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我听她们说过了,救人途中你为保护手下受了重伤。”宋绥宁语气温和,“还未过问你的伤势,如今还难受吗?”
“伤势尚可。”黄翠目光沉沉,愤恨道,“浮生栈如今越发肆无忌惮,竟连遮掩都省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如今街上连个流浪.女子的身影都见不着,全被他们掳了去。”
“莫要忧心,剩余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我已经将那些人带回来了。”
宋绥宁叹道:“他们这般猖狂行事,官府竟然全然不管。”
“有劳主子费心了。”黄翠神色黯然,低声道:“主子明鉴,自新帝登基以来,女子处境每况愈下,那些官府的人们,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钱庄的事情做得如何?”
黄翠的脸色忽然变了,她苦笑道:“您分明知晓这般铤而走险,却依旧坚持,属下定是会好好做来。”
“凡事意外皆是由我担过。”宋绥宁眸色微沉,“但凡出了差池,终究是我一人担着。那些人既已利欲熏心,又怎会轻易收手?唯有触及根本利害,方能教他们上心。”
黄翠道:“主子,已经伪造好了,”
宋绥宁为暂缓浮生栈的步步紧逼,暗中筹谋计策,她遣人乔装改扮,暗中收购浮生栈名下钱庄流通的票据,又命能工巧匠仿制其密押印鉴,待伪造的票据在市面上悄然流通,届时真假难辨,钱庄必因挤兑风潮而陷入兑付危机。
“我去办。”宋绥宁起身。
黄翠又道:“主子,您以往从不是这般不计后果的人,往往都是万事谨慎。”
宋绥宁停下脚步:“你想说什么?”
“您既然为主子,属下护着主子也是应该的。”
宋绥宁决然道:“我既然敢做,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们整日戕害普通百姓,剥削寻常人的钱财,也该遭到报应。”
黄翠一下子被噎到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宋绥宁推门而出,却见明卿卿蜷缩在阶前,残阳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单薄的肩头微微耸动,整个人颓废可见。
“怎么了?”宋绥宁询问道。
“主子?”明卿卿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似乎觉得失仪,慌慌忙忙地站起身来,“您商议好了?”
宋绥宁应道:“嗯。”
明卿卿干笑两声:“那我便先去瞧瞧黄翠姐姐了,她如今离不开我。”
宋绥宁点点头:“原来如此。”
似乎觉得这话太过直白,明卿卿又忽然改口:“我是说我得帮黄翠换药……”
宋绥宁盯着她良久,忽然说道:“卿卿,我心悦于你……”
“什么?不行!”明卿卿登时羞红了脸,大惊失色,她瞪大眼睛,瞬间远离宋绥宁十米之远,“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宋绥宁深呼一口气,“我是问你我心悦于你这样的话很难说出口吗?并非别的意思。”
“啊?原是主子遇到感情难题了啊?”明卿卿瞬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这样的话自然是难以说出口的,不过若是说出来定是真的。”
“是么?”
“啪—-”
似乎是茶杯跌碎的声音。
明卿卿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主子,我进去瞧瞧,别叫黄翠姐姐再添新伤了。”
“嗯。”
说出来就是真的吗?宋绥宁还未辨认出施意绵究竟是哪句话是真的,不过她既然说出来,定是会有一点点是真心,是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真心,有一点真心萌芽就好,宋绥宁就知足。
她定是真心的,这样的话若是自己再去寻她回来,肯定可以日久生情,施意绵会喜欢上她的。
这般想着,宋绥宁忽然觉得一切都说得通吗,想得通了。
“主子?”暄合已经在内室等着她了,“您莫要太过忧虑了,万事已经安排妥当,虽然此事有风险,却是可以避免的。”
宋绥宁扫过内室的手下,皆是诚惶诚恐的脸色,问道:“我的脸色很差吗?”
没人回话,她们又变得为难。
刘莫兰道:“是的。”
“知道了。”宋绥宁没意识到,所以她浑然不在意,“伪造的票据呢?”
“在这里。”暄合闪过身,她身后果真有一摞票据。
宋绥宁拿过来仔细查看过,果真做得细致,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明日就办。”宋绥宁下了决定,“得的钱来资助那些穷苦人家,尤其是孤苦妇人。”
“会不会为之过早?”刘莫兰道。
宋绥宁道:“怎么?”
刘莫兰没有再问,顺从地低头:“是,这便按着主子的旨意去做。”
宋绥宁盯着刘莫兰:“辛苦兰姨操劳。”
刘莫兰将头低得更低:“不敢。”
“不敢?”宋绥宁的声音很是平静,“还是第一次听兰姨说出这般字眼。”
“难得。”
场面忽然变得寂静,没人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出去一趟。”宋绥宁道。
众人应声:“是。”
刘莫兰总倚仗着曾教导她几年的情分,屡屡越界干涉她的决策,宋绥宁心知自己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虽不喜独断专行,却也绝非任人拿捏随意可以忤逆的。
当年如何成才呢?
这是无法淡忘的,宋绥宁记得很清楚,刘莫兰的教导不能简单用严苛来形容,几乎是成倍的苛责,她当时只有九岁,刘莫兰当时是没有完全把她当作掌权人来培养的,若不是她母亲的亲生女儿这个身份在,刘莫兰真的的可以力排众议,扶持她儿子掌权。
是的,她母亲死后,谁都可以踩她一脚。
宋绥宁当时是沾着她儿子的光,才得到练武的机会,她自小天资聪颖,即使是不得重用细心教导,还是能一骑绝尘,比刘莫兰那个不中用的儿子好出许多,刘莫兰对自己动辄打骂,肆无忌惮,她儿子都自然也可以欺负他。
因为她若是死了或是残了,刘莫兰的儿子便是可以上位。
为什么刘莫兰没有直接对自己下手呢,自然是因为那些旧势力不允许,若是刘莫兰上位,她们的利益便会被无限缩小,宋绥宁成了她们的期望,这才得到刘莫兰的收敛。
自始至终,不过利用她。
宋绥宁觉得若是母亲在天之灵,定然不会原谅刘莫兰这般搓磨残害自己,但是宋绥宁原谅了,刘莫兰对自己多加为难,却是实实在在对组织,对云绣坊产生出了利益,她还小没能力掌权的时候,是刘莫兰护住了母亲的遗愿,所以宋绥宁能大方地原谅刘莫兰的所做所为。
不过她再也不是任人摆布了。
宋绥宁不怨旁人,她只是想着,若自己当真武艺手段当真了得,能叫那些虎视眈眈之辈尽数折腰,又何至于此。
事到如今,因为自己的铁血手腕,任何人都开始畏惧她,所以她也算是遭到报应,没有人敢靠近她,就算是靠近,也只是惶恐害怕,处处尊敬。
夜风渐起,寒意俞浓。
去往浮生栈的路上,她还路过了母亲的坟地,她总会抱抱母亲的坟土,似乎母亲也在抱她,宋绥宁素来不信鬼怪之说,却一直在心中留着痴念,期望着母亲的魂魄来瞧瞧她,抱抱她,她把母亲的产业经营得极好,母亲定然开心。
宋绥宁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施意绵,这件事情,她却没有了把握。
还记得上次来这地方自己意外见到了她,施意绵胆敢欺骗她,她本想那个时候就砍了她,但她却笑着给自己端来了红豆汤,打翻红豆汤,她也受了伤,宋绥宁觉得扯平了,她以为自己是想从施意绵身上套取到浮生栈的消息的,实则不然,她喜欢她总是眼睛亮盈盈地朝她笑。
施意绵,人其实不坏的,宋绥宁想可怜她,却发现施意绵却压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是的,无论如何,她都能笑着过得极好,任凭风吹雨打,照样恣意张扬。她不需要谁的怜悯,更不屑他人的施舍。
为了掌控她,宋绥宁也在掌控局面。
可她还是走了,宋绥宁太清楚她所求为何,但她没有完成任务,就这么走了,她会受罚么?
是不是不想让自己为难,施意绵...施意绵为什么不让她保护,她分明可以掌控局面的。
浮生栈的门前高悬的琉璃夜灯早已亮起,将整座楼阁映照得如同白昼,檐角垂下的铃铛在夜风中叮当作响,与楼内传出的丝竹管弦之声交织成一片奢靡之音。
门前车马络绎不绝,锦衣华服的宾客踩着地毯缓缓进门,楼内人影幢幢。
整座楼宇仿佛一头餍足的兽,在夜色中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光晕,连檐角蹲守的狮子兽首,都被镀上了一层暧昧的金红色泽,张着大口似要吞噬这永夜欢愉。
宋绥宁想从上次的地方翻上去,谁知已经被完全封掉,一点里面的动静都不知道。
她只能从正门进。
不过如今自己这般穿着,定会叫人侧目,到时她连脱身都难,她只能作罢,打算从正门等着。
若是施意绵偶然出来,她就把她逮回去。
