道:“不要分手好不好……”

    纪颂下意识朝后看了眼。

    原本面对着他们的赵逐川转过背去了,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纪颂被缠得没办法,只得用尽全力一巴掌把薄炀拍到墙壁上,强忍着脾气:“你有完没完?”

    薄炀脸贴着墙壁,蹭了一鼻子灰。

    再拽着人肩膀拉回,纪颂正想使劲拍脸尝试唤醒,却看见薄炀眼睑下很淡的两道泪痕。

    除了输过一场吹哨并不公平的区赛、表白被接受喜极而泣以外,纪颂几乎没见过薄炀的眼泪,或者说,在他们这个被车撞了都要在地上滚三圈后爬起来装金刚之躯的年龄,在同龄人面前哭鼻子是会被笑话的。

    纪颂怔了怔。

    两个人分手真的有这么痛苦?

    是不是真的会无能为力,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心被掏开一个大洞?

    眼见着薄炀又要哭了,纪颂心头绵软,长叹一口气,赶紧搂住好哥们儿哄道:“好了,乖啊,不分不分。”

    薄炀突然又认出是他,一胳膊抡过去推人:“哦,是你啊,你不会懂的。”

    纪颂:“……”

    他恨自己不能把薄炀原地拍扁。

    等送完薄炀,纪颂一身冷汗,想了想刚才薄炀父母黑成锅底的脸,赶紧在群里发了条语音:“明天薄炀如果没去上课你们记得打电话问问,估计得给他收尸了。”

    希望薄炀这傻狗不要对着他爸妈嚎“我们不要分手”。

    那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主语改成“你们”,人到高三,家长都会自动接收一张限时只有365天的好人卡,恨不得日日夜夜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揣好手机,纪颂一步并作两步飞跨下楼,小跑着赶到赵逐川身前,轻微地喘气:“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让你……”

    “久等了”三字未出口。

    赵逐川伸手捡走他发顶挂着的一瓣三角梅,花瓣颜色呈艳丽玫红,衬得纪颂皮肤更白了。

    他喉结动了动,动作随意地拿出手机看时间:“不碍事。”

    正当纪颂以为这人会就此闭麦不说话装高手,只听耳边传来一句:“那是你男朋友?”

    “啊?”

    什么朋友?

    纪颂一路走过来吹了风,受了凉,此时脑袋晕乎乎像塞进一团棉花正在吸水。

    此话一出,棉花像又把水放出来了,他不确定是自己脑子进水了还是水进到赵逐川脑子里了。

    不是。

    赵逐川是怎么面无表情平铺直叙对着一个男同学问出这样的话的?

    纪颂眨了眨眼:“什么男朋友?这是我好兄弟啊。”

    “你兄弟有点多。”

    “……”

    “你是不是有个什么帮派?”

    “帮派?”

    “要再问一遍吗,”赵逐川默认为他没听清,“我说……”

    “不是,不是,”纪颂还认真解释,“他是把我认错了,认成他女朋友了,他是直的!”

    纪颂脚下一滑,差点在楼梯上踩空,赵逐川伸手扶了他一下,点点头,没作声。

    好丢脸,喝了点小麦果汁就开始路都走不动了,真是菜啊。

    纪颂在心里自我检讨,决定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提前回来了?集星明天不上课啊……吧?”

    赵逐川说:“我知道。我八点多钟刚落地,看时间还早,就来找你对一下表演回课的剧情。”

    纪颂微怔:“什么,你刚才不是还在睡觉?我看你床单都是白的。”

    “因为我在机场的休息室。”赵逐川想了想,添一句:“昨晚没有睡好。”

    纪颂讪讪:“哦……”

    是的,赵逐川甩来定位的时候还没到九点,可经过这一番折腾,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了。

    “对完呢?”纪颂仰着脸看夜空,“你回集星?”

    赵逐川淡声:“我住酒店。”

    纪颂差点忘了这是个外地来的同学,一下反应过来:“你酒店在哪儿?”

    他作为东道主,又是舍友,不闻不问总归是不太好。

    赵逐川初来乍到不认识路,他等下要打个专车把赵逐川送回酒店了再自己回家比较妥帖,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还没订好,”赵逐川对答如流,“因为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纪颂:“。”

    赵逐川:“所以你家住哪里?”

    纪颂大脑一片空白,仓促地报出地名,赵逐川跟着他的吐字重复一遍,低头按开手机软件上准备搜索。

    “要不然,你……”

    纪颂并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的勇气从何而来,也许是酒精的燃烧真能让无所适从变成无所谓:“你来住我家?我家有多的房间。”

    热浪未消的晚风席卷过手背、脸颊,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

    赵逐川也明显愣了下,侧过脸来看纪颂。

    “好啊。”

    赵逐川没有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

    蝉鸣暂歇,纪颂脚步轻快地绕过迎面晚风,拉着赵逐川一起找了个居民楼附近的小公园。

    小公园偏僻、树枝繁茂,平时就没有什么人来,高一时他和薄炀一群人常在这儿互相抄作业、讲题,安静到只有每晚来扫落叶的环卫工人会和他们搭几句话。

    两个人并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词。

    纪颂不太了解第一次回课需要做些什么,被自己说出口的三两句台词尬得头皮发麻,直到赵逐川沉声说:“别慌,慢慢想。我老师说你的想法很好,可以按照思路回。”

    纪颂先是撑着胳膊在那儿傻乐,乐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你老师?”

    赵逐川的轮廓在过于昏暗环境中隐没起伏,他原是侧着身子的,讲几句话又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纪颂,仿佛前几周那些冷傲的面具从未在他脸上戴过。

    “嗯,”赵逐川点头,“我在京北的台词老师。”

    纪颂:“你在京北还上专业课?”

    赵逐川:“老师比较难请,时间紧,所以等老师有空我就会去上一节。”

    纪颂点点头。

    原来很多人的天赋会包含努力的成分。

    头顶坏掉的小路灯突然亮起,顶光落在赵逐川头上,很死亡的光线在他的眨眼间活了过来,灯芯变成了星星。

    纪颂想起他看过的……

    几部特殊题材小众的电影。

    就讲城市里会有些这样隐蔽的小公园,以供不方面公开的某些特殊情侣相会。

    他和赵逐川坐在这儿傻不愣登地对台词,居然还有些和电影里的“恋人”相似。

    纪颂脸上忽然臊得慌,怀疑是酒精的余热作祟,还没有消散掉身体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气。

    他笑起来:“行了,我想好了,就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么来,有不行的地方再让钟离遥老师指正。”

    赵逐川说:“好。”

    公园要锁门了,两人背着包,顺着小石板路走出公园,终于来到没什么车辆来往的路边。

    纪颂走进即将打烊的便利店买了根烤肠,没洒辣椒粉,付款时又探出半个身子来:“那个,你吃不吃?”

    “不吃,”赵逐川在等纪颂打的车,皱起眉,“这么晚了你还吃夜宵?”

    纪颂付过钱,咬着根烤肠跑过来,跑得额前碎发全部高高飞扬,最后随站定的脚步落下。

    他以为赵逐川又在嫌他加餐长肉,解释:“晚上吃烧烤我都没怎么吃,光喝酒去了……肚子都饿扁了。”

    “不是,”赵逐川瞥过去一眼,“是太晚吃东西对胃不好。”

    “啊?”纪颂一愣,“哦。”

    赵逐川没再说话,转过去继续站在路边等车,深黑衣摆旋转出小小的弧度,一只流萤随之飞过。

    “我只吃半根。”纪颂说。

    他就真举着剩下半根烤肠上了车,车上路途很短,举了几分钟,他开门下车,直直跑到路边一处堆放垃圾的回收桶边,脚尖“笃笃”地踢了踢桶,附近跑来两只看样子才出生一个月的小奶狗。

    他把剩下的半根烤肠放在桶边,吹了声口哨。

    纪颂起身,转头对着赵逐川招了招手,指向自己家所在的方向。

    “妈。”

    推门进屋,纪颂身上不可避免地仍有一股浅淡酒气,尽管在外面晃了再久,他那酡红的脸颊瞬间出卖了他。

    纪仪龄捧着热毛巾迎上来。

    他妈凑近一看,怒了:“你不是打球去了吗?边打边喝你不怕呛着啊!”

    纪颂抬眼:“打完才去喝的,哥几个太久没见了……”

    “真有出息,就放一天假你还喝上了,喝了多少?”

    “一件!不过是330ml的。”

    “那也不错,不愧是我儿子。”

    她本来气得够呛,准备收拾人,突然看到后面还跟着个男生,反应过来了,“哎哟”一声,笑眯眯的:“这就是……你就是颂颂说的那个要来留宿的同学吧?那个很帅很帅的同学!”

    “对。”

    赵逐川关掉手机,抬眼,从容应下这个夸张形容词,对纪仪龄礼貌微笑,“阿姨好,我叫赵逐川。叫我小赵就好。”

    纪颂从他身边默默地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把下巴搭在扶手上靠了几秒,才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下脚的力度却是很轻,对纪仪龄做口型:我爸睡了?

    纪仪龄点点头。

    “哎,小赵,我收拾家里忙了太久,次卧都没打理出来……纪颂爸爸早就休息了,床单被套什么的也没弄好,你看这……”

    纪仪龄笑笑,朝楼上小声说:“颂颂,要不然你和你同学就睡一屋,我给你打地铺吧?你同学睡床!”

    “阿姨,我可以睡地铺。”赵逐川说完才发现这母子俩根本无视了他的提议。

    “次卧没收拾出来?”纪颂头脑昏沉,不受控地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再睁开眼时,他眼眸湿湿的,语速很慢:“那就一起睡床啊。我床那么大,睡地铺干什么?”

    照理说,这个年龄的男生不喜欢有人“侵入”自己的区域。

    纪颂平时也会像小狗撒尿一样圈地盘,会严肃告诫父母没敲门不能进,所以纪仪龄和梁牧平时都很少来过纪颂的房间。

    赵逐川很懂,他进房间后没多张望,拉开行李包,拿出一套换洗的衣物走出房间,没有要进去等待的意思,纪颂随意扫了一眼,看赵逐川的行李包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拦住正要在浴室门口脱了衣服进去的纪颂:“喝了酒不能洗澡。”

    “没事,我调低水温,拿热毛巾擦擦身上就行,我今天晚上打了夜场球,太臭了……”纪颂扶着墙说。

    赵逐川凑近:“还行吧。”

    纪颂顿时清醒不少,望向赵逐川的眼眶里只有犯困的红晕:“不,不行。你等我一会儿。”

    赵逐川拽住他手腕继续劝阻:“真的不能开热水洗澡,很危险。”

    “我真的不冲澡,”纪颂转头,“要不然你进来,我们一起冲一下?晕了还能有个伴儿扶我一把。”

    “……”

    赵逐川再三确认,“一起什么,一起洗澡?”

    “对啊。”纪颂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你初高中没有和室友一起洗过澡吗?”

    赵逐川仿佛听到什么怪事,迟疑好久:“没有。”

    “好吧,如果你害羞就算了,”纪颂自顾自地开始站在浴室门口捋衣摆,突然就把上衣脱了往赵逐川怀里塞:“帮我拿一下!洗衣房在楼下,我怕吵醒我爸妈。”

    纪颂单手按在门把手上,转过身去,背部肌肉线条流畅得引人注目,像一把紧绷的弯弓收进后腰。

    浴室门轻轻关闭,水声流淌。

    赵逐川垂眸,翻开怀里篮球球衣的内标,针脚歪七扭八,应该是手缝上去的。

    【少城三中高二1班,纪颂,血型AB。】

    赵逐川盯着这牌子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来一群不穿衣服的男高中生一起洗澡的画面,莫名有点不舒服。

    随后,他一直站在二楼卧室门前的栏杆处靠着等待,没有独自待在纪颂的房间,更没有往里好奇地多瞧一眼。

    直到纪颂洗完澡走出浴室,赵逐川才抬头看过去。

    纪颂没说什么,接过自己的球衣,手指向身后,示意“该你了”。

    15分钟后,赵逐川穿着宽松的背心和短裤走出来。

    他刚要说话,纪颂取下搭在肩颈上的毛巾,手指放在唇边:“嘘。”

    客厅的灯已全部熄灭,整个二楼挑空的房顶漆黑一片,父母房门下的空隙透着昏黄微光,纪颂努努嘴,示意他爸妈应该休息了。

    “我们……”纪颂回头,指了指卧室的门:“先回房间?”

    这句话是询问式的。

    他湿润的发梢蜷缩在鬓角,锁骨那片仍有未干的水珠,乍一眼望过去像出了很多汗,睡衣包裹着紧实的身躯,胸肌并无夸张的块垒,反倒匀称而柔韧,身板像没完全结束生长的青竹。

    纪颂轻轻咳嗽时,喉结会动,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透明——

    总之和在集星的他,不太一样。

    在集星的纪颂自带一种呼吸感,像永远立在那儿的氧气瓶,总能为死寂般的氛围打上一口气。

    现在的纪颂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很放松、安静,是轻飘飘的云,用手就可以捏碎掉。

    那枚耳钉也湿透了,闪着银光,却亮不过纪颂的眼睛。

    纪颂的耳朵很是娇气,耳洞都打完有几天了,耳垂部分还微微发红,但已消肿,看起来比最开始好了许多。

    赵逐川跟在纪颂后面进了卧室。

    这一间房很宽敞,没有飘窗,衣柜里的衣服码得整整齐齐,一张两米的床占据了木地板中央不小的位置,紧贴着床头做了通顶的黑色木纹书架,里面摆放了不少专业性强的书籍。

    再往下看,书桌上有一小腿高的四层亚克力展示柜,放了纪颂的宝贝——那些各式各样的数码相机、胶片机、拍立得。

    他只是浅浅地扫了一眼,没过多探究,看纪颂“啪”一声关了顶灯很自然地从床的另一边上床,顺着床沿坐下,把已经冰凉没有温度的手机放到床头去。

    台灯还亮着微弱的光。

    纪颂才擦干的头发有一撮不听话地翘着,他看不见,但赵逐川看得见。

    赵逐川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忍下一个哈欠。

    已经连续失眠两天的他终于破天荒的在十二点之前涌上睡意。

    强压下的哈欠在纪颂耳朵里成了一次深沉的叹息。

    “你手机没电了?我看你从进屋开始就没有用手机,屏幕也不亮,是不是没有带充电器?我的充电器可以借给你。”

    纪颂拖拽过被子,大方地分给赵逐川一大半,说话没头没尾:“赵逐川,你睡觉踢被子吗?”

    “……”

    赵逐川不明白纪颂为什么可以嘴巴不停歇地问一长串问题。

    “有电,不用充,”他皱眉,开始捋纪颂的话:“不踢被子。”

    纪颂平躺下来,把歪七八扭的枕头往床中央挪动一点:“我也不踢,那我就不拿新被子了,我们一起盖个被角。夏天热,我怕感冒影响我俩月考,空调就开的25度,可以吧?”

    在赵逐川的一声“嗯”中,纪颂关掉台灯,四周陷入独属于深夜的黑。

    纪颂睡觉不老实,小时候就爱斜着睡对角线,长大尤甚。

    所以初一搬新家装修的时候,纪仪龄干脆给纪颂换了张两米的大床,大到足够让他从左边滚到右边,想怎么睡怎么睡,等青春期发育结束后也不用再换床了,不用担心孩子长得占地面积太大。

    纪颂一直觉得自己的床很是宽敞。

    可赵逐川这人洗完澡一穿背心躺下来,纪颂突然觉得床小得很逼仄。

    小到连赵逐川稍稍翻身动一下,两个人的手脚就会触碰到一起。

    这很不妙。

    他觉得自己没有深谙待客之道,半夜如果又摆大字把赵逐川挤得不帅了非常不好,于是开始小幅度地挪身体,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距离床沿更近一些,给赵逐川留出足够的空间。

    正在自责中,他突然听身后传来一句:“你不要一直乱动。睡过来就好。”

    纪颂真就不动了。

    他选择性漏听第二句话,在混沌间思索怎么友善地告诉赵逐川他睡觉可能会踢人。

    他拽紧被子,喊了声:“赵逐川。”

    身后男音沉沉:“你说。”

    纪颂哑声:“……”

    赵逐川:“怕黑?”

    “不是!”纪颂矢口否认。

    好吧,其实有点。那盏台灯平时都是不会关掉的。

    想要交流的心终究战胜了迟疑,纪颂心口不一,刚才想说的话全部抛到脑后,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在周遭的沉静中浮上水面:“我想问一个很中二的问题,你不要笑我。”

    赵逐川闭着眼:“嗯。”

    “嗯是保证不笑吗?”

    “不能保证。”

    好吧。

    纪颂还是迟疑着问出口:“你想过……长大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么?就是艺考结束之后,或者说高三结束之后……要做什么?”

    这也许是文艺青年的通病,喜欢在夜幕来临时畅想未来,随时随地,无时无刻,很少有沾枕头就睡的时候,哪怕是喝了酒。

    纪颂还克制了一下的。

    他很怕自己以后上年纪了,喝了酒,张口闭口就是“我当年”。

    黑暗总能让人卸下防备说实话:“没有。”

    纪颂微微一怔,说:“连你都没有?我以为像你这样资质好的,会想着以后一定要成为什么影帝,什么知名男演员,绝对不会让自己被埋没。”

    也许是深夜谈心这样的氛围作祟,也许是燃烧在体内的酒精久久不退,纪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懒得多加考虑。

    都睡一张床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耳边传来衣物摩擦床单的声响,是赵逐川在朝他这边轻轻侧身:“那没什么意思。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纪颂随口问道:“那什么最重要?”

    “开心。”

    赵逐川顿了顿,再开口喊上了对方的名字:“纪颂,开心最重要。”

    他的声线沉稳。语调真诚,两人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黑暗将这种柔软放大了。

    纪颂。

    纪颂?

    被点到名字的人愣了片刻……赵逐川很少叫他。

    不只是叫他,赵逐川甚至几乎没有叫过谁的名字,从来不主动和谁说话,自然就只有回应没有开始。

    纪颂忽然有点茫然。

    像他这样的,和赵逐川那样的,真的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同学吗?

    纪颂从没觉得自己差劲过,越有比他强大的,他就越想要去争个第一名,可偶尔看见赵逐川这样有天赋的人在,他会不知道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哎。”纪颂留个背影给他,叹气,“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赵逐川略为讶异地挑了挑眉,翻过身来看着纪颂清瘦的肩颈,轻声:“其实就这样也不错。”

    纪颂闭起眼,喝了酒后身上发烫的不适感仍未散去:“真的假的……”

    赵逐川说:“嗯。你就这样,很好。”

    “我也觉得我很好。”

    他突然觉得睡在旁边的人离自己也并没有那么遥远。

    纪颂一瞬间又从被人踩扁的气球变得满血飞向天空,稍稍往后侧身子,试探性地喊:“赵逐川。”

    “说。”

    “你……最喜欢哪部电影?”

    哪部?

    哪部都不喜欢,确切来说,赵逐川对电影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兴趣,表演更吸引他的是能够沉浸到角色里去体验另一种人生,能让他短暂地忘记他自己姓赵。

    赵逐川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音调扬高:“你到底又想问什么?直接说。”

    纪颂明显被噎了一下:“就是,有人托我问你……”

    赵逐川平静地打断他施法:“我不谈。”

    纪颂:“?”

    怎么这人已经精到未卜先知了?

    赵逐川还是闭着眼:“谁问?”

    纪颂选择假装听不见:“……”

    他答应了孟檀要保密的。

    说是肯定不能说的,孟檀来找自己时就答应过了,说是因为林含声和况野都挑明了接不了这活儿,孟檀看纪颂平时能跟赵逐川说上几句话,才鼓起勇气来问,纪颂当即就拒绝了,原因是问不出口……

    没想到今天晚上能有这没烛夜谈的机会。

    赵逐川睁开眼,率先打破沉默:“你?”

    纪颂直接一拳头锤到床上:“怎么可能!”

    锤得床垫“咚”一声响。

    身侧还传来一声低沉的闷笑,很好听,听得扎过洞的那只耳朵些微发痒。

    赵逐川又说:“你还帮着别人追我?”

    “为什么不能?”

    纪颂条件反射道,反问完了又觉得自己这句问得特别冲,解释了一下,“我们班女孩儿都那么漂亮,要是搁我们高中,要是站球场边,我球队那群人都得一百八十度炫技的。”

    “哦。意思是你们球队的人都有女朋友?”

    “没呢,基本都没有。”

    “为什么?”

    纪颂搞不明白赵逐川为什么对别人的早恋故事那么好奇,思忖几秒,像模像样道:“也许在这个年纪……最美好的,就是暗恋的时候吧。”

    后来纪颂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像小时候睡爸妈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样,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一点顾虑没有,一点难过没有。

    临睡前,他在想,明天返校后,集星可就不止一个一班了,还会有二班、三班、四班……

    也许其他女孩不会像孟檀这样会想要追并不平易近人的赵逐川,但肯定会有更多或欣赏、或爱慕、甚至嫉妒的目光投向赵逐川。

    因为哪怕不考上什么京影国剧,赵逐川都会是站在聚光灯下的那种人。

    一时间,纪颂心里有点自豪,还有点酸。

    自豪是因为赵逐川是他室友,还是他的御用男主角,酸呢,说不上来,就是想着想着,心口会堵堵的。

    他们的关系已经比别人更近了。

    也许以后他们会有许多个日夜,会和别的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但永远不会在十七岁这一年再一起躺在床上。

    两个默默无名的人,傻了吧唧地聊你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纪颂不知道,他睡着睡着,手就不老实了。

    他先是翻身,再抬手搭到赵逐川腰腹上,又潜意识知道旁边有需要保持肢体距离的人,主动拿开后没多久,又迷糊间怀念起小时候和父母同睡的美好时光,手臂摸索着穿过被褥搭建而成的荆棘丛林,再次化作小蛇朝床的另一边伸去——

    赵逐川拿开他的手。

    一分钟后再次胸口一沉。

    ……

    赵逐川第五次翻身想要躲开纪颂的手。

    失败,纪颂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搭上他的侧腰。

    “纪颂。”

    无反应。

    “纪颂?”

    睡得就像死了。

    赵逐川静默片刻,试探性张口:“颂颂。”

    被喊到的人反应很剧烈,直接在被窝里拱了拱,脑袋从旁边枕头最边上“冒”出来,朝声源的方向一歪,平躺着,脸颊抵在赵逐川肩头,靠着睡。

    实在是得寸进尺。

    赵逐川:“……”

    几次入睡都被中断,他朝空位挪挪身子,强忍着困意翻身下床,准备出房间透透气,或者在浴室再冲个冷水澡。

    也许他离开一阵子再回来,纪颂能习惯身边没人,睡得更深一些,就不会再往旁边伸出那万恶的爪子。

    不过纪颂睡觉也算不上恼人,因为他的“不雅”动作只是力度很轻的依偎、亲昵,皮肤温度是哪怕喝了酒也适中的温热,明明很轻易就能摆脱远离,却让人根本不想看他那道好看的眉毛在睡梦中皱起,那就是一副特别容易招人心软的长相。

    担心开门声吵到这家里的其他人,赵逐川谨慎地推开房门,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从小他就与保姆、司机以及赵添青的生活助理住在同一栋大别墅里,偶尔赵添青回家住也是才拍完连轴转的戏,极度需要安稳的睡眠,所以赵逐川很小就学会了要如何尊重人,如何不影响别人的休息。

    他走出卧室,朝一片寂静的房内看了一眼,正准备掩上门,却听斜下方二楼的主卧门开了。

    主卧门开,伴随着二楼整个壁灯通明,开关“啪”一声被摁亮。

    抱着被褥的纪仪龄出现在门口。

    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过。

    不是睡衣,不是家居服,她身上仍然穿着回家时那一套剪裁利落的真丝衬衫配烟管裤,连用来搭配的腕表与丝巾都还牢牢地扒在她身上。

    “那个,小赵……”纪仪龄哑然。

    赵逐川站在三楼栏杆边。

    这样的角度太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纪仪龄张张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两个人的目光遥遥撞在一处。

    赵逐川反应很快地挪开目光,转身作势要进浴室里去。

    “他爸明天有课,我明天能不去上班,所以……”说了半天,纪仪龄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夫妻要分房睡,为什么她身上的衣服回家几个小时了都没换。

    也许是她根本不会在孩子面前撒谎,又也许是她在家事秘密被外人撞破后乱了阵脚,总之干脆破罐子破摔,说一半的话语没有了声响。

    赵逐川第一次在这个年龄的女人眼中看到一种近乎于恳求的意味。

    纪仪龄抱着被子,仰起脸朝他做口型,摆摆手,指了指纪颂房间的方向:“你别跟颂颂说。”

    赵逐川虽然是单亲家庭,从小就没有体会过有父亲是什么滋味,但他明白纪仪龄大半夜还穿戴齐全地从主卧里出来换床睡是什么意思。

    他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入v啦,感谢订阅!!!![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一直都有在认真看大家的评论,我会努力的!

    第22章 六月 帅吧?嗯,我们小赵。

    第二天一早, 纪颂先是一个翻身在床上滚了一圈。

    再用尽全身力气伸懒腰,最后大脑空白几秒,反应过来好像昨晚他是和赵逐川一起睡的……

    他震惊到一秒清醒, 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

    没人, 空的。

    纪颂蹿进卫生间洗漱, 再踩着拖鞋匆匆下楼, 木质楼梯咚咚咚响得像即将超时的外卖员敲门,又急又快。

    他一句“妈我同学呢”还堵在喉咙里呼之欲出,眼前笑眯眯的纪仪龄迎上来。

    “小赵在下面呢, 你别磨蹭了!快下来一起吃早餐。”

    原来小赵比他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

    小赵还洗漱完毕, 下楼找了片空旷地方出了早功。

    今天是六月的第一天, 六一儿童节, 纪颂家小区附近的幼儿园搞活动,搞得热火朝天, 那些人类幼崽的尖叫声和父母的笑声、呐喊声徘徊了一整个清晨……

    小赵静静听着,意外地不觉得烦。

    小赵还点外卖喊了一桌子豪华早餐。

    比如,黑松露虾饺皇、鲍鱼烧麦、水蟹生滚粥、佛跳墙灌汤包等等……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纪颂头一次觉得他家能承接纪仪龄全家来吃年夜饭的大圆桌居然这么小。

    几步从楼梯上跑下来, 纪颂瞧一眼等着自己动筷的妈妈, 胃口奇佳:“买这么多?”

    纪仪龄叉腰,抬下巴:“小赵买的。”

    纪颂僵硬地转过身, 重复:“小赵买……这么多?”

    小赵扯了张纸巾擦擦手,挪出凳子, 淡声道:“人多。”

    纪颂张望一阵,哪儿多了?

    他爸出门了,不在家,那就剩他妈, 他,赵逐川,这不就三个人吗?

    别说是三个人了,这么大一桌子早餐,就是把前后左右栋的邻居全部叫来也够吃了。

    纪颂纳闷道:“我爸的学生都来了吗?”

    “……”

    赵逐川接过纪仪龄盛好的粥,说了声“谢谢阿姨”,揉了揉眉心:“点都点了,你吃不吃?”

    “吃吃吃!”

    “你爸去学校了,”纪仪龄一看儿子的反应,乐了,开玩笑:“回头吃不完让他回来打包带给他学生们吃去。”

    “这主意好。”纪颂用筷子撕开灌汤包,低头嘬一口。

    “对了,小赵,”纪仪龄忘事儿很快,也心大,是个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人,低头抿了几口粥,眼角笑出几道温柔的纹路,“昨天纪颂回家给我看你的照片,我还在说以后一定要他帮我找你要签名。”

    纪颂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咳嗽几声,脸颊连着耳朵脖子一块儿通红。

    赵逐川挑了下眉。

    他拎起瓷勺,在碗里搅了搅,散热,说:“我现在就能给您签。”

    他语气很真诚,半点没有敷衍的意味,纪仪龄马上放下碗里的虾饺皇,双手握在一起,摩挲了几秒,才道:“儿子。”

    纪颂吃着早茶,学粤语腔调:“做乜嘢①。”

    “什么?”纪仪龄没听明白,赶紧拍了拍好大儿的背,催促,“快去拿你的拍立得下来,给我和小赵拍一张合影,我要找他要个签名,就用你那个什么饼干笔……”

    “丙烯笔。”

    撂下这句,纪颂咬掉烧麦皮,舔舔嘴唇,起身上了楼。

    片刻后,纪颂抱着他的拍立得小跑下楼,手指间夹烟似的夹了一只银色丙烯笔。

    “妈,我真服了你了,”纪颂嘴里不停,手上还是很乖地在给他的妈和他的男主角装相纸,“看见帅哥就走不动路啦?当年你是不是就这么看上我爸的?”

    纪仪龄愣了片刻,才笑起来,嘴角那抹微微上扬的锐气带着岁月磨过的圆润痕迹,怎么看都柔和、妥帖,纪颂完全是挑着纪仪龄的优点长的,眼睛灵动,双眼皮,两人连嗔怪时拧眉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这是和赵添青完全不同的一种母亲。

    赵添青尖锐、鲜明,赵逐川几乎没有在她面前撒过娇、开过玩笑。

    小时候就不太有的举动,长大更不可能有了,孩子和父母之间那层微妙的隔阂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养成的。

    赵逐川一直觉得他跟他妈的关系很像公司老板与员工,老板拨款布置任务,员工去完成,做得好就受夸奖,做得不好就挨批评,没有太多没意义的闲聊。

    可能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事是没意义,但有感情的。

    平时赵添青忙得脚不沾地,各种电影节、盛典到处飞,卸完妆时会在独立休息室睡觉。

    赵逐川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因为他打过几次,总能感觉赵添青睡眠不足,一开口都是浓浓的鼻音。

    偶尔的互相关心,像是走流程,大多以“嗯”、“好”,或者匆匆一句“我去忙了”为收尾。

    从初到集星至今,赵逐川只见过他妈两次面。

    一次是赵添青在某个粤菜馆包间问他学得如何,一次是引荐他给秦俐老师,没一次是在京北的家里,除了入学,赵添青没再到西南来看一眼。

    赵逐川有时候能理解,有时候又不能。

    “看上你爸怎么啦?看不上你爸还生不了你嘞,”纪仪龄拍他后脑勺,“你快去,站那儿去,找个好角度给我和小赵合影一张,把我拍好看点儿。”

    纪颂嘴上讨乖:“我妈怎么样都好看。”

    于是,取景框里,纪颂看着他妈笑得一脸灿烂,和嘴角带笑的赵逐川——

    同框了。

    让赵逐川这样笑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钟离遥为此吐槽多回,说你能不能笑啊?带点感情地笑?你这样只能演苦情男主,到时候出道就被打上BE标签没有好下场的!

    关于赵逐川太冷淡的论点,纪颂还帮赵逐川打抱不平过,不是不爱笑,是他觉得不好笑。

    要是有什么让他感兴趣,觉得有意思,不但笑你,还会冷不丁逗你两句。

    纪颂大脑死机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会凑一块儿拍照。

    有什么好拍的啊,怎么还会有人现在就开始买股?

    不对,凭什么他妈都和赵逐川有这种纪念性的合照了,他没有?

    “我先给你拍,”他冲他妈宣告,“拍完了我也要和他拍。”

    咔嚓——

    刺眼白光闪过,相机很快吐出一张薄薄的纪念品。

    纪仪龄满意地对照片左看右看,纪颂没明白成像都没显出来,他妈在那里啧啧夸赞个什么劲儿。

    也许是对自己摄影技术的一种认可吧,也行。

    “换我啦。”纪颂示意赵逐川别动,“噌”一声站到赵逐川身边去,翘起唇角笑得爽朗:“妈,我俩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真的?哎哟,属相好啊。”纪仪龄摆弄着拍立得,终于眯起一只眼,另一只眼认真观察着取景器,嘴上不停:“你俩都命好哟。”

    眼见着他妈艰难构图完毕,准备按下快门,纪颂又朝赵逐川站近了点。

    咔,这是第一张。

    “再拍一张。”纪颂指挥。

    纪仪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准备拍照,纪颂眼疾手快,很自然地搭上赵逐川的肩膀,稍稍后仰,抬起下巴,另一只手比了个他曾经认为很老土的“耶”。

    可现在没有什么手势比“耶”能更确切描述他的心情。

    像打了一场胜仗。

    两人的身形相差不至于太大,各有各的劲儿,这么挂着凑一起像马上就要打一架。

    赵逐川煞风景地低声说:“别搂我。”

    他嘴上是这么说着,却没躲。

    直到赵逐川抬手搂回来,咔,这是第二张。

    纪颂搭在赵逐川肩上的那只手也竖起来了,又比了个“耶”,这下两只手都是这个傻帽手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拿了什么全国比赛冠军。

    咔,这是第三张。

    大概纪仪龄担心儿子“吃醋”,在拿照片时说了句:“我们颂颂也帅,我真会生。”

    纪颂看着那一片空白根本没成像的拍立得,哼道:“看透你了。纪仪龄女士。”

    纪仪龄女士内疚了。

    等两个好大儿收拾好行李后,她从厨房神神秘秘地拎了一袋东西给纪颂,让他下午返校时带回去。

    一整个下午,天气不算好,没有出太阳,纪颂和赵逐川没提要对台词的事儿,各做各的。

    像是睡了一晚之后都失了忆,很默契地一起忘记为什么来。

    和纪颂一起收拾完外卖垃圾,赵逐川瞥了眼表盘,问:“今天休息日,你平时不上摄制小课?”

    “什么小课,”纪颂反应了会儿,“你是说那种专项课?”

    “嗯,京北很多考导演的学生都会去上小课,大多是学校里的师哥师姐们开的。”赵逐川说,“这边有吗?”

    “我知道你说的那种课!课时费很贵,毕竟考生只认老师的院校身份,很少有老师会来我们这边教,”纪颂想了想,坦诚道:“我有李欲老师就足够了。”

    “你对他评价这么好?”

    “嗯。”纪颂点点头,扬起脸的时候,眼睛和夏日午后偷溜进客厅的光一样亮,“而且他觉得我也很不错。”

    艺术和文化不一样,高中挑不了老师,但艺考学校可以,你可以一家一家地换,直到你遇到同频的老师为止。

    在这点上,纪颂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小孩,天知道李欲交给他两卷胶卷时,他心底的小烟花放得有多灿烂。

    纪颂在房间里猫着看书。

    他本来是坐在床上的,看了会儿又开始犯困,换了趴在床上看的姿势,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就睡着了。

    赵逐川从头到尾都坐在桌前看书,还是那本《演技六讲》。

    他看书很安静,单手撑着下巴,静默,呼吸和翻页一样几乎没有声响,完全像座雕塑,间隔许久才会动一下,书页偶尔悄声摩挲,像风在吹乱页脚。

    刚坐下时,赵逐川还看到纪颂把刚才两个人拍的两张拍立得竖着摆在书桌上,像是在展示。

    剩下的一张,纪颂塞给了自己。

    下午四点过,纪仪龄睡完午觉起来,敲门来看了一眼,没进房间,提醒他们差不多可以收拾东西回学校了。

    纪颂东西多,收行李收了许久,赵逐川在看手机之余瞟过去一眼,半个行李箱里装的都是专业类别的书,网格袋里塞了一台数码相机、几只胶卷。

    赵逐川扫一眼:“你这能装得了?”

    “压一下就好了,”纪颂毫不客气地指挥他,“来,你坐我箱子上来。”

    连纪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箱子空荡荡地回来,离开时又满载而归。

    他甚至有种自己在外地读大学的错觉。

    说不定以后上大学了,他每次回家都得拉一箱子特产走。

    离开时,纪仪龄追着他们送出了门外,还说你俩能行吗,要不我打电话让你舅舅过来送?

    纪颂看了眼打车软件。

    不堵车回集星差不多五十分钟,不算太远,就说没事,别叫舅舅了。

    怕赵逐川不习惯,纪颂还叫了个专车,打下来比普通快车贵不了多少。

    上车后,赵逐川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

    他一只胳膊撑在扶手边,眉头紧锁,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边框——

    那手机明明是Pro版,出现在赵逐川手里却像变小了。

    纪颂看见他活动了下手腕,指腹长按开机键,手机屏幕缓缓亮起,弹出Logo,最后点开通话按钮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

    昨晚,进纪颂家门前,赵逐川给助理发了准确定位和住宿缘由过去,随后关了机,消失一整夜。

    他妈赵添青没找他,两个助理也没找他。

    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逃离”京北,他似乎得到了更多掌握自由的权力。

    车辆向前飞驰着,纪颂按下半边窗户,刘海被风吹到一边,他眯起眼朝身侧望去:“你手机关了一天一夜?”

    赵逐川平淡回应:“嗯。”

    纪颂却说:“还好。”

    还好昨晚他和赵逐川在一起,不然整整一个晚上不回消息,他会怀疑自己被打入了黑名单。

    回忆起好哥们儿薄炀昨晚丢人现眼的样子,纪颂本来想打趣一句“你没对象啊”,又突然住了口,如果这样调侃,尴尬的肯定是自己。

    赵逐川的生活状态显然不是有对象的样子。

    针对他每周末都要回京北的情况,班上有女同学还试探性地在他们三个室友面前说过赵逐川是不是回去陪女朋友云云,三个二傻子一声不吭,没摇头也没点头,因为他们实在是一无所知。

    这人就跟个性冷淡的人机一样,上学、放学、吃盒饭、坐飞机,没有听说过什么花边新闻。

    赵逐川抬眼看过来:“还好什么?”

    纪颂一愣,假装不以为意道:“没什么,随口说的。”

    赵逐川看窗外不断倒退的高架桥、车流、高楼大厦,不愿再过多继续这个话题,道:“这里和京北很像。街道、天气……”

    就是不知道这里冬季的天空,是否如京北晴朗时那般湛蓝。

    纪颂突然问:“你会在这里待到几月?”

    赵逐川盘算了下时间,说:“十一月回。”

    “哦,那还剩五个月。”纪颂笑说:“如果以后你每周日回来,周一我们都可以一起。”

    具体要一起做什么,纪颂没说,也没想,他只是觉得经过这一夜后,赵逐川成了他在集星最特别的朋友,那种不说话都能懂彼此的默契感几乎超越了林含声和况野……

    甚至直逼昨晚失恋醉成鬼抱着他闹的薄炀。

    高中读了一两年,薄炀都没来过他家,更别提两人在一张床上睡。

    汽车往前又行驶几公里,纪颂有坐车往外看风景的习惯,会根据街道和一闪而过的路人想七想八,瞌睡也不多,鲜少在车上睡觉。

    他看腻了窗外,突然转过头想偷瞄一下车内的风景,却看见赵逐川睡着了。

    赵逐川上车前一直戴着口罩和帽子,口罩一直到进车内坐下后才取掉,这时候,口罩轻轻地垂在耳畔,他像卸下了他的铠甲。

    还是那样略带疏离和厌倦的面孔。

    他倨傲、内敛,纪颂逐渐触摸到他更多冰川之下的温热,愈发觉得演员就是要拥有这样深沉的悟性与共情能力——

    赵逐川每一寸骨骼都像是为大荧幕而生的。

    说不上来六月份的赵逐川和五月份的赵逐川有什么不一样。

    可他就是有变化了。

    当然,仅限于这人嘴巴正常不找打的状态。

    纪颂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有一种强烈的眼熟感涌上心头,想了半天没个头绪,不想了,专心致志地思考怎么把这张神作般的脸放进取景框。

    昨晚打球,他拿李欲给的胶片拍了两三张照片,省着拍的,还不知道拍成什么样子,球场光线不好,看来以后还是得先用数码相机瞰景才行。

    纪颂看了会儿,职业病发作,想打开手机相机观察一下赵逐川上镜后是什么样子。

    刚按开摄像头,赵逐川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对上纪颂来不及闪躲的视线。

    几乎是立刻捉住了他的窥视。

    纪颂并不心虚,亮屏幕给赵逐川看:“我没拍你。”

    赵逐川的上半身朝他的方向倾斜过去,一张脸放大放大再放大,直至赵逐川伸手指向自己眼眶下的浅淡青黑。

    “你真的不困?”赵逐川眉心轻拧,似乎并不在意被拍没有,说:“你昨晚闹我闹到半夜,你居然还不困。”

    纪颂满头问号:“。”

    “回头让金姐给你宿舍的床装个栏杆吧,免得你半夜翻下去了我还得送你去医院。”

    “……”

    纪颂眨眨眼。

    他的眼睫长得让人难以忽视,啪啪地几乎快打到赵逐川鼻梁上。

    看赵逐川那么早爬起来出早功,他还以为赵逐川睡得挺香,结果……

    但人长得帅不代表说的话就有真实性,说不定就是捏造的。

    他早上起来还觉得脸疼呢,不排除赵逐川昨晚已偷偷报仇的可能性。

    纪颂半信半疑:“你有证据吗你就这么说。”

    “行,”赵逐川的笑轻得在嘈杂的风声中几乎不可闻:“下次我把你录下来。”

    纪颂有几根头发瞬间立起来:“谁跟你说有下次了?”

    下一秒,赵逐川放开了他——

    网约车猛地来了个急刹,接着几声响亮刺耳的喇叭声起,赵逐川后脑勺力度不轻不重地砸向刚才枕着的椅背。

    他极为不舒服地闷了口气,闭上眼,手肘搭在车窗窗沿,轻轻撑住脑袋,准备再次入睡。

    纪颂那几根头发又耷拉下去,惊魂未定:“你没事吧?”

    赵逐川闭着眼:“脑震荡了,要休息。”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带你……”纪颂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最后相信一次他的鬼话。

    赵逐川抱着胳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慢悠悠道:“你也可以弥补一下你昨晚的扰民行为。”

    “嗯?”

    肩头忽然一沉,纪颂偏过头朝压来的重物看去——

    是赵逐川调整好了坐姿,往下睡了点儿,腿往前靠,终于找好一个合适又舒服的角度,将脑袋靠上纪颂的肩膀。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让我靠一下,你安静点就好。”

    纪颂瞬间噤声。

    隔得太近了。

    纪颂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以作充当人头靠垫的报酬。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赵逐川没有刻意抓过的头发、眉毛、睫毛都是一片浓密的鸦黑,鼻梁挺出尖锐的折角,上嘴唇薄薄的,唇珠也微微凸起小角,下嘴唇几乎没有干涩的纹路。

    五官基本就占据了整张脸。

    人中那里,浅浅的阴影形成倒三角,纪颂想起高中美术教室里临摹石膏人头像的素描。

    对这种同性,大部分人都已经没有嫉妒,只有感叹了。

    再看一千万次,纪颂还是想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帅吧?嗯,我们集星的。

    天才吧?嗯,我们表一的,202的。

    赵逐川块头大,两个青春期正在急剧生长发育的少年个儿又高,一起坐着占了不少面积,纪颂觉得这后排空间像是一根绳子,赵逐川离他越近,空气就越拥挤。

    纪颂立刻扶住前排座椅靠背。

    他脸皮薄,刚才和赵逐川斗嘴斗得脸热,这会儿那团很浅淡的红晕还没消散下去。

    纪颂开口:“叔叔。”

    司机正被前车别得火冒三丈,碍于加了钱的专车司机身份,喉咙里憋了一通骂发泄不出来。

    一听后排高中生毕恭毕敬地这么喊一声,像跟教导主任说话似的,司机再瞄了眼内后视镜里脸红白净的“乖小孩”,那股气焰瞬间灭了大半,哑火了:“啊?”

    “您开慢点也可以的,我们不赶时间,”

    纪颂抱着书包坐在位置上,声音越来越小,“我同学……他在补觉。”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①粤语,意思是“干什么?”-

    颂颂:这人看起来好追又不好追是怎么回事……哦反正不是我追哈^^。

    第23章 六月 同龄人的体温总是滚烫。

    下车时, 夏日傍晚的夕阳泛出橘红。

    西南片区天黑得晚,天色敞亮得像每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可纪颂偏偏感觉到了一种特别。

    校门口车来车往, 进城迎宾大道的灯同他们下车的动作一齐准时亮起。

    纪颂看了眼时间, 七点。

    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一小时, 够他们回趟宿舍再吃顿饭。

    另外两人还没回来。

    林含声说是会赶上晚高峰堵车, 他高中的学校和集星是对角线,车程很远。

    他爸妈都住在京北,在本市有一套房子, 但太久没收拾, 没法住人, 所有行李都还堆在学校宿舍里, 几乎一个月或者半个月才回去一次。

    况野家住在市里西门,跑回去一趟也是穿城。

    他家和林含声的高中不远, 两人就在群里合计着一起回,说估计要踩点进校,还问要不要打包什么好吃的。

    纪颂的馋虫被勾了出来。

    但他一想到这周即将进行的月考, 害怕上镜脸肿成猪头, 连忙回复了不需要, 带了饭的。

    赵逐川瞥了眼手机,看他。

    意思是, 哪儿有饭?

    “我妈做了减脂便当,白灼牛肉配西蓝花, 超级健康,”纪颂拉开书包拉链,捧起保温袋,再拿出两个一次性饭盒, 开始献宝,“她也给你做了。”

    赵逐川这才明白纪颂一路塞得鼓囊囊的包里装的是这个。

    纪仪龄做的菜很合赵逐川口味。

    这是纪颂观察出来的,因为一向非常挑食吃不了辣椒的赵逐川把那份便当吃完了,还让纪颂转达,很好吃,谢谢阿姨。

    迎上他询问的视线,纪颂福至心灵:“我妈也姓纪,仪态的仪,年龄的龄,纪仪龄。你下回有机会再见她,叫纪阿姨就行。”

    他说这话时挺骄傲的,说得像他妈是随他姓似的。

    赵逐川“嗯”一声,扯过纸巾叠好,擦拭嘴角,随口道:“你随妈妈姓?”

    “对啊。”纪颂把吃完的便当收进垃圾袋,准备打包扔掉,回头冲他笑一下,“很酷吧?”

    其实生活中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还有问过他是不是单亲的,纪颂都懒得搭理也不想解释。

    赵逐川是第一个这么云淡风轻地提出疑问的人,似乎这只是一件非常稀疏平常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

    一句“我也是”吞进赵逐川的喉咙,这三个字像一根鱼刺,说不出来,更咽不下去。

    迟疑许久,他还是没说。

    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没什么不好。

    纪颂扔完垃圾回来,扒住门框关了门,问他:“走吧,去教室?金姐刚在群里发消息说今天晚上其他班的同学都来报道了,让我们一班以身作则,别迟到,别没规矩。”

    赵逐川起身换衣服:“好。”

    “完了,”纪颂扫一眼空空如也的两张床位,“光我们宿舍就迟到俩。”

    赵逐川的床位干净整洁得像被洗劫过,另外两位的则是被搬空的货架一样在静候补货。

    集星一个班就十来个人,少一两个人空出来位置特别明显,而且今晚是所有班级第一次开大会,估计彭思芮会来,明跃会来,还会把学生都集中到专用小礼堂去。

    点名谁不在,所有人都知道。

    赵逐川没穿短袖,他换了件背心,和昨晚睡觉穿那套柔软的深灰色不同,今晚这件是运动款式,简单到只有一枚很小的品牌徽标藏在衣角,臂膀练得刚好,打横抱起一位同龄男性绰绰有余。

    纪颂抿了抿唇。

    赵逐川穿无袖背心很好看,比穿短袖都好看。

    有一种人的长相就适合“露”,身上布料越少越赏心悦目。

    他拉开衣柜门,准备换件色彩清爽的衣服。

    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班班金:@全体成员,今晚开完会要拍公式照,要发校服,男生女生都别穿得花里胡哨的,要求大家下半身都穿长裤哦。】

    纪颂重复一遍:“下半身穿长裤。”

    “嗯,”赵逐川说,“穿短裤会怎么样?”

    “会不让进,会被金姐安排到礼堂大门口去当门神。怎么,想试试?”虎口按上裤腰,纪颂作势要解腰带脱裤子,那架势意思就是“哥们儿陪你一起”。

    这个假动作不但没唬到赵逐川,赵逐川还很淡定地瞄了眼他欲脱不脱的裤子,抬了抬下巴。

    意思是,你脱啊。

    纪颂默默把裤腰带系紧了点儿。

    赵逐川也知道穿背心配长裤不好看,不逗他了,转身拉开衣柜又换了一套衣服,简单的T恤和深灰牛仔长裤。

    纪颂换好白T,准备起身打开门等赵逐川收拾完毕。

    “你等一下。”

    换好衣服的赵逐川弯腰探身进衣柜,手臂发力,腕骨连着青筋凸起,挺费劲儿地从柜子深处“端”出一个盒子。

    一个方盒。

    纪颂敏锐,扫一眼就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赵逐川唇角绷着,眉眼藏在窗帘遮挡的阴影里,显得有点冷漠,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你拿去用。”

    纪颂被打蒙了:“什么?”

    赵逐川单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继续小心地端着那成套的相机走到纪颂桌前,放下,拍了拍相机盒:“给你用的。”

    纪颂的反应骤然变得迟钝,他指向自己只开了一半敞在地上的行李箱:“我自己带了相机来的。”

    赵逐川理由充分:“这台拍人好看。”

    他说完,侧身要走,又转头添一句:“你不是要拍我么?”

    纪颂被钉在原地。

    这范儿,你男明星啊?

    纪颂摸着那相机盒非常烫手:“那你给我一张新的储存卡就好了啊,用不着直接拿台相机给我。”

    赵逐川无所谓:“旧的,我不太用,闲置了。”

    纪颂看着箱子上印满Logo的全新未拆封条:“……”

    他记得这个型号的相机带配件至少都要一万五一套,比他随身携带的小卡片机要贵三四倍,而且最近这个品牌炙手可热,在二级市场上都一机难求,更别说是全新未拆封。

    “你这相机太贵了,我真不能拿。”

    “又不是送你的,”赵逐川说,“我是借给你。”

    纪颂瞄了眼赵逐川放在桌上的斜挎包,依稀记得昨晚赵逐川出现在烧烤店门口也背了这只包,问:“你专门从京北背过来的?”

    赵逐川又开始没一句真话:“路上捡的。”

    纪颂莫名耳朵热,又像耳朵上有什么小东西攀附在那里不肯下来,痒痒,抬手摸了下,心中有小人在雀跃,表面还是装得非常淡定,抱起胳膊摆谱:“那你应该昨晚在家里就给我看啊,这么重,还背了那么远……”

    “你喝那么多,我怕你吐镜头盖里。”

    “……”

    赵逐川站在墙边,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又或者你会放在家里不用。”

    锁好门,纪颂转身跟上赵逐川先一步的速度:“那肯定不会啊,我说了要拍你的。”

    “是只请我做模特的意思?”

    “对啊。”

    前面的人没回头:“那为什么还有别人的照片?”

    别人的照片?

    纪颂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发过去接受检阅的作品集里还有况野、孟檀、云朵、师大校园里的小锦鲤等等。

    纪颂说:“我又没说只拍你。”

    赵逐川沉默几秒,一脸不爽地转身往楼梯下走,一句“那你别拍了”甩到风中,糊了纪颂满脸。

    “喂!”纪颂小跑着跟上去。

    直到赵逐川自动放缓了步调站在楼梯口等他,他才一口气通畅了,又慢吞吞地往下迈步子,刚才在车上肩膀被赵逐川压了半个多小时,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

    赵逐川回头道:“下次动物表演你演乌龟。”

    纪颂“哦”了一声,扶着楼梯扮演老公公走路,愁眉苦脸,一步一步故意走得更慢了。

    赵逐川的眼尾往下撇出一道弧度,表情分明很冷淡,却连回头望过来的唇角都压着笑:“行了,别闹了,快跟上我。”

    “为什么不是你跟上我?”纪颂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很诚实,手掌撑住栏杆,一个飞身横跨好几阶,“砰”一声踩到地砖上,柔软的头发和神采一同飞扬。

    “因为你慢。”赵逐川停下脚步等他。

    “你说谁慢?”纪颂踮起脚尖,一把勾住赵逐川的脖颈,露出小尖牙恨不得一口咬断它,“改天我们上跑道比比,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田径篮球两开花……”

    赵逐川被他压得弯了腰,头埋着,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躲避,从纪颂的角度看过去,他真的在笑。

    嘴上嫌他慢,却明明在放慢脚步等。

    纪颂脑子里的小人自由搏击:

    这样不愿意表达自己情绪的人怎么学表演?怎么学得好表演?这一行不是光当花瓶就可以的,性格内敛肯定吃大亏。

    赵逐川,你大大方方笑啊!

    纪颂忽然又在想,小时候自己每次去建筑欧风华丽的广场,广场中央都会有一方水池在喷水,池子底部堆积起满满当当的硬币,像宝石闪着光。

    他每次都要找爸妈要来一枚硬币,按在手心,闭上眼许愿,再把硬币投掷进去。

    硬币进了水池,他顺风顺水,小男孩儿的许多简单的愿望都得以实现。

    赵逐川很像那个水池——

    你仅仅扔一块钱进去,再闭上眼告诉他你的愿望,他就会转身拿出一个百宝箱给你挑来挑去,还会满脸不耐烦地站在旁边,可能还会说,你挑完没有?

    实在挑不出来,就都全部拿去。

    暮色渐沉,天边夕阳只剩下一条线。

    两人仍旧是一前一后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中间相差的距离并不多,纪颂小跑几步才跟上,就这么慢慢走成了并肩同行。

    他琢磨赵逐川肯定有走快路的习惯,平时干什么都赶,不爱停留在室外,走路的速度真的就是比周遭的路人都要快半拍。

    傍晚,晚风掠过汗湿的后颈,树冠的枝叶跟着哗哗摇晃,抖落下片片翠绿的羽毛。

    两个高挑的少年在大学校园里形成一道风景线,不少大学生回头朝这边打量。

    纪颂隐约听到几句“集星的啊”、“那个是谁”、“成年了吗”云云,而赵逐川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口罩遮盖住大半边脸,看不清表情。

    其实纪颂很想问。

    大夏天的,你戴个口罩不热么?

    “喂——”

    他们刚走入集星教学楼,身后传来一声喊:“纪颂!快来!”

    纪颂一回头,宋微澜和孟檀站在一群没见过面的新生中央,手里拎着三两个笨重的透明口袋,里面装满了衣物,很像马上去服装批发市场处理货物的摊主。

    跟随这声喊,围着他们的那几个新生纷纷转头朝这边看来,他听见很轻地惊呼。

    这是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产生的双重化学反应。

    纪颂笑着冲新生们点头表示打过招呼,轻扯了下赵逐川的衣摆,低声说:“我们过去看看?我们班就一女孩儿和……一……”

    纪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宋微澜。

    说是男生呢,也不完全是,说是女生呢,也不是。

    宋微澜站得远,听不清纪颂和赵逐川在说什么,抹了把汗:“颂颂,川哥,快过来帮着拿东西,等会儿金姐要发校服,我们得先把咱们班的份额领上去。”

    川哥?

    纪颂对这个称呼还很陌生。

    班上很少有人和赵逐川说话。

    因为大多数同学是觉得这样空降过来的大佬不需要朋友,来无影去无踪,还都是对手,各学各的,互不干扰最好。

    还有的是觉得他太好看,凑一块儿不像活在同一个次元,干脆选择仰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表演课是必须要亵玩一下的,因此许多人担心与赵逐川搭戏,怕被压一头,都害怕听到钟离遥说重新分组,所以亵玩赵逐川的重任,一次又一次落到外形并不输阵的纪颂头上。

    宋微澜平时看着细皮嫩肉的,干不得重活,可较起真来力气还真够用。

    他一人翻箱倒柜地拆了快递纸箱,再和孟檀一起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分好码数,清点了一番,终于陆陆续续等到了一班的同学来。

    纪颂瞥一眼那团黑色不明物体,怀疑自己的眼睛:“校服?”

    “对呀。黑短袖,彭校亲自设计订制的,”孟檀抖了抖手中衣物,“比我们高中学校那种面料超级厚夏天穿着还热的校服好多啦。”

    一件纯黑色修身短袖,正面在胸前的位置有集星的校徽,背面纯黑没有任何装饰——

    那是一颗北极星、紫微星,周围环绕两圈星环与群星错落,象征指引、灵感与自由。

    校徽下两个英文字母:GP。

    再下面四个中文:集星艺考。

    纪颂评价:“这么复杂。”

    高情商,复杂,低情商,浮夸。

    “啊?我觉得还行,GP,GatherPolaris,据说是彭校亲自操刀设计的,”孟檀扫了一眼几步开外的赵逐川,说:“我们……穿上肯定好看。”

    宋微澜看得明白怎么回事,眼神在两人间流转一阵,抹了把快流进眼睛里的汗水,说是一楼咖啡厅的仓库没有空调,招呼众人道:“行啦,我们先上去吧?快开会了。”

    纪颂点头应下。

    他抬头才发现赵逐川还在这里,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就在一楼电梯入口处很随意地站着,不像刻意在等谁,也不走。

    等到看纪颂他们准备搬东西了,他才过来帮忙。

    一行人匆匆大包小包地拎着衣服走进小礼堂,大部分新生都已到齐。

    处在学习紧绷期的学生们突然换了个新环境,那根弦就像断了,放松起来没完,整个礼堂闹哄哄的,座位被塞满了一大半,观众席上除了学生,还有几位特别邀请来的家长代表,各个表情严肃。

    金姐可没在怕的,完全无所谓家长在场,拿着小话筒在台上训底下喊热的学生:“这才几月份?你们就受不了了?下个月晚上还得跑操呢,都给我建设建设耐热性啊。”

    一班一片哀嚎。

    二三班初来乍到,面面相觑,没几个人吭声。

    小礼堂今日布置过了,顶部扯着红幔,各种面光灯、聚光灯齐全,背景大屏幕写着“集星艺考202X届开学小会”,台前摆了发光PC板和灯箱,写着学校名字,真像那么回事。

    纪颂突然觉得集星还挺逗的,别的学校开学都是什么“开学典礼”、“大会”,这里却是小会。

    目前三个班加起来不到五十个人,和初高中一个班的学生数量差不多。

    看着台下一个个青涩的面孔,纪颂突然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学习生活。

    他从小到大没转过学,这是第一次。

    他知道这样的一所集中培训学校不会有运动会、社团活动、军训,更没有漫天飞舞的试卷和做不完的题,看着像大家都在玩儿,其实都在暗地里拼一口气。

    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十二月份的艺术联考以及春节前后的校考考试。

    这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像一场一眼望得见尽头的狂欢和赌.博,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录取名额,也没有那么多的大学可以上。

    今天我们还是同学、组员,甚至戏搭子,能互相抠台词、讲思路,明天我们就是在同一个考场厮杀的对手。

    每一次月考和回课都左右了各课目老师的判断力,影响着自己会不会被重点栽培,会不会被开小灶……

    而这些,也影响每个人的命运。

    无声的战场不需要公平,这里当然不会比高中文化学校更单纯。

    况且,集星因为本届学生本身条件好,再加上彭思芮回了趟京北豪掷千金请名师,新生里还有不少从周边省份赶来的,甚至有一位已小有名气。

    但相比国内一些老牌艺考机构的软硬件配置,集星仍需要拼命追赶。

    一班的人对这一间寝室两个人同进同出见怪不怪了,却总忍不住多抬头看几眼放松眼睛。

    但二、三班的新生今天第一回见这两人。

    他们先是纷纷停下玩手机的兴趣,再抬头朝这间改造过的超大教室入口处望去——

    纪颂将手里拎的衣服随手放在第一排课桌上。

    他面上没挂着笑,眼里却有笑意,动作很小地朝赵逐川招招手。

    赵逐川也把帮忙拎的袋子放过来。

    孟檀后一步进教室,她的外形条件在女生里面绝对是顶尖,惹来胆子大的新同学们一阵尖叫,甚至还有男生扯着嗓子吹口哨。

    台上金姐已对此见怪不怪,狠狠拍了拍桌面,以示安静。

    孟檀目光往别处躲闪了一下,纪颂捕捉到了她的不安,侧了侧身,说:“没事,当没听见,不用搭理他们。”

    集星今晚请了摄影师,负责专门守在小礼堂拍照,为的是记录今天新生们入学的样子,再做成公众号文章转发给每一位新生家长看。

    在座全是即将迈入高三的学生,又都头一回离开正规高中来到陌生的艺校,家长们还是不太放心,总觉得高三学生的脑袋顶就该安个摄像头,便于监视一言一行。

    “哎!”

    摄影师惊叹一声,出于职业反应,立刻拿起相机对焦,对旁边架起三脚架的人说:“这几个学生刚进来的好啊,我先去拍拍。”

    另一位是摄像师,也是彭思芮安排的。

    为了买股、留录像资料,更为了剪辑视频发平台宣传招生。

    摄像师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啧啧,集星今年真走运啊,学生质量都很高。看来完全能冲一冲名校了。我前几天才去拍了艺启梦航,他们学生就一般,感觉都是速成班。”

    纪颂正一脸蒙圈地寻找一班该坐在哪儿。

    他刚看到班上有同学正冲自己这个方向招手示意,抬眼又见一处黑漆漆的相机镜头几乎快怼到了脸上,伴随着一阵不停的快门声,纪颂合理怀疑这位摄影师的连拍功能是不是卡顿了。

    可是这么被拍脸,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转头去看在旁边跟他距离很近的赵逐川。

    赵逐川并没有取下口罩。

    他只是皱了下眉,并没有拒绝如此近距离的怼脸。

    这边摄影师才拍了一会儿,彭思芮穿着高跟鞋进了小礼堂,鞋跟踩上瓷砖的响声和台上金姐正在狂敲电脑赶发言稿的键盘声如出一辙。

    彭思芮今天打扮得极其漂亮。

    她穿了身颇有民族风的长裙,妆容精致,及腰的波浪卷发专门打理过,肩颈线条匀停流畅,半点不输同年龄的任何一位女明星。

    纪颂一直觉得这种舞蹈界专业人士很神奇,明明身上什么标签都没贴,可每当她昂首挺胸走上台时,偏就看得出她是有浓厚舞蹈功底的人。

    彭思芮径直朝着这边走来,她手里攥了张长纸条,像是从a4纸上撕下来的,正一圈一圈地缠在她手指上。

    纪颂猜是稍后发言的提示关键词。

    彭思芮过来拍了拍摄影师的肩膀,喊了声他的名字,满面春风:“你拍那位男同学别拍他怼脸的,拍背影和侧脸就好……足够了。”

    她指的是赵逐川。

    她又审视一圈台前,伸出一截手指指了指纪颂,涂红的指端亮得晃眼:“拍他拍他!他也好看,多帅。”

    彭思芮说完,多瞄了纪颂一眼。

    这一瞄不要紧,她像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闻,近距离盯着纪颂那张挑不出毛病的脸蛋看了好久,才幽幽开口:“原来是你啊?打耳洞的小孩。”

    纪颂一句“彭校好”噎在喉咙管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彭校,他叫纪颂。”赵逐川的嗓音很容易在嘈杂声中被分辨。

    “彭校,”纪颂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纪念的纪,颂扬的颂。”

    彭思芮伸手拍了拍纪颂的背:“你爸妈肯定很爱你,把你当奖状呢。”

    这句话瞬间化干戈为玉帛,纪颂很乖巧地抿了抿唇,笑起来:“是啊。”

    学生陆陆续续全部入座,会议即将就绪,彭思芮站在原地抱着胳膊凝视纪颂一阵,打个响指:“就是你了!”

    纪颂一愣:“什么我?”

    赵逐川没说话。

    他屈起手指,指腹像火舌一样舔上纪颂的手臂,纪颂怔忡片刻,回头,垂着眼看向热源,眼睫轻轻颤了下。同龄人的体温总是滚烫。

    刚才“纪颂”两个字从赵逐川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以往那种叫人名字则是没好事的无奈,而是像在划地盘圈人的保护。

    赵逐川的嗓音清冽,就算闷在口罩下也极有穿透力,纪颂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赵逐川和彭思芮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四周太吵,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

    纪颂在想……

    赵逐川的爸爸妈妈一定也拥有完美的嗓子,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他。

    都说男孩儿像妈妈,赵逐川的妈妈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见纪颂站着没动,赵逐川漫不经心地走来,再次用手指搭了搭他的手臂,这回换了两指,肌肤接触的面积变大了。

    纪颂猛地回过神:“怎么了?”

    “开会了,别傻站着不动。”

    赵逐川扫了一眼一班区域仅剩的几个空座位,无视掉全场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垂下眼眸,手肘又碰了碰纪颂,别过脸,冲纪颂勾了勾手指,说:“坐过来。”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回来噜,以后还是晚19点日更,感恩大家。

    存稿已到20W,请放心追更,鞠躬送上美美校园饭^^。

    第24章 六月 是兄弟就请给我捏捏你的肌肉。……

    本届开学小会隆重举行。

    集星没有其他校董、投资方, 彭思芮作为校长就是最大的股东,又是行内人,担任校长实至名归。

    因此, 这场“小会”少了许多成功人士的场面话。

    彭思芮上台后的表现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她语言精简、直切主题, 首先放了个PPT, 简单展示历年来集星的艺考战绩。

    集星成立才三年, 荣誉墙没几页,拿合格证顺利录取的学生并不多,每届进入Top级院校王牌专业的学生大概就不到三个。

    她按下键盘翻页键, 亮出一张张合格证, 数量比刚才的入学通知书多多了。

    彭思芮弯起眼眸, 握住话筒道:“看见没?这些都是文化没过线的, 高考分数不够。有的走了普通本科,有的还在复读。”

    纪颂动动耳朵, 知道这并非危言耸听。

    周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在底下交头接耳说小话。

    彭思芮清清嗓,开始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学生们早日定下目标院校、报考专业, 这样, 集星的老师才能针对性地进行训练和辅导。

    当然, 这只是针对要咬牙冲击一把明年年初校考的同学,只走今年年底联考的当她没说。

    想要上顶尖艺术院校的王牌专业几乎都需要走校考。

    意思是, 学院会自行组织自主招生考试,自己划线录取学生, 高考由提前批录取。

    联考则是参加全省统一考试,过线后再参加高考,最后过高考文化线,被设置艺术专业的学校录取, 多是本省院校以及综合类大学。

    传媒艺考和美术、音乐、舞蹈等专业的区别不是很大,唯一的区别就是许多学校会打着速成的幌子招生。

    集星的联考成绩在省内一向占有一席之地,每年都有靠艺体读上各大985的学生,不过这些文化成绩本来就好的学生凤毛麟角,更多学生则是走了个普通本科,毕业后从事和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

    “你要不要考京影、央传都没关系,这些选择和野心大小并无关联,我们所有人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目标,”彭思芮顿了顿,“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

    “喜欢”这个词,对填志愿的学生来说,很奢侈。

    在这个年纪,幸运不止需要用努力等价交换,深水之下还藏着天赋、外形条件,缺一不可。

    纪颂跟随人群鼓掌,金姐带着新来的两位班主任上了台。

    那两位其中有位是一班之前的女助教,二十来岁,戴副枪色眼镜,像大学刚毕业的样子,怯生生的。

    另一位是男老师,精神气十足,听说是本省某艺术院校的研究生,今年刚毕业,是来集星实习的。

    金姐简单介绍了一遍学校规章制度、进度安排,以及说了下本周内即将进行的摸底月考。

    随后,她取了张打印单子分发给另外两位老师,转身对着学生们说:“等会儿要拍入学公式照,我就先点个名吧。”

    “好——”满场尾音拖起回音。

    金姐:“现在同学也不多,45个,相当于你们高中一个班的人数。月考后我们根据考试内容还要进行第一次分班,大家可以提前互相认识认识。”

    还要分班?

    纪颂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赵逐川正在旁边带着半边耳机却又全神贯注盯向台上,眼仁的颜色并不会因舞台的光线映射变浅,反倒带着灰调,更加深邃。

    赵逐川脸上的口罩居然还没取下来。

    他微微仰着脑袋,瘦长的手指偶尔抵在鼻梁上按压金属条,没有要取下口罩露出真面目的意思。

    同学们在他周遭自动形成隔离带,没有人挨他太近,也没有人大着胆子多瞄他几眼。

    纪颂在想,如果分班,那还会重新分寝室么?

    一共就三个班,不至于这么折腾吧?

    抖了抖手中花名册,金姐走一步至舞台边缘,抬手示意:“好了,刚才彭校长讲完话,留给你们迟到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起,所有人全部坐直,挺胸抬头,别驼背!好,我先从一班开始点名。”

    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开口点花名册第一个名字,小礼堂微掩的对开门被“砰”一声打开,门缝里突然钻入两个男生。

    林含声大喘着气,身前背个书包……

    背上还背个书包。

    况野呢,左右手各拎一个行李箱,力气大得吓人,也从后面冲上来喘气。

    两个人齐刷刷撞到门框上,响动极大,狼狈抬头,与所有盯着他们的人相互干瞪眼。

    金姐气笑了,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握着的花名册不自觉在手中卷成筒状,在大腿侧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死亡凝视持续好几秒,才说:“迟到就迟到,你俩怎么背个包背成这样,乌龟搬家啊?”

    负责舞美的后勤老师使坏,很配合地把舞台追光灯甩到那迟到二人组脸上,像对准演话剧时蹦出来的反派。

    台下一阵哄笑。

    林含声本来就薄的脸皮一下就红了,他连忙解释道:“不,不是。是况野说让我背包,他直接提箱子,不费劲儿,这样我俩从校门口冲进来能跑的快……”

    金姐看他乖巧回答的样子,拿他没辙,也想在新生面前给表一班留面子,心里那股气烟消云散,又舒展开花名册,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俩赶紧找位置坐。”

    刚刚才来了两个不多看一眼都难的帅哥,这下又来两个,还风格迥异,新生们简直眼前一亮又一亮。

    大家都憋着满肚子叽里咕噜的话想说,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金姐经验丰富,光扫一眼都知道他们大概在聊什么,猛地一拍手说:“注意力集中,看这里。等我这儿点完名,你们不就都知道我们班美女帅哥叫什么名字了吗?”

    台下又一阵笑。

    一开始点名,下面的人就只喊“到”以及举手。

    金姐点了两三个,感觉不对劲,又拿起话筒说:“这样吧,被点到的人都站起来展示一下自己,都认识认识。反正大家都学传媒了,就没有害羞这个说法。来,一班的同学。陪新同学们练练胆子。”

    纪颂坐在椅子上仰着脸,扯起领口扇了会儿风。

    他无视掉周围投过来的所有目光,或直接、或隐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点名,一听部分人哀鸿遍野就想乐,这叫什么,这叫i人地狱。

    金姐接着继续往下点。

    被点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孟檀。

    她站起身,浅蓝牛仔裤包裹着长腿,小白鞋与上身白T相得益彰,马尾扎得很高,漂亮得毫不费力,不免又引来一阵男生的口哨和欢呼。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应对时,她看见班上男生由纪颂带头开始鼓掌欢呼起来。

    这一回,她突然不觉得害羞,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反倒觉得所有同学的欢呼声都是一种欢迎与欣赏。

    金姐一连又点了两三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随着一班的欢呼声。

    她一乐,得,这群小孩儿才相处一个月就有集体荣誉感了?

    她将花名册收进臂弯里,笑了一下,佯怒道:“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欢呼,那我这点名还点不点了?要点多久呀?这点完都凌晨了。好啦,就站起来,示意一下就行。别在那儿大呼小叫的。”

    一班全体活口已经口干舌燥:“哦——”

    “林含声。”

    林含声站起来后的表现倒与刚才冒失闯入会议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站得腰板挺直,脸上挂起的笑容完全能上教科书,亲切又保持距离感。

    而况野为自己设计了一套招手的动作,活像明星在参加颁奖典礼。

    “好了,别耍宝啊,”金姐捋平翘起的页脚,朝台下某处投去目光,“纪颂。”

    金姐叫自己名字时发音清楚、声调上扬,带些赞许,纪颂感觉得到。

    他站起身来,迎上几十双陌生而又探究的目光,浅浅地鞠了个躬。

    这些人在未来的半年里,将填满他这条路上的空白,将成为他往后所接过的每一捧鲜花、收获的每一次掌声。

    “赵——”

    金姐战术停顿:“逐川。”

    点完纪颂名字之后,刚好翻页,金姐先拖音调叫出了一个姓,等翻完页才叫完后面两个字。

    于是赵逐川就在数双眼睛前多站了会儿。

    站起身时,他取下了口罩,他知道这是一种礼貌。

    不再以“覆面系”示人的赵逐川像一把宝剑出了鞘,眉眼便是剑身最锋利的配饰。

    全场的目光也像博物馆的聚光灯突然照射到了镇馆之宝上,一群人围在那孤独的玻璃柜外,只能用眼看,不会开闪光灯惊动藏品,更隔着一层坚硬的壳,触碰不到。

    藏品眸光微垂,大概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只是轻点了点头,唇角难得挂起微笑,对观众示意。

    金姐“哎呀”一声,在台上打趣道:“看够了没?你们看够了我就让他坐下了。”

    台下同学又是一阵你推我搡的嬉笑。

    至此一班点名结束。

    二班和三班的新班主任上台与大家打过招呼,也各自拿着自己班上的花名册开始点名。

    赵逐川安静地坐在纪颂身边,一句话不说,也没怎么动,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他再没抬起头来过,口罩又戴上了,只留出一双垂落的眼,眉峰微蹙,对来了什么新人并不感兴趣。

    他只在某次同学们根本压抑不住的轻声惊叹中抬了下眼,眼神却先从纪颂身上扫过。

    纪颂正在看那位被全体女生关注的男同学。

    萧杉。

    听说他小时候是童星,演过几部剧,初高中都是在本省读的,高考也得回原高中,休学在京北待了一年没成多大气候,才选择来的集星。

    为什么说只被女生关注呢?

    因为有一种帅哥的长相就是只有女生会喜欢,男生根本不感兴趣……不像赵逐川那种男女通吃的,是个男生都会觉得他帅。

    想到这里,纪颂心里居然像有一块小石头轻轻落入井底砸出水花的涟漪。

    还行,集星最顶的还是那个人。

    自己审美在线,赌对了,没看走眼。

    集星的招生面试并没有太严格,这一届的生源却意外地不错。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心思根本藏不住,谁多看了谁一眼,一抓一个准,稍有些小心思,便会像蒲公英一样被一声声脸红与躁动中吹得满天都是。

    金姐在台上站着,谁频繁在扭头看谁,谁在被前后左右的同学们起哄,她都看得见。

    一瞧三轮点名点下来,自己一班学生引起的骚动最多,她心里莫名挺爽,却又不得不提醒几句。

    “虽然说大家都高三了,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在集星,至少在我这里,培训期间谈恋爱,我是严令禁止的。除非你专业能好到让我服气。”

    金姐顿了顿,继续说:“复读生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我管不着,但你别找应届生谈,别影响未成年,行吧?”

    台下原本闹哄哄的小鸡仔们瞬间安静:“是——”

    “除了早恋,还有一件事情我也得说一下。”

    她表情严肃起来,调大话筒音量:“就是,师,生,恋。一直以来,艺考机构都是师生恋的重灾区。你们有些男孩儿女孩儿别那么大胆,不要把我们彭校高价请来的老师给吓跑了,不然都没人教你们了。”

    台下传来一阵完全不当回事儿的哄笑。

    金姐变脸如翻书,冷声震慑道:“不是我开玩笑,也不是我乱说话,往届的故事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一个个都自己长点心,老师也是人,不是你们艺考路上的神。实在想和老师走得近点可以当朋友正常对待就好,不要给我起什么乱七八糟的歪心思。”

    纪颂原本昏昏欲睡,突然就来了精神。

    有些专业老师年纪并不大,班上女孩儿竟然和大三的都能谈,那未必不可能和老师看对眼……

    但在这个年龄,如果没人引导,大多数明知不可为的感情只会藏在心里。

    金姐仍在狂敲警钟:“任何成年人都应该对未成年人的莫名情愫表示严厉的拒绝,会接纳未成年学生感情的老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给我记住,别把自己的人生路给走歪了。”

    金姐这么一说,大家的重点都在于她欲言又止的八卦,窃窃私语一阵,好奇心烧得越来越旺。

    “行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聊。”金姐说。

    这一下多了两个班,自然也多了几位新老师,金姐简单的拉了下新老师的履历,纪颂往旁边瞥一眼。

    赵逐川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来,脸上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冰冷表情,喉结随抬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表演老师除了钟离遥之外,新加了两位。

    有一位是本省艺术学院的大学老师,还有一位是从国外什么学校毕业的,那学校名字一长串,纪颂听说过,很出名,但没太深印象。

    他想着刚才金姐说的要分班……

    他还会不会和赵逐川、况野他们分到同一个班?

    艺术机构分班制讲究多元化,不可能按照文化学校那样根据成绩排名来分。

    因为艺考的不确定性太大,不到最后一刻,没人会知道学生究竟能上什么样的学校,所以明面上来说,每个老师都一视同仁。

    “好了,发衣服。”

    金姐指向堆积已久的一座座小山,发号施令:“拿自己合适的码,S到XXL都有号,男生别往大了拿,女生别往小了拿。合身第一。”

    纪颂拿了L,赵逐川拿了XL。

    他怎么都不明白赵逐川怎么会比他大一个号?

    赵逐川一眼就看出来纪颂在想什么,他走过来站定到纪颂身边,挺直了身子,下巴微微扬起来显得有些倨傲。

    下一秒,纪颂听到旁边传来压抑着轻笑的男音:“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纪颂像被踩到了小尾巴,炸了:“来来来,我们比比?”

    赵逐川很随意地瞥过来一眼,就三个字:“比什么?”

    “肌肉。”

    纪颂练的薄肌是出了名的好看。

    以前薄炀他们篮球队里的男生都老缠着纪颂要健身秘籍,还一个个手痒排队来摸,来膜拜,纪颂却说他家连个哑铃都没有,没刻意练过,哥那都是打球还有运动练出来的,天生的!

    还被骂装X。

    那一天,一群无聊的男生凑在厕所镜子面前撩衣服比腹肌,薄炀对着自己不太对称的肌肉嗷嗷嚎叫,说凭什么!

    赵逐川又扫过来一眼,捋起袖口展示臂膀。

    他点拨:“多练练三角肌,肩膀能变宽。”

    这手臂倒像是刻意练过的,线条饱满夯实,配他的身高和他那张过于锐气的脸刚刚好。

    纪颂默默把袖口放下去,抬起爪子,毫不犹豫地攀上赵逐川的胳膊,狠狠地捏了两下,捏得赵逐川疼了,那张冷硬的面具松动,没忍住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纪颂目的达成,笑得东倒西歪。

    哎,真不错。

    好吧,该你拿XL。

    下个环节,拍入学公式照。

    简单来说,就是证件照。

    这张照片会伴随每位同学走完这小半年,会记录下最明显的变化。

    听说往年好多学长学姐的公式照都傻不拉几的,那照片上的人跟最后毕业时灵动十足的样子完全像两个人。

    公式照是单人的。

    小礼堂里设置了两块拍照的幕布,要求每个人去换好衣服后走到幕布前让摄影师咔嚓一张。

    几十个学生慢吞吞地拿着衣服出去,又在各位班主任的催促下小跑起来,冲进厕所更衣。

    拍一张走一个人,马上来下一位,流程进行得很快。

    摄像头连接着电脑,电脑正投屏在礼堂背景的显示屏上。

    所以纪颂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在大荧屏上看见赵逐川的脸——依旧冷淡、出挑,眼神中的情绪是等待着填满的空白。

    对创作者而言,越是面对这种脸,就越想往他的身体里面写满故事。

    这张脸凭空出现时,候场的同学们又是一阵不安分地低语。

    纪颂朝生源中央看过去。

    那位当过童星的新同学也正在紧盯着屏幕,嘴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说不清是友善还是恶意。

    总之有一种纪颂很熟悉的情绪,叫跃跃欲试。

    这位肯定是有底子的,说不定还偷上过小课,并且会想要在接下来的月考中拔得头筹。

    纪颂并不会轻敌,但在他眼里,萧杉的条件比起赵逐川还是望尘莫及。

    表演考试不止看外形,还要看可塑性,往往赵逐川这种天降型选手更容易给考官新鲜感,童星已有固定印象,想要当黑马很难。

    不过,他自己考不考得过萧杉都未可知。

    拍完公式照,彭校长提出还要拍入学合照。

    其实合照本该每个班单独拍一张的,但一周后还要分班,为了省事儿,金姐提议让大家全部站在一起拍。

    反正总共人也不多,都站远点儿,也能够全部框得下。

    个头高的同学应该站到后面去,纪颂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拉着赵逐川和况野自觉且自信地站到了最后一排,只剩林含声在倒数第二排转过脸偷偷对他们三个人竖中指。

    摄影师调试完镜头,都还没往取景器里看,忍不住招呼道:“那位同学,要不然你站前面来?”

    赵逐川已经找好了自己的站位,一动不动:“没事,老师。我就站后面。”

    他看了一眼正面对着他们研究站位的彭思芮。

    彭思芮本想与摄影师附议劝他几句。

    在接到赵逐川显然不愿意配合的眼神后,她又讪讪笑起来,转过身朝镜头摆了摆手,说:“不动了,随他。赶紧拍!”

    纪颂本来还在想怎么还没拍完。

    一低头,他袖口被人一扯,抬眸,彭思芮温柔的笑映入眼帘。

    她小声耳语:“纪颂同学,我没叫错吧?我刚才去看了你的公式照,果然拍得很好,那今年集星的门面儿……就由你来扛啦?”

    从那天起,纪颂就莫名其妙变成了集星的男生门面儿。

    他不懂为什么校长不选赵逐川或者稍有名气的童星,而是选了自己。

    他那张公式照和孟檀的一起,被拿来做了两张1.8m高度的易拉宝大海报,摆在了集星教学咨询处的走廊外,像两尊镇宅门神。

    学校公众号甚至还把他编辑成了今年开学小会的第一篇推文封面。

    叮——

    【星开始,新认知:你终究会成为你正在成为的人①】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毛姆《刀锋》-

    这本基调是“从籍籍无名到人声鼎沸”,会有个逐渐感情、成长两开花的过程,比较慢热~

    我想他们的感情应该是聚沙成塔、独一无二的,想要那种“那些日子只有你陪我走过”,一生一次。

    再次感谢宝们的耐心和喜欢,希望有幸一起度过七月!

    虽然文里才到六月(喂

    第25章 六月 最开始你只是好奇我的名字。……

    “颂颂, 你推文这张公式照真好看……”

    “P过没?”

    “P过我把桌子啃了!你看他脸上那颗小痣都还在!一键美颜会把痣都弄没,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啊?纪颂脸上有痣?”

    “有!黑的,很小一个, 在右侧脸。”

    夏季的风从教室后的窗户钻入, 午后的自习时间并不沉闷压抑。

    纪颂握着笔, 红笔尖圈过一道文艺常识题, 抬头,斜桌几位同学的目光倏地射过来,精准狙击到他脸上。

    “看吧, 我就说有, ”况野一巴掌拍扁稿件到桌面, “罚你帮我改月考稿件。”

    林含声:“……”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他刚才抓耳挠腮都没想起来纪颂脸上哪里有痣, 估计是脸太小了,占地面积小, 五官又吸睛,成天都打照面,从没靠太近看过。

    况野这么一说, 那颗小痣才突然在脑海中加深了记忆。

    孟檀最近体重超了一两斤, 只能等明跃不巡课的时候偷偷吃点零食。

    她强忍馋虫, 从云朵手中接过一片薯片塞进嘴里,又转头问:“颂颂, 你吃吗?”

    “不吃了,我最近也要控制体重了, ”纪颂站起身来,把才看完的文常题本关上,“我去买瓶水。”

    李欲给的题库内容变态得他有些无法呼吸。

    要出去透透气才行。

    为了方便,集星走廊上设置了台自动贩卖机, 学生们要喝水不用再去楼下咖啡厅买了。

    那包青柠味薯片像击鼓传花似的传到了况野手中,他躲过孟檀伸来的手,说:“孟大小姐,你还是少吃几口吧你,如果下周钟离老师上课说你胖了你准挨批!”

    哦对,钟离遥老师的时间没调过来,在京北还有活儿要接,正好碰上这周集星月考,所以表演课回课就挪到了下周再上。

    这么一来,纪颂和赵逐川本就生涩的“旧情人再见面”还得再排练一两回,不然在当下这种高吸收的学习状态下,等下周回课,台词都忘得找不着北。

    不过,很默契地。

    两个人都不会在旁边有别人的时候排戏,为了入戏,心照不宣。

    “行吧,自律,我要向颂颂学习自律。”

    孟檀掐了把自己的腰,扫一眼密密麻麻的文常题本,对着买完水回来的纪颂问:“你看的什么东西?”

    “你随便翻。”纪颂瘦长的手指点了点封面,拧开瓶盖喝水,“看完记得关上。”

    哪知道孟檀只翻开迅速浏览了几页,一双眼瞪得溜圆,又转身看向云朵:“宝,你们戏导生都考得这么……这么变态?”

    “嗯。”

    云朵笑起来很甜,眼睛弯弯的,和孟檀是两种风格的长相。

    “不仅是常识,还要考时事热点,比如哪国边境冲突升级,比如震惊全国的大案要案,再比如娱乐圈的,每届金鹿奖、乘鹤奖都有哪些影片获奖,最佳美术是谁等等,乱七八糟的,大杂烩。”云朵停顿,“这都算最基础的题了。更偏门的会落实到填空哪一年哪部话剧的哪句台词。”

    孟檀:“……”

    况野:“……”

    林含声:“突然觉得我选播音选得真好。”

    前排趴着正在睡觉的赵逐川动了动肩膀。

    “说到乘鹤,”况野立起笔杆,“过几天就是颁奖仪式吧?那你们的文常题库岂不是要更新?”

    云朵说:“嗯,我和纪颂的题都是李欲老师发给我们的,你们也可以去领,每周都更新。”

    “我去,”况野讶然,“每周都背新的题啊?”

    “不用背,扫一眼就好啦。记得住就记,记不住看命咯,文常只是初试,复试的内容也需要花时间准备的。”

    云朵不太想和表演生继续再聊这个,果断换了话题:“你们觉得今年乘鹤被提名的那几个……谁能拿奖?”

    乘鹤奖是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之一,以专业性和艺术性为主要评选标准,赵添青在二十岁出头就拿过了。

    今年再次被提名,得了就是卫冕,不得则人人嘲。

    还会被说长江后浪推前浪。

    为了拍摄那部提名影片,赵逐川中考那年几乎有小半年没见过他妈。

    纪颂只关注影片,对哪位演员能得奖没太大的兴趣,眼神不经意间落在赵逐川身上。

    后者垂着眼,嘴唇轻抿,看不出在想什么。

    况野刚想说话,胳膊还撑在桌子上,一转头看见赵逐川站起来往外走,喊了声:“川哥,你也去买水?”

    头顶风扇静默地旋转,像轻轻揭开一层薄薄的糖纸。

    午后阳光透进来了。

    “没。”赵逐川单手插兜,头都没回,“出去透透气。”

    走廊上空气流通,枝头新绿正对着敞开的教室门,时不时出来放松眼睛很方便,集星这些自然景观倒是和他高中相似。

    纪颂哼着小曲儿,弯腰从出货口拿水。

    旁边响起女声:“纪颂!”

    纪颂还以为是班上的女同学,结果一转头发现是一位并不面生的新同学。

    “你……”

    他想了半天,确实非常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印象中是还在高中串班的时候说过几句话的那种关系。

    好像是贺临天的同桌?

    以前打比赛的时候在场边见过几回。

    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实在太尴尬,纪颂只得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女生脸颊微红,眼神却带着亮光,丝毫不羞怯:“什么啊,我也学表演!怎么,不像?”

    摇头说不像约等于说别人女生丑,纪颂只好点头:“像。”

    “我在二班,”女生打完招呼没有要走的意思,身子微微前倾,“说不定月考完,我和你就在一个班啦。”

    “那好,到时候见,”纪颂笑了下,举起手中冰得手疼的饮料晃了晃,“我先进教室了。”

    他转身朝一班教室的方向往回走,迎面撞上一堵墙——

    不对,一个人。

    薄荷饮料,他买了两瓶。

    正好,赵逐川来了,他就不用进教室再给了,省得林含声他们又大呼小叫说为什么只给赵逐川。

    开玩笑,自己的模特当然要自己照顾。

    赵逐川站在几步外的位置,显然在保持距离不来打扰,明明很远,纪颂却觉得他一开口的话语像近在耳边:“你高中同学?”

    纪颂从鼻腔里“嗯”出一声鼻音,实话实说:“可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赵逐川抄着胳膊,面朝走廊外的那一簇簇养眼的绿色,瞥了眼女生跑走的背影,说:“你真想知道?我帮你问。”

    “帮谁问,我?”纪颂见鬼一样朝四周扫了眼,也没看到有别的人啊。

    赵逐川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她好看?”纪颂反应过来,“不行的啊,集星不让早恋,只要没满十八岁就不行。”

    赵逐川说:“我知道啊。”

    纪颂更奇怪了:“那你还想去问别人名字?”

    赵逐川气定神闲:“我是帮你问。”

    纪颂脸热:“……我不需要!”

    “哦,”赵逐川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头说:“我叫赵逐川。”

    纪颂简直想追上去打他一顿:“我知道!”

    赵逐川穿了件最简约的白T恤,下半身是宽松的黑色球裤,脚踩一双纯白球鞋,干净得像新鞋一样。

    这时候的他又与昨晚拍公式照时穿黑色系的气质不同了,不再阴郁、沉闷,在夏季绿树与阳光的映衬下竟多了几分青春蓬勃。

    公式照是金姐整理好打包发到班级群里的。

    那是个网盘文件夹,上了密码,点进去也有赵逐川的,这回没搞特殊。

    纪颂连自己的照片都还没存,就先下载了赵逐川的。

    结果寝室夜里抢信号的人多,网盘下载照片很慢。

    纪颂听着况野满嘴跑火车的“颂颂我发现你穿校服肯定很对味”,胡乱地“嗯啊”了几声,走到窗边找信号想存赵逐川的公式照。

    公式照上的赵逐川稍稍收了下巴,大正脸,侧过脸时鼻梁骨上些微的驼峰不见了,面部过多的直线条不再有弧度去中和,眉弓压住眼角,整张脸走势更为野性凌厉。

    现成的模特就站在眼前。

    人的肉眼还没能进化到有拍照功能。

    他再有多想记住眼前的景象,都不如自己进教室去拿相机按下快门——

    纪颂这么想着,也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他盯着赵逐川看了一会儿,突然扭头就跑,赵逐川正想开口叫住他,纪颂却转身冲进教室。

    纪颂慌慌张张地跑到课桌面前,从抽屉里小心拿出他们的那台相机,又头也不回地在狭窄过道中“挤”出教室,腰身被多少个桌角撞了都不知道。

    有点疼,但没关系。

    林含声摸不着头脑,大喊:“颂颂,你去哪儿?这么慌?”

    纪颂回身关上教室门:“你们聊你们的!”

    夏天,教室里的冷气不够充足,稍不留神就会从门缝里泄露出去。

    赵逐川仍然站在纪颂想要的景色中。

    想要照片拍得好每天就得往外跑,这句话不假。

    他一脸平静地面对纪颂举起的镜头,全无半分被取景框捕捉的慌乱,似乎是在纪颂转身跑走的那一瞬间,就预知到了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纪颂毫不客气地抬手指挥:“你别动。”

    赵逐川轻微颔首,手臂摆放得舒展。

    纪颂说:“你把头仰起来,闭上眼睛,朝栏杆外稍微侧点身体,这样就看不清你的脸了。”

    赵逐川犹豫两秒,听话照做,头朝与镜头相反的方向偏去,下巴与脖颈拉扯出分明的轮廓。

    纪颂莫名心情极佳。

    也没有林含声说得那么难拍嘛。

    “你站着就很有电影感。

    “完全不用P了,直接原片直出!

    “你两边脸都好看。”

    赵逐川:“……”

    纪颂调好光圈,按下快门,最后审阅了照片,举起相机,笑说:“这张绝对得奖!”

    赵逐川扯了扯嘴角:“每张你都这么说。”

    “那是因为你不清楚我的实力。”

    说完,纪颂将相机腕带挂在手腕上,黑色的粗尼龙绳一圈又一圈紧勒住他的皮肤,相机全部的重量挂在手上。

    他几步走过来,肤色冷白的腕部挂出显眼的红痕。

    迎面而来的,还有一瓶冷藏过的薄荷饮料。

    瓶身在纪颂温热的怀中躲藏了太久,已经泛起一层层细密的水珠,连带着不知道是汗还是冰,手掌湿润的那一块肌肤像有清风吹过。

    赵逐川的眼神在他手腕上停留几秒,嗓音在这样的好景衬托下变得有几分温度:“给我的?”

    “拿着吧,”纪颂扬起下巴,眉宇飞扬:“我给你的酬劳。”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颂颂:掏出我的四能佳百D!

    小赵:[问号]

    第26章 六月 两个男的隔这么近不好吧!……

    从给了第一瓶水开始, 纪颂就开始习惯性地在买水的同时给赵逐川也带一瓶。

    一开始林含声他们还会说纪颂偏心眼,后来纪颂解释说是要给赵逐川拍照,毕竟被他这种手艺不精的人摆弄拍照还是挺累的。

    不对, 应该说, 当模特都很累。

    万幸他不是学美术的, 不然在那儿一摆造型就是几小时, 任由他磨破了嘴皮子,赵逐川也不会答应。

    纪颂忍不住开始脑补赵逐川被做成石膏像的样子,白花花的脑袋, 能一拳打飞十个古罗马角斗士的身体, 沉甸甸的……

    好了, 可以了。

    林含声的表情像听见鬼故事:“他?赵逐川?”

    “我们应该暂时不认识和他同名同姓的人。”

    “他同意你拍照了?”

    从低声下气到扬眉吐气, 纪颂有种爽感,眨眨眼, 一副神秘做派:“嗯啊。”

    林含声一口气道:“神,你能不能去请洪鸣老师帮我纠发音?他太严肃了,有时候一个眼神扫过来我都不敢说话。或者, 等下个月文化课开了, 你帮我去找个外国主持人来和我对对双语播音……”

    为了争一保二, 为了多拿合格证,在洪鸣的强烈要求下, 林含声准备到时候多报个双语播音,绝对不能把所有鸡蛋只放在一个篮子里!

    “滚你。”纪颂瓮声瓮气的, “我又不是许愿池。”

    赵逐川才是!

    下午的妆发课还没开始上,班里好几个同学开始吆喝着下楼帮Vega拿东西。

    纪颂跟着下楼。

    Vega从自己工作室拿了许多套西装过来,都用落地式衣物展示架挂着,展示架带有轮毂, 能在走廊上推来推去。

    几个男生嬉笑着从走廊上飞快地推过展示架,轰隆隆直响。

    那轮毂的噪音大得惊人,金姐从办公室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也没呵斥,只是说:“你们还有心思在这玩儿呢,还不快推进教室?抓紧早点选自己想借的衣服呀!很多款式都只有一件,被别人选走了就没有了。”

    另一位女老师也伸长脖子朝这边看来,打趣道:“哟,今年Vega这么大方?比去年多了不少新货啊。”

    的确如此,这些西装五花八门什么款都有,花哨个性的、简约得体的,款式暗藏玄机,用其他老师的话来说就是:绝对不会让学生穿上像销售。

    像销售也没什么不好,纪颂想。

    西装嘛,专业、尊敬,穿着就是表现个端正的态度,让人信服。

    下午上课时,Vega抱着胳膊走下讲台,在学生期待的目光中转了个圈,抬起下巴指了指云朵,说:“像我们小云朵这种形象就适合穿白色、蓝色的。”

    女生的西装都是收腰的款式,下半身大多为包臀裙,到时候参加面试时还得穿高跟鞋。

    这是考播音时才需要的衣服。

    也有女生选了长裤和平底鞋,Vega都予以支持,这属于考试中学生能自己施展想法的范畴,他不愿意对学生的个人决定指手画脚。

    Vega还嘱咐:“你们那些要考戏导的,到时候穿点什么工装裤,大头靴还有短袖去就行了,把自己捯饬的越像导演越好。”

    他还随手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副框架眼镜,戴上,推了推鼻托,笑说:“这样。”

    台下传来一阵笑。

    他屈起手指,朝纪颂的方向一点:“但你得把自己弄帅点,别白瞎了这张脸。你要让考官老师觉得你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知道吗?”

    纪颂笑着应声。

    Vega对自己这张脸的占有欲总是很强,随时怕他被埋没。

    金姐说Vega还私底下找过她问纪颂究竟要不要走表演生这条路。

    至少现在为止,纪颂还没有这个打算。

    于是,全班人挑挑拣拣,终于各自都选好自己的西装。

    考试要穿的正式西装需要等到十月份才开始定制,这些只是Vega借给他们平时应付月考和上模拟演播室找感觉用的。

    赵逐川并没有挑最显眼的款式,而是选了一件裁剪非常简单而挺阔的黑色西装。

    他肩背宽阔,是天生的衣架子,都没有试穿,Vega仅仅是将西装用衣架挂着在他身上比划,宋微澜等人就在旁边非常夸张地叫:“不是吧?这不是考试吧?这是新郎吧?”

    Vega接话:“谁的新郎?”

    大家“啊”一声,都不说话了。

    林含声打哈哈:“给新郎别朵鲜花就更像了。”

    班上又有男生接嘴:“为什么我穿着就像卖保险的?”

    Vega翻个白眼,说:“我给你们这些衣服可都是进口的料子,别糟蹋了。到时候月考前记得自己捯饬头发,别一个个邋里邋遢地进去,要评分的老师我都认识,别给我丢脸啊。还有,身材都给我保持好,临近考试了来找我换大码,门儿都没有!”

    有女生举手:“换小码呢!”

    “以你们现在的体型,减个五斤就得了,别想不开虐待自己,”Vega敲敲桌子,叉腰,“告诉我,青春期,长高重要还是减肥重要?”

    一群少男少女捏着嗓子回答:“长——高——”

    是的,往上冒个头最厉害的岁数就这么几年,错过了可就再没机会了。

    南方这边的小孩长大高个儿本来就难,现在十七八岁,也大多都能估计到身高的天花板在哪里,这一两年也正是旱地拔葱的一年。部分学生口音上先天就落一截,身高再吃亏,更难以和北方的考生竞争。

    纪颂观察班上同学们选的衣服。

    长得特别漂亮的女生们都选的是玫红色,大红色或者橙色那样颜色浓郁的西装。

    而像云朵和林含声那种眉眼比较淡的长相都选的饱和度很低的西装,说这样更能够突出个人的特色。

    纪颂的长相——

    正好卡在这两种之间。

    他一时还真选不出来该要哪套,藏蓝色和黑色都适合他。

    看他犹豫不决,Vega又瞥了眼正在闹哄哄试衣服的同学们,对纪颂说:“要不都去卫生间换来试试吧?你直接拿两件。”

    纪颂点了点头。

    可他不好意思占用两套的名额,说:“老师,我先去换一件白衬衫吧,外套我就在教室里换。”

    几分钟后,纪颂换了件白衬衫回来。

    他臂弯还挂着换下来的白短袖,半点儿不像餐厅服务生拿着准备铺上桌面的餐布。

    很神奇,明明是相同色彩的纯白衣物,衬衫和短袖穿在纪颂的身上,整个人的气质变得不同。

    穿上衬衫的纪颂,更柔软、舒展。

    林含声特别夸张地捂住嘴,假装给他戴皇冠,将手放在纪颂摊开的掌心上:“王子。你有什么吩咐?”

    “别贫,”纪颂被逗笑,“快拿根领带给我。”

    打领带的手法,Vega在妆发课上教过。

    当时纪颂思绪飘远,满脑子都是小时候当少先队员系红领巾,无上光荣,一时间连领带如何打得平整的步骤全然忘记。

    他垂着头,手指专心致志地在胸前翻飞。

    飞了半天,打出一个勉强能看的结,却歪歪扭扭不够规范。

    纪颂抬眼想要去找老师。

    Vega正在教室最后一排给女生检查衣服忙不过来,只瞪过来一眼:我教你的都让狗吃了?

    纪颂:“……”

    领带松散地环绕在纪颂脖子上,另外两端自然垂下,搭在布料平整的胸前。

    那两端突然被人用手拉直了——

    纪颂不得不跟着领带伸长脖子抬头看去,那股力骤然将他带至赵逐川跟前。

    领带缠绕了赵逐川掌心一圈。

    纯黑色的缎带,本该神秘、正式。

    却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裹得像……纱布。

    纪颂不清楚赵逐川在京北念书时都干过什么、平时有什么爱好,也就不知道赵逐川手上那些并不显眼的小伤口是哪里来的,像经历过某些对抗性斗殴后留下的陈年旧伤。

    赵逐川手上再次用力,纪颂朝前微微欠了欠身体,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站在赵逐川两腿之间。

    早早就选好了西装的人,正靠在桌边站着被迫给全班当模版。

    赵逐川昂着下巴,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神全落在手上:“别乱动,站好。”

    纪颂呼吸发紧,头一次觉得和男生之间的距离也会有太近的时候。

    网上都说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应该是至少保持一米以上。

    那如果小于一米呢?

    他想往后站站,又根本动弹不得,不好拂赵逐川的意。

    “低头,”赵逐川嗓音很淡,“仔细看步骤,我只演示一遍。”

    润喉糖的清新香气充斥在他吐息间,糖是金姐发的,一人一盒,说平时练嗓多,难受了就含一片。

    赵逐川穿的,是借来的新衣服。

    从理论上来说,衣服上不会有他自己身上的味道,可纪颂静下心神,总感觉赵逐川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轻巧钻入鼻腔。

    他一时文采浅薄,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像木质香,又像才卷进舌尖过的薄荷糖。

    总之,那是一种属于这个年龄段男生的独特气味。

    真有这个牌子的香水吗?

    宿舍桌面上没见着过有香水啊,连喷雾都没有。

    只有一瓶补水喷雾,无色无味的。

    赵逐川叽叽咕咕在说什么?

    环境音过于嘈杂,他快听不清了。

    不能光看,要学……

    上一步是什么,上上步又是什么,这个结是怎么挽到那后面去的?

    面对这张脸,他没有办法目移。

    “好了。”

    赵逐川拽了拽领带末梢,一抽手给他解了领结,独特的嗓音在纪颂的耳膜轻轻鼓动,“我教完了,你自己试一遍?”

    纪颂蹦出问号:“?”

    一看他就在走神什么都没学会,赵逐川再次亲自上手:“算了,还是我来。”

    纪颂“嗯”一声,眼神焦距仍落在赵逐川的手上。

    赵逐川飞快地又打了个领结。

    纪颂倏然回神:“打得这么标准,以后都你来好了。”

    赵逐川没回答。

    他的食指和中指交叉着夹稳领结,往上用力一捋,领结瞬间变紧,勒得纪颂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颂颂打领带:胸前飘扬的红领巾

    小赵打领带:艾斯爱慕

    第27章 六月 从此我的衣服有了你的味道。……

    来归来, 口嗨归口嗨。

    真到了月考考播音那天,纪颂还真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找赵逐川给自己打领带——

    多大点事儿!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他对着某红色软件上搜来的视频琢磨了半天,又站在宿舍镜子前演练几遍, 系好一个堪称完美的结。

    纪颂拿手机放在支架上, 站远, 录了一段小视频, 确认领带并没有歪斜,松一口气。

    整个上午,月考有条不紊地进行, 纪颂和赵逐川没有被分到一组进去。

    集星设有专门的播音室, 所有硬件模仿电视台新闻直播间、虚拟演播室, 是后期专门给学生回课用的, 但真正的艺考考场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所以本次月考考室设置简单,直接使用形体教室, 搭一排桌子供考官落座,再架上摄像机实时转播,其余所有学生站着考试。

    纪颂抽到了最后一组。

    抽题环节在进入考场前五分钟才进行, 现在等一上午, 也不会有更多准备的时间。

    纪颂有信心让成绩不太难看, 所以他也不过多紧张,没有和部分同学一样紧张到去楼道里小声反复练习, 而是坐在候考室里抬头观看集星专门挂出来的大荧幕。

    准确来说,是实况转播。

    每个学生上镜长什么样, 胖了还是瘦了,说话时的体态、表情有什么问题一目了然。

    金姐抱了台笔记本电脑过来。

    她在候考室第一排座位上坐着,用鼠标点开文档表格,对着每个学生姓名后面的空格开始写批注。

    播音是一个一个考的, 入场是五个一组进去。

    赵逐川那组三男两女,他左边是男生,右边是女生,横竖和谁站在一起都不会违和,他锐利的眉眼线条反倒能把其他同学的五官衬托得亲切。

    他的表现几乎没有悬念。

    金姐只在电脑文档里加粗了赵逐川的名字。

    参考意见只写下了:要多笑,要柔和。

    金姐停下鼠标,瞄一眼在身后偷看的纪颂,托腮道:“你准备好了吗?这么关心室友。赵逐川这种都不用看的,只要不是普通话不标准,再肯认真吃点苦,专心练,全省联考前二十名肯定没问题的。”

    “那林含声呢?”纪颂好奇老师的预判。

    “全省前十,”金姐微笑,“其实播音没有那么看天赋,反倒是最看下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心,表述能力和逻辑思维强不强。小林小时候就得过主持人的奖,长大了也没有放弃这条路,自己专心走这一条道,他对稿件的掌控能力和处理能力,目前在所有学生之上。”

    纪颂压低嗓音:“那况野呢?”

    “他就纯看命了,看考官喜欢不喜欢他这张异域脸,风格太强,很吃气运。”金姐叹了口气,甩过去眼刀,“纪颂,你是想问我怎么看新来的萧杉吧?”

    “嗯。”

    纪颂被说中了心思,耳朵一热,抽开金姐身边的板凳坐下来,“您怎么看?”

    “不用太担心,他肯定不是你的竞争对手。他嘛……确实有实力,说不定在京北那些考官面前也混过脸熟。明年校考,他肯定是要和赵逐川争一争的。”

    金姐想了想,继续说:“但是萧杉和赵逐川不是一个戏路,也不一定。就看谁考得过谁了。”

    想起开学典礼那天,萧杉仰头望向大荧屏的眼神,纪颂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颂颂!”

    闻声,候考室门被推开,宋微澜挤了半边身子进来,他声调偏高,总带着一种男音少有的温柔,“差不多该你了!川哥让我来叫你快去准备。”

    印象中,赵逐川没怎么和宋微澜说过话的。

    纪颂愣了片刻:“他人呢?”

    他自己怎么不来叫啊。

    “川哥去卫生间换衣服了,下午他好像是第一组,”宋微澜笑眯眯的,“你中午吃什么呀?我请你吃减脂餐吧?”

    “不用了,”纪颂掏出怀里的果干软欧包,“我中午要压腿,吃这个就行。”

    他被分配到这么晚才考,等会儿中午要是吃饱喝足,下午考形体,一跳舞他得直接吐了。

    纪颂把没拆封的欧包裹入外套里卷起来,夹进臂弯。

    他扫一眼自己的稿件,规规整整叠好所有东西,喝了口矿泉水,准备去考场外抽题。

    走出教室时,纪颂抬头,恰好看见换完衣服朝这边走来的赵逐川。

    赵逐川脖子上挂着耳机,额头有些许碎发已被过分厚重的西装外套捂到汗湿,明显是才洗过一把冷水脸,一滴没擦干的水珠顺下巴线条滑落至喉结处。

    有点过分了。

    班上好几个男同学为了遮痘印和肤色不匀,霸占着形体教室的大镜子上了好久的遮瑕,赵逐川居然直接素颜上?颜就算了,还跑去洗脸。

    还不等纪颂打招呼,赵逐川本来都往前走了两步了,又退回来,偏过头:“我听说你下午还和萧杉一组,不想被虐得太难看就考完试早点来形体教室。”

    事关一班的颜面!

    纪颂突然就被激起了斗志。

    他伸手揽了下赵逐川的胳膊,直接把怀里自己的衣服和稿件一股脑全塞进赵逐川怀里,拍了拍他肩膀,郑重道:“兄弟我上了,大恩不言谢。”

    赵逐川:“……”

    他从欢快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神,垂眸,看怀里的两件下午考表演要穿的短袖校服。

    不经意间,两件短袖的袖口刚好拧在一块儿去了。

    像极了某种亲昵的依偎。

    短袖的圆形领口大大敞开,露出了尺码内标和前阵子金姐才缝上去的姓名布。

    L,XL。

    纪颂,赵逐川。

    最后一组播音考生入场,在候考室围观的人却都走得差不多了,不少同学选择抓紧时间去吃午饭。

    赵逐川没去,他抱着那两件衣服、两篇稿件,准备在候考教室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等着看转播。

    他推门进来时,留下的几位同学抬头看过来,又低下头,没好意思和他对视,只有金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嗨”了声,说:“来看同学考试?”

    最后一组五个人,只有纪颂是一班的。

    赵逐川不置可否。

    他坐好,长腿伸直,支棱出一条腿贴着桌脚,缄默不言,打量着纪颂的午餐——那个小得可怜的欧包。

    就吃这些?

    怪不得纪颂这段时间看着比入学时清瘦了一圈。

    月考没收手机,赵逐川在考试前就把自己的午餐订好了。

    他滑开屏幕翻出轻食餐老板微信,摁住语音转文字:“牛肉卷多加一份,谢谢。”

    纪颂的考试表现远超及格线,不怯场,没掉链子,赵逐川看得气定神闲。

    倒是金姐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格外紧张。

    这一组四男一女,纪颂一个零基础的苗子,站在两个条件并不差的男生中间,还真没被比下去。

    以至于萧杉……

    他和纪颂隔了一个人站,单独拎出来看很是出挑。

    但变焦镜头一放远,距离拉开,萧杉和纪颂的脸出现在同一平面,萧杉的头身比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脑袋就是比纪颂和那位女同学都大了一圈,肩还不够宽,撑不起衣服。

    候考室里只剩几个人了,除开金姐和赵逐川外,其他都是女同学。

    她们都在拿着手机录像,嬉嬉闹闹,一个二个胆大又怕被金姐看见,脸蛋臊得红彤彤的,也要录。

    金姐扭头道:“你们录下来自己看就行啊,别往外发,真想发得问问纪颂。”

    有女生吐吐舌头:“知道啦。”

    金姐摆摆手,转身用电脑记下:吐字不够清晰、眼神少感情。

    吐字归音这个问题许多学生都有,需要让洪鸣慢慢教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细节。

    “眼神?”赵逐川毕竟是学生,和老师看人的角度不一样。

    金姐回答:“对,总的来说就是情感不够充沛。”

    赵逐川点头:“是。”

    不过,按照纪颂那动不动就炸毛的脾气,想要调动他的情绪并不困难。

    这些都是小问题。

    “按他的性格,考试应该是很有范儿的,很狂,我天下第一那种。自信感得跟你一样才行。”金姐打个响指,“有空你带他练练。”

    赵逐川揉揉太阳穴:“那他也得听。”

    “我去给他说说,”金姐合拢电脑,也准备去吃个便餐,“我听钟离老师说你们表演回课是同一组的呀?正好了,纪颂有灵气,想法多,爱表现,你俩学习上能互补一下最好。”

    赵逐川应声,没对此做出什么见解。

    金姐向他提问:“不过呢,他的状态比刚来时好多了。你有没有觉得纪颂开朗一点了?”

    赵逐川想了会儿。

    比起最开始,纪颂现在的确爱笑许多。

    赵逐川点点头,别过脸看向金姐的眼睛:“有的。”

    等那一组最后一个同学考完,五个人才一同出了考场。

    纪颂总算松懈下一口气。

    走廊上空空荡荡的,没见着赵逐川。

    完了,他手机还在赵逐川那里。

    纪颂想借个同学的手机打电话,才急忙跑进候考室找人。

    离下午的表演考试第一场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赵逐川已经换好了下午考试穿的短袖长裤,一身纯黑,正坐在候考室里等他。

    但赵逐川是闭着眼的。

    他单手搭在桌上,一条腿伸出来随意地放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撑着脸颊,眼睫紧闭,呼吸均匀,安安静静地像是睡着了。

    看样子是在这里等了许久。

    他面前的桌上还放了两个牛肉卷,纪颂伸指一碰,还是热的。

    这是纪颂第一次看到赵逐川主动吃盒饭以外的食物。

    纪颂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脱掉西装外套,用最轻柔的力度将其盖上赵逐川的背。

    一察觉到桌边有人走过来,赵逐川就醒了。

    “东门外面那家手作牛肉卷吗,我听小林说过好吃,”纪颂也不清楚赵逐川哪有时间去买,随口道:“你一个人吃得了两个?”

    赵逐川刚意识回笼,还没说话,手指攥紧搭在肩膀上的外套,一眼认出来这是纪颂的,上午考试的时候才穿过。

    门口又蹿进来一个同班同学,是个男生:“颂颂,你快过来练腿!”

    “来了来了!”

    纪颂连声应答,也不等赵逐川是否坐直了身体,马上绕到赵逐川桌边,弯腰,火急火燎伸手去拿放在抽屉里的欧包和衣服。

    他这么一动,两人就离得太近。

    赵逐川眉头轻拧,还是一副刚睡醒的冷淡神情,纪颂在室温只有23度的空调房里猛地感受到青春期男生身上冒出来的蓬勃热意。

    搭落下来的西装外套隔绝了阳光与冷气,像构筑在他们臂弯的小小天地。

    赵逐川捕捉到纪颂眼中的那点亮光,轻声道:“这么着急?”

    “没办法,下午考试还是这组,我们班就我一人,不能丢脸。”纪颂的手终于摸索到藏在抽屉内部的欧包。

    赵逐川按住了他往外拿的手。

    纪颂一愣:“减肥监督员,你不会又不让我吃饭吧?”

    “算了,”赵逐川迟疑一秒,才放开,“那你快点吃了去练腿,我吃完就来。”

    纪颂撕开欧包塑料袋,两口解决掉了午餐,嘴上叼着最后一口,拿起考试要穿的短袖朝赵逐川笑了下,另一只手指尖举到额角,轻碰了碰,潇洒出花儿了:“回见!等我好消息!”

    他转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准备换衣服。

    集星的卫生间每天都有保洁轮流打扫,干净无异味,隔间内还设置了专门的架子,为的就是方便学生更衣。

    说实话,这“校服”他还是第一次上身一整套,和穿高中清一色的蓝色校服的感受大相径庭。

    中学生清爽的湛蓝校服是秩序、是希望。

    而这印了集星Logo的纯黑色短袖更像是战袍,带领他所向披靡。

    纪颂挑了个隔间,打开门走进去,解开纽扣换下衬衫。

    他挺身去拿挂钩上的短袖,臂膀和手腕拉出一条肌肉饱满的弧线。

    纪颂抚平袖口上的褶皱,正要将布料套上胳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脑海中忽然回闪过这件衣服蜷缩成一团躺在赵逐川臂弯里的画面。

    他莫名脑子一热,仗着这一方小小天地没有人能看见,低头,鬼使神差地,动作很轻微地嗅了嗅——

    这味道已经变得有些熟悉。

    变得不像他自己。

    纪颂喜欢在户外撒野,晒太阳,爱跑动,身上的衣物长年累月总有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干涩香气。

    他还看见领口处有一小块濡湿。

    会不会是……

    赵逐川下巴滴下来的水?

    还是汗呢。

    动了动喉结,纪颂又想起赵逐川下颌划过的那一滴凉水,蓦地一抬头,看见眼前不锈钢挂钩上映出自己亮澄澄的眼。

    那明明是倒影,却好像看见的不是他自己。

    “真是够倒霉的。我跟谁一组不行,我就偏偏遇上他们俩。”

    隔间外传来极其细微的男音。

    另一个人唉声叹气:“你都还好啦。我和林含声一组,就我们班那个播音大神!据说他以前就得过什么全国青少年的冠军,不知道这种人还回来和我们凑什么热闹。我跟他一组考试,月考的分准得被压。”

    “你们班那纪颂不是要考导演吗?”

    “是啊。我是搞不明白,怎么都走艺体了还有人那么爱写字,装什么……”

    “真是够倒霉的,我们班还有个萧杉,其他人难出头啊。”

    一阵窸窣水流声响起。

    大概是纪颂刚才进来时,正巧碰见保洁在洗拖布,开门的声音小,这两位见不着脸的男同学误以为卫生间没有其他人,讨论的音量稍稍变大:“操,要像你这么说,我们班还有个新生呢!姓赵那个,知道吧?”

    “那谁不知道?”

    “他最后一个来的,听说还是京北人,所有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平时和我们班上同学连话都不说一句的,一天天把自己当京影预备役,以后要当大明星呢……”

    另一处水流声止。

    纪颂没吭声,盘算着两人上完厕所开门出来的时间,几乎是同步推开隔间的门,直接抱着衬衫走下了台阶。

    那两人一瞧见是他,都怔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颂颂:我这暴脾气

    小赵冒出来将其拖走——

    第28章 六月 被压腿的是我,你喘什么?……

    纪颂也没说话。

    有一人是班上的同学, 曾经纪颂碰见过他在厕所抽烟,交情并不深,没说上过几句话, 还有一人是新面孔, 从外表和刚才议论时的音色来看, 更是资质平平。

    这两位同学沉默着伫立在洗手池边,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也凑过来一起洗手。

    纪颂却不浪费时间,拧了水龙头洗把脸。

    冷水如惊涛拍岸扑面,纪颂抬头看向镜子, 水滴顺着眉梢往上扬的眼尾处淌过, 盯紧二人的目光并不友善。

    那两人先是一愣, 住了嘴, 又反应过来他们二对一,一句“你怎么在这里”还没讲出来, 纪颂已经靠近了。

    纪颂倾身,脸离其中一人很近:“你在说谁?我们班赵逐川吗?是不是?”

    “纪……纪颂?”

    “是不是赵逐川?”

    “是,但我不是故意的……”

    纪颂猛地拽住对方短袖衣襟, 下巴随手劲一同往上抬, 声线却压得很低:“在背后议论别人很风光是吗?”

    两个男生的个头都比他要矮一截, 又过于细瘦没什么肉,被纪颂拽住的同学知道干不过纪颂, 顿时矮了气焰:“不是,他就是嘴贱……”

    “他叫赵, 逐,川。”

    纪颂倏地松开手,屈起手指,用食指关节顶住那人胸前, 手腕上青筋暴起,使劲将人往前一推,推了个趔趄,“你记清楚。”

    另外一个生面孔冲上来要拽纪颂的手:“唉,别冲动啊!要考试了,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纪颂瞄了一眼过去:“这和考试有什么关系?”

    这人不是他们班的,他压根不认识,刚才那句“姓赵的那个”出自他刚才拽过来的同学。

    于是纪颂没再多看新同学一眼,全然当另外一个人是不存在的空气。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换他的脾气,在听见自己名字从别人口中以不友好的语气说出来时,他就该打开门质问一句“你谁”,但自己今天答应赵逐川的“等我好消息”在脑海里印刻得更清晰。

    他答应了的,就不能食言。

    “你既然要指名道姓,就别怕被人听见。”纪颂抬手一指,一根食指直直快戳上人额头,咬牙道:“我今天指的就是你。”

    那男生脸红脖子粗,以为纪颂要动手,往旁边缩脖子,偏了下脑袋想躲,一秒认怂,嘴上让步:“我真没那意思……”

    “没那意思就别这么有意思,”纪颂转身往外走,皱起眉,“也别再让我听到。”

    走出卫生间,他拆了包湿纸巾擦脸,让困意退却,让自己清醒。

    形体教室已经有四五位同学在练习了。

    表演的形体考试并不要求多么专业,主要是考官需要观察考生的肢体表现力,所以大家都各自练习得比较投入,就算是挤在一间教室里、面对着同一面镜子,也并不会觉得拥挤。

    这条路总是要有人并肩而行的,才不会太孤单。

    换句话说,每次考试都需要有同学助力,互相之间相辅相成才是正解,没必要去设置过多的假想敌。

    纪颂想起刚才那两张脸。

    他甩了甩脑袋,试图清除记忆。

    “颂颂来啦?川哥呢?”宋微澜盘腿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发亮。

    宋微澜来得早,估计饭也没吃,才被人踩了腿,已经练出,不对,疼出一身汗了。

    “你男神在吃牛肉卷。”纪颂举起两根手指比划,“两个。”

    “什么男神……我男神是你!”宋微澜不知道从哪儿变了把小扇子出来扇扇风,解释:“我是听明哥说他会侧空翻,想找他学一学。”

    宋微澜对自我性别认知有偏差,但从来不会打着这种旗号进女厕所,除了偶尔打扮得特立独行外,别的行事和男生没有不同,撒撒娇流露出来的女气并不会让纪颂觉得不适。

    相反,一些女性普遍的性格特质出现在一个男生身上,会让人觉得相处起来更舒服。

    “等月考结束,明哥会教的。”

    纪颂确实想象不出来赵逐川扶着宋微澜的腰帮忙练功的样子。

    宋微澜:“哎哟。你别霸占他嘛!”

    纪颂脑袋转不过弯:“啊?”

    宋微澜:“我说你别……”

    纪颂不和他闹了,拍拍手掌站起来:“别浪费时间,帮我压腿吧。”

    “真压?”宋微澜嘀咕,“你不是最怕疼吗?”

    “这你都知道?”

    “每次明哥给我们压腿你都叫得最凶,全班都知道啊。”

    “……”

    “而且你还会哭。”

    “……”

    纪颂咳嗽一声,脸皮像张纸,这会儿已经被宋微澜调侃得耳根薄红,他转手腕活动关节,为自己辩解:“我那是生理性眼泪,一疼就眼睛红,忍不住,从小就那样……但没办法,怕疼也得压啊。”

    “来来来,”宋微澜起身,“我尽量轻点儿。”

    纪颂找了个靠墙的空地,长舒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再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热身。

    他背对着墙趴下来,张开腿,一字马,小腿、大腿以及尾椎都抵在墙上,双手伸直往前放。

    坐位体前屈的升级版。

    宋微澜看他姿势摆得如此端正,深吸一口气,心想你还真是一点懒都不偷,默默地把纪颂臀部正中间那一截当成了凳子,轻手轻脚地坐了上去。

    形体教室里压腿的同学多了去了,个个都叫得要死要活,纪颂反倒一声不吭。

    很壮烈,很克制……

    平时的“哎哎哎”、“轻点轻点”一句没有,显然要一雪前耻。

    要不是纪颂呼吸声变重,宋微澜甚至觉得纪颂是不是被自己一屁股坐死了。

    在宋微澜眼里,纪颂有肌肉是有肌肉,但人单薄,怕一使劲给尾椎骨坐断了。

    “颂颂……”

    宋微澜小心翼翼,手又不敢直接撑在纪颂背上,小声道:“你行吗?疼你就叫出来,我不会笑你的,不要硬撑!”

    纪颂动了动耳朵,心想,骗人,肯定笑我。

    “你使劲儿了?”他回过半边脑袋,挑起眉,诧异道:“你全身都坐上来了?”

    靠。

    不吭声原来是因为没感觉?

    “对啊。”宋微澜呆呆地答。

    “不是,你这也太轻了吧?是不是偷偷节食了,小心回头我告老师啊。”纪颂朝后摆摆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叹气,“算了算了,你下去吧,换阿符来。”

    宋微澜吐槽:“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耐造了?”

    纪颂承认:“我只是因为皮肤白,所以看起来不皮实。”

    实则发低烧都能活蹦乱跳来个空接灌篮,薄炀曾经说扔纪颂去荒野求生三天三夜他都能长胖。

    阿符是他们一班的男生,大高个儿,和赵逐川身高差不多,听说本来是体育生,打球受了半月板的伤,长得又特别适合演热血军旅剧,被本校老师推荐来走表演了。

    在旁边正在练蒙古舞的阿符一愣:“我?”

    “嗯!”

    “压你?”阿符收了蒙古袍腰带走来,“确定我不会把你压坏?”

    纪颂趴着没说话,默默地捋起一边袖口,露出结实的臂膀。

    意思是,不至于,我耐造。

    阿符挠挠头:“好吧。”

    纪颂保持着原样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像是死了。

    阿符还是轻着力气缓缓下身,坐下来的那一瞬间,纪颂眼前发黑,闷哼了一声。

    其实不只是韧带疼。

    阿符体重不轻,压下来连带着纪颂上半身都往地板上更贴合一些,木质地板硌得他胸前肌肉再厚都垫不住疼痛。

    宋微澜坐在一旁玩手机偷懒,盘着腿,好奇地看了纪颂好几眼。

    纪颂脸颊连着脖子涨得通红都不喊一声疼。

    “阿符在这儿练一中午跳舞了,”宋微澜忍不住比起大拇指,“你是第一个敢叫阿符来压腿的。”

    “……”

    纪颂活鸭子嘴硬,疼得发不出声音。

    他下半身连带着上半身也酸疼无力,双手环起来撑在胸前,做平板支撑状。

    刚想发泄几声,形体室大门被人推开了。

    走进来的人是才用完午餐的赵逐川。

    他已经换好黑短袖,头发用发泥抓了形状,微垂下来几根挡不住眉眼,清爽不油腻。

    赵逐川扫向这边的眼神微微一顿。

    他手里还拿着另一根用包装纸裹好没动过的牛肉卷。

    赵逐川大步走来,在纪颂面前站定。

    纪颂是第一次从这么“低”的角度从下往上看赵逐川——

    腿、腰腹、脖颈,最后是棱角分明的下巴,自成弧度的眉弓、鼻尖。

    这人在外面晒太阳铁定晒不着眼睛。

    “阿符,”赵逐川眼仁漆黑,嗓音沉得像许久没说话了,竟睡得有些发哑,“牛肉卷我多买了个,送你吃。”

    他说完,抬手捋起一边衣袖:“我来压纪颂。”

    纪颂察觉到身上的人瞬间如释重负。

    到手的午餐没有不吃的道理,阿符本来就饿了,再加上赵逐川难得示好,他更是盛情难却,不得不从纪颂身上下来,接过尚且温热的牛肉卷道了声谢,还不忘交代:“川哥。颂颂看着身体脆,你悠着点儿啊。”

    赵逐川没接话,只是蹲下身来,把自己换下来的白衬衫卷成一团,塞进纪颂身下垫好。

    “抱着。”

    赵逐川说完,纪颂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肩颈线。

    下一秒,纪颂保持着跪趴的姿势,肩膀在被压住一瞬间条件反射地往内收了收。

    酸疼、刺骨的痛、连带着光靠下半身根本支撑不住的重量一同席卷而来。

    “等一下,啊……”

    布料遮不住的肩颈与耳廓倏地攀附上一层层潮红,纪颂深吸一口气,哼声含糊不清:“要……要压多久……”

    “两分钟。”赵逐川稳坐,声音悬在纪颂后脑勺上像一把快刺下来的剑:“你忍一下。”

    纪颂脸臊得发烫,明明赵逐川的重量和阿符是差不多的。

    他也知道压腿这种形体课回回都练的基本功,开始了,就没有因为疼就能停下的说法。

    但赵逐川一坐上来,纪颂偏偏就觉得更疼,喉咙里的要强全部破碎,他只想肆无忌惮地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他的声音辨识度高,就算拼命压抑,就算偌大的形体教室里其他声音此起彼伏,但赵逐川离他实在是太近了,像稍稍一倾身就能听得明明白白。

    纪颂额头遍布细密的汗水,胯部疼得像无数排针尖在扎弄:“不行,你轻点,抬一抬……”

    头顶的男音柔和了几分:“放松。”

    纪颂控制不住地抬起胳膊往后推,手指开始挣扎着胡乱推搡:“我不行了真的……”

    他碰到赵逐川了。

    但不知道是碰到了哪儿。

    肯定是他眼冒金星出现了幻觉……

    头顶隐隐传来一声沉闷的、压得很低的粗喘,很难分辨。

    纪颂乱动的手腕上猛然传来剧痛,是赵逐川捉住了他。

    嗯?

    纪颂盯着木地板上某处花纹,眼前一片模糊胀痛,“嘶”一声,不满道:“被压腿的是我,你喘什么……”

    “你别乱动,”赵逐川居高临下,朝前倾身钳制住纪颂的手腕,“手往两边放。”

    对方力气很大,大得纪颂又哼哼一声,知道没力气反抗,只得把脸埋进他此时此刻的阿贝贝——

    也就是赵逐川穿了一上午的衬衫里。

    没有青春期男生普遍有的汗味,也没有濡意。

    倒是被自己抱久了,染上和体温一样的火热。

    宋微澜正在侧对着他们专心致志玩手机,头也不回,高声充当裁判:“还有半分钟!”

    30秒,漫长。

    21,15,11……

    纪颂终于数完秒,身上的重量忽地一轻,赵逐川下来了,纪颂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酸软的胯部,下半身已经快不是他的了。

    但……压完腿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忍。

    纪颂根本都没起来,只趴在地上,咸鱼似地翻过身体,坐起来,捶了捶大腿,一把抱住赵逐川的小腿。

    “你别走,帮我把正面压完,不能半途而废。”

    很快纪颂就为他这句不知死活的话付出了代价。

    正面压腿比背面压腿痛多了。

    赵逐川把全身重量搭在练舞把杆上,用穿了软底鞋的脚去踩纪颂的膝盖侧面,一次比一次来得重。

    关键是,两个人还面对着面。

    纪颂一开始还要做一下表情管理,免得被赵逐川看见自己太狰狞的五官,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分不出心,干脆装都不装了,直接仰起下巴,疼得满面潮红,咬住嘴唇也没能遮挡住细碎的呻.吟。

    “好疼……啊……”

    “……”

    这回赵逐川没说话了。

    他垂眸,两只有力的臂膀搭在把杆上,上半身几乎没怎么动,眸光只在与纪颂双眼对视上的一瞬间有些松动。

    赵逐川的喉结滚了滚。

    随后他骤然别开眼。

    “算了。”赵逐川抽身下来,眉宇轻皱,“疼就不练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颂颂(半身不遂版):T_T再也不要压腿了。

    小赵(把人拖回来继续压):不可能。

    第29章 六月 他的手好像等着谁来牵。

    和纪颂一起分到表演第一组的, 除了萧杉,还有一个复读生。

    据说她去年考了梦校,但没拿到小圈合格证, 没录取上, 今年准备卷土重来。

    女同学走的“清纯小白花”风格, 眉毛疏淡有致, 染唇液的颜色几乎浅到忽略不计。

    纪颂负责给她擦妆,下手很轻。

    所有学生都说集星这个环节安排得太毒,居然让互为竞争对手的同组考生相互擦妆?

    这样, 根本没有人会放半点水。

    无论你画得多自然的妆, 都马上擦得半点不剩。

    女同学脸上的妆很淡, 只是多加了些修饰。

    纪颂松开手一看, 手中卸妆巾上只有一点点粉底液淡肉色的痕迹。

    “好了,”他闭上眼睛, 翘起唇角,“擦我的吧。”

    女同学正犹豫着不知从哪里下手,踌躇道:“我感觉你……你没化妆吧?”

    “没, 但还是得走个过场。”纪颂说。

    女同学手上的力度并不大, 但纪颂的脸还是被擦拭出了几道薄薄的红痕, 她一愣,待看清眼前的痕迹后, 脸“唰”一下也红了:“啊……不好意思!”

    纪颂摆手:“没事儿,我脸是这样。”

    小时候他调皮挨过他爸的巴掌, 那一巴掌打在胳膊上其实没多疼,但是很快就肿了。

    为此他妈还以为是下手太狠拿儿子练降龙十八掌,差点没跟他爸干一架,没过多久, 纪颂又闯了祸,她才知道是因为儿子皮肤敏感,太娇气!稍微一不注意就有痕迹。

    整场考试下来,纪颂的发挥还算优秀,声、台、形、表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唯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最后一个环节的群戏。

    也就是在所有人抽到同一个题目之后,考官只给几分钟的时间,看考生互相讨论出一怎么演、谁来演,随后各司其职。

    那个当过童星、熟悉表演调度的萧杉,明晃晃地抢了纪颂的戏,事先说好的和考试时不一样。

    说是抢戏,其实倒不如说是他会博眼球。

    萧杉这人表演风格大开大合,一惊一乍的,吓得钟离遥一手抖,茶杯里的水都溢出来了。

    考官有四位,只有钟离遥和明跃是纪颂认得的。

    另外两位考官,纪颂没打过照面,只是看着有点眼熟。

    听说有一位是本省艺术院校的老师,是联考的真实考官,还有一位是彭思芮从北京专门请来的。

    钟离遥教过纪颂,自然就护短。

    她好几次在纪颂准备说台词时给了眼神鼓励,示意他放轻松。

    纪颂学表演的时间本来就短,只能用自己的悟性去诠释自己分到的角色。

    “叮——”时间到。

    他们这组的表演结束,纪颂松一口气,听见隔壁候考室传来一阵齐刷刷的鼓掌声。

    因为他们是以这样的表演形式出现在全校师生面前的第一组,勇气可嘉。

    还不等考官宣布下一组进场,考场门口已经围起了一些过来向他们讨要经验的同学。

    还有三两个同学拿着笔记本向萧杉讨要签名。

    “为什么不在京北培训?因为我户籍在这里呀。我觉得我考京影应该没问题的,就是文化差点,所以我要回高中补习,那在本地学艺术就最方便。轻轻松松学,了解清楚考试规则是没问题的。”

    “是啊,我和纪颂的外形风格还挺像的。所以我们两个分到一个组难免会有一些对比,这都是正常的。”

    “……”

    “……”

    林含声皱着眉,从人群中挤来,伸出一只胳膊把纪颂拉到一旁去,低声道:“别听。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没事。”纪颂揉了下林含声的后脑勺,“人说得也没错。”

    “他也就是跟你这个都没怎么学过的小白分到一组才这么神气,等戏导这一科开了你慢慢虐他!”

    “谁是小白?”纪颂跳起来,“我找人弄他去。”

    “哎你真是!”林含声一把将纪颂按回来,胳膊压在纪颂肩膀上,力度还不小,嘴上还在叨叨:“我看啊,要是和川哥分到一组,他得找地方哭去吧,都没人会看他那张脸。”

    说完,他趁纪颂技能冷却期,反手回薅了把纪颂的头发,语重心长,安慰道:“不过呢,学这个,再怎么自以为牛逼都没用,得看成绩最后如何……要拿成绩说话,是吧?你打他一顿,然后呢?”

    纪颂顺台阶下,抄起手臂:“我没说要打他……现在是分打我。”

    他对这一次的打分心里没底。

    纪颂知道,自打况野从留长发开始,每次上台前都得打理小辫儿,特别麻烦,也就没有去找人在哪儿了。

    他张望一阵,问:“赵逐川呢?”

    “还在候考室。”林含声按住胸口顺气,“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你考试的时候,我还看到川哥拿着手机录像呢,不知道给谁看。”

    啊?

    还录像?

    这是不是等着成绩出来之后嘲笑我!

    纪颂抹了把头发:“哥会会他去。”

    要说是去找人,倒不说是逃离现场。

    如果再在这考场门口站一会儿,萧杉就快开表演年级第一名发布会了。

    他走到候考室门外时,赵逐川刚好出来。

    纪颂双眼发亮,望过去:“到你了?”

    赵逐川单手插兜,根本不复习自己的台词稿件,应声:“嗯,第二组进场了。我第三组,要候场。”

    其实集星的月考没有那么严格,前一组刚进去,后一组是不用一直在门口站着的。

    可能赵逐川是为了早点进入状态?

    但是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来考试的,反倒他才是真的像是来走个过场。

    折腾了一上午,纪颂没有午休,只趴着睡了会儿。

    一直到第二组考完试,第三组进场,他才迷迷糊糊地支棱起了脑袋,被迫对着转播的大屏幕看了两三分钟同组的女生给赵逐川擦妆。

    赵逐川目不斜视,眼神一直盯着正前方的某处一动不动。

    要不是胸膛还因为呼吸而在起伏着,纪颂都快以为这不是本人,是赵逐川的雕像。

    考场中有同学窃窃私语。

    纪颂原本对这些悄悄话不感兴趣,但是按现在的情况,不用仔细听,他能猜到别人在说什么。

    大概就是说转播中这两人站在一起,却不般配。

    因为赵逐川太冷了,而女生又太拘谨,他们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人能和赵逐川站在一起又势均力敌。

    纪颂竖起耳朵假装不在意地听了会儿,竟听得想笑。

    谁说身边就一定要站一个人?

    他给赵逐川拍单人照,从没想过要拉个女生过来给他做配,唯一能和赵逐川那张脸稍微有点适配感的孟檀,五官也过于明朗,两人同框更像兄妹。

    这张脸吧……

    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化妆的。

    当五官浓墨重彩到了一定境界时,所有化妆品都只会是累赘而不是修饰。

    果然,女生都没擦出什么,却还没停手,直到赵逐川往后不着痕迹地躲了下,轻点了点头,说了什么,纪颂没听清,看样子是在说:可以了,谢谢。

    等到该赵逐川上手帮那位女生擦妆了。

    女生整张脸肉眼可见地变红,别过脸,连忙摆手示意她自己来就行。

    于是赵逐川举着化妆镜一动不动,充当了五分钟的人肉镜子,候考室里所有看转播的考生也就大饱眼福,欣赏了五分钟赵逐川静态的侧颜。

    “这属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看到没?”况野双手插兜,评价。

    纪颂趴着,提不起劲:“我呢。”

    况野摸着下巴,打量他那张脸许久,笑得很贼:“你嘛……你属于可以玩的。”

    纪颂这下提起劲了:“揪你小辫子你信不信?”

    他还真握住况野的小辫子缠在手指上,像缠了一条乌黑色小蛇。

    下一秒,况野未战先怯,叫起来:“哎!哎,疼……饶了我,饶了我……”

    表演考试考了一整个半天,窗外有细雨正在落下。

    赵逐川的形体展示放的背景音乐叫“腾格里塔拉”,意为“天上的草原”。

    音乐声起,他发挥相当出色,四肢的每个动作将一段有故事性的音乐完美融合,风格有点像阿符常练的蒙古舞,身形挺拔如青松,衣襟猎猎生风,像自幼便扎根在草原,充满力量。

    等音乐一停,赵逐川站直身体鞠躬道谢,再起身,面容肃穆庄重,眼神淡得像这场无关紧要的雨。

    从外校请来的考官老师当众比了个大拇指,对明跃说:“你们集星小孩儿形体很出色啊。”

    “是不错,”明跃抱臂,“但我也是第一次看他跳。”

    候考室内,转播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况野看得啧啧称奇,小声议论道:“虽然我不太了解评分机制,但是他像练家子。”

    纪颂只抬了抬眼皮,唇角忍不住翘起来:“嗯。”

    人家的妈妈可是舞蹈老师!

    你们不知道。

    天地潮湿,淅淅沥沥。

    考官们其实当场已经打出了成绩,但是统计排名是个累活儿,金姐带着另外两位班主任统计了一整个半天。

    直到第二天,集星才在走廊上正式张贴了本次月考的成绩排名。

    播音几乎没有悬念,第一名是林含声。

    一班同学培训得早,前十名基本都是一班的名字。

    至于表演……

    第一名是赵逐川。

    萧杉排第三。

    第二名是孟檀,第四名是同组复读生。

    纪颂第七。

    况野排名稍后,跌出了前十名,但是比他自己预想得靠前许多。

    公告张贴后的第一个课间,走廊人满为患。

    “意思是表演考试第一组有三个前十名?”

    “看来不是花瓶啊,”有好不容易挤进告示栏下的同学嘀咕,“说实话,我还以为他长这么帅,全靠脸考试!结果那天我看他表演考试的转播,人家是实打实学过的。”

    “废话,今年集星学生资质好,他如果没点儿实力的话,学校干嘛这么捧着他?”

    “纯帅不行吗?现在娱乐圈很多当红男演员也不见得都是科班出身呀。”

    “咦?这么看下来,播音的竞争更小?”

    “是啊,我们年级播音特别拿得出手的应该就只有林含声和陈亭了。”

    成绩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萧杉没来看榜,走廊上倒基本上都是一班的同学,再往后,排名垫底的大多都是新生,没有什么基础,这只能算是一次摸底考试。

    “不错不错,我对这一次的成绩非常满意,考了个15名,说明我有进步的空间!”况野很兴奋,他一次又一次被打击的自信心在此刻重新斗志昂扬。

    这就是少年心性吧——

    无论摔成什么样,都有跌倒后重新再来一次的勇气,并且坚信马到成功。

    林含声伸出一个巴掌拍到他背上:“你要是把你那一口浓重韵味的普通话变得标准一些,你的排名起码还得往前进五个。”

    纪颂没说话。

    他在琢磨这个排名。

    除开第一名完全靠脸靠实力,说实在的,这种考试,前三名开外,运气和眼缘占据很大一部分加成。

    他这一次排名这么靠前,应该有老师给予第一组鼓励的成分在其中。

    赵逐川……

    就是颜很顶尖、又有天赋,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人。

    拿不到第一名、被新生踩在脚下的感觉,让纪颂心里痒痒。

    等八月份最后一批新生入学,集星也会开设戏导专业的系统考试,到时候他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他应该存在的位置。

    月考结束之后,集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分班,把原本三个班的同学全部揉杂在一起。

    再单独拎了一个班出来主攻播音。

    其余两个班分别为表演一,表演二。

    纪颂原以为宿舍不会有变动,结果让林含声换到男寝一楼的通知还是在某一天下午来临。

    况野抱着腰枕,靠在课桌边:“真走啊?”

    寝室和教室都得换。

    林含声叹气:“对,我们播音班每天早上六点半就得起来晨练……不对,现在都不叫晨练了,那叫练早功。”

    况野:“啧啧,真恐怖,比我们早了一个小时。”

    “好好学吧,宋微澜我带走了,”林含声拍了拍况野的肩膀,看了一眼正在依依不舍收拾抽屉的宋微澜,又转头满眼可怜兮兮地望向纪颂,“颂颂好宝,我们川哥就交给你了。”

    纪保镖:“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

    被托管的人还在课间休息。

    赵逐川对南方夏天的潮热雨季还需要适应,晚上经常被雷阵雨的响动折腾得难以入睡,白天容易犯困。

    他听周围有说话的响动,才睁开闭着小憩的眼:“你去哪里?”

    “我……”

    纪颂垂眸,看被赵逐川一根手指勾住的书包带,一时不敢乱动,如实解释道:“我去帮小林和宋微澜搬东西。”

    “哦。”

    赵逐川的手指松开了。

    那手指修长,懒散地搭在桌沿,只有食指还伸着,慢慢弯曲,最后指端也没能回到掌心,好像等着谁来牵。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在贵阳被太阳晒化了的作者中暑后爬上来更新)

    说好的爽爽贵阳呢呜呜呜)

    我爱冰浆!)

    第30章 六月 你摊上大事儿了。

    “昨天第37届乘鹤奖的结果公布了, 我给大家把获奖名单、题名名单都印了一份,有需要的同学自己上来领。”

    李欲站在讲台上收拾课件。

    “还有本次得奖的片单,我会以网.盘链接的形式发到群里, 老规矩, 自取。”

    台下都恹恹的:“是——”

    最近学习任务重, 大家一回宿舍基本上都沾枕头就睡, 昏天黑地,很少有人还能抽出时间躲在被子里看电影。

    李欲抄起胳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能看完本次得奖作品并且写观后感的, 我有奖励。”

    “什么奖励?”

    本来没几个人抱有期待。

    “这次最佳女主角和男主角的亲笔签名照, ”李欲放下重磅炸弹, “我已经托渠道去要了, 仅有两份,先到先得。”

    “哇!”

    台下炸了锅, 乒铃乓啷一阵敲桌子起哄吹口哨。

    最佳女主角得主的亲儿子正单手撑在桌上看书,一只手按在书页上,目光焦距盯着一排字看了很久, 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一听李欲抛出来的奖励, 他坐直身体, 揉了揉腕骨,深吸一口气, 换了个方向继续看书。

    纪颂更愁的是自己的成绩,想要缩短和预期的差距肯定要付出加倍努力, 他根本没时间把获奖作品全部看完。

    顶多看一两部自己感兴趣的。

    而且这次得最佳美术奖的是部悬疑片,他想看,可如果一个人半夜拿着手机看,肯定刺激到全寝室都别想睡。

    让他睡不着的, 还有:第七名。

    最近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纪颂都在想排名榜上扎眼的第七名。

    他甚至在学习文艺常识的笔记本扉页都写了个“7”。

    这一届考生外形条件好,前十名得分均匀,再加上那个复读的短发学姐在考试中没有什么差池,孟檀那张脸又足够女主角,前十名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再正常不过。

    那么前面就只剩四个目标。

    ……

    萧杉。

    赵逐川。

    可就在昨晚,他想超越的人给他发了考试录像,并且附上了将近六十秒的语音,末了,还跟一句:老师的建议,酌情参考。

    【蝉:谁的老师?】

    【1101:我的。】

    哦,是赵逐川神秘的大佬。

    月考结束,赵逐川回了趟京北,可能是去见了老师。

    集星的规定休息时间是周日晚上至周一白天,俗称:自由活动。

    纪颂打车回家拿了一趟新换洗的短袖衣服,家里没人,他爸妈都不在,纪颂偷懒煮了包泡面,还加了两个蛋,吃得很香,等大快朵颐结束才想起来看看泡面有多少热量。

    很奇怪,一个人吃饭总会包袱更小,像没人看见就没有热量。

    吃完心心念念的泡面,纪颂斜躺在沙发上,一边看题,一边单手拎哑铃锻炼,直到返校的闹铃响起。

    现下是傍晚六点过。

    林含声发来消息,说自己和况野去学校附近的商圈逛街了,要买生活必备品,晚点儿还得去干一顿小龙虾。

    纪颂馋得受不了,只在原一班班级群的小龙虾“遗照”下面跟了句:我也来!

    但其实他根本就不能吃夜宵,这么晚了,再吃点重油重盐的,明天早上脸可能就会水肿。

    七点半,纪颂提着行李箱回了宿舍。

    微信又弹出来消息,说是那两个二世祖才逛完街开始吃饭,再次向他发出邀约。

    “不了,我都到寝室了。”

    纪颂松开语音按键,嘴角带笑,还没来得及掏钥匙,两三天前才搬进来的新室友出现在寝室门口。

    对方一怔,开口:“你不是……”

    纪颂扫一圈那男生全身上下一整套的齐全装备,眼皮猛跳。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纪颂本来只注意到了对方皱巴巴的上衣短袖——是纪颂的。

    昨天被挂在衣柜里时,它还非常平整。

    这件短袖才买不久,胸前拼缝小块浅蓝色牛仔印花,非常有纪颂的个人风格。

    纪颂想不明白,只是回了趟家拿衣服,自己的衣服怎么就被别人穿了?

    继续往下瞟,况野那个倒霉蛋被人拿了包背,新室友胳膊肘挂着一团刺眼的大红色Supreme标志。

    再往下——

    纪颂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拽起新室友的领口。

    他平日里唇角总是上扬的,有点傲,眼睫清亮,时不时漫上笑意,很少会有这样动怒的时候,手上让人无法抵抗的力气把新室友吓了一跳。

    纪颂个头本就更高一截,拎人如拎小鸡仔,腕骨边青筋暴起,眼眸微眯:“你还穿别人鞋?”

    赵逐川的鞋,每一双永远都清理得像新的一样。

    这才认识没几天的人可不会爱惜,才穿多久?鞋带都脏了。

    新室友自知理亏,口齿含混着说不出一句话,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我……我是想借的,是忘了跟你们说……”

    看他良久,纪颂已经懒得去想这同学为什么要偷拿别人衣物出门,做了就是做了,也不愿意再和他多说一句,知道他想赖账,还没开口,又听他说:“纪颂,你能不能别告诉他们?我保证……”

    “你保证什么都没用,包和鞋都不是我的。”

    纪颂把行李箱放进寝室柜子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相机还在不在,果断上了锁,转身看一眼原地仍站着不动的人,顿觉寝室内空气沉闷稀薄,实在待不下去,径直走出寝室。

    【蝉:在哪儿?】

    【野:我和小林在金街这边吃小龙虾呢!你来吗?】

    【蝉:定位来。】

    【野:哇我突然发现我俩微信名天仙配啊!】

    【蝉:恶心我?发定位我来揍你!】

    15分钟后。

    林含声一脸诧异:“真的假的?”

    纪颂闷头拆吃所剩无几的小龙虾,抬胳膊又要了碗凉糕,认真撇开上面一层晶莹剔透的红糖,悄声道:“假一赔十。”

    况野仍处于石化状态:“……”

    纪颂用勺子将凉糕分为四块,撬起一块,抿着吃:“我估计他是出校找女朋友去了。之前听他吹牛,说有个还在读高一的女朋友。”

    林含声:“真不是人。那你们不去跟金姐说换个寝室吗?”

    “操,”况野刚站起来就被林含声拽着胳膊坐下,气得连掀衣摆扇扇风,“他居然背我的Supreme?他居然背我的!我买回来才背几次?”

    纪颂冷笑:“你买回来天天都背。”

    况野:“就今天没背!”

    林含声坐在两人中间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语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大夏天的,贴身衣物和新买的包、鞋被同学穿了已经足够让人不适,只得转身打个响指,问老板要了半件啤酒,手搭在冰凉的瓶身边,用两指将瓶子往纪颂跟前推了推:“别郁闷了,来喝点儿?”

    纪颂哭笑不得:“我们表一明天一大早还有课,不能喝啤酒。”

    林含声:“那我给你拿白的!”

    纪颂:“好计谋!”

    算了,抿几口不碍事的吧?

    三人挤在灯光敞亮的夜宵店里苦中作乐,过道狭窄,心却很宽。

    四周人声鼎沸,中年人们衬衫半解,正撸起袖子高谈阔论,聊的是些什么,嘈嘈杂杂听不清楚,堆成小山的酒瓶子可比他们这三个学生喝得多多了。

    后厨冒出的油烟升起来,在天花板上聚集成散不去的乌云,沉甸甸地往下压,像即将要落下雨来。

    纪颂在恍惚间想,是不是这高三一年其实已经结束了?

    他们已经长大,不会再因为任何决定而倍感煎熬。

    倒完最后一瓶酒,纪颂沉默半晌,才说:“不管怎么样,未经他人允许就拿,这叫偷东西。我已经跟金姐说了,看金姐想怎么处理。”

    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但林含声难免代入进去,也来气:“金姐会报警么?”

    “不知道,反正宿舍肯定得换。”纪颂拿起手机,晃了晃屏幕,“哦,已经报了。”

    对话框下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纪颂脸颊泛红,低声说:“不好,完蛋了。”

    “怎么?”况野抬头,手里剥小龙虾的动作根本不停。

    纪颂:“金姐说让我们当事人去一趟派出所。”

    况野:“那是不是我也得去?”

    纪颂沉痛点头,林含声叫起来:“你俩喝酒这么上脸怎么去派出所?叫个新闻发言人吧。”

    “谁?你?”纪颂说话杀人诛心,“你不行,你都不是我们寝室的。真要叫人得叫赵逐川。”

    纪颂拿着手机,琢磨半天都想不清楚怎么把“有人穿了你的鞋”这句话发给赵逐川。

    赵逐川估计还在京北,可能明天早上才回得来。

    要是自己大半夜收到一条消息说别人穿了自己的鞋,那得无能狂怒成什么样啊?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微信对话框仍停留在昨天那段言语精简的表演建议上。

    都不用纪颂发消息,对面忽然弹出来一句:

    【1101:你在哪里?】

    纪颂晃了晃脑袋。

    为什么没喝多少还有点晕?

    赵逐川马上又发来消息:

    【1101:我到校门口了,你返校了吗?】

    【蝉:?】

    【1101:排练。】

    眼前的小麦果汁黄澄澄的,细密的气泡像水母一样一只一只往水面上漂浮而去。

    纪颂的思绪也跟着往上升腾。

    他现在怀疑这啤酒就是沟通他跟赵逐川之间的任意门,只要他一喝酒,这人就会马上出现。

    而且,每次遇上要排练,总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一场五分钟不到的对手戏已经排练过了十次八次,纪颂越来越觉得对方那张属于男性的面孔处在“恋人”的位置上不再突兀。

    “我……我和小林、况野在金街这边,”纪颂摁下微信语音,“我们现在出了点状况,得去派出所。”

    发完这句话后,纪颂明明看见对话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跳了好几下。

    但赵逐川却一句话都没有发过来。

    “你……”纪颂按下语音键,“你”了半天,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算了,让金姐去说吧。

    其实被穿衣服还好,背背包也还好。

    被穿鞋那是真的……这鞋都不能要了。

    况野看出来纪颂的为难,拍了拍他背,安慰:“你直接说呗,他总得知道。哎呀,你看你这表情。别整得像是他对象被抢了一样。”

    林含声在旁边煽风点火:“有区别吗?鞋对于男生来说有区别吗?”

    况野摆手:“行行行,那颂颂你自己想怎么跟他说吧。”

    派出所去归去,但最后这点儿用生活费买来的小龙虾可不能浪费。

    等到最后一只小龙虾剥完,纪颂取下手套,桌边突然出现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影。

    纪颂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你怎么过来了?”

    赵逐川不说话,额间有汗,额发被风吹起边角,他那道看起来根本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有情绪波动的眉拧着,嘴唇微张,短促地喘了口气。

    他是嘴唇有点肉的类型,并不是小说里大部分帅哥男主标配的薄唇。

    浓眉大眼配有棱有角的唇峰,显得整个人很有情绪,通俗点说,就是你看着这张脸,都能想故事。

    “派出所……”纪颂错开眼,“你是不是以为我出什么事儿进派出所了?”

    赵逐川眉间轻蹙:“没事就好。”

    纪颂站起身。

    其实酒没喝太多,也没多大醉意,但不知道为什么,赵逐川出现的一瞬间,纪颂像有半边身子被抽去力气,膝盖一软,险些跌到赵逐川身上。

    赵逐川伸手扶了他一下。

    纪颂干脆赖在他肩膀上不动了,伸出一只胳膊,大着胆子搂住他的脖颈,那股哥俩好的劲儿又上来,喉咙间闪过千言万语,那句“帅哥你鞋被人穿了”还是说不出来,最后只得长叹一声:“哎。”

    再仰头眼巴巴望着赵逐川。

    赵逐川用单边臂膀捞着他,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半晌,趁着林含声和况野去结账,纪颂才用很低的音量,说了一句:“没有哦。”

    出事儿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颂颂:这都什么人^^?

    金姐(敲黑板):就是什么人都有!

    小赵(抓重点)意思是今天晚上不用按时返校了是吗?
图片
新书推荐: 独有欲 穿为年代文大佬的包办原配 雀上云枝 我有一个太阳 老实人误绑龙傲天系统后 饲养员是暴君的种种下场 穿成家暴女后我养大了恶毒女配 揽玉怀 杀穿男频后龙傲天强娶师尊 玩家也要被觊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