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打听钟逸这个人, 当然是因为他就是高善宜的那个富二代前男友了。
“碰到了一件……和他有关的事。”虞知微犹豫片刻，在给高善宜留面子和坦陈事实赢取更多帮助之间左右摇摆。
犹豫半晌，她还是决定把事情说明白, 既然戚悦棠认识这个钟逸, 说不定能帮忙中间牵一下线，让虞家人跟他见上一面？
见上面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态度, 能不能谈。
“我跟你说个事, 你可别笑，虽然我也觉得很无语。”她叹口气，先给戚悦棠打预防针。
戚悦棠眨眨眼：“这事不是你的吧？”
“当然不是了。”虞知微立刻摇头，“你听就知道了，这种事根本不符合我的性格。”
戚悦棠哦了声：“那我不笑，一定。”
虞知微：“……”你这话对吗？？？
她忍不住白了一眼这人, 端起盖碗抿了一口热茶，半晌才继续这个话题, 开头第一句就是：“我这次去林洲，我爷爷奶奶给了我十万块, 他们给钱和我拿钱的时候, 都没想到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事。”
哇靠！好吊人胃口的小说开头！
戚悦棠立刻就来兴趣了，退出正在玩的小程序游戏，手机往旁边一放, 满脸期待地吃起瓜来。
但听着听着, 她的表情就从好奇变成无语，随后变成纠结的痛苦，脸都皱巴到一起去了。
等听虞知微说完想找钟逸谈谈，要一笔合适的赔偿，不然这口气咽不下去, 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上嫁吞针啊！你表姐是不是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真有钱的人家，除非自己生不出，否则怎么可能会缺孩子，而且她这样就算真的嫁进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吃苦呢，这算不算挟太子以令诸侯？”
谁会愿意受威胁啊？换了她是钟逸他妈，就算捏着鼻子暂时认了这个儿媳妇，也有的是机会和办法让她有苦说不出。
虞知微摇摇头，苦笑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可能一时想不明白吧，就想抓住眼前的好日子，至于以后……我看她根本就没想过。”
怀着孕就这么跑回去，也不说要怎么处理，是要呢，还是不要呢，她根本没主意，要不是虞知微发现，还不知道她能瞒到哪天。
“她真是糊涂……”戚悦棠啧了声，想说什么，但想到好歹是虞知微的表姐，又不太好说，只能道，“钟逸那个人很花的，就没有空窗期的时候，你表姐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肯定不行，而且他那个妈可不好惹，以前钟逸有过一个女朋友都快要结婚了，结果他妈不满意，硬是给人搅和散了。”
她边说边摇头，哼了声：“她这个人……微微我跟你说过没有，之前我妈本来不同意我跟老赵在一起的？”
其实现在也没多同意，只是没以前那么反对，不再老是提让她分手的话。
虞知微嗯了声，听她继续往下说：“你知道我妈为什么现在不那么反对了吗？就是有一回她跟钟逸他妈吃下午茶，提了这事，钟逸他妈给她出主意，让她别反对了，就让我们在一起，等我们结婚了，就安排老赵进公司，什么采购啊财务啊这种，专业正好对口嘛，回头安排几个人带一下他，你知道的，肥缺容易滋生腐败，等他越来越得意忘形，到时候拿到证据，就让他自己滚，不滚就送他进去，皇帝女儿不愁嫁，到时候再给我换个老公也行。”
虞知微：“！！！”卧槽！你们有钱人心真脏啊！
“老赵碰上你还是太有福气了，宅斗机会近在眼前。”虽然知道不该说长辈是非，但她还是忍不住吐槽，接着又好奇，“后来呢？应该没成功吧，不然也不能让你知道这个计划了。”
“肯定啊。”戚悦棠哼了声，她亲妈乔莉芩女士好就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之后，终于意识到集团真的没有她说话的份，“这个计划要做，肯定要我爸配合，她去跟我爸说，我爸听完就说了一句话。”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虞知微很识趣，立刻追问：“说什么了？”
“他跟我们家的工人姐姐说，常姐，去，看看阿屿在不在家，叫他过来一下。”
戚悦棠学着她爸戚理衡的声音说完，妈呀一声，“我哥过去，听完就问我妈，乔阿姨，悦棠是你亲生的吗？”
她已经成年，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权，赵景和看着也不是不成样的，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正正经经的好人家，两个人有着相似的教育背景，能在一起说明性情合适，为什么非得分开他们？
“我妈说怕我以后会吃苦，长痛不如短痛。”戚悦棠翻了个白眼，“我哥就问她这么折腾一圈就不痛了？说只要他和爸在，我就不用担心，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等于将风险转嫁到公司经营上，他不愿意、也不希望公司平白多出这个风险。”
戚理衡话说得更直白，直言以后集团是戚盛屿当家做主，她有本事就说服戚盛屿，或者去说服盛舒颜，甚至是盛家。
乔莉芩哪儿敢啊，况且她后来仔细一想，钟太太这个主意是建立在一切顺利的基础上的，那万一不顺利呢？她又搞不定，于是这事就不了了之。
“不过从这事你应该也能听得出来，钟太太是个很有手段的人，你表姐没嫁进他家，其实是好事。”戚悦棠神情认认真真，“假设他们结婚，你表姐肯定很多时间要和钟太太相处，如果钟太太不喜欢她，看不起她，她会过得很辛苦，而钟逸这个人贪花好色，新鲜劲一过，肯定就不怎么管她了，她就得自己一个人在那个地方挣扎求生。”
她亲妈乔莉芩也是小地方出来的，因为漂亮温柔被他爸娶回家，戚家没公婆要她伺候，也没见她这些年能过得有多么舒心自在。
不是愁以后她爸要是走了，盛家和戚盛屿未来的老婆会不会为难她们母女，就是担忧她爸人老头昏，把多多东西分给外头的小三小四。
“你看有钱人也要去烧香拜佛就知道了，哪有什么真正的高枕无忧。 ”
虞知微闻言也跟着认真起来，点头道：“这个我们都知道的，我也跟他们说清楚，元鸿建筑那么有名的地产集团，以我们家的条件，下辈子都够不上他们家门槛，人要有自知之明，她既不很聪明很能忍很会做人，又不是绝顶漂亮，人家凭什么……对吧？”
“所以我姑姑姑父会陪着她去把手术做了，到时候过来容城，目的就是钱。”虞知微的神色很坦然，一点都不觉得将钱挂在嘴边是一件羞耻的事。
“你表姐也是这么想的？”戚悦棠很担心，“你帮她出这个头，她以后会不会怪你？”
不是说不要介入他人因果么？尊重他人命运什么的……
“不知道。”虞知微摇摇头，实话实说，“也许会，或者说，如果她之后过得不如意，八成会。”
会怪她多事，要不是她多嘴，她就不会被父母押着去做手术，就会留下这个孩子，钟逸，甚至是钟家，也许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接纳她，她会成为某一座豪宅的女主人，她会因此跨越阶层，她的孩子会是富二代，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可能就什么都不做，这是爷爷奶奶和姑姑姑父请求我帮的忙，她自己也说，不会和钟逸再有牵扯，如果以后出尔反尔，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
戚悦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见她眼睛里冷静坚定的目光，半晌才点点头。
“也是，人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做人做事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包厢门被推开的声音，“先生请。”
俩人同时打住还没聊完的话题，扭头朝门口望去，看见一身黑色西服的戚盛屿匆匆迈步而入，深色西服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
“抱歉，久等了。”还没坐下他就先道歉。
虞知微笑着摇摇头：“也没有多久，正好我跟棠棠聊一会儿天。”
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服务生送热毛巾过来，戚盛屿一面擦手，一面笑着温声问道：“进门的时候听到你们说什么做人做事对得起良心就好，是在聊什么？”
虞知微喉咙一滞，看向戚悦棠。
说是想请他们帮忙，她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向戚悦棠开口，对着戚盛屿却有些说不出口。
她将原因归结为他们还不熟。
幸好戚悦棠秒懂她的尴尬，主动道：“在说钟逸呢。”
“……钟逸？”戚盛屿一愣，立刻便抬眼向虞知微看过去，目光有些探究，“虞小姐也认识他？”
也这个字就很灵性，虞知微立刻摇头：“不认识，这不跟棠棠打听呢么。”
“打听他做什么？”戚盛屿的神色变成恰到好处的好奇，但语气却有些淡淡的。
给虞知微的感觉有些矛盾，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因为微微的表姐啊。”戚悦棠主动向戚盛屿介绍起高善宜的事，虞知微趁这功夫，起身到门口通知服务生上菜。
菜是她提前就安排好的，因为两位客人都说不喝酒，所以特地安排了鲜榨甘蔗汁。
高善宜的事不复杂，由藤椒口水鸡、灯影牛肉、怪味桃仁和琥珀川味泡菜组成的开胃迎宾四味碟送上来时，戚悦棠已经说完了。
戚盛屿先冲给自己上菜的服务员低声道了句谢，接着抬眼看向虞知微，问道：“所以虞小姐现在的打算是，需要我或者悦棠帮忙牵线，让你们同钟逸见一面，问他要一笔赔偿金？”
虞知微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唐突了，但我身边可能是你们离元鸿建筑最近了。”
外公外婆那边应该也可以，但她想自己先试试，不愿意虞家的事打扰他们，使用他们的人情。
说到这里她犹豫一下，还是直接说出心里话：“最好能丰厚一点，我姑姑姑父的意思是，拿了钱给她在市里买一套房，再托人给她介绍份工作，以后就在市里安家，毕竟村里人多嘴杂。”
“是个不错的安排。”戚盛屿点点头，林洲和容城隔得那么远，断了以后大概率不会再见，对女孩子以后成家影响比较小，“不过，虞小姐的丰厚，指的大概是多少？”
啊……这还真没细想过，虞知微面露纠结，“要不……我先查一下林洲的房价？”
戚盛屿闻言顿时失笑，还以为她已经想好了呢，原来也就有个雏形。
见连戚悦棠也开始掏手机，他忍不住出主意道：“不如直接点，让他给一套房，大两居或者小三室，太小了不划算，太大了他不会愿意的。”
“钟家……”戚盛屿停下来，斟酌了一下说辞，“钟逸最近的处境可能不太好，钟总病重了，钟逸要和私生子兄弟争夺元鸿的最终管理权。”
虞知微闻言一愣，好家伙，合着她和戚悦棠聊半天都是边角料，戚盛屿一来，直接就王炸了？
老板就是老板，下料就是狠。
“钟太太在给钟逸安排相亲，想通过联姻增加他的筹码。”戚盛屿夹了一片薄透的灯影牛肉，低头吃进嘴里。
再抬眼看向戚悦棠时，脸上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意味：“她看中了你，找过乔阿姨，想撮合你和钟逸。”
戚悦棠：“？？？”
虞知微：“！！！”
—————
戚悦棠整个人都傻了，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能有自己的戏份。
不对，是居然这么早就开始有自己的戏份了？她不是该在给虞知微牵线搭桥时才出场的吗？
虞知微也很惊讶，但这种惊讶抵不过好奇，见戚悦棠回不过神来，便主动问道：“是因为想争取戚总你和你爸爸的支持吗？”
戚盛屿点点头，笑着转眼看向她，“元鸿建筑和我们集团是有合作的，金湾交易市场的宝汇和铂翠A座B座三座大厦是元鸿建筑的产业，虞小姐应该知道？”
金湾交易市场总共七座大厦，另外四座的归属是远达地产。
整个市场当年由他外公的远达地产和元鸿建筑合作建立开发，几十年过去，远达地产现在是他在做主，所以如果能争取到他的支持，局面就会彻底倒向钟逸。
但虞知微不知道远达和元鸿的关系，只能想到：“也是，万景在金湾就有展厅，钟逸加盟的福瑞祥和就是万景的大客户之一，你们早就有合作。”
戚盛屿闻言笑着点点头，没有解释更多。
“可是我们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戚悦棠回过神，有点无语地吐槽，“他们不会以为拿捏了我，就能拿捏你和爸吧？”
笑死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在戚盛屿心里分量那么重：)
虞知微闻言眨眨眼。
这么敢说，这么不给你哥面子吗？
她看一眼戚盛屿，只见他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赞同的笑意。
看来人家兄妹之间是有默契的。
她收回目光，低头夹了一块自己面前盘子里的藤椒口水鸡，刚入口，藤椒的清香便瞬间俘获味蕾。
接着听戚盛屿温声道：“但我们是一个爸生的，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孩子，当然是很看重你的。”
“况且……”他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戏谑，“你是我所有有血缘关系的姐妹里，唯一一个，钟逸有可能攀得上的。”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骄傲是怎么回事？
虞知微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恰好看见他清润的眉眼，在明亮的灯光里，真的有骄傲的神色不加掩饰。
她有些惊讶和疑惑，下一刻便听见戚悦棠哇了声：“你说的实话怎么这么伤人！”
“不过也是，我都看不上他，明月姐和明菱姐就更瞧不上了。”戚悦棠笑嘻嘻地问道，“你们没答应吧？”
戚盛屿失笑，看向她反问道：“你不是有男朋友，而且感情很稳定吗？”
戚悦棠眼睛一眨，立刻严肃起一张脸认真道：“没错，我有对象了，钟太太说得太迟啦。”
虞知微忍俊不禁，她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得清楚，这不过是托词罢了。
只能说，戚悦棠的妈妈虽然对赵景和不大满意，但对钟逸更加不满意。
想到戚悦棠刚说的，钟逸的母亲给她妈妈出的那个主意，虞知微又觉得，也许是对跟对方成为亲家更加避之唯恐不及吧。
戚盛屿应完戚悦棠，转头看向虞知微，继续道：“这件事对虞小姐你表姐来说，是一个利好消息，钟逸现在不允许出错，一旦被他的私生子兄弟抓到把柄做文章，会影响公司股价，股东不会愿意的。”
虞知微目光一闪，端起一旁的甘蔗汁，对戚盛屿笑盈盈地道：“多谢戚总知无不言，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等这事过了，一定再把这杯酒补上。”
“虞小姐客气了。”戚盛屿笑着摇摇头，“你和悦棠是朋友，我们又刚有合作，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何况他也有另外的考量，涉及到公事，就不摆到这张桌上来说了。
一道清鲜温润的清汤官燕菊花豆腐过渡之后，又接了一道雪花鸡淖配鱼子酱，紧接着是主菜开场，服务生给每个人上了一份宫保汁焗澳洲龙虾球。
菜的摆盘很漂亮，味道也不错，糊辣荔枝口的小酸甜小辣很合他们胃口，戚悦棠一边吃一边赞赏道：“比前几天我们去吃的那家云南菜强多了。”
“我们觉得只能吃个环境，说不定别人觉得合口呢？不过这家已经开了三四年了，还能生意这么好，没两把刷子可不行。”
虞知微应着戚悦棠，抬头时目光往对面一扫，看见戚盛屿正夹着一颗虾球送进口中，红润的嘴唇一抿，咀嚼肌轻动几下，接着便是喉结无声的滑动，眉峰也似乎随即舒展开来。
看起来是很认真的在品尝面前这份菜肴的滋味，明亮柔和的灯光自他头顶披落，顺着乌黑的发丝蔓延，在他眉骨和挺直的鼻梁之下，描摹出一点阴影，宛如雕塑大师精心的打磨。
质地精良的白衬衫在光线里泛着柔和的淡淡珠光，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在黑色表带的衬托下更加引人注目。
口中的食物经过充分咀嚼，到了该下咽的时候，滑入喉咙的那一刻，吞咽的声音猛然将虞知微有些许飘离的神智拉了回来。
回过神，她有些暗暗的不好意思，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在咽经过嚼嚼嚼的龙虾球，还是在吞口水。
罪过罪过，就算真的秀色可餐咱也不能真想吃人肉啊，她心里讪讪，连忙将注意力转移，没话找话的问戚悦棠：“你们工作室到时候大概装修成什么样啊？”
“就跟普通的工作室那样呗，写字楼空间都大，进门先是前台，有没有这个岗位另说，先有地方，贴工作室logo，旁边还能放置物架，搁什么快递呀外卖呀，然后左手一道玻璃门，进去右边是大长桌，开会用的，左边打算用玻璃门隔开办公区，桌子都靠墙，面对面单人桌，留得比较宽敞，方便以后加人，过道走到尽头就是卫生间茶水间，尽头是仓库，仓库特别宽敞，我们东西肯定多……”
戚悦棠说得特别仔细，就差手舞足蹈，服务生给他们上鲜椒汁蒸东星斑时，她正说到：“写字楼楼下是个小花园，有流浪猫，有一个猫妈妈被抓去绝育之前还生了一窝，有俩是黑猫和长毛狸花，老赵刚好看到他们抓猫，眼疾手快把它俩都订了。”
就觉得现在的公司嘛，都爱养几只小动物作为员工福利，虞知微点点头：“猫来财狗来富，忙累了还能撸撸猫缓解一下疲劳，也挺好。”
说着低头看向面前的盘子，蒸好的东星斑鱼段肉质雪白细嫩，搭配着用鲜青花椒、小米辣、香菜和藤椒油调制出来的翠绿色酱汁，看起来很清新，她尝了一口，舌尖被轻微的辣意刺激，味蕾进一步被打开。
借着跟戚悦棠说这鱼吃着就新鲜的机会，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
戚盛屿依旧安静认真地吃着自己那份菜，拧眉时似乎是在仔细分辨和品味这种川式青椒的风味。
“这酱汁过滤过吧？”戚悦棠点评道，“还挺清爽的。”
虞知微就见对面的人跟着点了一下头。
他的左臂随意地搭在桌上，动筷的姿势优雅从容，透着一股像是在自家饭厅的闲适。
下一道菜是川式鲍鱼红烧肉，色泽红亮方方正正的五花肉在盘子中央，旁边搭配切开的溏心干鲍，盘底铺着薄薄一层蒸熟的藜麦，介绍说是用泡椒提过底味，虞知微用筷子轻轻一拍，就看见红烧肉颤抖起来，颤巍巍的，像是在说快来吃我。
她刚要动手，忽然心里一动，又抬眼看向戚盛屿，想看看他怎么吃这道经典的浓味菜。
戚盛屿用筷子轻巧的将烧至酥烂的整块红烧肉一分为四，然后用餐匙将肉和藜麦一起送进嘴里，动作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从从容容。
怎么说呢，看他吃得就不像很好吃的样子，但是……他吃得好看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品尝法式大餐，虞知微心里嘀嘀咕咕，扭头问戚悦棠：“你觉得这个味道怎么样，还行吧，不是很麻很辣哦？”
“好吃。”戚悦棠和她哥一样，用筷子将红烧肉分开，在用餐匙连肉带饭一起吃，听到虞知微的话，她挥了一下餐匙表示，“要是有白米饭就更好了，红烧肉还是得搭白米饭。”
“下次一定。”虞知微一乐，点点头答应道，“改天带你去一家私房菜，老板娘做的红烧肉很好吃的，扣饭一绝。”
戚悦棠连声应好，又问起她们以前上学时寝室聚餐很爱去的一家自助餐还在不在，虞知微想了想，说应该是她刚出国没多久就倒闭了。
在戚悦棠的可惜声里，戚盛屿抬起眼来，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
他又不是傻子，虞知微接二连三的打量，他当然都感觉到了。
一开始还以为她有话要跟自己说，可等啊等，她都看他好几回了，也没等到她跟自己多说一个字。
但又意外的发现，她这种打量并不让他觉得讨厌，或者是被冒犯。
于是他的心情就变成了疑惑，她是想问什么吗？比如跟钟逸见面的事？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随便看看？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戚悦棠原来住处的电梯里，当时她的目光可比现在直接多了，当然，也更容易明白。
惊讶，惊艳，好奇，让他去形容，大概跟他第一眼看到那枚可拆卸的广绣黄金吊坠时是一样的。
人类在见到恰好符合自己审美的、非常美丽的东西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明天过节，微微你怎么过啊？”戚悦棠这时问，“还是开市哦？”
虞知微嗯了声，“这时候逛柜台的客人多嘛，肯定不能错过。”
边应边往椅背靠了一下，让服务生把吃完的盘子撤下去，送上来一道清口解腻的山珍烩时蔬，其实就是小白菜炒菌菇，一同送过来的是一道麻婆豆腐。
服务生刚介绍完说麻婆豆腐里用的是和牛粒，戚悦棠就问：“你们这儿有米饭吗？给我来一碗。”
大概是很多客人都有过同样的需求，服务生立刻答应，还问：“后面是主食担担面，需要为您减少分量吗？”
戚盛屿闻言惊讶地看向虞知微，麻婆豆腐后面接着吃担担面，会不会味道有点重了？
“分量很少的，最多三口，迷你份。”虞知微察觉他的震惊和不解，立刻解释加甩锅，“餐厅给推荐的菜单是这样安排的咯。”
她一副这可不能怪我的表情，戚盛屿不禁有些莞尔，定定看她一眼，这才对服务生道：“麻烦也给我一份白饭，后面的担担面减少三分之一，谢谢。”
态度似乎和之前一般无二，但虞知微仔细一品他刚才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总觉得好像被他笑话了。
可看着他神色平静的脸，她又忍不住晃神，心里动摇，也许大概可能……嗯，应该是她想多了。
—————
这顿饭结束在一道非常经典的川式甜品醪糟冰汤圆之后。
用到的冰粉是手搓的，气泡丰富，淋上餐厅自己熬制的浓稠红糖浆，醪糟汤圆里的汤圆据说是餐厅每天现做的，黑芝麻、花生和红豆馅都有，一个个像成人拇指的指甲盖大小。
另外还点缀了时令水果粒和干桂花，冰凉清甜，完美解辣解腻。
和它搭配的，是最后的水果拼盘，主要是晴王葡萄、沙洲蜜瓜和蓝莓，虞知微正好有点渴了，埋头一阵吸溜。
耳边是兄妹俩的对话：“哥你明天回去吃饭吗？”
“不回，去年中秋是在家过的，今年该去外公家了，正好后天要跟汪叔叔一起去拜访长辈。”
“哦哦，那你帮我跟外公外婆还有盛阿姨汪叔叔带个好。”
虞知微闻言，吃冰粉的动作顿了一下。
好家伙，家多的就是不一样，过节都要轮流，讲究一个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
戚悦棠跟她哥说完，又转向虞知微：“微啊，到时候国庆节我去柜台找你玩行不行？”
“当然可以，你不嫌弃吵闹无聊的话。”虞知微回过神，“不过……这种节假日，你家里没有安排其他活动吗？我妈她们要组团出去旅游诶。”
绣坊现在是每年国庆统一集中休半个月年假，要陪家人的陪家人，要探亲的去探亲，还有的会跟曾家一家三口一起出门旅游。
每年这个时候虞知微要是回家，家里连口热汤都见不到。
但戚悦棠可不一样，她们这些富家子弟，应该应酬颇多吧？
“有啊，我妈说要去拍卖会，可能还要请人吃饭，但我觉得会很无聊，所以提前跟你预约嘛。”
虞知微闻言失笑：“行啊，我那儿正准备多招一个人，估计要节后才有消息，你要是有兴趣，来给我当几天临时工呗。”
“多少钱一天？”戚悦棠立刻问，表示要亲姐妹明算账，“你也不忍心让我打白工吧？”
虞知微憋笑：“市场价一个小时二十块，我给你三十，怎么样？”
“那行，我跟你干。”戚悦棠美滋滋地点点头，又好奇，“你们那儿代购一般一件挣多少？”
她虽然也是金湾市场的消费者，但从没找过代购，所以也没打听过代购是怎么收费的。
“我们二次元代购谷子，代购费一般是商品价格的10%，你们也是这样算吗？”
“那倒不是，我认识的代购普遍是一件赚三十块，如果是比较热门不好买的款式，代购费要再加一点，还有一种是代购自己就有大展厅的账户，散客买不到展厅款式只能找他们，他们就会按克收费，当然也有便宜的，最低有见过五块十块的。”
“那你们柜台的销售是怎么算工资的？底薪加提成？”
“我给莉莉开的是五千底薪加提成，每个月到手七千五到八千多吧，单休，社保也正常交的，不过工作还挺辛苦的，人手不够，我俩现在都不敢休息。”
唯一能给的就是加班费。
虞知微坦言：“我想找个临时工，虽然算下来一个月也要给五六千，但如果什么时候生意不好，我就可以让他不用来了，正式工就不太好辞退，可要是不辞退，我的用工成本就太高了，一个月哪怕一单不开，也要负担将近两万的用工成本，我心疼，这跟割我肉有什么区别。”
她呲牙咧嘴，毫不修饰自己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嘴脸，“真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看到我丑陋的资本家嘴脸。”
“你这算什么资本家啦，明明是我们都太穷了才会这样。”戚悦棠放下果叉，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开模打样下大货销售发货售后的时候，也这样！”
赚得少，又不想贴钱做工，就只能这样扣扣搜搜。
“谁跟你我们，写字楼买一层的不是你是吧。”但虞知微一把将手抽回去，狠狠扎了一颗晴王葡萄塞进嘴里，问戚悦棠，“你知道金湾负一层的柜台租金是多少吗？”
戚悦棠眨眨眼，看一眼她哥，见他也满脸好奇，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多少啊？”
“入场费最低九万一米，租金四千五一米，我那个柜台三米多，当时光入场费就花了四五十万，每个月还要差不多一万八的租金，一年差不多二十二万，就这样，还很多人排队都拿不到柜台，钱都让物业挣了。”
虞知微觉得牙根有点痒：“有的人为了拿柜台，还给物业的送礼，真是肥不死他们！真讨厌！你说他们上头知不知道？我感觉肯定知道，但能一直这么干，要么打点好了，要么就有背景，无所畏惧。”
还有这种事？戚悦棠再次惊讶地看一眼她哥，见他捏着汤匙眼观鼻鼻观心地抿着糖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她不知道要不要直接告诉虞知微，她哥跟她所说的物业的关系。
而虞知微还在恨恨暴言：“下辈子我要重生当物业经理！”
啊这……
算了，她哥都不说，她还是不要多嘴了，发发牢骚也没什么，突然叫破微微肯定会尴尬。
于是她点点头，是啊是啊地附和了两声。
戚盛屿本来就有些不自在，这可是被贴脸开大啊，就差说一句这些物业公司上下沆瀣一气了。
“我记得宝汇那边的物业是元鸿建筑自己的？”他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虞小姐很介意的话，不如换一下？换到金湾壹号也一样，这边的物业公司去年年初刚整顿过，没有这种现象了。”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戚悦棠。
戚悦棠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一僵。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金湾七座大厦分属远达地产和元鸿建筑，用的物业公司是他们各家自己的，金湾壹号这边的物业是远达物业管的，在去年之前，公司总经理都是她的舅舅乔照。
早年间她亲妈乔莉芩女士十分有雄心壮志，在戚盛屿出国念初中以后，便觉得戚家以后就是她的天下了，就算她不是这座别墅的第一任女主人又怎么样，盛舒颜已经是过去式。
她觉得自己和盛舒颜平起平坐，她的孩子自然和戚盛屿在同一条竞争线上，为了以后，得早点开始培养自己人。
为此她向戚理衡提出要求，希望他能提拔自己弟弟乔照进集团管理层，戚理衡觉得她疯了，集团管理层的每一个岗位都很重要，他乔照除了是他小舅子还有什么本事能担当大任？
被拒绝后乔莉芩好一段时间都在家里闹，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使戚理衡妥协，没办法，她就是一个普通人，见识不够本领不大，实在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戚理衡被她烦得干脆不回家，乔莉芩查他行踪，发现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她直接就闹到公司去。
戚理衡费了点心思哄住她之后，告诉她，乔照不可能进集团管理层，因为他无法服众，让她换一个条件，就算是给她的补偿。
乔莉芩见他实在不同意，只好改口说想要公司股份，理由是戚盛屿就有股份，作为他的妻女，她和戚悦棠也应该有。
她刚说完，戚理衡就答应了，但是还要另一个人同意，如果那个人也同意，他会给她股份的。
乔莉芩高兴坏了，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培养弟弟哪有自己当富婆爽啊，她等啊等，等来了戚盛屿的亲妈盛舒颜。
盛舒颜一来就很直接地告诉她，她怎么跟戚理衡闹没关系，有本事把人安排进集团也可以，但绝不可能分给她股份，那是她儿子的，除非戚理衡身故，她根据法律继承亡夫遗产。
她乔莉芩胆敢做出任何染指戚盛屿利益的举动，就别怪她，别怪盛家对她和乔家不客气了。
乔莉芩吓得要死，突然就清醒过来，想起曾经质问戚理衡看重戚盛屿是不是因为他是儿子时他回答的话。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儿子，哪怕是女儿，只要她姓盛，只要容城盛还不倒，我就会像现在这样看重她，培养她。”
他这个人，最看重实际。
那之后为了安抚乔莉芩，经盛舒颜同意，将她弟弟乔照安排进了远达物业，先是副总，然后是总经理，目的就是用他牵制乔莉芩。
乔莉芩要闹的时候，他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主动帮戚理衡和盛家劝说她，稳住她。
比如在她因为戚理衡接二连三出轨时，劝乔莉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离开戚家，她去哪儿找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戚盛屿结束在国外的学习回国读研，进集团熟悉业务，顺利接班，待彻底站稳脚跟，就开始进行人事调整，乔照被调到恒信实业任厂长兼总经理。
问就是恒信实业是金湾珠宝的起始之地，人不能忘记自己的来路，那么重要的地方，当然要自己人来守。
可实际上，恒信实业现在负责的手机保护壳之类的业务，是整个集团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乔照过去，跟流放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戚盛屿现在已经站稳脚跟，乔莉芩和戚悦棠不会对他继承家业造成任何威胁，而且他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远达地产，但是又不想和他们撕破脸。
他确实对自己这个妹妹很好，但这是建立在她足够识趣、不会对他产生威胁的基础上，戚悦棠再一次警醒自己。
虞知微不知道她在这短短片刻间会想到这么多事，摇摇头回答戚盛屿道：“那还是算了，我五月份的时候刚续租，而且跟邻居都相处得不错，我那个位置也很好。”
正好提到元鸿建筑，她便对戚悦棠道：“棠棠要是方便的话，帮我打听一下钟逸节后什么时候有空啊？”
说完双手合十，朝戚悦棠拜了一下。
戚悦棠冲她一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
说完不等虞知微再给她作揖，立刻转头看向戚盛屿：“哥！帮帮忙啦！”
虞知微：“……”那是很放心了：)
戚盛屿也哭笑不得，抿着嘴唇皱起眉头来，像是在忍笑，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开玩笑道：“你这是看准了我刚吃人的嘴软。”
戚悦棠理直气壮：“人要善于学会求助。”
他摇头失笑，转过目光看向虞知微，声音温和淡定：“先让你表姐养好身体，所有检查单、收据、病历，都要保存好，还有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转账信息，凡是能证明他们关系的证据，最好都找一找。”
“当然，以钟家现在的情况，钟太太和小钟总应该很乐意花钱买省心，所以这些资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说着看一眼戚悦棠，又继续对虞知微道，“你表姐来容城以后，你微信告诉我，或者告诉悦棠由她转告，我跟小钟总约一下时间，让冯骐川陪你们一起过去。”
虞知微认真听着，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这一刻她的感激完全发自内心，甚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声：“……多谢。”
语气郑重其事，戚盛屿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笑了一下：“小事而已，处理好了就过去了，人生路还长。”
听起来仿佛语重心长，虞知微苦笑一下：“她啊……”
话到嘴边又打住，她叫了服务生过来，结了账，和兄妹俩一起下楼。
她和戚悦棠挽着胳膊走在前面，戚盛屿看着她梨色连衣裙的裙摆晃晃悠悠，在灯光里投下一道摇曳的阴影。
戚悦棠下午过来时是赵景和送她过来的，她不要他来接，说要坐虞知微的车回去，正好聊聊天。
黑色的宾利在路边丝滑停下，看着戚盛屿上了车，她们俩才继续往虞知微停车的地方走。
“这事真是太麻烦你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人情越欠越大，万一还不上就惨喽。”
戚悦棠一手提着给她拿的中秋礼盒，一手抱着她胳膊，嗐了声：“这有什么，我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再说了，不还有我么，我还就是你还了。”
虞知微笑了声，好似话赶话不经意地开了句玩笑：“你哥这么大方，又细心周到，肯定是你嫂子教育的吧？”——
作者有话说：微微：请你吃饭，再求你办个事，再请你吃个饭……
戚总：然后再求我办个事？
微微：……你就不能回请我吃个饭？
戚总：哦哦，那我求你办个事？
微微：？除了这个没别的套路了吗？
戚总：……我不想努力了。
微微：？你努力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